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中紀委專案組秘密到了路山,首先抓獲的是潘東方。當時,他坐在簡陋的辦公室里,早已六神無主,此時的腦子裏是一片空白,只有獨自發獃了。

人生真是一場遊戲,潘東方在政治圈裏摸爬滾打二十年,錢賺得都數不清了,到頭來竟出現了這樣的結局。當年,他從路山地區農業學校畜牧獸醫專業畢業分配到禾塔獸醫站時,大字不識的父親喜滋滋地對他說:兒子,你現在成為“金手銀胳臂”的有本事人了,到什麼

朝代你學的這門手藝那誰都搶不去的。父親所說的手藝就是當獸醫最基本的“劁豬騸羊”的那種本事,一個堂堂的正牌中專畢業生,提起這都感到臉紅。不過,他還真是憑着這門手藝接近了領導。他給鎮上書記、鎮長等這些領導家的牲口當了幾年“保姆”后,有“伯樂”慧眼的領導,相中了他這匹千里馬,他終於跳出獸醫站當上鎮裏的文書,也有了接近縣委書記梁懷念的資格。如果說官場是一座高聳雲端的大廈的話,他就是從最低層的台階上起步,夾着尾巴,流汗、流血還出賣着靈魂,一個台階不拉地委屈着自己的人性爬上了縣長的位子。此時再看官場仍然還是高聳雲端看不到盡頭。既有今日又何必當初啊!這是幾天來他最為感嘆的話語,這時從心裏他真的很羨慕那些普通百姓平實的生活。為了維持生計,這些人蓬頭垢面地忙碌奔波,但回到家裏,那種辛勤勞作后的甜蜜才能真正得到品味。那天,他竟然蹲在一個釘鞋的殘疾人面前,獃獃地觀察了半個多小時。看着和釘鞋匠同樣是瘸子的鞋匠的婆姨,一搖一拐地送來了清炒豆腐白米飯,婆姨給他揩汗水時是那樣的專註,而他的一餐簡單的飯菜又吃得那樣香甜,潘甚至都快妒忌起他們了,這樣自然的生活是多麼的平常而又充滿人情味啊。當時,他恨不得馬上回到這種生活里,做一個大山深處平凡的、受人尊敬的獸醫。然而,已經陷入囹圄之中的他,說什麼一切都遲了,現在惟一有的就是像姜和平那樣的路還展現在面前,但他實在是沒有勇氣打開那吞噬人生命的閥門,更不敢想像成為植物人後的可怕。

幾天的胡思亂想沒有結果時,專案人員找上門來。雖然他們聽說過潘東方的簡樸,但見到他時還是一愣,因為這個縣長簡樸得超出想像。在清理辦公室時,他們在一個不上鎖的抽屜底層里翻到一個皺皺巴巴的紙皮筆記本,裏面竟然是受賄記錄,上面赫然寫明:教育局長100;財政局長100;土地局長50;建設局長60;農業局長20……大大小小的官位都是明碼標價的,粗粗一算竟然有1000多萬。辦案人員一方面對我們的幹部隊伍里有這樣的敗類感到悲哀,一方面又掩飾不住興奮之情,直說抓住了大老鼠。這份明碼標價的官員價格表,完全可以收藏在歷史博物館裏作為反面教材,也不知道吉尼斯收不收這樣的東西。

專案組是在青年營里找到梁懷念並對其採取雙規措施的。當時,梁懷念在那張雕龍刻鳳的床上被抓獲,令專案組感到震驚的是,在那張碩大的床上,除了他這個老頭子外,竟還有兩名身材高大、卻是美麗異常的兩性人。他們的長相真可說是絕色,而他們說的卻是聽不懂的外語,專案組裏有人通英語卻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麼話,後來這兩位“美女”禮貌地開口說“沙瓦你卡”,有去過泰國的人聽懂這是問好,就想到他們會不會是來自泰國的人妖?

這次,梁懷念面對離開五年而重返的專案組,顯得不像上次那樣從容,神態比較慌亂。在兩個月前,他接到王大佑從國外打來的電話說,自己現在已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懇求老領導看在過去的份上給他寄點錢,那怕三五萬都行。錢對於梁懷念來說多得可以說數也數不清,但人都是這樣一種天生對財富依戀的動物,即使有再多的錢,要叫他平白無故地給別人拿出去,哪怕是很小的一部分,都宛如在割自己的心頭肉。梁懷念拒絕了王大佑的要求,說你現在是國際刑警通緝的要犯,我給你寄錢的話不等於暴露了你的行蹤了嗎?可山窮水盡的王大佑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他說自己現在是活一天算一天,如果哪天活不下去了,投案自首的話,那你老人家恐怕也脫不了干係。這傢伙竟然還敢威脅自己!梁懷念在忿忿中斷然掛了電話。

