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些天來,安思源就幹了一件事,就是整天沒白天沒晚上地奔走於全市大大小小的娛樂場所,為的就是想辦法尋找到那個叫蘭子的女孩兒。
那天晚上八點多鐘,安思源與他的女同事米佳一起來到了離雁北夜總會不遠處的一家酒吧。這是他們已經去過若干娛樂場所之後,又重新選定的一處目標。這家叫做索菲蘭的酒吧,也算是一家小有名氣的娛樂場所。而之所以小有名氣,自然是因為這裏的小姐小有名氣。儘管在那種場合活動的小姐們,都是假姓假名假感情。總還是會有人記住他們曾經有過的接觸。
這家酒吧,沒有像其他夜總會那樣,擁有一個用於接待的大廳,而一進門就是一處用於消費的場所,再往裏邊走,才是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單間。安思源與米佳沒有去包間,直接走進了昏暗的吧廳,選擇了一處僻靜地方坐了下來。服務生按照他們的要求,送來了他們點好的酒類和食品。他們漫不經心地一邊喝酒,一邊聊了起來,儼然是一對情人。沒有誰注意到他們。過了一段時間,來這裏的人越來越多,走進這裏的人,大都是一些出雙入對的男女。也有一個人來的,那絕大多數都是一些男人。
一個女孩兒坐在離安思源和米佳坐的位置不遠的地方,看上去,有幾分文靜。轉眼之間,那個女孩兒突然身體抖動起來,慢慢地越來越嚴重,身子靠向了坐在她身邊的男人的身上。她的嘴裏不停地說著什麼,沒有人能聽得懂她都說了些什麼。那個男人起身扶起了她,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然後,用力扶起了那個女孩兒,連抱帶拖,向一個房間走去。
安思源與米佳對視了一下,安思源對米佳小聲說道:“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米佳會意地點了點頭。
安思源的目光始終都注視着大門的方向,他非常希望能從這些進進出出的行人中,發現他們要尋找的目標。這些天來,他們已經掌握了不少這方面的常識。那些小姐們不到晚上九點多鐘,是不會輕易就出動的。不到下半夜兩三點鐘,她們也不會輕易地離去。那是客人們最願意選擇的安全時段,也是客人們吃過晚飯之後,最願意來這裏消遣的時段。
過了九點鐘,一個個小姐模樣的人,就像是上班一樣,陸陸續續走進了這裏,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她們顯然不是來這裏消費,而是來捕捉獵物的。不論是酒吧老闆,還是工作人員,對她們都是另眼相看的。因為沒有她們的存在,就沒有他們生存下去的可能。因為沒有她們的存在,就沒有他們生意紅火的前景。
過了好久,終於有一個目標吸引了安思源的眼球。一個他們所要尋找的那個臉上長着一顆美人痣的叫蘭子的女孩兒,進入了他們的視線,只是在她的身邊還有另外一個女孩兒。她們一起有說有笑地走進了這裏,通過另一處大門,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安思源用腳在桌子底下碰了一下米佳,米佳知道他是想讓她注意他剛才看到的那一幕。米佳小聲說了一句:“早就看到了。”
安思源與米佳不時地舉杯,慢條斯理地品着杯中酒,又不時地看着門口的方向。大約不到二十分鐘,安思源的小腿上突然被用力踢了一腳,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米佳,米佳向安思源努了一下嘴。安思源迅速向米佳努嘴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個叫蘭子的女孩兒,已經匆匆忙忙地走出了酒吧大門。
安思源根本就沒有猶豫,起身向門外快步走去。因為過道過於狹窄,他不時地與過往的服務員擦身而過,當他走到酒吧大門口的時候,那個女孩兒早已沒了蹤影。他站在門口,沒有動地方。此刻,他心裏清楚,門口停着大量排成了長隊在那裏等客的出租車,那個叫蘭子的女孩兒,一定是乘坐出租車離開了這裏。
幾分鐘后,他無奈地回到米佳跟前。
從安思源的表情中,米佳已經猜出個八九不離十。她問道:“是不是走了?”
“知道還問。”安思源沒好氣地說。
“用得着對我耍態度嗎,怪我呀?你就知道喝酒,像沒喝過酒似的。”
“還想拿我說事,是吧?告訴你,我現在可煩着呢。”安思源臉上有些不高興。
“煩什麼煩?還能煩着我?你煩我,我就走了,那就你自己干吧。”
安思源沒有再說什麼,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吝嗇的笑。
米佳這才接着小聲說道:“我告訴你,我們沒有白來,起碼,我們知道了目標經常在哪裏出現。還有一個收穫就是我會找到那個和她一起來的女孩兒。”
“你認識她?”
