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孫大盛與安山春夢
盛的意思,有強盛,盛大,旺盛。
對於孫大盛來說,大盛,就是盛氣凌人。
孫大盛很少用眼睛看人,除非是看甲方的時候。對於手下,一般是用他的鼻孔瞪着你,你越是嚇得跟孫子似的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他越滿足。
昨天顧忱在工作浴室跟白崇洗一起泡澡提起孫大盛的時候,孫大盛正在工地盛氣凌人的指着一個工頭鼻子說要砸扁它,正在這時,他的鼻子突然癢了一下,然後打了個噴嚏,當時孫大盛想,他媽的,誰又想我了?
沒半小時,孫大盛接到顧忱的電話,第一句話就是:"媽的,剛才是不是你又想我了,准沒好事兒!"
幾人夜宿山上,白崇洗和梁解放躺在石床上鼾聲大起時,顧忱卻和賈曉陽又下到溫泉池子裏徹夜暢談直到東方發白,顧忱對安灃項目更多了幾分信心,兩人說定顧忱兩天內出發到達安灃市。一大早,幾人下山,白崇洗和顧忱把賈曉陽送到高速路口,顧忱去白崇洗公司取了自己的車,過來找孫大盛。
孫大盛的公司在北京西四環小瓦窯一處平房裏,周圍已是高樓林立只有這一旮旯還是平房,這還是他二十一年前帶着十幾號同鄉剛來北京給建築工地抹灰時租的房子。現在孫大盛的身價早已上億,但卻還對此處情有獨鍾,進入一扇即將壽終正寢的斑駁鐵門,可以見到一處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院子,院子裏橫七豎八停着幾輛車,其中一輛白色的跑了三十萬公里的上一代雅閣,就是孫大盛的座駕。車裏很臟,一個民工模樣的人正將一塊沾滿煙頭衛生紙屑的膠墊拖出來放在陽光下用水龍頭使勁沖。
顧忱熟門熟路又拐了個彎,一頭扎進孫大盛的辦公室。當時孫大盛的第八十幾任女秘書正坐在孫大盛大腿上給他修剪鼻毛,猛聽得門咣當一聲被撞開,嚇得花容失色,手裏的剪刀差點讓孫大盛從此有三個鼻孔,孫大盛忍住疼一巴掌將女秘書拍自己腳下,衝來人黑着臉罵:"操你媽的,啥時候能學會進老子辦公室敲門?"
顧忱悠然自得的笑着,看着女秘書從地上爬起來,順便遞給自己一媚眼。"我明明給你準備有辦公室,你非要整天躲這危房裏,哪天地震了我還得來挖你。"
"挖你個球!"孫大盛捂着鼻孔大聲罵,"看個屁,還不去給顧總倒水!"
女秘書驚慌失措跑出去,順便又色迷迷遞了一秋波。顧忱看着秘書的翹臀從嘎吱作響的房門后消失,笑問,"怎麼,又換了?"
"不換不行,素質,素質太低呀。"
"廢話,你好歹找一上過大專的秘書好不好?"顧忱笑呵呵坐在孫大盛對面那張破皮革沙發上,屁股在沙發麵上來回挪動,找了個不會被彈簧扎疼屁股的位置。孫大盛瞪着他,問:"找我啥事?"
"來請你去我那兒辦公啊,順便再給你配個大專畢業的秘書。"顧忱語重心長的說:"聽老弟一聲勸,秘書,一定要找有素質的。"言下之意,分明是鄙視孫大盛的八十幾任女秘書不是從酒桌上搜羅回來的服務員,就是歌廳里那些只收一百塊錢小費的低檔小姐。
"你娃娃懂個屁!"孫大盛不屑的看着他,"那些讀過書的女孩子太精,到時候想甩都甩不掉。你那辦公室太高雅,地毯上吐口痰也不好弄掉,算球,還是我這老房子待的舒服。快說,到底啥事兒?"
顧忱還是不緊不慢,見女秘書去而復回,將一杯熱茶端到顧忱面前,第三次深情地凝視着顧忱。待她出去,顧忱笑了,"手頭有個好項目,想不想參與?"
