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深夜突審
林雪微最近的日子過得極不舒心。作為羅原市財政局兼地稅局局長,以及羅原市市委書記柏向南的情人,她一直都活躍在羅原的權力中心,出盡風頭,成為柏向南身邊炙手可熱的大紅人,然而風光背後,丈夫蘇小海卻過早地患上一般情況下只會發生在老年人身上的帕金森綜合症,這不能不讓她食不甘寢不安。蘇小海個性懦弱,對妻子言聽計從,可自打他患上病就變得喜怒無常,不肯住院配合治療。林雪微苦口婆心地好說歹說,才把他勸到醫院去,可蘇小海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後就堅持非要回家不可。林雪微無奈,只好替他辦了出院手續,並替他找了個全職保姆在家二十四小時侍候他。不過蘇小海卻完全不領妻子這份情,這段時間,隨着蘇小海情緒不斷惡化,他的病情也越來越重,動不動就在家發脾氣,拿什麼砸什麼,對紅杏出牆的林雪微更是萬般折磨,不是沒完沒了地罵她,就是幾天都不跟她說一句話,夫妻二人的關係也變得越來越僵。
為了避免與蘇小海爭吵,避免他的病情繼續加重,林雪微決定和蘇小海分居,但卻遭到女兒小雪的強烈反對。父母的反目,令明年就要考高中的女兒小雪萬分頭疼,她怎麼也沒想到從前相敬如賓,連一個蘋果都要分着吃的父母,關係居然會發展到今天這種令人尷尬的局面,學習成績也因此一落千丈。
小雪想不明白,難道姑媽背着她跟蘇小海說的那些事情都是千真萬確的?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儘管媽媽和姑媽的關係一直就很不好,但她隱隱覺得那些出自姑媽口中近乎刻毒的話也許並非空穴來風,要不學校里的同學們為什麼最近見到她時,臉上就會立刻露出一種說不上來的奇怪表情?她明白,同學們那種表情不是刻意裝出來的,而是在聽到一種極不負責的流言后的真情流露,難道那些傳言確有其事?
蘇小海的房裏又傳來摔碗的響動,緊接着又傳來女保姆委曲求全的道歉聲。在書房裏做功課的小雪忽然覺得心裏彷彿被一根魚刺狠狠刺了一下,迅速丟開作業,飛快地朝蘇小海卧室的方向跑去,卻被站在門口的林雪微一把拽住。“回書房去!”林雪微狠狠瞥着小雪下命令,“還有幾個月就中考了,再不抓緊時間努力,我看別說重點高中你沒希望,就連普通的五中、六中你也沒指望了。”
蘇小海在卧室里劇烈地咳嗽着。女保姆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撿起被摔壞了的瓷碗碎片。小雪再也忍不住了,一甩手推開林雪微就要往房裏沖。
“你給我站住!”林雪微伸手抓住小雪的胳膊,費力地把她往後邊拖着,“去做你的功課,這裏沒你的事!”
“我爸生病了,我要進去看他!”小雪憤然地瞪着林雪微,“你不管我爸的死活,不關心他不愛護他是你自己的事,可他畢竟還是我的爸爸,你沒有權力不讓我進去看爸爸!”
“小雪!”林雪微慍怒地瞪着女兒,“大人的事用不着你管!他那是作死,怨不得別人!”
“可我爸是個病人!他是病人,你就應該遷就着他!”
“我還不夠遷就他嗎?”林雪微壓低聲音盯着小雪,“我忍了他多久,別人不知道,你會不知道嗎?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從醫院回來就從醫院回來,我什麼事不是順着他的意順着他的心?可你看看,他還有個男人的樣嗎?天天胡攪蠻纏,再這樣下去,好人也得被他逼瘋不可!”
“那是因為你對我爸關心不夠!”小雪昂着頭毫不示弱地頂嘴說,“他病成這樣,你不說更加關心他體諒他,還在這個時候提出要和他分居,是人就不可能不發脾氣!”
