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戈壁圍獵
這活兒太累。他摸摸紅腫的肩。
“你想不想娶媳婦?沒錢誰跟你這個窮光蛋。”他搓手不語。
他又說:“綁架個小孩能掙錢!”
於是,他倆從新疆悄悄潛回金昌。
電話亭里,他惡狠狠地說:“拿一萬五千塊錢來……”
1997年9月上旬,金昌新聞媒體爆出一則消息:9月7日,我市公安機關36小時,快速偵破一起綁架12歲兒童的特大案件……
消息播出后,頓時成為人們談論的話題。
1.從新疆來的神秘客人
七月,被火辣辣的太陽曬了一天的新疆昌吉市某小煤礦,烤得讓人們喘不過氣來。煤窯通往住宅區的路上,走着三三兩兩晚歸的打工工人。
周江汗衫搭在膀子上,穿着褲頭,疲倦的臉上除了白眼珠、白牙齒外,渾身上下鍋底黑。每天幾十筐煤,從煤窯底下背到地面,來來回回近百里路,一天下來,累得腰斷骨折像散架。晚飯後躺在床上再也不想動。
這活兒的確太辛苦。
周江在水池邊全身洗個透。突然,一隻手拍在他肩上。他猛回頭又驚又喜:“嘿,薛哥回來了。”
薛建回甘肅金昌探家剛下車不久。兩人寒暄一番。
“小周吃飯沒?”
“還沒哪!”
“走,今天哥請客,算是你給我接風,咱哥兒倆喝兩杯。”
於是,他倆來到一家小餐館,要幾盤菜,打開一瓶燒酒。
“兄弟,這活兒怎麼樣?”薛建關心地問。
“湊合唄……唉,這哪是人乾的活兒,又掙不了幾個錢,媽的……”周江狠狠地罵娘。
春節剛過罷,周江打起鋪蓋從河南老家擠上了去新疆方面的火車。
這些年,南陽地區,諸葛亮躬耕南陽式的生活早已結束。農村的青年男女們,告別了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紛紛湧向外面的世界,掙回大把的票子。這不能不使只有小學文化的周江心跳耳熱。十七歲的他,正是花團簇錦的年華。他憧憬美好的未來,嚮往外面的世界,想用自己的雙手掙一筆錢,為父母分憂,然後翻蓋一下舊房,將來再娶個漂亮媳婦。
又臟又累的背煤生活,他咬牙堅持着。半年下來,除了吃穿,沒落多少錢。他摸摸乾癟的口袋,看看那些提手機、坐小車的紅男綠女,心涼了。做夢都想掙大錢的他,心理的天平開始漸漸失衡。
期間,他認識了打工族中的薛建。25歲的他,從河南農村來到甘肅金昌,別看他文化低,人卻很機靈。憑着他那聰明的腦瓜和能說會道的嘴巴以及勤勞的手,他學會一套電焊和修理的活兒。幾年後,他娶妻生子,在甘肅金昌臨時安個家,日子雖然緊巴,且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可他不安分守己,想到更遠的地方賺大錢開眼界。他從金昌來到新疆昌吉煤礦打工。前一段,他回金昌看望老婆孩子,因沒多少錢,見了家人不免汗顏。熟人老鄉問他是否在新疆發了大財,他雖然大有囊中羞澀和無顏見江東父老之感,但還是打腫臉充胖子裝模作樣。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同是天涯打工人。薛建對周江挺照顧,周江把他當做靠山,視作知己。
飯後,他倆擠到一處房子看電視。電視上演的是一起綁架案。兩人看得很有興頭。
回宿舍的路上薛建很感慨:“咱們這活兒累死不掙錢……”
“沒法子啊!”周江摸摸紅腫的肩。
“想不想掙大錢?”薛建眼球骨碌碌轉。
“鬼才不想哪!”
“想不想娶媳婦?”
