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刀光劍影

第十四章 刀光劍影

春寒料峭。許江城還處在支離破碎的寒冷的籠罩之下。龐瑞華在醫院裏養病着實不舒心,成天擔憂着羅原的事,既怕處理不當得罪了羅書記,又怕工作組的調查干擾了羅原的經濟建設,把穀子強恨得牙根痒痒,可雙規林雪微的決定又是高揚聯合黨委人大代表開會後形成的決議,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讓程飛把工作組帶回來,只能不斷給穀子強施加壓力,迫使他放棄繼續在羅原搞調查。

就在龐瑞華氣得七竅生煙之際,穀子強的兒子谷小毛又被不明來歷的匪徒綁了票,這讓整個調查顯得更加撲朔迷離。穀子強雖然沒有明言兒子的失蹤和柏向南那伙人有關,可從他犀利的眼神中,龐瑞華敏感地捕捉到他內心質問的語言,只得把一口氣憋回肚裏,暫且聽由他們繼續在羅原審查林雪微。可柏向南那邊也是動作不斷,三天兩頭讓柳江南組織群眾到工作組所在的梅嶺招待所聚眾鬧事,把蘇小海的自殺說成是被工作組迫害所致,更把林雪微形容成一個可敬可愛的人民公僕,竭力要求工作組放人。

羅書記也給龐瑞華打來了電話。在電話中說自己對柏向南還是了解的,縱使給他一百個膽,他也不會幹出工作組說的那些事來,要求龐瑞華立即安撫工作組,不要再任由他們固執己見地對莫須有的事情刨根問底,從而影響到柏向南的工作以及羅原的經濟建設。龐瑞華比誰心裏都明白,柏向南對羅原市乃至東華省的經濟建設是功不可沒的,就憑他每年交出的經濟達標指數,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輕易動他,要知道,處理柏向南並不是難事,可處理完他,誰能保證在羅原的地界上不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柏向南?再說,處理完柏向南,勢必會造成羅原官商兩界的大震蕩,到時候經濟肯定會受到影響,甚至是劇烈滑坡,那麼自己又拿什麼業績去面對上級領導對自己的政治評審呢?

龐瑞華倒沒有更大的政治野心。六十多歲了,從最基層做起,一步一個腳印地慢慢升到省委書記的位置上,他已經相當滿足,根本就沒想過要更上一層樓,錦上添花什麼的。他只想在自己的任期內好好維持好東華省的和平穩定大局,並在這個局勢上積極引導全省的經濟建設向下一個飛黃騰達的目標奮進,並用這樣的成績作為自己離休時上交給領導過目的答卷就可以了。

可穀子強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比誰都要拗,決定了的事輕易拉不回來,更令他氣憤的是,這個時候也不能撤了他的職換人。柏向南那邊又不消停,不斷搬出離休的羅書記擋門面,在醫院休養的這段日子是天天有人給他打電話,天天有人跑來訴苦,搞得他心力交瘁,大嘆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不躺到醫院來養病的好。龐瑞華瞪着空洞的大眼睛盯着屋頂的天花板漫無目的地凝望着,他實在想不出任何好辦法來應付眼下的麻煩事,儘管自己已經向穀子強下達了半月之內再調查不出任何結果就必須撤回工作組的硬性指令,但穀子強到底肯不肯聽他一個躺在病床上的領導的話,他一時還真不好拍這個板。

姚千惠到醫院看望老伴龐瑞華,給他帶來一罐蟲草煲雞湯。從前龐瑞華一聞到雞湯的香味,不管有什麼煩心的事困擾着他,整個人都會變得頓時活躍起來,可眼下在姚千惠看來,雞湯不僅沒能讓丈夫感到興奮,眉頭反而鎖得更緊了。“那些煩心的事你就不用再想了。”姚千惠坐到床邊,舀着一匙雞湯往龐瑞華嘴裏送去,“你現在是個病人,該養病就養病,他們要怎麼鬧就由着他們去好了。掀翻了天不還有高揚替你頂着嗎?”

“高揚?”龐瑞華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就是個惹事精!這事還不都是他給我惹出來的,還指望他能給我擦屁股?”