專案組人員首輪和梁懷念接觸,就是給他放了一段錄音:“梁書記,這是80萬,小的知道你不缺,就權當是我孝敬你老人家的。”“你小子這是花錢買官啊!”“也不全是,我要是當了廠長,也好和少華繼續合作。”“那好,你的事我辦好了,但這——你可別嘴上沒有把門的,喝幾口酒就說出去了。”“哪能啊,就是打死我也不說。其實,這錢也應該算是我們合夥販羊絨掙的。”“哈哈哈哈,的確就是我們合夥做生意掙的。”放完錄音后,辦案人員問他王大佑當了廠長后,送過幾次錢、有多少?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低聲詢問王大佑是否已經被抓回來了?辦案人員也沒理睬他,又繼續播放了潘東方給他送50萬的現場錄音。這段錄音聽完后,梁懷念沉默不語,半天也不說一句話,在默默的等待中感覺過了很長時間,他猛地長嘆一聲說,真是社會險惡,人心叵測啊!然後就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合作態度。據他回憶交代,在那批提拔的400多名官員中,大約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從兩千到十多萬,不同程度地都給他送過錢。至於具體數目,由於時間長了,已經無法回憶。幾乎是竹筒倒豆子,說完事情后,他突然顯得很輕鬆了,折磨他好長時間的失眠癥狀竟然奇迹般地治癒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很是安然。

由於有五年前辦案的基礎,梁懷念的問題很快得到清查,在他擔任路山地委書記期間,有據可查的就先後收取他人的賄賂達一千八百多萬元。在省委、省紀檢委迅速做出撤消行政職務、開除黨籍和公職的決定后,他被移交到司法機關,被路山地區人民檢察院正式逮捕。在等待法院判決期間,有消息說他患上了肝癌,而且一發現就已到了晚期。梁懷念在監獄裏常念一首《空空詩》,不知道是他自己寫的還是背誦他人的: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茫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東升西沉為誰功?田也空,屋也空,換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握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朝走西,暮走東,人生猶如採花蜂。採得百花成蜜后,到頭辛苦一場空。

這首詩抄寫好后被探望他的家屬帶了出來,就被神通廣大的《華夏報》記者得到了,很快隨着“一千八百萬,賣了四百官——原路山地委書記梁懷念賣官紀實”的長篇通訊一起發表。《空空詩》在網上炒得很紅了一陣子,據說有的地方紀律檢查部門還把梁懷念腐敗案件的紀實報道和這首詩歌翻印了許多,作為警示教育的重要內容下發到基層。

保險公司家屬院的爆炸竟然沒有炸死郝智?確信這個消息后,梁少華產生了極大的恐懼,事發后的一整天,他龜縮在巨天大酒店裏,快速地運轉着腦子,設計着可能出現的後果。

真他媽的奇怪,郝智如此命大,偏偏就在這天晚上被省里緊急召走,這也許是上天在保佑他吧!他的命不該絕,那該絕命的就是自己了。本來事情已經弄得很大了,現在爆炸案的發生無疑是在火上澆油,給郝智在省里的彙報增加了新的籌碼。情急中打電話聯繫潘東方,卻意外地發現這個傢伙關機了;又和在青年營的老爺子聯繫,老爺子嘻嘻哈哈地好像陶醉在歡娛中,對外界的事情也徹底沒有了興趣,給他這樣的人再說什麼也都是徒勞的;又聯繫幾個生意場上的朋友,他們也吞吞吐吐的好像刻意躲避自己,這還真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一切的跡象都表明非常不妙。到了傍晚時分,他終於拿定主意,準備先離開路山出去避避風頭。該到哪裏去?平時呼風喚雨的他,此時竟然想不到什麼地方是安全的。不過知道自己離開女人沒辦法生存,思前想後把周圍的女人排了隊,還是選擇帶趙娟最為合適,不光是她俊美的長相和南方女人的那種嫵媚的萬種風情,更重要的是她標準的普通話和靈活的處事本領。想到她,自己馬上就怦然心動。當初,他把趙娟送給姜和平的時候,除了想把握住姜以外,按照以往的做法女人絕不過一年,而趙娟已比別的女人超期服役了兩年,早到了該換人的時候了。但他估計錯了,失去了她,對她的眷戀之情卻更加深厚,後來只要姜和平不在,他“好馬又吃了回頭草”,把趙娟收攏到身邊。打定主意后,馬上聯繫趙娟,發現她的手機也是處在關機狀態。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找誰都關機。疑惑中,他走遍整個酒店問大家,竟然沒一個人能說得清楚,大家和他知道的一樣,趙總經理自從上午見過後,就再也沒見蹤影。這樣看來情形更加不妙。梁少華馬上給機場的朋友打電話訂機票,同時問起今天的航班裏有沒有趙娟的名字。這位朋友驚奇地問他,怎麼,你竟然不知道趙娟走了?今天下午最後一班飛機快要起飛時,趙娟急匆匆趕來說,她父親病了,要馬上回家。聽到這個消息,他更是佩服這個女人的不簡單!梁少華自愧不如地感嘆,這麼多年了,自己竟然不知道不離左右的趙娟究竟是什麼出身,她的家在何方?連她真實的名字,此時都值得懷疑了。