周江沉默了。
“沒錢誰跟你個窮光蛋。”
周江搓手不語。
“綁架個小孩能掙錢。”薛建試探着說。
“跟着薛哥只要能掙錢,啥都行。”周江相信老鄉世面廣點子多。
“捨不得孩子打不着狼,不冒風險賺不了錢,乾脆跟我回金昌,咱們綁架個小孩。”
“中!”周江點頭稱是。
二人一拍即合。
8月26日,薛建帶周江千里迢迢雄心勃勃回到金昌。他們作為兩位新疆來的神秘客人在河西堡一家旅館住下,做起了發財的美夢。
2.小飯館裏的家鄉人
金昌市區某居民住宅區有一個小市場。小市場南北不過30米,小攤位卻有20餘家,五行八作的吆喝聲不絕於耳。
這天,在小市場的喧鬧聲里,遠遠地站着薛建和周江。來往的人偶爾向他倆瞥幾眼,誰也不在意。
薛建向周江指指小市場南端的一家外搭涼棚的小飯館,然後匆匆離開。
中午時分,周江在小市場東瞧西逛來到小飯館外的涼棚下,在一張矮桌前坐定,嘴裏哼幾句河南豫劇調。女主人忙着包蒸包,笑吟吟地問道:“師傅吃啥?”
“都有些啥飯?”
“小籠蒸包三塊錢一籠,大碗餛飩兩塊,小碗一塊五。”
“那就來碗大碗的。”周江麻利地遞上兩塊錢,驚奇而又親熱地說:“老嫂子,聽您的口音,咱們好像是老鄉。”
“你老家啥地方?”女主人搭訕着。
“河南。你呢?老嫂子!”周江嘴挺甜。
“安徽!”
“河南和安徽搭界,咱們是近老鄉。”周江生拉硬扯套近乎。然後趁飯還沒熟,又幫着抹桌子擦板凳,又端碗又拿筷,儼然像小店的員工。
店主見周江勤快,邊做活邊和他拉家常心裏也挺高興。餛飩下熟后,周江吸溜吸溜慢慢地吃着。
小老鄉告訴女主人,他是來金昌做生意的,這幾天正好沒事,隨便逛逛。這當兒,女主人12歲的小兒子仁東放學回來。周江心裏一陣狂跳后,隨即把仁東拉到身邊問長問短嘴似抹了蜜。
仁東,今年剛考上初中,在金川公司某中學上初一。他聽的出這位叔叔是老家口音,也沒把他當外人,問啥說啥。一大碗餛飩吃完,周江說不太飽,又要一籠小蒸包,邊吃邊誇餛飩好吃蒸包香。生意人都喜歡聽顧客誇獎自個兒的東西好,女主人自然心裏也喜歡。
第二天上午,周江打聽到公司某中學的地址,在校門口幽靈般的胡轉悠。中午,還是那時辰,周江又到小飯館吃一大碗餛飩一小籠蒸包,和仁東越加熟悉。
以後的幾天裏,周江心懷鬼胎不斷往返於小飯館和學校之間,並熟悉了小飯館前面的電話亭里的電話號碼。
9月5日下午6時左右,周江雇一輛紅色天津大發車來到學校門口。仁東和另一名同學在校門口買了麻辣串,吃完后剛想進校門,突然有人叫他。校門口宣傳牌下站着笑嘻嘻的周江。
“叔叔,有啥事?”
“東東,我有個弟弟想轉到你們學校上學,你們學校好不好?”周江親熱地拉住他的手。
“好。”
“你們班主任好不好?我想轉到你們班上。”
“好着呢!”仁東忽閃着天真無邪的大眼睛。
“東東,你幫我給我弟弟搬個行李拿拿書包行不行?”
“行。叔叔,你等我到班上取一下書包。”
仁東背着書包跑出來,周江把他連哄帶騙推上車。
“叔叔,上哪裏去拿行李?”
“河西堡……”周江心裏發毛,催促司機快開車。
“叔叔,太遠,我不去。回家晚了,我爸媽不願意。”仁東抬起屁股向車門走去。
“你這個東東,成了初中生了,連這點助人為樂的精神都沒有,放心吧!這事,我和你爸媽都說好了。”周江一把拽過仁東。
大發車向河西堡快速行駛。
3.仁家急得團團轉,接電話後放下心
晚上7點來鍾,市民們陸續到街上乘涼、散步。小飯館的女主人還不見仁東回來,放心不下,就停止了營業,收起攤子,急急忙忙趕回家中,女兒正在做作業,她上初三和弟弟在一個學校。
“東東回來沒?”