“小雪……”
“你別叫我!你沒資格叫我!你要和爸爸分居?為什麼?就因為爸爸是個病人嗎?爸爸的病也不是生了一年兩年了,從前你為什麼沒想過要和他分居?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和他分居?你就是嫌棄他了,你覺得他沒用,覺得他一無是處,看他哪兒都覺得不順眼,當然了,我爸是比不了那個什麼市委書記,他又有錢又風流儒雅,還特別能討女人歡心,哪個女人見了那樣的男人都會爭着搶着投懷送抱的!”
“你!”林雪微舉起手在小雪面前揚了揚,“你太不像話了!蘇小雪,這就是你們老師教你的嗎?我明天倒要去你們學校問問你們班主任,看她是不是就這樣教育自己的學生的?”
“你去問啊,人家正等着看你笑話呢。你要是臉皮厚就送上門去讓大家笑話吧!”
“啪!”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小雪耳畔響起,她感到臉上一陣麻一陣酸一陣脹一陣辣,林雪微的手掌從她面頰上無力地滑落下去,悲憤的淚水從她眼裏無聲地流着。她這是怎麼了?她抬起剛剛打了小雪的那隻手看了又看,為什麼?為什麼要打小雪?十多年來,她可是從來都沒往小雪身上伸過半個手指頭,更別說是打她的臉了。女孩最重要的就是一張臉,她居然下死勁朝女兒臉上打了過去,瞬間就在女兒臉上留下了一個通紅的手印,這一巴掌落在小雪臉上,卻痛在她心裏,這個時候也只有她知道,她多麼不情願往女兒臉上打這一巴掌啊!
蘇小海在卧室里聽到林雪微打女兒的聲音,猛地從床上跳了下來。蘇小海站在卧室門口,一手叉着腰,一手顫抖着指着林雪微的臉破口大罵著:“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蘇家的門風都被你敗壞了,你還想在我們蘇家屋檐底下逞威風嗎?你有種,你有本事,偷了個市委書記,羅原市的一把手,你就是羅原市的土地奶奶了!可我丟不起這個人!我和小雪,我們蘇家都丟不起這個臉!”
蘇小海情緒激昂地說著,他變得越來越失控,罵著罵著嘴巴就歪了起來,渾身都顫抖個不停。林雪微知道他的病又發作了,剛想上前攙他一把,保姆已經把他扶了進去,可蘇小海還是沖她揮舞着拳頭,一副和她誓不罷休的架勢。
“你又把我爸氣得發作了,這下你滿意了吧?”小雪瞪着林雪微,一把推開她朝蘇小海房裏沖了進去。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蘇小海斷斷續續地從嘴裏吐出“離婚”兩個字來。
離婚?小雪心頭一驚,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可這兩個字卻從父親的嘴裏說了出來。儘管父親和母親一直鬧着,她心裏也是偏向蘇小海的,可當她聽到離婚兩個字眼,心裏卻是一萬個接受不了。一瞬間,她對父親也充滿了憤懣和怨恨,站在門口憤然地盯着歪倒在床上的蘇小海,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離婚?你們怎麼可以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難道離婚是可以當作兒戲的事嗎?
小雪含着委屈的淚水,毅然掉轉過頭離開蘇小海的卧室,從林雪微身邊擦了過去,徑直跑向書房,“啪”一聲把書房門緊緊關上,緊接着就聽到書本文具盒掉到地上的聲響。林雪微知道女兒把自己關在書房裏發脾氣,她輕輕抬起腳,朝書房的方向轉過身去,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她還有什麼臉面去和女兒談話?她是一個不要臉的母親,是她玷污了這個家的聖潔,是她破壞了這個家的和諧,她又憑什麼去教育女兒呢?林雪微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的孤獨感,她感到自己被孤立了,被女兒和丈夫以及這個家孤立了,她還有什麼臉面繼續留在這個家裏?難道非要逼着自己忍氣吞聲地面對他們一再的指責與唾罵嗎?
