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開闢凈土

第66章 開闢凈土

李一凡不得不離開帝王飯店。

她離開后,給胖子打了電話,謝謝他的一再關心。胖子問她辭職的原因,她沒有直說,只說這裏不適合她。人都走了,她不想留下關於朱譽群的話語。胖子勸她還是留下來,她一再拒絕。胖子猜不透她的心思,以為是與劉枚他們一塊兒吃飯後,她想回金石去。

能回去嗎?如今,喧囂的城市裏,她沒有地方“回”。李一凡斜靠在沙發上,雙眼望着天花板上的三火吊燈出神,那涌到眼眶裏的東西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流到頸子上,像螞蟻在爬。痛苦之中,仲秋的電話給她帶來了好消息:江兵被判了三年,緩刑兩年。這案子就這樣了結了,好像來得太快太突然。雖然,這一波三迭的案子終於有了個了結,畫上了句號。但她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心裏空落落的,她的家她的工作她的事業她的前途都因江兵這小子而毀掉了……

今後怎麼辦?年紀輕輕的,人家面前的康庄大道九千九百九十九,可是,自己腳下的路怎麼就越走越窄?上大學時,曾經翻到十多年前的報刊讀到關於潘曉的人生之路的大討論,當時很不削地說:這有什麼討論的?條條大路通羅馬嘛!如今,自己似乎成了潘曉,腳下有很多路,真要去走,好像又不是自己的。只有去求職。連續幾天,她都去了,但仍是東不成西不就。好多用人單位的男性招聘者一如以往,仍是用色眯眯的眼光看着她,不是看她的工作能力,不是看她的學業,而是盯着她的漂亮。在這個紛繁複雜、爾虞我詐的世界上,女人生得漂亮居然也成了一種負擔。當然,這只是對一些女人。對更多的女人來說,漂亮是財富,漂亮是升天梯……那些要她的單位都不錯,但她怕,怕去了后又出現鯤鵬、出現帝王……

乾脆自己辦個小店,自己經營,不看誰的臉色,不受誰的干擾,自己給自己做主。不開無聊的會,不參加馬拉松似的政治學習,不受干擾,只要奉公守法,熱情服務就行,自由自在,其樂融融!遵法守紀,照章納稅,多勞多得。大街小巷有多少門市攤點,搞得紅紅火火,店主們多愉快!好幾個大學同學和校友都下海了,有的辦公司,有的開餐館,據說幹得都不錯。今後好多人都要走這一步,不如自己現在就走。國外那些名人、作家不是都有自己的實體么?我也來搞個小小的實體,自己養活自己,免得仰人鼻息。

街道的一個老大姐對一個研究生開小賣部不太理解,認為是大材小用,要推薦李一凡去街道做文字方面的臨工,以後慢慢可以轉正。和街道那些太婆大姐一起,成天婆婆媽媽的,計劃生育,防火防盜,唱歌跳舞……一年到頭就跟着各種中心、各種節跑,煩!沒準又會嚼出什麼故事來。

那個大姐也許真的是喜歡上李一凡了,也許是熱心做好事,見她不願她去街道,又介紹她到鵲橋婚姻介紹所去工作,說那裏工作輕鬆,收入不錯,是基本工資加獎金,幹得好的,月收入好幾千!李一凡多多少少知道時下的婚姻介紹所是怎麼一回事:找幾個婚托,包括介紹所的工作人員,一個個像披着羊皮的狼那樣笑眯眯地吸引徵婚者、訛詐徵婚者,騙你沒商量。她不願踏進那塊不幹凈的地方。

她要開闢一塊屬於自己的凈土,以後開一個“但丁”這樣的咖啡屋。

主意定了,但還是有些猶豫,她想找劉枚,徵求她的意見,但又覺得不妥,怕她有其他想法,找同學,知己的幾個都不在市裡,打電話?也不是一句兩句就說得清楚的,何況長途電話費!她現在得精打細算呀。找金石的幾個原來的同事?不,不好。她暗暗責備自己,當初心高氣傲,沒有走出文學的小圈子,沒有走出家庭的小圈子,同事們天天東家長西家短,她不搭腔,說一些無傷大雅的“黃段子”、政治笑話,她湊不上數,有時還癟癟嘴,下班后的三五個聚會,打麻將、鬥地主、壓金花,她一是沒興趣,二是搞不會,人家請一次二次,她都拒絕,後來就沒有人請她了。家庭、單位是她的兩個中心,每天兩點一線,從家到金石,從金石到家。後來生活發生變故后,更是如此。如今想來,這種潔身自好的性格和處世方式,處於現代社會,或多或少都給自己帶來了一些不便。生活圈子太小,人際圈子太小。連個徵求意見的人,說說知心話的人也一時難覓。要是其他人,麻將朋友、地主朋友、金花朋友、唱歌跳舞朋友等等酒肉朋友會有一大幫。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生就的木頭造就的船,天生的性格,改不了。就這樣走吧,人活着總得有自己的行為準則。

