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那天晚上,魯一鳴離開帥真真的住處時,心裏有些不快。

他早就聽說女人是多變的,可他自從與帥真真認識以來,還從來沒有從她身上驗證過這一結論。他始終認為和她在一起是愉快的,他幾乎從來就不需要繃緊神經。在他看來,她是他精神的搖籃。不論什麼時候,或者是遇到什麼麻煩,只要走進她的懷抱,他都會感覺到溫暖,只要與她在一起,他就會感覺到安寧。

她就像是一杯沁着芳香的奶茶,常常會讓他感覺到陶醉。那一刻,他彷彿覺得她就是為他而存在的。

他永遠也忘不了,也是在她的住宅里,他與她人生的第一次激情碰撞。

那是他們剛剛認識不久,同樣是在外邊用餐之後,沐浴着依然掛在天邊的斜陽,回到了她那處溫馨的住宅。

那是他第一次走進她神秘的閨房。

那是一處精緻到細節的花園式小區,走進這個小區就有不一樣的感覺。當年的開發商就是想用這樣的感覺,為自己營造一個舉世無雙的品牌。當然,他們的設想最終早就被超越。可當初他們的創意,還依然遺留在了這個作品裏。

羅馬式的廊柱,哥德式的屋頂,拱形的大門和與眾不同的木格窗戶,加上當初就生長在原地的被完整保留下來的高大的樹木,裹挾着悠閑的綠陰,像是無私的母親赫然地站在那裏,護衛着自己多情的兒女。

樹陰下,一處處流水,流水上彎曲的小橋和小橋下優哉的游魚,彷彿都歡呼着自己的幸福。

魯一鳴從來就沒有進過這樣的小區。那一刻,他彷彿感覺到這個小區就是為帥真真自己所擁有,這個小區也就應該為她這樣的人所擁有。她與它渾然天成,她就像是一隻白天鵝,棲息在天鵝湖畔……

這是魯一鳴走進這個小區時,對它最初而又最深刻的印象。

他是那樣浪漫地走進了這塊綠洲,又是那樣浪漫地走進了她的住宅。她的住宅里同樣洋溢着異樣的浪漫。

客廳里擺放着白白的布藝沙發,沙發的造型是別緻的,別緻的就像是一隻剛剛產過仔的大天鵝,而另外的兩隻就像是依偎在她懷裏的等待着哺乳的孩子,嬌嫩而含羞。

大廳的紅色地板,襯托着它們的純潔和安寧。四周的陳設,彷彿都是它們的臣子,是它們的附庸,是因為它們的存在而存在着。

和諧而溫暖的格調,讓人置身於這裏,就有着一種安寧而浪漫的感覺。順着南面的大門走進窗外的露天陽台,那幾米長的陽台的天棚上爬滿了綠色植物,那架下的一個個供人欣賞的葫蘆,像是成長中的少女,中間那一個個束腰,好像是要張顯胸部的堅挺,顯得那樣地婀娜多姿。而下身圓圓的造型,像是一尊尊端莊的坐佛,又是那樣的莊重而沉穩。

那天,就在這個陽台上,就在這個陽台的圓桌前,他們坐在那裏聊了很久很久,直至斜陽完全羞澀地隱去。

客廳里幽暗的燈光,散射到陽台上,顯得更加暗淡。一個燭光晚會,那像是一個只有兩個人的燭光晚會,一杯杯啤酒,讓帥真真陶醉,而魯一鳴也同樣漸漸地生出了醉意。

帥真真彷彿是喝醉了,她在半醉半醒之間,顯現出了她在他面前從來就不曾有過的興奮。當他問到她為什麼要喝成這個樣子時,她說:“喝醉了,是因為自己害怕清醒;喝多了,是因為自己害怕不醉。”

魯一鳴彷彿聽不懂她的意思。她不在意他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她是真實的。那是她內心世界的真實表達。她知道可能不會有人理解得了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誰先提議的,他們重新走進了客廳。

“今天還想回去嗎?”帥真真問道。

“你說呢?”魯一鳴反問道。

“我問你呢?”

“我已經屬於你了,你說了算。”

“你是想讓我承擔責任?”

“這話聽起來有些恐怖,我並沒有那麼複雜。”

“對不起,是我喝多了。”她撲到了他的懷裏。

他緊緊地抱住了她。

她抬起頭來,將唇送到了他的嘴邊。

他沒有馬上吻她,只是用唇在她的唇邊輕輕地輕輕地碰撞着。

他問道:“希望與我上床嗎?”