她無法怪怨蘇小海,更無法責怪女兒,他們罵的沒錯,自己就是個不要臉的女人,當自己爬上柏向南床頭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註定了她在這個家會扮演一個多麼可惡無恥的角色,但她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得這麼快,她以為至少還能隱瞞到小雪上高中以後,只要小雪順利通過了中考,她就什麼也不在乎了,可為什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出事來?這要是影響了小雪的中考,自己的罪過可就大了。
她有氣無力地踱進客房。房間她剛剛收拾過,準備和蘇小海分居后住,現在看來自己再也用不着多費唇舌和蘇小海討論分居的問題,直接搬進來住就是了。蘇小海就在隔壁,她仍然能聽到保姆勸慰他的聲音。蘇小海還在發著脾氣,說著發音不清的話,就像滑稽演員在舞台上表演時慣常用的那種吐詞不清、引人發笑的語調,但她一點兒都笑不出來,她坐在床邊抱着枕頭失聲痛哭起來。
手機鈴響了,是柏向南打來的。林雪微舉着手機微微挑起眉頭,已經這麼晚了,他還打電話來做什麼?這段時間他不是一直都和蕭燕敏攪和在一起嗎,怎麼有空想起自己來了?林雪微滿含委屈地按下接聽鍵,只是輕輕“喂”了一聲,就不再吭聲了。
“雪微嗎,你又怎麼了?”柏向南像哄小孩子一樣在電話那頭甜言蜜語地說著,“偉林的朋友從法國帶回來一些工藝品,我覺着不錯,就給你留了一件,明天上班時我讓秘書長楊慕雪派個人給你送過去。”
林雪微輕輕咬着嘴唇,在心裏咒罵著柏向南,你身邊的女人多如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想要哪個就要哪個,從來沒好好琢磨過她的心思,自己需要他的時候他跑去陪別的女人,自己不需要他的時候他又跑過來大獻殷勤,這算是哪門子事?“你別拿糖衣炮彈哄我開心了。”林雪微不開心地說,“一個破工藝品值得了什麼?你得親自過來負荊請罪!”
“負荊請罪?”柏向南哈哈笑着,“你這帽子扣得大點了吧?我犯什麼罪了,還得向你負荊請罪?再說,我那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吃醋了?”
“吃你個頭的醋!”林雪微沒好聲氣地說,“我們家都鬧翻了,你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
“不就是鬧翻了嘛!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和,你們家那個又是個孬貨,你讓讓他不就行了?跟個病人生氣,不值得!”
“我是跟你生氣!”林雪微緊緊捂着嘴,對着電話氣不打一處來地責備着柏向南,“這些事都是你搞出來的,要不是你,我們家能鬧翻天嗎?好了,不跟你扯這些沒用的了,你要沒事我可要掛電話了,我這煩都煩不過來呢!”
“有事,當然有事。”柏向南忽然換了一種語氣,十分嚴肅地對她說,“剛才省委有人給我打了電話,說省委剛剛開會決議,省紀委這幾天就要派工作組進駐羅原調查你的問題。”
“調查我的問題?”林雪微一驚,“我有什麼問題他們要調查的?”
“還不是想調查我嘛!”柏向南嘆口氣,“他們沒辦法動我,就想出個迂迴的政策,從你身上打開切口,我可告訴你,這幾天你可要小心點,無論什麼人找你談話,你就回他們三個字‘不知道’,要不可有你好受的。”
“我本來就什麼都不知道啊。”林雪微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情說,“他們儘管來問來調查好了,反正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沒有任何把柄落在他們手裏,他們想查也查不出問題來的。”
“是嗎?我可聽說他們已經掌握了你挪用公款、私下收受賄賂的證據,還說你在郊區買了一幢大別墅,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沒有,當然沒有!”林雪微眉頭皺了一下,斬釘截鐵地說。
“真沒有?雪微啊,跟我,你還用得着事事隱瞞嗎?”柏向南毫不在意地說,“在你身上花錢,我什麼時候打過噎?你想要什麼儘管跟我開口要就是了,就算你想要整條羅原江當做你後院裏的池塘,我也給你想辦法搬過去,做那些事還是別讓別人抓住把柄的好。”
“你什麼意思?不相信我嗎?我買什麼別墅了?你要不相信我,可以讓市紀委的人來查我啊!我兩袖清風,我不怕他們查!怎麼進來的我就讓他們怎麼出去!”
“你別生氣嘛,我就是順嘴問問,沒有最好。有的話也不要緊,只要你處理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就行了。你要知道,他們查你是假,目的就是想把我從背後揪出來,咱們可是榮辱與共,你趴下了我也要跟着倒下來的,你說,我能不關心關心你嗎?”