“既然是他惹出來的,就讓他出面善後好了。你看你,六十好幾的人了,還操這個窮心做什麼?你不是常說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嘛,你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就好了,反正你現在是個病人,真要捅出婁子,咱們也沒做什麼虧心事,怕它什麼?”

“這你就不懂了。”龐瑞華看着姚千惠嘆口氣說,“再怎麼說,我是一省的父母官,羅原的問題牽扯的方方面面太多了,稍有不慎,跟羅原官場有交涉的大部分幹部就會全部翻船。柏向南是誰的人?誰都知道他是羅書記從基層一手提拔起來的,他跟羅書記的感情好得就跟父子一樣,羅書記為了這事已經跟我打過很多次招呼了,你說我能放手不管嗎?”

“可你現在是個病人啊!病人就需要好好休息,好好養病,你管他們什麼事?羅書記要管就讓他自己管好了,高揚不也是他的老部下嗎?”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高揚那是羅書記嫡系的人嗎?”龐瑞華一邊搖晃着腦袋,一邊咽下姚千惠往他嘴裏送過來的湯,“這事誰不管都成,就是我不管不成。要是羅原官場真的全體翻船,勢必會牽扯到羅書記,到時鬧個大花臉,誰的面子也不會好看,再說,我能有今天不也是羅書記一手栽培的嗎?”

“那你的意思,柏向南的經濟問題還牽扯上羅書記了?”

“柏向南畢竟是他的得意門生,如果被工作組查出他的得意門生犯有嚴重的違反黨紀黨風的行為,不是當著他老人家的面打他的嘴嗎?穀子強混賬不懂事,難道我也跟着他不懂事嗎?”

“那你想怎麼辦?穀子強又是個軟硬不吃的,你又生着病休着假,所有工作都交給高揚代理,還不是他們想怎樣就怎樣?”姚千惠擠着眉頭說,“我看你還是別操這個心了。反正你現在是個病人,就算羅書記怪起來,那也怪不着一個不在職不管事的病人啊。”

“那你的意思是讓我睜隻眼閉隻眼,就由着他們繼續胡鬧下去?”龐瑞華瞥着姚千惠撇了撇嘴,忽然喃喃地問,“以前在羅原的時候,你弄的那個基金會就真的一點兒問題也沒有嗎?你就不怕……”

姚千惠緊張地盯了丈夫一眼,“你是說他們會查基金會的賬?”

龐瑞華重重點點頭,“在羅原的時候我不管你,畢竟你有你的想法,我也不願意過多干涉你,可要是有些人別有用心,你說咱們能安全地蹚過這條河嗎?”

“你是說穀子強的真正目的並不是要查柏向南、林雪微,他還有更大的目標?”

“他那個人啊,太深了。”龐瑞華嘆口氣,“他從30歲進入紀委工作,在這個崗位上已經奮鬥了二十多年,從來都是鐵面無私,翻臉不認人的,你說他要是有心跟咱們過不去,咱們不是……”

“他有那個膽量嗎?”姚千惠在鼻子裏冷哼一聲,嘴裏卻強着說,“我那是慈善基金會,是募款捐助失學兒童和山區學生的,他想查什麼?他又能查出什麼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龐瑞華輕輕拉了拉姚千惠的手,語重心長地說,“穀子強這人性格深沉,誰也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麼,我們要是不考慮周全了,恐怕真要被柏向南的案子牽扯進來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說柏向南我們非保不可了?”

“保!”龐瑞華斬釘截鐵地說,“非但要保下柏向南,就連林雪微也非保不可!”

“聽說林雪微的事現在都調查得很清楚了,缺的就是第一手的實證。”姚千惠翕動着嘴唇,“好像說只要那個叫什麼冷水雲的一回國,公安機關就會立即審訊他,到時林雪微受賄貪污的行為也就坐實了。”

“現在外面還鬧着嗎?”龐瑞華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

“鬧什麼?”

