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等待深圳法院審理的這幾天,王大佑、楊衛和廠紀檢委派來接他們的副書記老薑和小李整天蹲在賓館裏。為了監視方便,老薑按照檢察院領導提出的要求,跟王大佑建議說,咱們經費挺緊張的,不如大家四人住在一個標準間裏,天反正不涼,他們兩個可以打地鋪。王大佑說,你不這樣提議我也準備這樣安排,深圳這地方消費這麼高,別說我們廠現在的情況不好,就是那些好的企業住在酒店裏時間長了也受不了。
等待的日子是難熬的,好在王大佑隨身提着一台筆記本電腦,在其他人看電視的時候他自己就上網玩耍。當大家都有興趣時,幾個人不是用撲克牌“挖坑”,就是買只燒雞、搬箱啤酒放在房間裏喝。雖然是在等待法庭的審理,他們仍然喝得昏天黑地,看起來王大佑的心情好得驚人,甚至比廠里風光的那幾年,他屁股後面跟着一群批條的人的時候還好。老薑打趣說,王廠長這一趟深圳一不小心成名人了。放平時聽到這話,他保准大發雷霆,現在卻嘻嘻哈哈的一點也不惱怒,還告訴大家小姐是萬萬不能搞的,小姐們是惹是生非的代名詞,自己沒有沾都弄得這個樣子,要是誰沾上了,都跑不掉的。老薑說,那你的意思是良家婦女就能去搞?王大佑說,那更不能去搞。古人曾經說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其實呀,最妙的就是看着你鍾情的,卻搞不到手,這樣既不惹麻煩,又叫心裏老是痒痒的撓着,這才是最有樂子的境界。
王大佑這邊的一舉一動,都是老薑用發手機短訊的形式,給住同一賓館的地區檢察官彙報。檢察官的指示,也都是用短訊發過來。為了不引起王大佑的懷疑,他們多半是夜裏發,老薑把手機調在震動檔上,躲在毛巾被裏看指示信息。多少天來,檢察官發的都是“繼續監視,特別提醒你們注意不允許喝酒”的信息。這樣平靜地過了幾天,在平淡的無聊中大家都麻痹起來,甚至無聊地開始玩物喪志,警惕性自然隨着放鬆。老薑叫王大佑每天打電話催促法院,王大佑也很聽話地打電話過去,但他說的是粵語,聽起來挺順溜的,大家都不懂。這一口的粵語是他過去經常跑廣東學會的,老薑說他的“鳥”語聽起來十分的滑稽和好玩。
這天一大早起來,王大佑喊着要打牌,沉悶中的另外幾個人就史無前例地整整玩了一天,等到都直喊累時,贏了錢的王大佑放下牌說,今天我請大家放鬆一下,去吃海鮮。海鮮可真是個好東西,在大家的一片叫好聲里老薑頃刻有些警覺,起先不想答應,看大家期盼的眼神,又轉念一想王大佑壓根不知道自己來深圳的真正目的,更不知道地區檢察院已來人的事情,馬上放鬆警惕,他想即使王大佑知道真實情況想跑,那也沒好的去處,難道還能跑到國外?