想來想去,只有找仲秋。他正在採訪,答應他結束採訪后就趕到但丁咖啡館去。自從那次和仲秋在那裏喝了咖啡后,她就喜歡上了“但丁”。那裏的西洋風味的佈置,賞心悅目的名畫,陶冶心靈的音樂,一個個藝術品似的咖啡器具,透過淡藍色的玻璃可以看見的外面的喧囂……這一切都吸引着李一凡。仲秋幫了她這麼多,就在這裏請他喝咖啡。

服務小姐給她送來了一杯礦泉水。她抿了一口,看着這微微有點發藍的意大利玻璃杯想心事。仲秋來到她身邊“嗨”了一聲,她才回過神來。他們要了各自喜歡的咖啡和麵包、三明治、漢堡、炸薯條后,就寒暄起來。聊聊一陣,仲秋見她仍說一些“今天天氣哈哈”這些不痛不癢的話題,就舊事重提:“江兵那消息處理得太孬,又是向太明一手炮製的。”

至於仲秋給她講的什麼文來富代表宣傳部作安排,其他傳媒不發消息,由晚報對這個案子做個有始有終的報道,什麼向太明把它放在三版市內一般新聞的右下角,雲海房地產套紅廣告上面的夾角中,等等,她已經不感興趣了:“只要登出來就好了。至少為我洗清了……”

“本來應該判重的,《刑法》規定得很清楚,是三至五年,結果由於方方面面的原因,成了這樣!”

“這得感謝你。要不是你上上下下跑,結果不堪設想。”李一凡雙手端起咖啡,“仲大哥,我權且把它當酒,敬你一杯。”

仲秋端起杯子回應道:“不用謝。這是大家的功勞。”

“在中國,記者真是一個特殊又特殊的群體。如果你不是記者,”李一凡看着他問,“這事會是這個結果?”

仲秋低着頭品着咖啡,過了一會兒,抬起頭所答非所問地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如果說我過去還有點信這句話,現在我不信了。”李一凡端起咖啡杯,輕輕抿着,語速有點快,“這是那種掌權者,腦滿腸肥者坐在豪宅華屋裏說的要老百姓安於現狀,聽天由命的屁話。你不努力,你不去抗爭,那恢恢天網就把壞人、惡人罩住了?古人說,‘神龍不處網罟之水,鳳凰不翔罻羅之鄉’。有辦法的‘神龍’、‘鳳凰’你是網他不到的。我倒是贊成毛澤東的話,掃帚不到,灰塵不倒。如果你不是記者,如果不是你努力,那公安會去抓他?法院會判他?……唉,我越來越覺得當一個老百姓真難!”她放下杯子,搖着頭。

“中國特色嘛。”仲秋隨口答道。

“中國特色是個筐,什麼都朝裏面裝。”她戧了一句,話一出口,看見仲秋顯得尷尬,趕緊補了一句,“對不起。我是說那些不為百姓着想,遇到問題繞道走,總拿‘中國特色’來搪塞的人。”

“你說得好。我也討厭。記者很多時候是……”他想起了飽受磨難的許瓊,想起了一帆風順的朱譽群,沒有再說下去,“每每遇到這種問題的時候,我們做記者的也只有用這四個字來搪塞讀者,或愚弄讀者。”

“這也是‘中國特色’。”李一凡說完,就自己笑了起來,然後嚴肅地說:“仲大哥,我想自己干。”

他的眼睛都睜大了:“你?當自由撰稿人?”

她搖了搖頭。

“到大學教書?”

“人家拒絕了。”她直視着他,“我想開個店子,遠離塵世的煩擾,自由自在的過日子。”一絲笑容從她臉上掠過。見仲秋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她侃切地說,“真的,我就是專門請你來為我出謀劃策哩!”

他們商量着辦小賣部的一些具體事項。頭頂上隱蔽在天花板里的喇叭正在播意大利維法爾第的小提琴協奏曲《秋》交響曲,仲秋雙手操在胸前,感受着流暢而歡快的琴聲描繪出來的令人心醉神迷的秋天的美景。不經意間,他感覺李一凡的眼光溜到了臉上,立即從維法爾第的世界中回到現實,像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先生的態度?”

“你怎麼突然想起問他?”

“這麼重大的事情。”

“與他無關。”一凡拿起一根薯條,冷冷地說,“他是他,我是我。”

“不過,我以為應該徵求他的意見。”

“別提他了……”李一凡眼睛裏有淚光閃爍。

仲秋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不明白,只是客氣地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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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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