第二十章 “人民公社”基布茲
在以色列最大的收穫之一是走訪“基布茲”。關於基布茲我曾有耳聞,所以去之前我就認為,它會是我們拍攝內容中最特別的,也是上點兒年紀的中國人感覺最親切的部分。
1、物質按需分配
基布茲是希伯來語“團體”的意思,用最簡單的語言來描述的話,基布茲就是以色列的人民公社。以色列政0府規定:基布茲是一個供人定居的組織,它是在所有物全體所有制基礎上,將成員組織起來的集體社會,沒有私人財產。它的宗旨是在生產、消費和教育等一切領域實行自己動手、平等與合作。簡單地講,基布茲就是一個公有社會,共同勞動,按需分配,實現內部民主和平等,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現在在以色列,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基布茲,每個城市也都有塊區域歸基布茲,大的基布茲甚至相當於一個小城市。它們已經逐漸演變成工農業結合的社區,裏頭有工廠、牧場等“人民公社”需要的部分。
我們去的那個基布茲,是個高度發達的人民公社,那裏無論是主持人還是大學教授或者是清潔工,待遇都是一樣的——房子按人頭來分,都是在大食堂吃飯,也不需要貨幣,人們需要什麼,比如游泳、健身、看電影、消費,等等,只要提出都能被滿足。他們的小孩兒一生下來就有福利,醫療、保險等,從生到死,基布茲全都包。唯一的一點兒區別體現在人口上,人多的房子會大點兒,人少的房子也就相應地小點兒,孩子多的家庭,分到的東西相對多些,反之就少些。
不僅如此,基布茲里還有很多車,比如說成員要去見一個距離基布茲很遠的朋友,那麼只需要在電腦上登記,就可以隨便開走其中一輛,加油、維修什麼的,根本不用操心。包括小孩兒,到了一定的年齡也都給配上自行車。到了吃飯的鐘點,自行車往路邊一放就行,根本不用鎖,因為絕不會有人偷。
這樣的“人民公社”,物質也是極為豐富的,一般來說,基布茲里一個莊園的產值,有時候甚至能夠抵上中國中西部好幾個城市的產值總和。所以,基布茲里的人,日子過得好得很。
2、全體大會做主
在基布茲,每個周末的晚上都要開一次全體大會,除了公佈上周“公社”的產量、銷售以及結餘等情況外,還要討論前一周積累下來的要處理的事,比如,某人的孩子去特拉維夫上大學——基布茲里沒有大學——需要一筆費用,全體大會就要表決,通過了才能上;而某人要出國旅遊需要費用,同樣需要全體大會表決決定。
我們一行五人在“公社”拍攝期間,剛開始有人專門陪同、接待,但走着走着,到了飯點竟然沒人提吃飯的事兒,我們又累又餓,還是在公社外解決了吃飯問題。後來才知道,這是事出匆忙,陪同人員並沒有提前申請預算導致的。
在基布茲里,誰都沒有權力單獨決定公共開支,公社成員來了朋友,只能用自己的配給請客招待,如果要從公社走賬,則必須提前一個星期向全體大會申請。比如我們來了,就得提前問:“有撥兒中國人要來吃飯,請不請?”
基布茲內部的一切事務,都以全體大會的形式討論決定,包括選舉領導。
我走訪的那個基布茲的負責人,就是全體大會表決出來的。他是個農民,平時也需要幹活兒,不能脫產。我們在地里找到他的時候,他穿着綠色汗衫、土黃色短褲及一雙舊兮兮的涼鞋,頭髮亂糟糟的。就是這個怎麼看都是標準以色列農民形象的人,卻管理了幾萬人,規模簡直和我們的一個大型國企不相上下。在基布茲里,大家推選管理者,不看別的,只要能保證公開公平就行,對道德水平要求反而比較高。比如,房子已分完了,但“公社”又加盟進來幾個人,這些人要有住處,問題怎麼解決?找到了房子,但房子不可能一模一樣,可能有大小或朝向的區別,又要如何體現公正?