“關心?”林雪微在鼻孔里冷哼了一聲,“你關心我?關心你自己的前程才對!告訴你,你那些道聽途說來的東西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我壓根兒就不怕什麼紀檢,什麼工作組來查我!他們來了才好,看看我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天天守着一個病歪歪的丈夫,一天到晚地沖我發脾氣,還有一個跟我頂嘴的女兒,我這日子是沒法過了!說起來這些事全怨你,要不是你,我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讓人難堪的下場!”
“好好好,都是我不好行了吧?你也彆氣了,氣壞了身子不值得的,好了,時候不早了,你趕緊洗洗睡覺吧,明早還要上班呢。”柏向南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林雪微把手機往床上重重一扔,咬牙切齒地死死盯着枕頭在心裏狠狠地罵著。自己現在心裏正是難過的時候,他卻一點也不關心自己,反而哪壺不開提哪壺,偏要扯出別墅的事來,這不是成心要將她的軍嗎?紀委怎麼了?讓他們來查好了,看羅原市有哪一幢別墅是她林雪微名下的財產?林雪微扔開枕頭,輕輕踱到窗口,打開鄰街的窗戶,探出腦袋做了個深呼吸,心裏躊躇着,柏向南不會是在嚇唬自己吧?可聽他的語氣並不像是在跟自己開玩笑,難道省紀委真的已經掌握了自己貪污受賄的證據?那幢別墅的產權證根本就沒有寫上自己的名字,他們就是找上門來她也可以推得一乾二淨,總不能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給自己胡亂加上一個罪名吧?
隆冬的晚風吹在臉上有種刻骨的刺痛感,林雪微卻毫不在意,她盡量把窗戶開得更大,好讓自己紛亂的思緒迅速冷靜下來。自己這是怎麼了?是的,現在她有了錢,有了別墅,她打算給小雪買輛轎車,可為什麼自己的精神卻越來越空虛?她想要的東西已經都牢牢攥在了手裏,現在她還想要些什麼呢?她對柏向南的感情到底是一種依賴還是放蕩的需要?她愛柏向南嗎?她搖着頭,又點着頭,她不明白,自己對柏向南這份感情實在是太複雜了,裏面摻雜了太多太多不純潔的東西,可她在心理上又是那麼需要渴望這個男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真的到了離開柏向南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了嗎?不!她堅定地搖着頭,這世上並沒有任何男人值得她留戀一輩子,最重要的是錢,只有錢才能保證一切,才能保證蘇小海繼續接受良好的治療,才能保證小雪考上重點高中和大學,才能保證自己年老之後有個安樂的晚年生活,她之所以心甘情願地做柏向南的情婦根本就不是因為愛情,而是為了這個家,對,就是這個家,是她和蘇小海辛辛苦苦一起撐起來的這個家!
林雪微輕輕合上窗戶,緩緩走到床邊,和衣躺了下來,淚水再次洇濕了面龐。她還是愛着蘇小海的,如果不是為了替他治病,她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為什麼他就不能理解體諒自己?
林雪微在悔恨與悲痛交織的心情中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她夢見自己和蘇小海牽着手在飯店接受親友們祝福的婚禮場面,夢見自己在醫院生下小雪時蘇小海臉上洋溢着萬分驚喜的表情,夢見自己病中蘇小海精心侍候自己的一幕又一幕,晶瑩的淚水順着眼角肆意流淌了下來。
門外響起一陣緊促的門鈴聲,緊接着就是一連串“咚咚”的敲門聲,林雪微被這嘈雜的敲門聲吵醒,連忙伸手按開床頭枱燈,睜開惺忪的睡眼朝對面牆壁上的掛鐘看了一眼,凌晨了,這個時候怎麼還會有人來敲門?不會是鄉下來什麼親戚了吧?
林雪微趿着毛拖鞋打開房門走到客廳,眼前發生的一切卻讓她立刻發懵了。保姆已經按開客廳的日光燈,打開了房門,三四個完全陌生的面孔立即出現在她眼前。她立即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與可怕性,正想轉身到客房給柏向南打電話通風報信,那四個人中為首的一個年輕人已經搶先一步走到她面前,一下攔住她的去路,面無表情地盯着她,語氣冰冷地說:“你就是林雪微女士吧?”