“蘇小海自殺的事。”

“聽說還鬧着。紀委工作組進駐的梅嶺招待所院前院后每天都有大批不滿的群眾舉着旗子大聲抗議,羅原市公安局雖然派了警察維持秩序,其實也都是做做樣子。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

“那就好,讓他們繼續鬧去。我給穀子強下達的撤回工作組的期限只剩下最後三天了,我看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龐瑞華坐起身,從姚千惠手裏接過保溫瓶,一匙一匙地舀着雞湯往嘴裏送去,“明天我就出院,你抓緊幫我辦一辦出院手續。”

“什麼?明天就出院?”

“我這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回家養着也是一樣。關鍵是在這最緊要的關頭,我必須在省委大院坐鎮,要不高揚那個老東西又要抓着我的權力不肯放手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事不宜遲,與其等着讓穀子強打我們個措手不及,還不如我們趕在他們之前行動。”龐瑞華緊緊盯着姚千惠,“時間緊迫,拖不得了。再拖下去,他們就會爬到咱們頭頂上撒尿來了。”

“可你的病要緊啊!”姚千惠還想說些什麼,忽然瞥到龐瑞華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心裏不禁“咯噔”了一下,連忙避開他的目光,索性不再開口了。

姚千惠心裏比誰都明白,雖然丈夫對她當年在羅原搞的什麼慈善基金會的問題從不過問,但自己卻是非常清楚裏面的各種名堂的。這些年她通過那個基金會沒少拿到好處,而且也正是因為那個基金會,她結識了周嘯虎,要是讓穀子強把這把紀檢的利刃插到基金會裏,豈不是要讓自己顏面盡失?

看着龐瑞華喝完雞湯,姚千惠坐着專車回到位於省委大院的家中。剛打開門,連忙給溫如萍撥了個電話,關照她一定要管好慈善基金會的事,別讓有心人藉著基金會鬧出亂子來。

“放心吧,千惠姐,基金會的事我早就處理得滴水不漏了。穀子強雖然打着省紀委的旗號,可這次明面兒上畢竟只是調查林雪微的事,再給他幾個膽,他也不敢輕易來查咱們的基金會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還是小心着點好。”姚千惠嘆口氣,“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家老龐說了,穀子強就是掉茅坑裏的一塊磚頭,又臭又硬,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些什麼,咱們還是及早作好準備,以防不測。”

“沒事的。”溫如萍安慰她說,“我倒想他來查呢,看他能查出什麼問題來?基金會的錢全是社會各界捐來資助山區貧困失學兒童的,進進出出每一筆賬的來龍去脈都清楚得很,他愛查就讓他查去好了。要是查不出來,到時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打狗還得看主人呢,穀子強要是真不識相,也不會有他的好果子吃的!”

“你有了準備我就放心了。可穀子強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兒,我們家老龐都奈何不了他,管多了吧,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這事看着呢,一步走錯萬步皆錯,你也不是不知道,省里還有很多人都眼巴巴瞅着我們家老龐,就想拉他下台看他笑話了。”

“龐書記不是已經給穀子強下了必須撤走工作組的硬性指令了嗎?怎麼,又有變故了嗎?”溫如萍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高揚還不肯善罷甘休?”

“就別提那個老東西了!”姚千惠氣不打一處來地憤然道,“他也一把年紀的人了,跟我們家老龐一樣,沒幾年奔頭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年輕時沒什麼作為,老了老了非得搞出點動靜來讓大家都知道他是誰,有什麼意思呢!不就是不服氣我們家老龐當年和他競爭省委書記時把他給擠到外省去了嗎?沒競爭上,說明他自己沒本事,做得不如我們家老龐好,他自己不反思,卻又千方百計地調回來找我們的碴兒,他真以為我們家老龐怕了他不成?!”

溫如萍聽出姚千惠的話外音,“這麼說,高揚還要揪着這事不放?”

“那還用說!他明裡是揪着林雪微不放,其實不就是想藉機倒你家向南的台嗎?倒向南的台還不就是要拆我們家老龐的台?這老東西太不自量力了,他自以為當了省長兼第一副書記,東華省的事就由着他說了算嗎?要不是我們家老龐生病,他能把權力暫時移交給這個老不死的?”姚千惠越說越憤怒,“他高揚當初不也是羅書記一手提拔起來的嘛,雖然不是羅原嫡系的人,羅書記對他也算是有知遇之恩的吧?他倒好,偏要在老虎頭上拔毛,他還把誰放在了眼裏?”