她哭了,但她什麼也沒有說。

那天晚上床上的情景,永遠地留在了魯一鳴的記憶里。

她是他的第一次。

那天晚上,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呼嘯着走進了一個女性,走進了一個女性最神秘的靈魂,走進了與一個女性纏綿着的無與倫比的快樂與愜意。

當他面對着她頎長而又不失豐滿的裸體時,他是激動的,他是興奮的,他向她生命深處走去的慾望是那樣的難以遏制……

那不僅僅是因為一個女性的赤裸的身體,第一次那麼情願地走進他的視野所引發的衝動,而是因為她即便不是這樣赤裸着,她都會讓他激動,讓他興奮,讓他難以遏制。

他是愛她的,他是發自內心地愛着她。

她同樣是激動的,她同樣是興奮的,她同樣是難以遏制的。

她沉浸在那般迷茫的醉意里。

那一刻,她希望他盡情地亢奮,她希望他洪水般地肆虐……

那一刻,他並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一種心理暢想……

那一刻,她並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一種生命渴望……

從他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刻起,他就愛上了她。他已經感覺到愛其實是不需要理由的。

那時,他才感覺到,人應該怎樣活着。

如今,他們已經相愛兩年。兩年前的那一幕,依然會不時地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魯一鳴走出帥真真的住宅,他轉身去了報社。他是漫無目的地走進報社辦公大樓的。

報社內燈火輝煌,編輯們不停地忙碌着。他將一組白天拍攝的照片,用電腦發送到了張銳的名下,其實,這是一組新聞性根本不強的照片,他原本是不急於來發這些照片的。

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看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是李紹哲打來的。

他接通了電話,“你小子怎麼睡糊塗了?都幾點了?”

“我正好走到你單位門口,看見你們報社大樓燈火輝煌,就隨便給你打了這個電話,看看你在哪兒。”

“我現在就在報社辦公大樓里。”

“咱們出去坐一坐。”

魯一鳴看了看掛在電腦室上方的電子鐘,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

他接受了李紹哲的建議沒有開車,而是坐進了李紹哲的車裏。

幾分鐘后,他們就來到了報社附近的一家“老知青”燒烤店。

這裏的老闆和服務員都認識魯一鳴,只是叫不出他的名字來。沒等魯一鳴說什麼,服務員就將東西端了上來,把火點着了。

幾分鐘之後,魯一鳴就與李紹哲吃了起來。李紹哲只是象徵性地舉杯並不喝酒,他說是因為開車的緣故。

閑聊中,魯一鳴才知道李紹哲之所以會這麼晚打電話給他,是因為晚上去與女朋友約會了,他與女朋友剛剛認識沒有幾天。

李紹哲是一個離過婚的人,結婚還不到半個月就離了。說不清楚那是誰的原因,這種事原本就是說不清楚的,更說不清誰對誰錯。就像是李紹哲曾經說過的那樣,鞋穿到自己的腳上是否合適,只有自己知道。魯一鳴和李紹哲的關係很好,可他從來不願意過問這種事,甚至不願意聽李紹哲反覆述說自己的情感經歷。

此刻,李紹哲並不知道魯一鳴是因為心中不快才來到報社的。本來,魯一鳴是應該躺在帥真真的床上,與她風來雨去的,可他不知道帥真真為什麼會那樣。他不能違背婦女的意志,不是真的怕違法,是那樣做並不快樂,更不會達到極致。

他是需要極致的,就像是他拍攝的那些照片,追求的就是美的極致,起碼在他自己的眼裏是這樣。他曾經把在羅布泊和阿爾金山,還有在西藏拍攝的許多不滿意的照片,付之一炬。儘管他知道或許他這一生都不一定有機會再次涉足那塊領地。

李紹哲不停地述說著他對那個女孩兒的感覺,那是一個比他要小得多的女孩兒。顯然,她是讓他看到就會興奮的那種女孩兒。可是魯一鳴對這一話題並不感興趣,他的腦海里,不時地出現帥真真的形象,儘管她已經不應該算作女孩兒的系列。

窗外傳來了消防車尖銳的鳴叫聲,而且不是一兩輛消防車的陣容。魯一鳴馬上意識到這可能不是一般的火災,他欠起身子向門外望去。這時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縮回身子接通手機,那是報社總編室主任曹孟德打來的,他曾經看到魯一鳴晚上來過報社,斷定他此刻可能還沒有回家。曹孟德告訴他讓他去事故現場,看看能不能發什麼稿子。

放下電話,魯一鳴一下子清醒了許多,他撒腿就往外跑去。李紹哲匆匆扔下了兩百元錢,根本就沒有等對方結賬,便跟着跑了出去。這時,魯一鳴才想起自己並沒開車來這裏。

李紹哲說道:“上車吧,我送你過去。”

“像是今天晚上這場火就是你放的,你總也不這麼晚來找我,偏偏今天晚上來,又偏偏不喝酒,是不是就是為了給我當車老闆來的?”魯一鳴嘻嘻哈哈。

大火現場是市第一人民醫院的住院部,四層樓的老住院部,幾乎所有的窗口都往外噴着火舌,旁邊的新大樓倒是沒有被殃及。

消防車不停地往裏面噴着水,不知道裏面的人是否都轉移了出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引起的大火。魯一鳴跳下車,朝離現場最近的地方跑去,而李紹哲依然傻傻地站在那裏。因為是夜間的緣故,圍觀的群眾並沒有多少。魯一鳴沒跑出去幾步遠,就看到幾個人站在附近,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那是一個女孩兒的身影。他似曾見過,當他看到蹲在她身邊的另一個人時,他馬上反應了過來,她是於國良的女朋友季芳,而蹲在地下的那個人正是於國良。

怎麼會是他們?