梁少華首先飛到省城,在國際機場停留時,看着不斷翻動的傳遞着航班信息的電子顯示牌,思忖自己何去何從。一個多小時后,他決定先飛到東北再做安排,於是就用早已準備好的假身份證登上了飛往哈爾濱的班機。在哈市停留期間,他從路山公安網上看到公安局在他離開的第三天裏就發佈了通緝令,猶如驚弓之鳥的他,在不知所措中,無意在當地晚報上看到一則報道,一批34人組成的非法出境者在大連機場被截獲,據落網的“蛇頭”交代,這是他們今年以來組織的第三批非法出境團。這則消息叫他眼前一亮,既然三次才被抓,那說明完全是有機可乘的,不是說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嗎?這樣,他乘火車又來到大連,從報紙上看到韓國旅遊團十分火暴,便用以前早搞定的假護照,報名參加了一個韓國8日游的旅行團。讓他沒有料到的是,在進行安全檢查時,邊防人員從護照上看出問題,他被機場扣留。

爆炸發生后,偵查員在第一現場發現了炸藥的痕迹。經過檢驗確認這是煤礦專用炸藥。有如此明確目的的爆炸,又使用的是煤礦專用炸藥,警方馬上把視野投向那些在煤礦從事爆破的人員,在排查的同時得知梁少華離開了路山,這無疑等於犯罪嫌疑人不打自招了。於是他們把偵破的範圍鎖定在青年營的煤礦里。在繼續偵破的同時,公安局發出了抓獲梁少華的通緝令。考慮到他可能持有假身份證和護照,路山公安局馬上和省公安廳取得聯繫,在出入境管理局的電腦檔案里,對照梁少華的照片逐一排查,終於發現了梁少華的照片,只不過這份兩年前辦理的因私護照,使用的是周華林的名字。省公安廳馬上向全國發出了協查通知,把這份化名護照的樣本發到各個邊防檢查站,張開大網就等他往裏鑽。

與此同時,路山爆炸案取得重大突破,三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被抓獲。據查,這三人均為禾塔鎮青年營的民兵,他們交代說,爆炸實施的頭天下午,梁少華提着五萬元現金找到他們,說有一個人干擾了他的生意,所以想給點教訓。按照梁少華親自繪製的草圖,他們三人中有一人當天下午就到保險公司家屬院進行了確認,另外兩人去準備爆炸工具。那天凌晨兩點多,他們三人開了一輛摘掉車牌的奧拓車,車停在巷口有一個人在外面接應,然後兩人翻牆進入家屬院具體實施爆炸。炸藥安放好了,大家都跑到車裏,啟動了電雷管進行引爆,聽到爆炸聲後方逃離現場。同時,他們還交代,半年前在禾塔至路山的公路上發生的和記者碰車事故也是他們三人所為,因為沒有碰死北京來的記者,梁少華說好的六萬元只給了三萬。隨着審訊的深入,自知罪孽深重的犯罪嫌疑人供出更為吃驚的事情。發生在禾塔鎮永平煤礦的爆炸,其實也是他們幾個所為。當時,無任何手續的永平礦在井下亂采濫挖,侵佔了附近路能煤礦的採礦區。這家煤礦的礦長几次前來交涉,還指示下井的工人理直氣壯地在屬於他們的採煤區域作業,干擾了永平礦的生產,同時該礦還到縣裏、地區告狀,最後惹得梁詮山、梁軍煩了,就雇傭他們幾個去井下到路能礦的地盤上實施爆炸,準備封堵路能礦支撐好的坑道。當時他們知道在對方沒知覺中進行爆炸肯定要死人,但為了錢,還是在極度的恐慌里安置了炸藥、佈設好導火索。也許是太緊張了,不知咋的在黑暗裏點燃了放在永平礦這邊準備炸煤的炸藥。爆炸把他們原來準備逃跑的身後巷道給徹底封死了,還把自己人也給炸死了,後來他們幾個還是從路能礦這邊跑了出來。干下驚天大案的他們都十分害怕,立馬給梁軍說了情況。後來還是梁少華想出的招數,叫大家先放風說這是路能煤礦搞的爆炸,要受害的家屬向路能的礦長討要人命。私下裏,為了防止這個礦長說出實情,梁少華又指示他們把礦長從家裏騙出來,蒙了頭套帶到山上一個廢舊的土窯洞裏,用棍子把他打死,然後故意挖塌了窯洞把人就地掩埋。公開里他們還氣勢洶洶地叫嚷着尋找礦長,大造輿論說他是害怕報復,才畏罪潛逃的。公安幹警到了埋屍現場,果然找到了一具白骨。礦難的真相到此大白,梁詮山和梁軍也迅速被收進了法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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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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