在基布茲里,能擔任最高長官的機會只有一次,任期一到,不管幹得有多好,哪怕是帶領大家將產值翻了十番,都不能連任。和我們接觸的這位基布茲的最高長官,很受大家好評,他手下有很多高級工程師,比他牛多了,但都很服他,他也樂於為大家服務。
3、想進“公社”不易
聽基布茲的負責人說,“公社”里的人素質普遍都很高,高級知識分子、政治家、政客、律師等,不一而足。以色列有很多任總理,都是不同的基布茲的一員。所有基布茲里的人都不領工資,只領一定的配給,幹活兒完全出於自覺。
我問負責人:“公社裏的人,能在外頭兼職嗎?比如說一個大學教授,在公社教中學生,但在外面的大學還有工作,怎麼兼顧?”他想都不想,就像很多人都問過這個問題一樣,平淡地告訴我,進到基布茲以後,就成了基布茲的一員,至於還要不要在外頭工作,全看成員自己的意思,反正他們在外的一切收入都要上繳,再按照一定的配給分配。
為什麼基布茲的人素質普遍比較高?首先是門檻問題,自私些的,誰願意到基布茲里自討苦吃,把自己的財產拿來和別人共同分配?並且,想進基布茲還需要事先申請,不是同意過按需分配的日子就可以,只有全心全意想為“公社”服務,又有一技之長,同時還願意按照“公社”的遊戲規則辦事的,才有進入的資格,而且基布茲里的社會角色還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不會出現某一類別的人員,比如工程師過多的情況。
基布茲的人數佔到以色列全國總人數的百分之四,“公社”里不配軍隊,也沒有犯罪,可以說是以色列相當主流的“社區”,甚至中國還有很多考察隊到以色列考察過。
在世界上有很多社會主義國家,多少年來都追求着共產主義,到最後要麼是走了樣,要麼就是另起爐灶,就連始終堅持公有制的古巴,現在也已經允許私有了。然而在以色列這個資本主義國家,“人民公社”竟然順利地運轉了六十多年,到現在還紅紅火火,顯然除了制度保證它存在的合法性之外,很大程度上歸功於公民的素質之高。
不過,聯繫到在以色列的這幾天,我們接觸到的獨特的宗教文化和歷史背景,我也就能理解,生活可算寡淡的基布茲,深深紮根於以色列這樣的國家,是有其合理性的。有這樣一個典型的事例:每個周六,信奉猶太教的以色列人都要過安息日,根據《聖經》所說,上帝創世紀六日後的第七日是休息的日子,從周五日落開始,到周六晚上結束,這一天,一切活動都被禁止,包括禁止生火做飯。
大人們有信仰,可以堅持下來,而孩子們不懂事兒,很容易違反教義,那麼怎麼辦呢?以色列人為了達到傳承文化的目的,就把最好吃的點心都留到安息日,在這一天,孩子們也從來不會被責罵,在高高興興的心情中,他們感受到了主的光芒。
也許就是通過這個,我理解了以色列人的信仰。
4、他們對我們的感情
以色列有一項全球頂尖的沙漠滴灌技術,它使世界上八十多個國家的農業生產受益,可以說為人類文明發展做出了極大貢獻。
在一九四八年,那時以色列剛建國,幾乎有一半國土都是荒漠。憂心的以色列人就把土壤樣本送到美國,讓世界上最權威的研究土壤的大學分析那樣的土壤適合種什麼。一個月之後,測試報告出來了,說來也好笑,居然是什麼都不適合,因為那是荒漠。
以色列人卻不服輸,靠着自己的勤勞和技術,愣是發明了沙漠滴灌技術。從一九六四年應用以來,這項技術從根本上改變了傳統的耕作方式,對世界上乾旱、半乾旱地區的農業生產有着非常重要的意義。此後三十年,以色列的農業用水總量一直穩定在十三億立方米,而農業產出卻翻了五番。
在基布茲參觀拍攝的時候,我就看到農田裏面密佈着用來滴灌的輸水管線,當地人很自豪地說:“那些美國人說我們什麼都種不出來,你看,我們還不是全都種出來了!”
以色列的滴灌技術如此先進,按道理說應當是絕對保密的,但他們並非如此,或者說起碼他們對中國人是極為慷慨的——中國西北部的很多省份都採用了滴灌技術,那全是以色列無償援助的,而之所以這樣,那是因為以色列人覺得中國人好,所以才這麼幫中國人。
至於以色列人為什麼覺得中國人好,我聽說過這樣一件事兒:當年曾經有數萬猶太人為了逃避納粹的屠殺,最後流亡到了上海,在那裏他們得到了中國人無私的幫助,所以以色列一直對中國抱有感激之情。這種傳聞我本來半信半疑,去了以色列之後,我才知道那是真的。
對於歷史上幫助過他們的人,這個民族有着強烈的感恩之情,所有到以色列去的中國人,都能感受到當地人發自肺腑的友好。我也就能理解,為什麼以色列要把滴灌技術無償輸出給中國。
這是一個經歷了太多苦難的古老民族的寶貴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