“那龐書記就拿他沒辦法了?”溫如萍掰着手指,忐忑不安地問。

“怕什麼?在東華省,一把手是我們家老龐,他高揚算個什麼?第一副書記,不就是個副手嗎?老龐今天跟我說了,讓我趕緊給他辦出院手續,他要趕在給穀子強的最後期限到來之前回省委上班,親自處理羅原的事,高揚和穀子強也就奈何不了他了!”

“龐書記這就要出院了?”溫如萍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身體還行嗎?可千萬別為這事氣出個什麼好歹來。我還跟向南說,過幾天要去省城看看他呢。”

“不是年前剛來看過嘛,我們又不是小孩子,要別人天天哄着的。我和老龐都知道你們羅原的事情忙,現在又出了這樁事給你們添亂,煩就夠你們煩的了,就不用過來看我們了。”

“那……”

“咱們可是老姐妹了,還跟我客氣什麼?你放心,讓向南也放一萬個心,有我們家老龐在,高揚和那個姓谷的掀不起大風浪來的。”姚千惠話鋒一轉,忽然問了一句,“那個林雪微的問題看來不是空穴來風,要不是事關向南,我們家老龐才懶得過問她的事。一個財政局長,算得了什麼?你們家向南的眼光也……好了,不說這茬兒了,你也別老縮在家裏不出去,要天天待在家裏,外面的事你都不知道,問題也就跟着來了。”

溫如萍知道姚千惠的話中話,立即羞得滿面通紅,“千惠姐,我哪整天待在家裏不出去了?我經常去基金會組織各種活動的。你是不知道,光基金會的事就夠我忙的了,哪還有時間管別的事?”

姚千惠索性把話挑明,“林雪微不是個吃素的。一個女人,剛過40歲,就身兼財政局和地稅局的局長,雖然官不大,可在羅原官場上卻足以獨當一面,要不你就是再多給她幾個膽子,她也沒那個膽量敢吞下一幢月湖別墅!這還只是工作組查出來的問題,其他隱性的問題還不知道有多少呢。你想啊,她掌握着羅原的經濟命脈和財政大權,還不是想什麼時候用錢就什麼時候用?我在羅原的時候從沒多注意她一眼,現在看來,她的手段可是相當了得,再這樣下去,羅原的財政還不得被她掏空了?必要時,你得給向南提好醒,別讓這種女人拖了後腿,等這事風平浪靜了,該撤職就撤職,該內部處分就處分。”

“我知道,我會好好跟向南說的。”

“那就好。這女人不是什麼好東西。生來就克夫的命,把自己男人剋死了,下次還不知道會克上誰呢!”

姚千惠此話一出,溫如萍突然感到一陣心驚肉跳。這些日子天天忙着愁柏向南的事情了,沒工夫過多過問林雪微的事,聽姚千惠這麼一說,她倒覺得有幾分道理。這女人就是個不祥的人,要不蘇小海怎麼年紀輕輕的就患了老人才會得的帕金森綜合症,又怎麼會說自殺就自殺了?她感到有些后怕,要是再讓柏向南跟這個女人黏不清,沒準下一個遭到不測的就會是他了。

“對了,我聽老龐說羅原有很多群眾都自發地組織起來對工作組雙規林雪微和逼死蘇小海的事舉行抗議,這事還得繼續下去,這幾天更要把聲勢做得更大,這樣老龐在省里說話也就更有力量了。”

溫如萍謝過姚千惠的叮囑,心裏卻變得不自在起來。她想起姚千惠叮囑自己處理好慈善基金會的事,知道姚千惠心裏擔憂着什麼,不過姚千惠的叮囑卻給了她另外一個信號,那就是龐瑞華夫婦已經在心裏認定自己和他們是捆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了,所以即使龐瑞華不想管也由不得他了。想到這兒,溫如萍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放鬆的微笑,管他呢,頭上捅個大窟窿不還有龐瑞華兩口子頂着嗎?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把反對工作組雙規林雪微的群眾聲浪做得更大更有力度些,緊密配合龐瑞華在省里的行動才不失為最好的上上策,於是立即舉起話筒給楊慕雪打去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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