顧忱和孫大盛成為朋友,還是從大前年開始。那時,顧忱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營銷經理,孫大盛的大盛建築公司承建公司的樓盤,沒事兒時愛去顧忱辦公室聽顧忱忽悠房地產故事。久而久之,對顧忱特佩服,加上顧忱不像其他人那樣老是盯着孫大盛吐痰的樣子撇嘴,反而總是笑呵呵說想吐就吐吧,孫哥我覺得你吐痰的樣子絕對瀟洒,看你吐痰都快變成我的愛好了。
孫大盛一愣,獃獃抬頭看着顧忱。顧忱哈哈大笑,伏在桌上直不起身,大笑道:"諷刺你呢。"孫大盛低頭,也嘿嘿嘿尷尬的笑,從此再也沒在顧忱面前吐過痰,但一點沒有煩顧忱。
本來顧忱論身份應該是孫大盛甲方,但從來沒有給過孫大盛甲方的臉子看,孫大盛於是覺得這人可交,於是常常找顧忱喝酒,顧忱也不推託,有酒就喝,喝完酒孫大盛拉着他去唱一晚上小姐小費只要一百塊錢的歌廳,顧忱也毫不含糊。孫大盛知道顧忱常出沒的是那種一晚上能花好幾萬的地方,竟然跟自己一起享受民工級娛樂也照樣樂呵呵欣然接受,從心眼裏喜歡顧忱的為人。久而久之,兩人成為朋友。
有一次,孫大盛挺神秘地找到顧忱,說:"我有一朋友,手裏有個好項目,兄弟幫我判斷判斷。"
"啥項目?"
"房地產。"
顧忱一愣,笑着問:"孫哥啥時對房地產感興趣了?"
"還不是你講的?聽了你的故事覺得再給房地產商賣苦力簡直就是欺負自己,我有一哥們是一局長的秘書,他的局長被抓了。"
"哦?"
"局長是因為一個項目被抓的,被抓后,這項目自然停了下來,這一停就是四年。"
"停!"顧忱忙攔住他,問道:"你這項目是四年前的?那你這哥們是啥時候跟你說的?"
"當然是剛剛啊,他受牽連,也在裏面蹲了四年,這不剛剛出來,跟你實話實說,那個項目就是我施工的,結果樓蓋到剛出地面就停了,現在還有我一千萬沒給我。"
"這四年你沒要賬嗎?再說這種項目應該拍賣才對呀。"
"裏面具體情況我也弄不明白,反正這哥們說能做,說他們局裏正想着處理掉這個項目,正找下家呢……"
就這樣,顧忱開始幫助孫大盛對項目進行摸底,沒想到,摸底的結果,這項目還真能做!這時的孫大盛手裏一共也就有三千來萬,是他來北京在工地上摸爬滾打二十年掙來的血汗錢,孫大盛說兄弟你可給哥瞅准了,這項目要賠裏頭,你哥我可要去跳樓了。
這時顧忱已經幫他摸清底細,蠻有信心的回答道:"放心,能做。我幫你操作,你只要把銷售權給我就行。"
"行!"孫大盛極信賴顧忱。
其實,那時顧忱測算這個項目能給孫大盛賺三四千萬,自己靠銷售傭金也就掙個溫飽,但至少可以有點啟動資金讓自己單飛了。
但隨後的變化,遠遠超出了顧忱的想像……
那是一座規劃為六萬平方米的大廈,二十八層。位置嘛,不好不差,當地均價也就是賣到六千一平方米。大廈是這個局下屬一個三產單位的,為了蓋它,當時專門成立了一家項目公司。幾年前項目立項時拿到的土地價格極為便宜,大廈建到這個程度,建築成本加土地成本,總共往裏投了七千多萬,繼續投下去的話,至少還要投入兩個億的建築成本。
局長出事後,大廈的開發陷入停頓。項目公司的領導也跟着局長進去,這幢大廈成為單位的負擔,時隔四年後,這家三產單位面臨改制,新任領導不敢再碰這塊燙手的山芋,於是想儘快處理掉。開出的條件很簡單:拿七千萬來,公司和項目一併轉讓。
顧忱給孫大盛分析:這種轉讓方式比較簡單,以前單位是國企,局長出事後項目公司經過層層反覆審計,資產很乾凈,裏面也沒什麼貓膩和經濟糾紛,再加上孫大盛本來就在裏面,他拿下這個項目,應該是這家單位最能接受的優先人選。隨後的建築由孫大盛自己干,成本會少些,也就不到兩個億拿下,項目轉讓的七千萬,其中因為有他自己一千萬在裏面,等於轉讓款是六千萬,兩億六就是孫大盛的總成本。按目前銷售額計算,大廈能賣到三億六,加上開發過程中的其他各項費用的資金成本,最後凈利潤差不多能達到四千萬。比孫大盛干建築利潤到高很多。
顧忱說:"干吧,風險不大,我幫你做銷售,只要銷售額1%的傭金,做下來你賺四千萬,我賺三百六十萬。"
孫大盛當時哭喪着臉道:"兄弟,我手頭砸鍋賣鐵總共也就三千萬,去哪裏找這兩億六去?算球,還幹個屁?"