“沒有,我看這孩子該挨打,剛一開學,他就不聽話。”仁東的姐姐合上課本。
“那是咋回事?是不是在學校里玩?”做母親的心細,以往幾天都是和他姐姐前後差不多時間回家。
說話間,丈夫仁立平正好進門,準備到小市場夜市上擺烤肉串攤。
“他爸,這攤先別出了,東東到現在還沒回來。”妻子一臉焦慮:“你去學校找找,學校沒有的話,再到公園人工湖邊去看看,是不是這孩子在玩水?”
“你看這個小孩子,一開學就這樣,回來得好好教訓教訓他,越來越不像話。”仁立平急中帶氣,又嘟噥道:“這孩子,別讓人家拐去了。”
學校門口靜悄悄,校園裏空蕩蕩。仁立平趕忙問看門的老大爺。老大爺說:“今天是星期五,學校早就放學了。”
仁立平心裏“咯噔”一下。他又風風火火趕到金川公園,圍着人工湖轉了幾圈,仍沒有兒子的蹤影。
仁立平回到家,妻子心如刀絞。老兩口兒和大兒子以及女兒,在市區四處尋找仁東。
天漸漸黑下來,大街小巷悶騰騰地熱。仁家心急如焚。
“東東——”仁立平小跑步,嗓子直冒煙。
“東東——”仁妻凄厲的喊叫聲,在夜色中使人頭皮發麻。
晚上9點。該找的地方都找了,該去的地方都去了,仁東還是沒找着。
正在山窮水盡疑無路時,小飯館前的電話亭里的電話鈴響起來。電話廳主人趕緊抓起話筒。
“喂!請找一下仁立平!”
主人一溜小跑把仁立平喊來:“小仁,是你的電話。”
“你是仁立平嗎?”電話里的聲音。
“我就是。”
“你家東東在同學家玩,玩高興了就不回去了,請你們放心”
仁立平再想問,電話掛斷了。
仁立平的心激動得快要跳出來,全家驚喜得差點落淚。
4.他拿着話筒如五雷轟頂,愣了
第二天清晨,裊裊炊煙又一次升起在仁家的小飯館裏。新的一天開始了。在這初秋的季節里,正是他們收益的好時候,仁家的心裏充滿了希望。
上午9點,電話亭的電話再一次響起。
仁立平停下手中的活兒跑過去。
“孩子在我手裏,拿一萬五千塊錢換孩子。”電話里一男子惡狠狠的聲音。
仁立平如五雷轟頂,愣在那裏。
“怎麼了,小仁?”電話廳主人看着仁立平煞白的臉。
半天,仁立平定定神:“唉,不擺攤了。”
仁家,仁立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發獃。仁妻哽咽着突然上前抓住他的手:“他爸,你還愣啥?快想法救救孩子啊!”
“一萬五千塊上哪裏去找?!”仁立平滿臉愁容。
“要不,孩子就沒命了,咱們去借……”仁妻抹把淚。
仁立平不吭聲了。
十年前,他帶着全家從安徽來到金昌做點小本生意。白天,仁立平在小飯館忙活,晚上出攤烤肉串,起早貪黑,風裏來雨里去,艱難度日,拉扯三個孩子長大上學。在外人看來,他很紅火,估不透的財主,實際上是空架子。讓他拿一萬五確實為難,不拿吧,救孩子要緊。這個從農村來的吃苦耐勞的硬漢子,以往無論天大的困難,他都能頂得住,憑着他那股子小車不倒只管上前推的精神,他都挺過來了。可眼下,他覺得實在是撐不住了。
小兒子被綁架,如尖刀戳他的心。這是哪個喪盡天良的人乾的呢?他猜不着,估不透。幾個小時間,他突然蒼老了許多,腦子裏亂麻一團,縷不出頭緒。怎麼辦呢?這日子怎麼過呢?兩顆老淚從他那下陷的眼窩裏滾下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哪!仁立平到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境地。
“你吭聲啊,你還想啥?”仁妻停止哭泣瞪起眼珠:“你不去借錢我去借。”說著往外走。
“等等……”仁立平跳下床:“咱們到公安局報案。”
“報案?那可不行,報了案,孩子就沒命了。”
“只有報案,別的都不行。”仁立平畢竟見多識廣。
老兩口兒一番商議,仁立平趕往市公安局刑警支隊。
下午3點半。刑警支隊一大隊副大隊長馮海接到報案。他立即給刑警支隊政委鄭銀生打了傳呼。
鄭銀生馬上趕到值班室。
萬箭穿心的仁立平提供不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打電話的是什麼口音?”