林雪微瞥了他一眼,“我……你們……你們是幹什麼的?深更半夜私闖民宅,你們……”
程飛冷笑了一聲,隨即從公文包里掏出工作證,在她面前一晃,大聲說道:“我們是省紀委的紀檢幹部,我叫程飛,有群眾來信反映你在羅原市財政局和地稅局的工作崗位上挪用公款、貪污受賄,經過調查,我們認定你有很大的經濟問題,所以省委決議對你進行調查,由省紀委特派工作組親自過問你的問題。”
“你們想要審問我?”林雪微沒想到省紀委的人來得這麼快,她一點兒準備也沒有,有些緊張地覷着程飛,“我沒有貪污,你們血口噴人!”
“不是審問,是調查。”
“這是栽贓!是誣陷!是誹謗!”林雪微漲紅着臉質問程飛,“貪污?就憑一封群眾來信,你們就來調查我嗎?要是我也寫一封信舉報你們貪污受賄,省紀委是不是也得調查你們?”
“這是兩個問題。第一,我們身為紀檢幹部,決不會做你說的那些違法亂紀的事情;第二,到目前為止,我們紀檢單位還沒有接到任何群眾舉報紀檢幹部貪污受賄的來信;第三,如果我們真的收到針對某些紀檢幹部的揭發信,我們也會進行周密的調查,一旦確認他們有違法違紀的行為,我們也決不會姑息縱容任何人;第四,群眾檢舉揭發你的問題是不是栽贓誣陷,這就要看你是否配合我們作好調查工作了,如果你是清白無辜的,我們也決不會冤枉任何一個黨員幹部。”程飛盯着林雪微因緊張而變得扭曲的臉,“林局長,現在咱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嗎?”
“現在?現在都這麼晚了,我明天一早還得上班,你們就是想調查問題也得等我上了班再說吧。”
“什麼時候對你進行調查是我們紀檢單位的事,作為一名共產黨員,你必須無條件地接受紀委的調查和問訊。”程飛輕輕瞟着林雪微,又瞟了瞟其他三位紀檢幹部,示意他們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自己隨即也走到沙發邊坐下。
林雪微眼見推不走他們,只好搬來一張椅子在他們對面坐下來,瞟着程飛淡淡地說:“你們想問什麼就問吧。”
“好吧,請問你每個月的工資是多少?”
“2060塊。”林雪微淡淡地回答着。
“加上獎金和各項補助呢?”
“加上獎金和補助,3000元多一點。”
“多多少?”
林雪微想了想:“大概有3500元多吧。”
“那你丈夫每個月的工資有多少?”
“他?”林雪微有些反感,卻不得不回答說,“他身體一直有病,不能上班,每個月只能領取生活保障費,還不到800元。”
“那麼說,你們兩口子加起來月薪在4000元左右,對吧?”
“嗯。”林雪微點着頭,她預感到接下來他們將會問到什麼,心裏不免有些擔憂。
“那你們在銀行里有多少存款?”
“這個……”林雪微瞪着他,有些抗拒地說,“這屬於我個人私隱,你們也太……”
“對不起,林局長,這是工作需要,作為一個黨員,在接受黨組織的調查時,你必須如實回答每一個問題。”
“不到10萬塊吧。”林雪微伸手捋着頭髮,無奈地說。
“不到10萬?”程飛冷笑一聲,抬起頭打量着她這幢公寓房,“您這房子真不錯,裝修得也好,得花不少錢吧?我看光這房子就值不下百萬呢。”
“這是市政府獎勵給我的。”林雪微警惕地盯着他說。
“市政府獎勵給你的?為什麼不獎勵給別人,偏偏要獎勵給你?”
“因為我替羅原市引進了幾項大的外資合作項目,所以市委市政府才獎勵我這套房子,不信你們可以去問柏書記。”
“柏書記?”程飛盯着她神秘地笑着,繼續問着,“有群眾舉報你在月湖經濟開發區買了一幢價值300多萬的別墅,你能說說這筆錢是從哪裏來的嗎?”