顧忱拉着他笑道:"你不能這樣算,第一,他們急於轉讓,條件還能談,價格一定還能壓;第二,即使價格談不下來,你可以在付款方式上做文章,人家又沒讓你一次性付清;第三,你可以把接過來的土地拿去貸款,工程的啟動資金不就有了嗎?"
"貸款?"孫大盛眼前豁然開朗,思維一下從建築模式跳入了房地產開發模式,興奮的問顧忱,"能成嗎?"
"能。"顧忱拍着胸脯說:"我幫你操作。"
孫大盛立即與顧忱簽了份合作協議,將項目的談判權全權委託給顧忱,並承諾事成之後銷售代理權給顧忱。顧忱當時打工每年也就掙三四十萬的工資加獎金,雖然仗着業內小有名氣幫人做些策劃什麼的,不過也是雞毛蒜皮的掙些小錢,從沒有自己做過銷售代理和全案。第一次機會,顧忱準備全力捕捉。
首先,顧忱去找這家國企談條件,關於價格,對方鎖得很死,說我們是國企,價格是經過局裏班子研究確定的,少一分都不成,少了,我可能就得跟上一任領導一樣進去。但是,關於付款方式,顧忱卻說動了他,幾輪談判下來,付款方式從一次性變成分三步走,按照刨去孫大盛一千萬后的六千萬計算:第一步,付百分之三十,也就是一千八百萬;第二步,付百分之三十,在工程封頂后付清;最後一次付款是在封頂后六個月內,付清餘下的百分之四十。
轉讓條件談好了,顧忱立馬拉着孫大盛去找銀行里的朋友,那兩年房地產項目貸款相對容易,銀行也答應可以辦土地質押貸款。
萬事俱備,孫大盛卻臨陣退縮,哆哆嗦嗦跟顧忱說:"行嗎到底?協議簽完,俺可就成窮光蛋一個了!"氣得顧忱大笑,"窮光蛋,你怎麼不想想你只用一千多萬就能換回來七千萬的資產了?我要有錢早自己幹了,還用跟着你?"
"那兄弟,咱先說好,事要不成了,我跳樓也得拉上你?"
"行!"顧忱答應得特痛快。其實,心裏也有點忐忑,畢竟是頭一次獨立操作這麼個大項目,自己不過是一給人賣命的打工仔,孫大盛更是對房地產一竅不通的大老粗,要真賠了,孫大盛真敢跟自己玩命!但機會就在眼前,房地產本來就是勇敢者的遊戲,想來想去,干!
簽約前一晚,孫大盛破天荒請顧忱去一家頂級餐廳吃飯,只要最貴的菜和酒,兩人一晚上造了兩萬多,孫大盛說:"奶奶的,反正兩千萬都花出去了,也不在乎這點錢。"吃完飯兩人又去唱歌,孫大盛找了兩個據說身價在北京城屬於頂級之列的小姐,可心裏光顧緊張和顧忱玩命喝酒,一晚上連小姐臉都沒看清就醉倒在沙發上。一覺醒來,見房間裏無人,倆頂級小姐早不知去向,顧忱腦袋枕在自己腳脖子上,睡得比自己還沉。孫大盛看看手機,才九點多,不對呀,兩人進門時不就九點了嗎?難道是……孫大盛想想不對,衝到房間外,見走廊上一個人沒有,靜悄悄的,哪兒像營業的模樣?孫大盛暗叫一聲"不好!"肯定是第二天上午九點了,而約定的簽約時間,是十點!
孫大盛驚出一身冷汗,回屋推醒顧忱,兩人跳起來就往外跑。大堂有人攔住他們,"您二位的場費和小費還沒結呢?"
孫大盛說你快去開車我結賬。
前台報出總共三萬,孫大盛氣得大叫你們宰豬呢?
收銀員微笑着說您二位昨晚光路易十三就吹了三瓶,這還多呀?