半天,仁立平顫抖着說:“好像是蘭州口音。”
5.一張大網在迅速地悄悄拉開
案情重大,事不宜遲。鄭銀生果斷地命馮海立即通知刑警一大隊全體人員集合待命,並迅速向市局領導和刑警支隊長彙報。
這一天是星期天。刑警們接到指令,一個個像脫弦之箭從四面八方奔向市局。一時間,汽車隆隆,摩托突突,腳步聲聲。平靜的公安大樓內,頃刻間人們又緊張繁忙起來。
下午4時。刑警支隊二樓會議室里煙霧繚繞。
鄭銀生向大家介紹了基本案情后,市局王祿維局長提高了嗓音:“這是我市建市以來發生的第三起綁架人質案,性質惡劣,如不及時破案,將會造成很壞的政治影響,甚至會影響人質的生命安全。要求刑警支隊必須在三天內破案。”他那鏗鏘有力的話語,字字句句像千斤巨石壓在刑警們的身上。大家很清楚,王局長下達了限期破案的命令。
楊有清支隊長站起身,堅定的目光打量着所有的人:“從現在的情況看,一是被綁架的仁東是12歲的初一學生,他有一定的辨別能力,由此看來,很可能是熟人作案。二是案件的性質圖財的可能性較大,報復作案並存。三是作案人對仁立平所住的地理環境和被綁架者上學的基本情況比較熟悉。”楊有清支隊長的精闢分析,與會人員表示贊同。
隨即,政委鄭銀生進行了部署:第一組由李劍負責,到有關單位查詢犯罪嫌疑人打電話的地點。第二組由王秀武負責,與仁東所在學校及班主任聯繫,搞清仁東那天上學及放學后的情況。第三組由尚興勇負責,對仁立平的家和小飯館以及他附近的電話亭進行監控,並負責對仁家內部情況的了解。第四組由羅永虎負責外圍調查。第五組由馮海、楊振剛等作為機動組,隨時準備出擊。
佈置中,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吳廣賢匆匆趕到,他同意對案情的分析和這五個小組的分工布署。
下午五點半,便衣刑警們奔向各自的崗位,開始捕捉任何的蛛絲馬跡。
平時書聲琅琅的金川公司某中學,學校大門緊閉。王秀武和其他偵查員走進傳達室。
弄清楚仁東班主任家的住址后,王秀武他們來到王老師家。
王老師熱情地給他們讓座倒水,告訴說:“初一是新招收的班級,學校才報到幾天,對仁東還不太了解。”
馬不停蹄,他們又趕到仁東上小學時的學校。班主任認真詳細地介紹了仁東的情況,回憶了與他要好的同學和現與仁東在初中同一班上學的同學。
這一情況,王秀武如獲至寶。他馬上向馮海副大隊長作了彙報。當即,馮海帶王秀武他們來到仁東要好同學的家。
仁東的同學回憶說:星期五下午6點左右,我和仁東在學校門口一人吃了一串麻辣串,剛要進校門,被站在校門口宣傳牌下的一位高個子的二十來歲的人叫住說話。那人穿着白襯衣,頭髮稍長。放學后,仁東收拾完書包,急急忙忙地出了教室。我收拾完書包后出了校門,再也沒看到過仁東。
當晚9點半,尚興勇組的情況也反映上來。9點20分,仁立平又接到那個神秘的電話:“仁立平,你不要耍花招,我啥都知道,我的人一直在監視你,你的一舉一動我們都在跟着你,你講義氣我也講義氣,你快我也快,你要耍花招我就收拾你。”幾聲冷笑后,電話又啪地掛斷。
仁立平的脊骨上不禁冒出一股冷氣:我到公安局報案,莫非讓那人知道了。他馬上給尚興勇進行了報告。
9點40分,羅永虎的外圍調查組任務完成,嫌疑排除。
晚10點左右,第二次案情分析會上認為:根據捕捉到的這兩條信息來看,作案人很可能是兩人,打電話的人聲音洪亮,口氣果斷不拖泥帶水,大約在30來歲。
偵查沒有目標,只是捕捉到兩條信息。楊有清速命王兆福副支隊長率刑二大隊人馬對仁家和發案地段進行嚴密佈控,同時命新華路派出所全體民警結集待命。
做事幹練的吳廣賢副局長兩眼直冒火,他親自帶人到河西堡開展工作。
市區與河西堡方面,有關人員連夜加班。
市公安局局指揮中心,主任劉治國坐鎮指揮。通迅人員迅速打開機器,按動電鈕,手指在鍵盤上上下飛動。他們在呼叫,他們在查詢。他們神情專註地捕捉着每一個信號,迅速地記錄著每一個數碼。