“什麼?”林雪微裝作一臉無辜的樣子,“這是誣陷!是別有用心的人故意造謠!我們除了這幢政府獎勵的房子,根本沒有別的房產,而且當初獎勵我們這套房子也不是白獎的,我們還把當初單位分給我們住的房子交還給了政府,算起來只不過是給我們換了一套房而已,怎麼可能又冒出一幢別墅?太荒唐了!”
“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記錯了?”程飛定定地盯着她,“林局長,在黨組織面前,你必須擺事實說真話,否則誰也幫不了你。”
“可我真的沒有什麼別墅。”林雪微心裏開始七上八下地打着鼓,沒想到省紀委真的查到那幢別墅了,可嘴上卻強硬着說:“你們要不信,可以慢慢去查,看月湖經濟開發區到底有沒有我林雪微名下的房產?要是沒有,你們必須給我公開道歉!這是誹謗,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你先不要激動,想好了再說。”程飛抬頭打量着四周,“你這房子真不錯,住着一定很舒服吧?”
林雪微受不了程飛這種問話的腔調,索性不再回答。這時另一個年輕的紀檢幹部小黃接過程飛的話茬問:“林局長,你有個親戚叫周敏君吧?”
“周敏君?”林雪微臉上掠過震驚的神色,變得更加慌亂起來,“不……我不認識周敏君,我連聽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可據我們調查,周敏君是你表姨媽的女兒,也就是你的表妹,你不會不知道她的存在吧?”小黃盯着她說,“1990年,周敏君曾借給你一萬塊錢給你丈夫治病,當時你給她打了欠條,還有周敏君所住地居委會蓋的公章作為證據,你不會這麼快就把周敏君這個人忘了吧?”
林雪微的思想開始崩潰。“是,我是有這麼個表妹在居委會工作,不過她小名不叫周敏君,我一直只記得她的小名,所以……”
“月湖經濟開發區那幢別墅的房主就是周敏君。”小黃繼續說,“據我們調查,周敏君每個月在居委會只有幾百塊錢的收入,她丈夫也只是一個普通的鑄造工人,月薪也只有幾百塊,憑他們的經濟實力,你說他們可能買得起幾百萬的豪華別墅嗎?”
“這……”林雪微乾脆來個死不認賬,“這你們該去調查周敏君吧?她們家買別墅關我什麼事?”
“放心,我們早已調查過周敏君夫婦了,他們一開始一口咬定說那幢房子不是他們買的,後來又說是他們買的,反反覆復,難以自圓其說,所以我們已經把他們兩口子交給當地派出所調查處理了。”
林雪微的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了。她了解周敏君兩口子,都是老實巴交的老百姓,一旦派出所動起真格的來,他們兩個肯定是要把她賣出來的,唉,怪就怪自己當初不該以周敏君的名義買那幢別墅,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林局長,你考慮好了嗎?”程飛回過頭來盯着她,“咱們黨組織的紀律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應該知道自己現在該怎麼說吧?”
“我……我……你們不要再問了,我真的不知道周敏君買別墅的事。我什麼也不知道!”林雪微的情緒開始失控,“你們到底有完沒完?為了別人買別墅的事,三更半夜跑來調查我,你們是不是腦子壞了?我是一個優秀的共產黨員,我怎麼會去貪污受賄呢?這不是我林雪微乾的事!你們得還我清白,得把誣陷誹謗我的那個人交出來繩之以法!”
“小黃!”程飛瞟一眼小黃,小黃立即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口供攤在林雪微面前。“這是周敏君夫婦在派出所的審訊口供,上面有他們夫婦的簽字畫押,你自己仔細看一看吧。”
林雪微瞟着那份口供,她還想做最後的掙扎,“啪”的一聲把口供扔在茶几上,怒不可遏地瞪着小黃說:“這是陷害!周敏君夫婦肯定是做了違法的勾當才買下那幢房子,他們想推卸責任才說房子是我買的!房產證是他們的,買房時簽的字也是他們的,憑什麼你們就認定那幢別墅是我買的?”
“買房時簽的字也是他們的?”程飛冷眼掃着林雪微,“這麼說,他們買房時你也在現場了?”