孫大盛顧不上啰嗦,往檯子上扔下三沓現金衝出門去,顧忱開着自己以前那輛帕薩特一路狂奔,其實,狂奔只是形容駕駛的衝動,九點的北京,車是絕對狂奔不起來的,帕薩特擠在車堆里爬啊爬,比蝸牛快不了多少。
孫大盛忽然陰慘慘笑起來,顧忱頓時頭皮發麻,"嘿嘿,說不定是老天爺有意讓我放棄這個項目……"
顧忱不理他,抓起電話打給甲方老總,解釋自己還是車龍里擠着。那邊有些不悅,說我們整個領導班子都準備好了。顧忱連忙解釋着顧不上違章從緊急車道衝下立交橋,趕到單位時,正好十點半。
領導們臉色很難看,預先準備的講話也取消,大家在轉讓協議上籤上字,領導說:"以後,這公司就是你們的了,好自為之。"
拿着一紙協議和項目公司的營業執照,孫大盛猛然發現,"靠!公司今年還沒年檢呢!"
接過公司,才知道裏面原來還有那麼多事。當天打給甲方一千八百萬,孫大盛賬上還有不到二百萬現金,顧忱問你不是說還有三千萬嗎?孫大盛哭喪着臉道:"不還有一千萬工程款還沒要回來嗎?"
就這樣,孫大盛和顧忱開始了房地產市場上的驚險之旅。
項目公司就是現在的"北京大盛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的前身。公司股權轉讓,更名,折騰完一圈,公司總算正式歸孫大盛所有。兩人繞着停工了四年的爛尾樓轉了一圈,顧忱說:"老孫你好歹得弄個辦公室售樓處什麼的吧?"
孫大盛有些沮喪,道:"還售樓處呢,為這個爛項目,老子倆標都沒敢去投了,那一千萬工程款現在還沒着落,這大樓我想開工,也沒錢啊。你說的銀行貸款呢?"
顧忱苦笑,"人家銀行好歹也得看你公司的實力和形象吧,我本來打算你那一千萬在現場蓋個漂亮售樓處再把財務狀況好好包裝一下,你倒好,就這破爛尾樓,人家銀行看一眼就得被你活活氣死,還貸款呢!"
"那咋辦?"孫大盛也愁了。
"能咋辦?硬上唄。你不還有二百萬嗎?"
"幹嘛?"
"總得蓋個售樓處連帶辦公室吧,勞務建材先賒着,等銀行錢一下來,什麼都有了。"
孫大盛大叫頭疼,說老子那點錢還等着給工地救急呢,不成不成。
顧忱也火了,說你要不硬着頭皮往前走,這項目越拖越不好啟動,到時候銀行那頭兒工作前功盡棄,你沒了信譽,任何銀行都不會貸給你錢,到時候項目可就真正爛在這兒了!
"娘呀天啊!"孫大盛抱頭蹲地上,"早知道做房地產比干工程還煩,老子才不上這趟賊船呢!"
牢騷歸牢騷,孫大盛心裏也很清楚項目不能及時啟動的後果,一邊橫下心來開始建售樓處,一邊指揮工地的工人圍住甲方辦公室要工程款,這邊顧忱幫着他找到設計院開始對原先的設計方案進行重新修改,項目畢竟的四年前的設計,大廈的外形早過時了。當然,設計費,也是顧忱憑着臉面先不用給的。
兩個月後,售樓處終於有模有樣的佇立在現場,孫大盛的工程款終於要了回來,設計費也給了設計院,新方案果然比老方案強了些,看着辦公室里那漂亮的二十八層充滿現代風格的大廈,瘦了一圈的孫大盛終於第一次露出了笑臉。
大廈原本是辦公樓,但顧忱經過市場分析,認為改作公寓更有市場,但規劃變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層層找人拉關係,一晚晚大把錢花出去,孫大盛和顧忱一晚上能洗六回澡唱七場歌,最後硬是把大廈調整成公寓。
這時施工圖也出來了,萬事俱備,只等開工。孫大盛卻又發愁,說這麼大體量的建築,我要自己干真的沒錢了,你這銷售要快開始才行。
顧忱解釋道銷售必須要等到施工開始后才好進行,無論如何要先開工再說。孫大盛有一次被逼到驚險一跳的懸崖前,最後一合計,算了,孫大盛自己的公司根本沒建這種大樓的實力和資質,還是找別家施工單位墊資吧。孫大盛找來一家墊資單位開了工,說好墊到六層。
孫大盛拉着顧忱讓他舉手發誓大樓在六層之前必須通過銷售回錢,要不兩人就一起從六樓跳下去。這時,顧忱心裏也開始犯憷,畢竟是自己第一次操盤,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頭皮上了。為了這項目,顧忱從原先公司辭職,專心啟動這邊的銷售工作。銷售前期的資金,也只好由顧忱自己先墊上,幾年的積蓄不到一個月就花得精光,沒了錢,所有廣告都沒法再做,顧忱只得印了十萬份宣傳單頁派人滿世界去發,結果客戶沒招來,倒把城管招來了!望着罰款單顧忱犯了愁,只好又到處找人通融。最後罰款倒是象徵性交了些,可算下來,請客的花銷也比原先的罰款少不了多少!反而貼上了自己的精力。
銀行的考察進行了三輪,貸款申請資料報了一遍又一遍,可貸款還是沒下來,而這時顧忱的積蓄已經開始枯竭,孫大盛已經開始跪在媳婦兒跟前要家裏的存摺。
項目開始哼哼嘰嘰的銷售,剛收了點定金,可更厲害的部門來了,項目沒辦預售許可證,屬於違規銷售,不但定金必須退還,另有高額罰款!