仁家周圍,公安人員秘密地築起一道鐵壁銅牆。一雙雙火眼金睛在密切注視着前後左右。
電波在空中傳送。偵破專車的車輪,在市區、在河西堡沙沙轉動。
武威天馬旅館。深夜11點鐘。市局技術員陳永鋒辦完事,剛剛登記好住宿走進房間,傳呼響起來。他跑下樓撥通了電話。
“有緊急情況,請你馬上到刑警支隊。”吳副局長的聲音。
案情就是命令。陳永鋒退掉房間,打“的”來到城關去搭乘路過武威到金昌的汽車。
武威的夜清新濕潤,涼風習習。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陳永鋒急出一頭汗。車終於盼來了,他喜形於色,急切的心早已飛往金昌。
爾後,他和本科室的技術員周建邦、李鋼隱藏在一輛吉普車內,度過了艱苦難熬的36個小時,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前方,耳朵在傾聽着每一個響動。
金昌九月初的天氣,仍是烈日炎炎。吉普車內猶如蒸籠,衣服濕透了,又浸濕了坐墊。晚上,蚊蟲又從車窗鑽進來,叮在他們的臉上、腿上……
渴了喝陣兒涼水,餓了,啃幾口烤餅。有時困得眼皮睜不開,乾脆掐幾下大腿。實在頂不住,老周悄悄下車,搞來一盒清涼油,他們濃濃地塗在太陽穴上,熏得淌眼淚。李鋼小聲道:“這法兒靈,又治頭疼又治困,還防蚊子咬,真是三全齊美。”
這一夜,從領導到參戰民警,誰也沒有合眼。
第二天,9月7日下午1時10分,那個神秘的口音通過電話又一次灌入仁立平的耳朵:“把錢準備好,一分也不能少,要不……”對方狡猾地笑笑,透出一股殺機。
“怎麼交給你?”仁立平焦急地問。
“你別急,到時再通知你。”
“我只借了一萬四。”
“一萬四,差一千也無所謂。”
“娃娃在你手裏,可別耽誤他星期一上學。”
“少啰嗦,你幹了些啥,我都清楚,我就在你跟前。”對方惡狠狠地冷笑幾聲:“你太差勁了。再見!”
這一對話,被民警秘密截獲。經查實,匿名電話是河西堡住宅某家電話。該電話已轉讓給××作為電話亭里的公用電話,電話亭在某某地段附近。
案子有了新的突破。當段局長、吳局長、楊支隊長、鄭政委等人走進會議室時,王局長已坐在那裏等候,他激動得臉微微有些發紅:“老楊,你們辛苦了!”其實,自打上案子以來,他一刻也沒有眨過眼,始終關注着案情的進展。
段龍山副局長開門見山地說:“從今天的偵查情況看,這起案子是有預謀的,犯罪分子作了周密策劃。”
“罪犯先後打了三次電話,一直沒說交錢的地點、方式、時間,說明他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方式。”鄭銀生接上話茬兒。
“這說明他們心裏很矛盾,又想把錢拿到手,又想逃避公安的打擊。”王兆福一向善於分析罪犯心理。
“從截獲的電話來看,他們操的是河南口音,下一步偵破目標要對河西堡所有電話亭進行監控,如發現河南口音的河南人,可立即秘密控制。”吳廣賢分析中確定了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同時,要對仁立平家周圍繼續做好24小時全天候監控,定要確保仁家的安全。要繼續監視那個電話亭,以保證下一次電話出現時,準確無誤地查出打電話的地址。”楊有清補充道。
王局長仔細傾聽着每一個人的發言后說:“看來,被綁架的娃娃還活着,刑警隊要立即到河西堡開展工作,警車要換上地方牌照,千萬不可打草驚蛇,偵破工作要絕對保密,要採取內緊外松的策略,一定要確保被綁架人的安全。”
一張偵破的大網在迅速地悄悄拉開。
6.楊支隊長率人馬趕赴河西堡
下午3時,由楊有清、鄭銀生、馮海率偵查員等一行9人前往河西堡開展偵破工作。王兆福帶人馬仍在市區架網密控。
平坦寬暢的金河公路上,幾輛切諾基在高速行駛。戈壁空曠遼闊,褐黃的山丘蜿蜒起伏。田地里,忙碌着機耕的人們,新翻的土地,散發著泥土的芳香。