正是華燈初放的時候,他們四人走進一家中檔海鮮城,王大佑很大氣地請老薑點菜,說今天可要放開了。老薑拿了菜譜看的時候,眼睛首先直瞄到的是每例後面的價格,儘管他不明白“每例”是什麼意思,但幾乎每例的價格都叫他咋舌,看了半天又推過去說:“廠長見多識廣的,還是你點吧,也叫我們開開眼。”王大佑輕蔑地接過去:“來份烤乳豬、生魚片、海蜇絲和這個什麼,就四個涼菜。”他指點着說,“熱菜嘛,上一條馬來西亞四頭鮑,要二斤左右的;兩隻肉蟹要肥的,蟹黃褒粥;來四隻蒜蓉龍蝦,對了,我們嘗嘗這個鯊魚,任何食肉動物的肉都特別的好吃,常聽說鯊魚吃人,咱們今天也來吃這個吃人的傢伙。”他說著,手很瀟洒地一揮,“再上兩瓶五糧液,要高度的。”楊衛嘟噥說:“這一桌下來有多少錢呀?”老薑也覺得這樣吃喝有些過分了,就說:“我們還是喝啤酒吧。”王大佑用鼻子哼出聲:“這幾天大家沒吃沒喝的都遭罪成什麼樣子啦?不要怕,今天算我個人請客,你們就放開喝一回吧。大家來,喝!”見他這樣堅決,大家也不再吭聲了。酒菜上來后,王大佑把一瓶酒分到四個玻璃杯里,帶頭一口喝進去。老薑不想這樣喝,扭過頭看一眼小李,小李說王廠長你真豪爽,誰不喝他媽的就是狗熊,也樂不可支地開懷痛飲。此時,老薑也不好說什麼,只是一通猛喝,很快四杯酒都見了底。王大佑提出按照路山行酒令的習慣,玩骰子喝酒,大家都笑了。老薑問是不是喝高了,這裏是深圳,你以為還是在路山?王大佑說,“我怎麼能不知道是在深圳,這裏還有個名譽案在等待審理呢!”大家就問那你怎麼提起玩骰子喝酒,這裏哪有骰子呀。“這你們不用愁,我是自帶設備求發展。”說過這話后,他想起了一個故事,就又平分一瓶酒給大家,說,“我先給你們講個段子,講過後骰子馬上就會有了,不過你們要喝酒。”老薑說你的故事講的要是大家笑了,我們就喝。不笑,你喝。他說沒問題,肯定叫你們捧腹大笑。
王大佑繪聲繪色地講起來:前不久,某市展開了聲勢浩大的掃黃運動。一下子小姐們沒生意了,到了難以維持生計的程度。於是,她們就推薦了十個代表找領導上訪。第一個小姐找到市長說,我們一不偷,二不搶,發展靠的一張床,你說打擊我們有沒有道理?第二個小姐說,我們不要投資,不要貸款,自帶設備求發展。第三個小姐說,我們不排渣,不污染,有點垃圾自己管。第四個小姐說,我們不生女,不生男,不給計劃生育添麻煩……眾人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了,大笑起來,只得又喝。大喝中,王大佑要來小酒杯,還真變換魔術般地拿出幾個骰子,用路山正在流行的上網玩法行起酒令來。上網玩法其實玩起來很簡單,把幾個骰子放在透明的杯子裏搖,骰子是幾點就按照順序數人頭,數到誰就輪誰喝,標誌着上了網,那最後一個沒喝到酒的就沒有上網,一直陪大家喝,直到自己上了網為止。觥籌交錯中,四瓶五糧液底朝了天。王大佑說:“按照我們路山的習慣,好朋友坐在一起應該喝個N加一。”大家知道這是說四個人要喝完五瓶酒的意思。此時,平時酒量不很大的老薑舌頭已經開始僵了,直擺手說自己不、不、不行了。可另外在興頭上的三人都不依不饒,楊衛喊叫着,誰他媽的不喝就不夠意思,不是人。軍人出身的老薑也把桌子一拍:“我當年在老山前線時連死都沒怕過,難道還怕他娘的五糧液不成?上!”飯店服務員不敢再上酒了,就告訴老闆,老闆過來解釋店裏沒有五糧液了,王大佑杏眼一瞪:“是不是看我們北方人沒錢!”說著就摸出來一大把五顆老人頭票子往桌上一摜,“拿酒來。”老闆看着票子連聲說好,又忙不迭地拿來酒,還說這瓶喝了就是你們說的N加一了?