林雪微徹底懵了,“我,我就是這麼猜的,誰買房不是自己簽字的?你們去調查他們的買房記錄,看一看上面的簽名不就知道是誰掏錢買下那幢別墅的嗎?”
“林雪微同志!”程飛不想再浪費時間和她多費唇舌,“我代表黨組織鄭重提醒你,在黨組織面前撒謊狡辯是會罪加一等的,作為一個黨員,你有義務向工作組說清楚問題的來龍去脈!你這樣繞來繞去是不會解決好問題的,更不可能逃脫黨組織對你的處分!”
“我真的沒有做的事,我怎麼承認?”林雪微一下子跳了起來,撒潑地伸手把程飛從沙發上拽起來,使勁往門口推着他,“出去!這裏不歡迎你!你們深更半夜私闖民宅是違法的,你們知道嗎?你們再胡攪蠻纏,我就立即打110報警了!”
“林雪微同志,我再次鄭重地提醒你,拒絕配合工作組調查,視情節嚴重的程度將會給予你黨內警告處分,你這樣撒潑耍賴是沒有用處的!”
“出去!出去!我不要聽你說話!”林雪微捏緊拳頭如雨點般打在程飛的胸口,“你們這些流氓,都給我滾出去!”
“林雪微同志,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行!”小黃已經衝到林雪微面前,伸開雙臂擋在程飛身前,鐵青着臉瞪着林雪微義正詞嚴地說:“林雪微同志,紀檢幹部是代表黨組織的,你這樣對紀檢幹部進行人身攻擊和穢言侮辱,黨組織會處分你的!”
“你們還不走嗎?好,你們不走,我馬上就打110報警!”林雪微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時間和他們周旋了,想趁這個機會跑到客房給柏向南打電話通風報信,剛剛轉過身,另外兩名紀檢幹部就挺身而出,一左一右地擋住了她的去路。
林雪微還想抵抗,程飛已經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張公文紙,在她面前一揚,大聲說道:“林雪微同志,這是省紀委和黨組織的會議文件,必要的時候可以對你進行雙規,既然你不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就請跟我們走一趟吧!”說著,朝小黃他們努了努嘴,小黃他們立即架着林雪微的胳膊朝外走去。
林雪微急了。看來省紀委的人來者不善。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豁出去跟他們拼了,於是扯開喉嚨大聲叫嚷起來:“救命啊!綁架了!救命啊!有強盜入室綁架了!”
一直躲在廚房裏偷偷窺視這一切的保姆忍不住沖了出來,迅速推開小雪的房門,把熟睡中的小雪搖了起來,“小雪,你媽媽被抓了!快!快起來!你媽媽要被警察帶走了!”
“什麼?警察?”小雪立即從床上跳下來衝到客廳里,正好與被小黃等人架着胳膊的林雪微打了個照面,“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抓我媽媽?”
“小雪,他們是強盜!他們要綁架媽媽!”林雪微哭得一塌糊塗,“小雪,媽媽是好人,你快救救媽媽,千萬不能讓他們帶媽媽走!小雪!”
“媽媽!”小雪哭喪着臉跑到程飛面前,“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你們為什麼要抓我媽媽?”邊說邊伸開雙手去掰小黃抓住林雪微的手。
“這裏沒有你的事,小姑娘。”程飛盯着小雪重重嘆口氣說,“我們是省紀委派來調查你媽媽特大經濟問題的工作組,因為你媽媽拒絕配合我們調查,所以我們按照組織紀律,要對你媽媽進行雙規。”
“小雪,媽媽沒有!媽媽真的沒有!媽媽是清白的,媽媽是無辜的!”
程飛朝小黃使了個眼色,小黃立即架着林雪微繼續朝門口走去。也就在這一剎那,蘇小海蹣跚着走到了卧室門口,看到眼前的這一幕,他早已淚流滿面,連連用顫抖的聲音對着林雪微說著“作孽”兩個字。
程飛拉開房門,小黃幾個人迅速拉着林雪微揚長而去。程飛瞥了蘇家父女一眼,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嘆了一口氣,迅速消失在蘇家客廳里。蘇小海伸手指着林雪微的背影,渾身劇烈地抽搐着,很快就癱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