車過金昌龍首陵園時,楊有清支隊長望着那高高低低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墳堆,心裏生髮萬端感慨。1959年,我國的建設大軍浩浩蕩蕩開進金川。他們在這風吹石頭跑的荒涼戈壁上,安營紮寨,風餐露宿,終於開創出了馳名中外的世界第二大鎳基地,填補了我國的空白,結束了鎳靠外國進口的歷史。當初的開創者們,已有不少人永遠長眠在了這古絲綢之路的古道邊。被世人譽為西北明珠的鎳都金昌豈容犯罪分子玷污?作為保一方平安的刑警支隊長,怎麼不義憤填膺?楊有清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前方,深藍的天空下,一隻大鷹在盤旋飛翔,然後又箭一般的俯衝下去。
3點半,他們到達河西堡金化賓館。指揮部臨時設在6樓。楊有清命刑警們對打出地點的電話亭進行秘密偵查,熟悉周圍地理環境,了解電話亭內部情況。
便衣刑警們臨出發前,楊有清虎着臉反覆交待:“偵查務必慎之又慎,以防犯罪嫌疑人殺害人質畏罪潛逃。否則,後果難以想像。要是在誰的環節上出了問題,可別怪我老楊不客氣。”
刑警們明白肩上的分量,同時熟知楊支隊、鄭政委的脾氣,工作上鐵面無私,生活上情同手足,說話幽默風趣,有時逗得大家笑得直不起腰。
各組出發后,楊有清、鄭銀生、馮海驅車前往河西堡鉑派出所。姚所長當即派人對電話亭進行調查了解。
為防止罪犯在其它電話亭撥打匿名電話,他們3人又在河西堡鎮大街小巷暗暗熟悉了23個電話亭的地理位置。
河西堡某電話廳。我偵查員化裝成電話收費員“師傅,、你的電話費用完了。”
“不可能吧,我們剛交了五百塊錢,這才幾天?”某電話廳主人道。
“也許機器出了毛病,你跟我們一塊兒到郵局查查?”
路上,鄭銀生出示證件后,和藹地說:“我們是公安局的,有個情況向你了解一下,請你和我們到派出所去一趟。”
由於打電話的人多,老闆已記不清什麼了。
又是一番深入細緻的調查。他們從一閑逛的老頭兒嘴裏獲悉:當天下午有個穿黑襯衣的30來歲的瘦高個。這個人在電話亭打電話,好像很緊張,打電話時像是跟人吵架。他走出電話亭,手裏好像拿張紙條。
一絲喜悅,升上他們3人的眉梢。
金化賓館。楊有清命鄭銀生招回所有偵查員分成若干小組,對河西堡所有電話亭進行暗中監視,如發現30來歲河南口音與犯罪嫌疑人相吻合的人馬上採取措施。
於是,河西堡各個電話亭附近,化裝的刑警們有的散步,有的在看下棋,有的打桌球……一雙雙警惕的眼睛,卻緊盯着目標的出現。
8點26分,金昌市區。仁立平又接到了那個令他心顫的惡聲惡氣的電話:“仁立平,到市黨校門口等我。”啪,電話掛斷了。
顯然,罪犯已迫不及待地明確了交貨地點。信息立即反饋到王祿維局長那兒。
有備無患。吳廣賢向待命的民警發出指令。5分鐘后,市黨校門口,延安路中段,民警佈下了天羅地網,罪犯一旦出現,即可成為瓮中之鱉。
8點30分,戈壁夕陽,奼紫嫣紅。
楊有清的手機里傳出王局長的聲音:“老楊嗎?罪犯又出現在離那個電話36米處的電話亭向金昌打了電話,請注意調整兵力。”
楊有清沉着地向各小組發出了包圍車站路的命令。
7.逮住穿黑襯衣的人,王局長親自審訊
一場鬥智斗勇的戰鬥即將打響,鄭銀生接到楊局長指令后,立即走向罪犯剛剛打完電話的電話亭。現實告訴他,哪怕有一丁點兒不冷靜的細節,都會引起犯罪嫌疑人的警覺,以致造成難以想像的後果。這當兒,他走到電話亭窗前,按了一下重撥,顯示器上立刻顯示出剛才那人向金昌撥打的電話號碼。
鄭銀生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上。猛抬頭,李玉俊走進來,他向小李使個眼色:“你馬上到前面的小飯館看一看。”
李玉俊穩步走進小飯館,發現一個穿黑襯衣的人,年齡、相貌與犯罪嫌疑人吻合。他的心猛地收縮起來。
那人買一盤熱氣騰騰的水餃剛拿起筷子,見李玉俊走進來,即轉身迅速離開,正好與李玉俊打個照面。李玉俊機警地問道:“都有些什麼飯?”