“別往下說啊,再往下說,我和你急。你想哪去了?我怎麼會和她認識?我剛才注意到了她的穿衣打扮。”
“女人到哪,都會關心別人的穿戴。也不看一看是什麼場合?”
“是缺點嗎?有什麼不妥嗎?我告訴你,我一會兒就能從這個地方找到她。你剛才還提醒我呢,其實,我比你發現目標還早。留在裏面的那位,穿戴很特殊。”
“我沒注意。反正是當我再見到她時,怕是認不出來。”
“我是肯定能認出她來。認出來應該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才好?”
“我上去,她不會對我感興趣。”
“你是說她會對我感興趣?”
“至少比我強。可等她出來,時間已經很晚了,她還會不會對你有興趣,就很難說了。”
“今天還是有收穫的。我看這樣辦,今晚要盯住這個女孩兒,看她會去哪裏,先不和她接觸。只要能找到她,就能找到那個蘭子。再說,那個蘭子既然今天晚上已經出現在這裏,以後可能還會出現在這裏。”
足足過去了兩三個小時,安思源與米佳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他們兩個人已經遊離了他們要辦的案子的話題。那兩三個小時,他們倆彷彿真的成了來這裏消費的一對情人。
快到下半夜一點鐘時,他們所期望再次見到的那個女孩兒出現了,她脖子上繫着的一條淡淡的豆紗色的披巾,和她那一身凝重顏色的服裝比起來,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反差雖大,卻顯得渾然得體。米佳也就是憑藉著這一點,記住了她的形象。
安思源和米佳很快發現,和那個女孩兒一起往外走的還有一個男人,一個比她的年齡大得多的男人。這是安思源和米佳所沒有料到的。
怎麼辦?這成了他們兩個人同時想到的問題。
安思源與米佳把賬單早已經結清,為的就是隨時都可以撤離。
安思源先站了起來,此時的客人已經少了許多,安思源很自然也很迅速地走到門口,米佳緊跟在他的後邊。
站在酒吧門口,不停地有出租車司機打開車窗探頭探腦地向他們發問:想去哪裏?他們像是沒有聽到,眼睛不斷地盯着那個女孩兒的行蹤。
那個女孩兒並沒有上出租車,而是跟着那個男人上了一輛帕薩特轎車。安思源記住了那輛車的車牌號,向米佳揮了揮手。米佳跟着安思源上了一輛等候在那裏的出租車,出租車迅速跟上了那輛帕薩特轎車。
轎車與出租車分別快速行駛着。路上已經只有很少的行人和車輛。沒過多久,帕薩特轎車就駛進了一個封閉式小區,出租車也跟着進到了那個叫東方曼哈頓的花園式小區。出租車在離帕薩特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安思源和米佳走下車去,扮作一對情人漫步在小區里,眼睛始終盯着那一男一女的方向。當他們看到那一男一女走下車,又走進了一個樓道的大門時。安思源說道:“我們今天只能就此止步了。”
“我們就是知道他們走進了這裏,怕是也很難再在這裏找到這個女孩兒了。”
安思源明白米佳說的意思,只是沒有明說而已,眼前這個女孩兒顯然是那種出台小姐,今天晚上正是因為這個男客餘興未盡,他們才相約來到這裏,而這裏根本就不是這個女孩的家。
安思源與米佳掉頭往小區大門外走去。出租車早已遠去。
兩天之後,安思源和米佳一同去參加了徐樂山母親的遺體告別儀式。儀式結束之後,安思源與一同前去參加儀式的葉大勝碰了面。他把這些天尋找蘭子的經歷,向葉大勝作了簡短的彙報。
葉大勝告訴安思源,這幾天,於小璐在私下裏幫助檢察院做了不少工作,她曾經去過她弟弟出事的那家雁北夜總會,試圖通過那裏的小姐們了解到蘭子的行蹤。她的工作還是有收穫的,她發現了一個曾經和蘭子同住在一個出租屋的另外一個女孩,她提供了很重要的情況。她說蘭子是一個純粹靠出賣色相為生的小姐。她家根本就不在本地,可究竟是哪裏人,那個女孩兒也不知道。她早在一年前,就不與那個女孩兒同住一個出租屋了。但於小璐找到的那個女孩兒肯定地說,蘭子一定還在這座城市裏,一定還是幹這一行。
