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大撒把
我的身體恢復的很快,大年初八,我象正常人一樣去單位上班,只是我戴了一頂高爾夫球帽掩住了我的光頭和傷口。
我去看曹姐,她看到我就生氣的說:“你跑到哪去了?怎麼手機一直都無法接通?”
我估計年前那幾天我不告而別,一定耽誤了不少事,就撒謊說手機丟了,才補了一個。她還想再說我兩句,但看到我戴着帽子,並且後腦勺光光的,就奇怪的問我:“你怎麼剃上光頭了?你應該知道政府機關是不讓剃光頭的啊。”
我只好繼續撒謊說:“不是我想剃光頭,是醫院給剃的,我開車肇事了。”說著摘下帽子,露出了粘着紗布的頭皮。
曹姐看到我傷成這個樣子又上來了心疼勁兒,摸着我的腦袋一會兒問我疼不疼,一會兒又說我怎麼這麼不小心之類的。
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撒謊到底,就對曹姐說:“有一件事很對不起你,我開朋友的車和一輛寶馬撞上了,當時我喝了酒,至少得負70%的責任,對方司機也受了傷。連修車帶治療費花了十多萬,當時實在沒轍,就用了你的那十幾萬塊錢。當時情況太緊急了,也沒時間和你打招呼,以後我再慢慢還你吧。”
曹姐聽了一點也沒在意,她說:“錢算什麼啊?只要你沒事就好,我早說過那些錢給你花的,你怎麼花都行,不用問我的。”
我說:“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能撿條命已經很幸運了。”
曹姐責怪的說:“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也不跟姐說一聲,身邊連個知近的人都沒有,誰來照顧你啊!”
我說:“大過年的,你還要回北京,怎麼好麻煩你嘛,所以我誰也沒告訴。都是家裏人幫助處理的。”
曹姐哦了一聲說:“那錢夠用沒?你要用錢就跟姐說,別委屈了自己,噢!”
我趕緊說夠了夠了,心裏卻暗罵自己真不是東西,為了這麼點錢,連曹姐也騙。但是沒辦法啊,我總不能說因為我要自殺所以才搞成這個樣子吧。唉,騙就騙一次吧。
對付過了曹姐,我還要找馬處長道歉,順着在曹姐那撒的謊對他說年前被車給撞了,很嚴重,怕影響大家過年,就沒聲張,讓大家擔心了。這謊話說的,倒把馬處長整的挺不好意思,一個勁的埋怨我應該告訴他們一聲,也好照顧我等等。
過了年關,又一切如常了,我每天都回璐璐家去吃飯睡覺,反正她家大的很,有好幾個房間呢。晚上有時候張哥不回來,璐璐就在我的房間裏呆到很晚。她無微不至又一聲不響的照顧着我,關心着我,給了我極大的安慰。她當著張哥的面叫我“哥”,張哥倒沒說什麼,只是張哥還一直管我叫兄弟,好象有點差輩兒,讓我有點不好意思。
璐璐臨回北京的前一天,非要我陪她上街,可出來以後她又說不上街了,想去公園玩。冬天的北陵公園除了幾個鍛煉的老人之外沒什麼遊人。在松柏林立的小路上,璐璐挽着我的胳膊沉默的慢步着。直到一條路快走完,我們才找了個長椅坐下來。璐璐說:“哥,我知道你失戀了。”
長久以來,張哥和璐璐都沒問過我為什麼變成那樣,他們都故意迴避着這個問題。今天璐璐主動和我提這事,一定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吧。我沉默着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我沒有失戀,我和AMY仍然相愛着,只是這個物慾的世界根本容不下理想化的愛情。自古以來甚至古今中外,富家女與窮小子的所謂愛情故事都沒有一個好結局,至少是沒有好過程。我和AMY也逃不出這個宿命。
璐璐繼續說:“你還想她嗎?”我點點頭。“那就認真的活着,別再做傻事了”。璐璐完全是以大人的口氣在說話。“就算是最後你和她真的不能在一起,你也要記住,還有很多人在關心你,愛着你,知道嗎?”