那人不說話,向里努努嘴,意思是叫他問老闆。之後,急忙走出門。李玉俊快速走到飯館老闆面前:“剛才走的那個人是啥口音?”
“河南口音!”老闆不假思索地說。
李玉俊渾身血液沸騰。等他跨出飯館后,那人已走出去20多米,李玉俊緊緊跟在他的後面。
這當兒,鄭銀生向與那人相向走來的楊振剛打個手勢。
武警出身的小楊心領神會,不慌不忙地緊緊地跟了上去。
此刻,那人已處於前后夾擊之勢,只好硬着頭皮往前走。當他走到一衚衕口時,突然,楊振剛一下靠在他身邊,右手一個老虎托腮緊緊掐住了他的脖子,左手迅即揪住了他的后脖領。那人“啊呀!”一聲還未落地,鄭銀生、李玉俊、羅永虎已趕過來,4人馬上把他帶進衚衕里。
“你是哪裏人?”鄭銀生劈頭問道。
“河……河南。”那人面如死灰。
“家住在哪兒?
“在金昌,父母和老婆孩子都在金昌,我和我家裏生了口氣,兩天沒回家。”那人定定神,回答得很流利,但眼神里仍掩飾不住內心的恐慌。
問話的同時,刑警們依法對他進行了簡單迅速地搜查。他的后屁股兜里,一張發票,發票背後寫着的電話號碼,正是仁立平飯館附近電話亭的。
“你這個電話號碼是哪裏的?是誰給的?”鄭銀生兩眼咄咄逼人。
“我在旅館裏撿的。”
“你撿個破紙條子做啥用?”
那人回答不上來。
為避免招來圍觀者,暴露身份。鄭銀生在路上攔住一輛出租車,把那人送往河西堡派出所,由楊支隊長親自審查。
鄭銀生和其他人員仍回原地監視。
在派出所滯留室,楊有清簡單地對其進行了詢問。
審查的結果,只知道這人叫薛建,25歲,漢族,小學文化,河南鎮平縣人,現住金昌市金川區寧遠鄉西坡村,租住了一家村民的房子,平時,家裏人搞個體飲食攤點。再問,他耷拉着腦袋不說話。
抓住薛建的消息立刻傳回市局。8名刑警幾番周折,終於查到薛家居住地點。在未徹底搞清案情的情況下,刑警們連夜守候。
此時,從金昌到河西堡,犯罪分子有可能落腳之處,公安幹警張網以待,任憑其他犯罪嫌疑人插翅也難飛了。
8點50分,接局領導指示,把薛建帶回金昌審查。
12點,楊支隊長命各組返回賓館。這時,刑警們早已是饑渴難忍了。
子夜,河西堡各大小飯館已經停止了營業。他們只好買一大摞烤餅,虎咽大嚼。
晚上兩點,他們趕回了金昌。
市局領導聽完彙報情況后,決定由鄭銀生、馬啟、楊振剛為第一審訊組,王兆福、馮海為第二審訊組,對薛建連夜突審。
審訊開始后,薛建還是那些話。審訊暫時陷入僵局。
仁東生死下落不明,人們心急如焚。王局長坐不住了,他決定親自參加審訊。
交待政策,講明利害。王局長一串擲地有聲的話語和他那犀利的目光,使薛建心驚膽寒,軟癱在地。終於,他初步交待了與周江綁架仁東的犯罪事實。“仁東人呢?”王局長急不可待。
“在河西堡河東村一舍×××家的房裏……”
立刻解救人質。王局長下達了緊急命令。
8.公安神不知鬼不覺地包圍了一家農合
凌晨5點。楊有清、鄭銀生帶領20多名刑警向河西堡鎮河東村進發。
6台車停在村口,刑警們悄悄摸進村。
九月初,黎明前的夜仍然溫暖如春。一彎月牙掛在樹梢。夜色朦朧的村莊萬籟俱寂。挺拔的白楊,微風吹拂樹葉沙沙作響。這時節是美好的,與這美好時節極不相襯的是發生了犯罪嫌疑人綁架人質的醜惡。這使得刑警們越加怒火滿腔,越加覺得保護美好家園的義不容辭。