葉大勝提供的情況,與安思源所做工作了解到的情況是吻合的。這讓他們感覺到工作似乎是透出了一絲亮光。
這天上午,在葉大勝的辦公室里,徐樂山與安思源,還有米佳等人,都坐在那裏。他們把這些天所掌握的情況,分別都作了簡單的介紹。分手的時候,葉大勝說道:“既然知道了蘭子的行蹤,我看可以考慮先讓於小璐出頭去找她,如果找到了她,就讓於小璐與她接觸,想辦法讓蘭子說出當年那件事的真相。但必須讓對方感覺到,於小璐的行為還依然是她個人行為,和我們檢察院無關。”
安思源表示可以這樣做,他說道:“從事這種行當的女孩兒就是為了錢,當時如果真有問題,那她應該也是為了錢。對於她來說,如果再遇到大的利益誘惑時,或許就會解除武裝,況且時間會改變許多東西。她也許會覺得過去發生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這天下午,安思源就見到了於小璐。於小璐的態度是相當積極的,她說什麼也要把她弟弟之死的真相搞清楚。
就在這天晚上,她就走進了安思源與米佳發現了蘭子的索菲蘭酒吧。當她到那裏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她沒有一味地在那裏等着她,也沒有進到裏邊去消費,而是直接奔到了吧枱。她對吧枱里的一個男服務生說道:“先生,我想找一個人,能幫我一下忙嗎?”
男服務生說道:“你想找誰?”
“我想找一個女孩兒。”
“她叫什麼名字?”
“她叫蘭子。”
“你找她幹什麼?我們這裏沒有這個人。”
於小璐還是覺得有門,既然沒有這個人,他為什麼還要問你找她幹什麼。於小璐說道:“不好意思,是這樣的,這個女孩兒是外地人,她的媽媽現在也生活在這座城市裏,她租用了我的一間房子。可她媽媽病了,她得的那種病就像是老年痴呆症,整天沒完沒了地說話,可我什麼也聽不懂。在這之前,我就知道她的女兒在這裏幹什麼工作。我就找到這裏來了。你幫幫忙,我謝謝你了。我替她媽媽謝謝你了。”
“你見過這個女孩兒嗎?”
“見到過,見到過,她長得挺好看的,臉上有一顆黑痣,說是叫美人痣。她的個子也挺高,比我高出一截,大約能有一米六七的樣子。”
正在旁邊忙活着的另外一個男服務生,彷彿聽到了於小璐與那個男服務生的對話。他湊上前來,對着那個服務生的耳朵說了幾句什麼,就離開了。一直與於小璐對話的那個男服務生說道:“我看你這個人心眼挺好,我就告訴你吧。我們這裏有規定,是不允許把這裏的情況告訴外人的。來我們這裏的女孩兒中,確實有一個長得像你要找的那個女孩兒,可今天晚上她沒來。哪天能來我也不知道。”
“你能想辦法幫我找到她嗎?”
“我可以給你一個她的電話號碼,可你別說是我給你的。這個電話是她給我的,為的是有什麼業務時,好和她聯繫。”
拿到電話號碼后,於小璐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好,是給她打電話呢?還是先告訴安思源一聲目前的進展情況?
想來想去,她還是撥通了安思源的手機,說明了情況后,安思源告訴她,馬上就打,如果接通了的話,先不要打擾她,就說是電話打錯了。
幾分鐘之後,於小璐就撥響了蘭子的手機,可那邊傳來了關機的聲音。
於小璐沒有多想,馬上又回過頭來問剛才那個男服務生:“唉,先生,我剛才按照你給我的手機號碼打過了,她那邊已經關機。我就是想找到她,看來你們之間是很熟悉的,你能不能再幫我想想別的辦法找找她。”
話音未落,男服務生一抬頭看到了一個女孩兒,他馬上指着那個女孩兒說道:“梅子,你過來一下。”
一個女孩兒走了過來,說道:“什麼事?”
“我問你,蘭子怎麼沒來?這個小姐想找她有事。你和她說一說。”男服務生說道。
於小璐根本就沒有想到男服務生會這麼快就幫她找到另外一個女孩兒,他與她這麼一說,反倒讓於小璐一點兒思想準備都沒有。可她應付得還算得體。她說道:“唉,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這裏有點兒亂,我們還是到靜一點兒的地方說兩句話,好嗎?”