酒瓶一打開,王大佑搖晃着踉蹌的步子說你們先喝,我要上洗手間。老薑嚷嚷着不叫他走,王大佑說你管天管地還管老子的屎尿?楊衛說:“不、不要怕,我替姐夫和你們戰。”骰子又開始歡快地搖起來。不知道到了什麼時候,終於完成了N加一的任務,他們三人抱在一起呼隆隆大睡起來,任服務員們怎麼搖就是沒一點反應。老闆來后,發現少了一個,一位服務員說這人在洗手間裏接了電話,說他有要緊的事情先走一步,埋單找那個年齡大點的老闆。酒店老闆一瞅,見三人中年齡大的就是老薑,連忙推他一把,什麼反應也沒有,又推另外兩個人,看他們一時都難以醒來,只好叫人先把他們看住,等清醒后再埋單。其實,在喝到第三瓶酒時已到了老薑和檢察官聯繫的時間。那邊人苦苦等待信號,一直等到他們酩酊大醉的時候,實在等得不耐煩了,檢察官開始給老薑發短訊,可手機上的那點震動,對此時的老薑來說好像是蚍蜉撼大樹。手機沒電了?老薑睡著了?回話不方便?心急的檢察官設想了多種可能。到他們喝第五瓶時,王大佑向老薑借了手機,還沒用就借口進了洗手間,看到了連續幾個短訊,馬上跑出了酒店,在出租車上代表老薑回復了“沒事,剛才沒電了”幾個字。
其實,王大佑在見到老薑他們之前,早有人從路山打來電話告訴他調查組到深圳和天津海關調查的事情,他打定主意想辦法逃到國外。在看似平靜的等待中,他醞釀出天衣無縫的逃跑方案。
像身份證、駕駛證一樣,王大佑的護照平時也是隨身攜帶的。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有錢后的他越來越感到這是句名言。現在他估計自己的資產應該在三千萬上下,至於實際是多少,那就像一個人自己永遠說不清究竟有多少根汗毛一樣。雖然有了這麼多錢,他卻每天枕着鈔票睡不着覺。他曾經做過一個夢:自己睡在用花花綠綠鈔票壘砌的床上,和美女翻來覆去甜滋滋地做愛。後來美女走了,他睡在票子上輾轉反側,硬邦邦的鈔票到處折磨身體,在折磨得頭暈眼花中,自己失去了理智,竟然把票子點燃,幽藍色的火焰燒灼自己的身體嗞嗞發響,疼痛中被驚醒時他已經大汗淋漓。一場噩夢后,他花八萬元託人以“王楠”的名字,辦理了一個南太平洋島國的護照和綠卡。就在成天裝在身上的護照幾乎被汗水浸透的時候,終於等到有用武之地了。人應該是多面手,有人說什麼本事都應該學習,哪怕是當“蓋佬”的本事。這幾年裏他學會了汽車駕駛、聽英語、講粵語和玩電腦技術,現在還真的都派上了用場,他竟在房間裏就用粵語和電腦,神不知鬼不覺地上網,搞定了飛往法國的機票。
當他急促地趕到深圳機場時,離飛機起飛時間已不到兩個小時。取到票后連口氣都沒有時間喘,馬上到超市裏買了行李箱和一些衣物等日常用品,還買了一副大眼鏡,其匆忙慌張的樣子,幾次引來售貨員好奇的觀望。還沒有來得及買其它生活用品,就聽到廣播裏已經第三次開始催促:“飛往巴黎的0869次航班馬上就要起飛了,請還沒有登機的旅客馬上登機。”拎起簡單的行李走進了安檢通道,他的心裏不住地念叨,別了,路山!別了,中國!頓時眼睛裏潮潮的。
夜世界廣州又迎來了新的黎明,飯店的人終於等得不耐煩了,就連搖帶推地喊着“醒來,快醒來”,把他們三個使勁弄醒。老薑他們這一睡就是八個小時,一個個頭疼欲裂,老薑喉嚨里還響亮地發出嘔嘔的噁心聲,泛上來一股酸臭。揩過一把臉后,他突然發現少了王大佑,酒立馬就醒了一大半,大聲喊叫着問:“我們還有個人,他到哪裏去了?”人家告知昨天夜裏就有事情走了,老薑“啊”的叫出了聲,手伸到腰間想摸出手機打電話,卻發現套子空空如也,這時依稀記起王大佑曾經用過手機,他馬上就要衝出去趕回酒店。幾個膀闊腰圓的壯漢堵住他們的路,說你們還沒有埋單。就見老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拿着賬單閃出來說:“飯錢二千八百八十,酒水兩千二,包間服務費百分之十五是七百六,一共是五千八百四十元。”老薑把楊衛一推說:“錢找他要,我們還有事情。”說著就走,楊衛大聲叫喚:“我沒有拿錢,沒有這麼多的錢啊!”老闆眼睛一瞪,說:“一個都不能走,早看出來你們幾個不是什麼好人。”老薑亮出了工作證,老闆斜眼一看輕蔑地用鼻子發了聲:北方佬,那樣的證件50塊錢就能辦一個,拿什麼破單位的證件嚇唬人。情急中,老薑只得給賓館裏的檢察官打電話。他們一聽說王大佑不見了,馬上像觸電般地從床上彈起,一邊給路山打電話請示彙報,一邊找老薑他們了解情況。這真是王大佑沒有帶回,老薑他們卻成了人質。
路山、深圳熱線相連,忙得不亦樂乎,此時在萬米高空上,王大佑雙眼緊閉、腦子紛亂。空中播音員提示:巴黎戴高樂機場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