我沉默。
璐璐又說:“就算所有的人都背棄了你,有一個人也會永遠在你身邊的”。我知道璐璐說的那個人是誰。我攬住璐璐的肩膀,她把頭靠在我的肩上,我們就在那裏默默的坐着,一直到夕陽西下。
2000年三月,經過半年多的審查,中紀委沒發現歐陽在常務副市長的腐敗案件中發揮了什麼作用,她自身也不存在腐敗問題,於是把她放出來了。她出來的那天,我去接的她。她看到我就撲過來伏在我肩上淚眼象泉水一樣湧出來。我輕拍說她的背,一遍一遍的對她說著:沒事了……沒事了……
我把歐陽直接接回了家,坐在沙發上,我捧着歐陽消瘦的小臉兒,心疼的說:“你瘦了。”歐陽再次抱住我哭成了淚人。我任由她哭着,這麼長時間的愁郁苦悶,都哭出來吧。就象我當初一樣,哭出來就好了。她哪裏知道,身在外面的我,曾經比她傷的更深。
晚上我給歐陽做了一桌子的菜,又到外面用兜里所有的錢買了好多瓶能買到的最好的葡萄酒回來。自從在鬼門頭走了一遭以後,我已經決心再也不攢一分錢。晚上我和歐陽開懷暢飲,一邊喝一邊講着分別這段時間裏的事,彼此講到傷心處就痛哭一場,然後再喝再講,一直喝到兩個人都酩酊大醉。我發現受傷以後我的酒量大不如前了。晚上我們相擁而眠,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醒來。
經過昨晚的發泄,我和歐陽都感覺好多了。我說:“跟我去上班吧,大家都挺想你的。”
歐陽搖搖頭說:“不了,我早已經決定出來以後就辭職。”
我沒勸她,因為如果是我也會這麼做。我撫摸着歐陽的頭髮說:“那好吧,晚上等我回來。”
歐陽溫柔的點着頭。經歷了這些事,好象歐陽也變了許多。
晚上回來的時候歐陽已經做好了飯等我。吃飯的時候我講了幾個璐璐給我講的笑話給歐陽聽,她心不在焉的沒怎麼笑。看她心情不好,不知道怎樣能逗她開心,就把當初在歐陽家找到的那兩張存摺遞給歐陽,故做開心的說:“沒想到你還是個富婆呢!”
歐陽接過來看了我一眼,說:“你為什麼要把存摺拿走呢?你不會也懷疑我受賄吧?”
我訕笑着說:“我也不知道當時怎麼想的,反正就是不想讓別人發現你有錢,但我一直都堅信你一定是清白的。”
歐陽凄涼的一笑說:“我理解,如果我們換一個位置,我也會象你一樣。其實這些錢是我媽媽給我的,她總怕我受委屈,雖然我根本用不着這些錢。”說著把存摺扔在了桌子上,有一口沒一口的翻着碗裏的米飯。
我感覺到歐陽一定有什麼心事,就問她怎麼了。歐陽一度很沉默,在我的再三追問下,她說:“今天我給德國的爸媽打了電話,他們知道了我的情況非常擔心,非要我到德國去,並要馬上給我辦讀博士后的研讀手續。”
我哦了一聲沒說話。歐陽停下筷子問我:“關漢,你說我去嗎?”
我把嘴裏塞滿了飯,說著根本聽不清的話。我的心裏很亂,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我不想讓我最親近的人一個一個的離我而去,可那是去德國做博士后啊!歐陽和我不一樣,在瀋陽,她能有什麼前途呢?她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適合在機關里混下去。我能因為自己的一點私心而耽誤歐陽的一生嗎?答案當然是不!