梅子果然跟着她往一處僻靜的地方走去。
於小璐已經來不及再重新考慮應該說什麼,只好按照與男服務生說的一樣,重複了一下剛才說過的話。
那個叫梅子的女孩兒看了看眼前的於小璐,懷疑地說道:“我沒聽她說過她的媽媽也在東海呀。”
於小璐反應得很快:“沒聽說過嗎?可她確實是有一個剛剛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媽媽,她的媽媽租住在我的房子裏。我還見到過這個女孩兒,要不是她媽媽病成了這個樣子,我是不會想到到這裏來找她的。你是不是和她很熟悉?你幫幫我,我想讓她把她媽媽領走算了。”
“你讓我怎麼幫你?”
“不想多麻煩你,你告訴我她在哪住就行。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找到她。算是求你了。”
或許是於小璐的誠懇有點兒打動了梅子,梅子說道:“她和我住在一起,剛剛搬過來不久,你如果能在這裏等着我的話,我可以帶你過去看看。不過今天白天我沒見到她。”
於小璐高興極了,她一再表示感謝。於小璐離開了吧枱,找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坐了下來。
其實,自從於小璐與男服務生接觸開始,直到與梅子接觸結束,都被安思源和米佳看在眼裏,他們只是聽不到她與梅子的對話而已。安思源與米佳都已經認出了那個女孩兒,她就是上一次,他們倆在這裏見到過的和蘭子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兒。他們只是不知道這個女孩叫梅子而已。
於小璐就坐在離安思源和米佳不遠的地方,她用手機給安思源發起了短訊。幾個回合下來,安思源與米佳已經知道了於小璐與梅子談話的內容。
那段時間對於他們幾個人來說,都是漫長的。
快到午夜了,梅子走了出來,只有她孤身一人,於小璐跟了上去。當她和她走到夜總會大門外時,安思源與米佳也已經站在門外。安思源坐的出租車緊緊地跟在梅子坐的出租車的後邊。他們下意識地感覺到,如果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和米佳是沒有必要暴露出自己身份的。
車停在了一個極普通的住宅小區里,顯然那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建起的老住宅,外面顯得雜亂無章,車停在了一處大樓的大門口。安思源與米佳遠遠地看到了於小璐跟着梅子往一個門洞裏走去。他們也下了車,在昏暗的路燈下來回踱着步。
不長時間,於小璐從樓道口走了出來。他們三個人站在一處不容易被別人注意到的地方,聊了起來。
於小璐告訴他們,在樓上並沒有見到蘭子,梅子並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什麼時候回來,回不回來,梅子都不知道。她們只是臨時組合租住在同一個出租屋裏,為的是節約租房成本。可梅子還是提供了有價值的東西,她說前幾天,她聽蘭子說過她想回家看看。梅子說出了蘭子老家的大約方位。她說她很可能是關山市人。但她使用的名字是真是假,她並不是很清楚。
第二天上午,安思源把最新情況向葉大勝作了彙報。
接下來的第二天、第三天,於小璐都主動地與安思源聯繫過,說是蘭子根本就沒有回去過。那天下午,在安思源的辦公室里,安思源對米佳說道:“總不至於因為我們的這點兒動作,又讓對方對蘭子下手吧?”
米佳想了想,說道:“從事她們這種行當的女孩兒,都是來無影,去無蹤,讓別人知道的底細越少越好。即使是回老家也未必會告訴別人。”
聽到這裏,安思源馬上打斷了米佳的話:“你說什麼?回老家?她會不會真的回老家了?那天晚上,她和那個叫梅子的女孩兒一起到那裏之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這幾天,她會去哪呢?會不會真是家裏有什麼事?”
“你的意思是去她老家,把她找到?”
“這是我剛才產生的想法。可眼下我們只知道她是關山市人,卻不知道她的真實名字。”安思源說道。
“這很簡單,刑警隊在處理於小朋的案子時,不是有她的口供嗎?她作證時一定應該用自己的真實名字。”
“那也未必。”
“公安局總不至於那麼不負責任吧?”米佳說道。
“如果案子真的有問題,那麼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
“你是說……”
米佳當即打電話向於小璐問起這件事,她會不會還有別的名字?於小璐告訴米佳,認識她的人,都叫她蘭子。至於是不是她的真實姓名,她就不知道了。
電話掛斷後,安思源對米佳說道:“我怎麼沒聽說有姓蘭的呀?”
米佳說道:“你太少見多怪了,怎麼沒有姓蘭的?我就有一個大學同學姓蘭,叫蘭寶剛。”
安思源馬上說道:“那好,權當這個女孩就姓蘭,叫蘭子,我們就繼續查找這個蘭子。這樣行吧?”
兩個人會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