他們那匆匆的腳步,輕得連村裏的狗兒都沒有聽見。他們怕驚動忙碌了一天的農民,更怕驚動看管人質的歹徒。
很快,一處農民閑置的院落周圍,房前屋后,上下左右佈滿了刑警。
被押解着的薛建,哆哆嗦嗦地打開了院門,又開啟了扣押人質小屋的鎖。
周江正在做着發財的美夢。美夢被驚醒后,他還以為薛建給他帶來了財神的福音。
周江揉着眼剛拉開電燈。“不準動,舉起手來!”一聲斷喝,嚇得他魂飛天外。幾支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刑警們一擁而上,周江乖乖就擒。
鄭銀生迅速趕到炕前,抱起身上只蓋有幾張牛皮紙的仁東。他花里胡哨的臉髒得像抹了墨。
“東東,東東,不要怕,警察叔叔來救你來了。”鄭銀生和馮海等人呼喚着他。
近兩天沒吃沒喝的仁東瞪着驚恐的眼睛,好一陣他才明白過來,“哇地”……撲在刑警們的懷裏哭了。
那天,他被周江騙往河西堡,在飯館吃完飯,薛建和周江領他走在河西堡鎮通往河東村的一段偏僻的小路上。此時,已是夜幕降臨。
“把書包里的書倒出來!”周江撕掉偽裝的面紗。
“叔叔,倒書幹啥?”仁東已預感到大事不好,緊緊捂住書包。
“你問這麼多幹啥?叫你倒你就倒。”
仁東不肯,周江一把奪過,把書倒出,然後用書包套住他的頭。仁東又哭又鬧:“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再哭再鬧就掐死你。”他們威脅着、推搡着、拉扯着仁東。仁東怕極了,只好深一腳淺一腳跟着他們走。
之前,薛、周二人已租好了一農舍的房子,並預先付給戶主50塊錢。
小屋裏,仁東繼續踢打着哭鬧。他們拿來早已準備好的繩子捆住仁東的手,又捆住他的腳恐嚇道:“你要是再鬧,就把你掐死。”
過了一會兒,周江拿來一礦泉水瓶子,裏面只有一大口水。他把瓶嘴強塞到仁東嘴裏:“把它喝下去!”
事到臨頭,只有慢慢周旋才是上策。已是初中生的仁東已有了些應付事變的心眼兒。他咕咚咕咚喝進嘴,佯裝咽下去。等他們出去商量事的當兒,把已放了安眠藥的水悄悄吐了。
第二天,由周江負責看押仁東,薛建把門鎖上,拿上鑰匙,負責對仁東的家進行聯繫。到吃飯時,薛建再把飯送進來,拉屎撒尿不出房門全在屋裏,深怕被村民發現。
期間,他們買的麵包、蛋糕、水果,仁東不吃也不喝,害怕他們放了毒藥。
幾年前,薛建帶着妻子剛來金昌,租住的房屋與仁家只有十幾米遠,他人品不壞,給仁家挺好的印象。仁立平烤肉串,正需要有人幫忙,薛建的對象給仁家串肉串,每月掙個生活費。那時,仁東才上一年級,薛建對仁家很了解。仁立平老兩口兒對小兒子視若掌上明珠。幾年後,薛建認為仁家已很富有,綁架他們的小兒子肯定能發筆財。
人心隔肚皮,仁家做夢也沒想到,被他們早已淡忘的薛建竟干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
一起綁架12歲兒童的特大案件,被市公安局在36小時內,成功偵破。
夜色褪盡,霞光滿天。兩名犯罪嫌疑人神情沮喪地被押上警車。仁東在刑警們的懷裏又露出了笑臉。
此刻,蘭新鐵路上的特快列車,在金昌火車站作短暫的停留後,開足馬力呼嘯着,奔騰着,轟隆隆的聲音震顫着河西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