整個晚上,我們都很沉默。睡覺的時候我要回另一間房,歐陽說:“關漢,我想讓你陪着我”。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清澈如水。我順從的躺在了她身邊。
歐陽枕着我的胳膊說:“幫我做個決定吧,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我沉默了半晌說:“其實我也不知道”。
歐陽躺在我的臂彎里睡著了,我卻怎麼也無法入眠。歐陽的工作辭了,她在這裏了無牽挂,回到德國她父母身邊是最好的選擇,有什麼決定不了的呢?也許她唯一不想離開的理由就是我吧。但是我能給歐陽什麼呢?我不能給AMY幸福,就能給歐陽幸福嗎?就算我能讓歐陽幸福,可我和她之間的感情是愛嗎?我不知道,也無法去考證。我只知道如果歐陽真的和我生活在一起,那她也會象AMY一樣,成為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一個有博士頭銜的主婦。
睡夢中,歐陽喃喃着到:“浩文,你別逼我,讓我想一想吧!”
算起來歐陽已經有三次和我睡在一起了,其中兩次她都夢到了“浩文”,也許我在她心裏就是“浩文”的影子吧。
我猜想歐陽說“他們”都讓她去德國,其中一定也包括這個“浩文”,只是歐陽沒有在我面前提起而已。還是讓歐陽走吧,她的幸福不在瀋陽。
我藉著曦微的光亮看着這個睡在我臂彎里的女人,她消瘦的臉上掛着無限的落寞。我的朋友,我的知己,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人,就要離我而去了。我的耳邊彷彿湧來張艾嘉縹緲的歌聲: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着自己長大
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
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
也曾傷心流淚,也曾黯然心碎,這是愛的代價……”
我輕輕的親着歐陽的額頭,不由得淚流滿面。
三月既了,瀋陽的春天就要來了。我和歐陽坐在桃仙機場空蕩蕩的國際候機區。她偎在我的肩膀上不說話,我也不知道應該和她說什麼。直到廣播裏最後一次提示去德國的旅客馬上登機,我才拉着歐陽站起來。
來到登機口,歐陽摸着口袋說:“我的護照找不到了”。
我一聽就急了,里裡外外的翻着她的行李和手包,可是就是找不到。我急迫的問她是不是忘在家了,她說不會的。確實不會,因為出來的時候是我幫她把護照和機票放在包里的。廣播裏已經催促歐陽抓緊登機了,我氣急敗壞地放棄了尋找,伸手去掏煙,卻觸到了衣兜里的一個小本子,我心裏劇烈的一顫,我感覺這個本子一定是歐陽的護照。
我整整僵了十幾秒鐘才把手拿出來,儘力的咧着嘴調侃着:“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兒和我演繹《大撒把》裏的經典鏡頭呢?”
歐陽凄涼的說:“是啊,好玩嗎?”
我繼續演下去說:“我有葛優那麼難看嗎?”
歐陽說:“樣子不同,心地卻相同,選擇也相同。”
我沉默了一下說:“不是葛優做了選擇,而是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歐陽,快點登機吧!”
說著帶頭走到了登機口,把護照和機票都交給跟在後面的歐陽。
她慢慢的走向安檢員,又突然跑回來撲在我懷裏。我緊緊的摟着歐陽,使出全部的力量忍住眼淚。直到安檢員過來禮貌的提醒我們飛機上的旅客都在等歐陽登機,我才把歐陽推開。歐陽快步跑進了登機口就再也沒有回頭,通過了安檢就拖着行李小跑着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擦了擦靜靜流下來的淚水,拿出手機給歐陽發了一條短訊:“你理解葛優嗎?”
過了幾分鐘,歐陽回復:“我不知道,如果我是葛優,也許會把徐帆留住吧。”
我回復:“留下來又怎麼樣呢?我相信一句話‘失去的,就是得到的’。”
歐陽回復:“那我們相互得到了,是嗎?”
我發了一個笑臉給她,後面綴上兩個字: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