一個中年女性抱着一個小男孩兒哽咽着,她站在季芳和於國良的身邊。

魯一鳴走上前去,季芳已經認出了他,於國良更認出了他。

“這是怎麼回事?什麼時間着的火?什麼原因引起的?”魯一鳴慌不擇路,把季芳和於國良當成了採訪對象。

“不知道,不知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當時就感覺到有一股焦糊的味道,一打開病房門,就發現走廊那頭的火苗沒命地向我們這邊竄來,我當時就嚇呆了,回頭就叫於國良快跑。他起身往外跑時,一下子看到旁邊床上的這個男孩兒。”她指了指站在旁邊的那位中年女性懷中的孩子,“他一把抱起了孩子,往外跑去。我跟在他的後邊,他的腿不是很方便,我怕他抱不動,就接過孩子,跑出來時,才發現就連四樓的窗口都往外竄煙,有的窗口還往外竄火苗。”

“這麼說這個孩子是你們救出來的?”魯一鳴問於國良。

站在他身邊的那位中年女性哽咽着:“是他們把我兒子抱了出來,如果等我回來,肯定來不及了。”

“當時你去了哪裏?”魯一鳴好奇地問。

“已經很晚了,孩子非要吃櫻桃,我就跑到街上去給他買,找了半天才找到推車的小販還在那裏賣櫻桃。當我趕回來時,才發現醫院裏出事了。要不是他,我兒子非出事不可。”那位中年女性依然激動着。

這時,李紹哲早已經站到他們身邊。

魯一鳴又向另外一個地方走去,他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正在指揮着醫務人員,把已經逃出險境的住院病人向安全地方轉移。一些受驚嚇的重症患者正一個個地被抬上救護車……

他最終總算是打探到了一些信息。失火原因暫時無法確定,眼下還沒有人員死亡的報告,只是裏面還有沒有未被及時轉移出來的人,不得而知。

大火是一時半會兒無法撲滅的。

魯一鳴為了不影響報紙的付印時間,先用手機把現場情況向曹孟德做了彙報。曹孟德告訴他,已經接到市委宣傳部的通知,火災的事今天暫不報道,明天將由市委宣傳部統一發稿。

魯一鳴重新回到李紹哲跟前,李紹哲仍然站在季芳和於國良的身邊,閑聊着什麼。幾分鐘后,他明白了,是醫院方面通知於國良一會兒會給他安排新住院部大樓的病房。

於國良已經不想在那裏等着安排,那是因為他需要續交的醫療費根本就沒有任何着落。至於此刻離開醫院還是多待上一兩天,是沒有多大區別的。他執意要馬上離開醫院。

季芳的眼睛裏含着淚水,她一直勸說他留下來。可她的心裏同樣是矛盾的,再上哪裏去弄錢呢?

魯一鳴並沒有說什麼。

李紹哲拉起魯一鳴就走。

魯一鳴聽到季芳哭出了聲來,那聲音越來越大。

他停住了腳步,回頭看着季芳,心裏生髮出了幾分憐憫……

他走到於國良面前,拍了拍於國良的肩膀,“還是儘可能留下來,留下來之後再想辦法。人這一生總是會遇到困難的,困難面前不能一味地打退堂鼓,誰叫我們是男人呢?”

魯一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番話來。

此刻,他的眼睛是潮濕的。

他看了看於國良,看不出於國良的內心世界是何種反應。魯一鳴看了看季芳,“我還有事,我得走了,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打電話找我。”

他扭頭離開了那裏。

他身後的大火依然燃燒着,那高出別處的溫度在炙烤着他,於國良和季芳無助的目光,彷彿也帶着熾熱的溫度炙烤着他……

坐進車裏,李紹哲問道:“你好像和他們很熟悉?”

“熟悉。”

“就算是熟悉,你也夠婆婆媽媽的了。”他一邊開車一邊問,“去哪?”

“回報社。”

“你知道他們是誰嗎?”魯一鳴的話有幾分沉重。

“我哪知道呀?”

“男的就是那天我和你說過的那個跳樓討債的於國政的弟弟於國良,那個女孩是於國良的女朋友。”

“是他?這不是屋漏偏遇連陰雨嗎?看來他病得不輕啊?”

“你是怎麼知道的?”

“剛才你去那邊採訪時,我問過他因為什麼病住院。是那個女孩兒告訴我的。”

“就算是不遇上這場火災,他也準備這幾天出院。”

“為什麼?”

“因為沒有錢。可是遠大房地產開發公司欠他們的工錢,根本就沒有人過問。”

李紹哲沉默了。

魯一鳴同樣沉默着。

李紹哲側過頭去,看了一眼魯一鳴,發現他的眼睛裏正含着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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