兩人終於崩潰了。孫大盛這天拉着顧忱來到已經施工到五層的大樓上,陰慘慘道:"看吧,美麗的北京城,下個星期,我們也許就會消失在這美麗的餘暉里……"
下星期,銀行貸款還沒批下來,銷售徹底停了,公司賬上的流動資金終於歸零,孫大盛另外倆工地因為材料款和人工費拖欠,孫大盛再也不敢過去,而這邊工地更慘-六樓的施工已經完工,該付工程款了,項目經理拿着一張兩千多萬的工程結算單找到孫大盛,笑嘻嘻請他簽字。孫大盛毫不猶豫簽上字,打發走他后拉着顧忱上了六樓頂,"美麗的堵車的北京城,永別了!"
顧忱拉着他,"哥,再掙扎幾天,貸款,快下來了。"
其實,他們不知道的是,貸款已經不可能下來了。公司的財務狀況擺在這裏,銀行並不是傻子。銀行的錢是貸給那些不太需要錢的人,像他們這樣為了錢能急尿褲子的主兒,銀行的門是關閉的!
如果不是顧忱死命拉着,也許孫大盛在那天黃昏真的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孫大盛沒有罵顧忱,只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當時孫大盛在想,到底是自己先跳下去,還是先把顧忱給扔下去?
命運有時候真的很奇怪,當你完全沒有希望的時候,希望,卻回到你身邊。
就在他們沒有跳下去的那個晚上,顧忱突然在電視上看到一則新聞:北京的房價突然漲了10%。
一夜間,大街上湧出來好些不知從那個角落鑽出來的購房者,後來人們才反應過來,中國第二次房地產高潮來臨了!
北京的房地產市場在壓抑了幾年後,突然雄起了。
售樓處里忽然擠滿了看房人,顧忱孤注一擲,不管它什麼預售證,放開了收定金。按照六千塊錢一平方米的價格,按房價10%收取定金,第一天,竟然一下子收了一千多萬!當天這錢就轉到施工單位賬上,孫大盛和顧忱帶着重生的喜悅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腦。顧忱跑去看別家樓盤,馬上發現自己虧了,隔壁的樓盤已經賣到七千!
顧忱預感到一個時代的來臨,他和孫大盛商量,暫時封盤,不能賣了。
"不行!"孫大盛說:"不賣樓錢從哪兒來?"
錢,在這時突然不再成為問題。銀行第二天找上門來,給孫大盛和顧忱一人帶了一尊銀行剛發行的純金小金人,祈求道:"孫總,顧總,貸款嘛,還是來我家吧!"
五千萬貸款在一周內進到公司賬戶,靠着這筆錢,項目一直做到封頂都沒有再賣出一套房。曾經要罰款的單位又一次上門來,嚴肅的說:"你們不許積壓囤房,必須馬上銷售!"
顧忱笑嘻嘻說:"我們預售證還沒辦下來呢。"
"明天,明天就辦。"
然後,所有房子在一個月內賣光了,均價一萬六,比當初的房價整整高出一萬!六萬平方米,就是六個億!最後核算下來,孫大盛賺了五個億凈利潤,比項目預期利潤高出十幾倍!從此一躍成為億元俱樂部的會員。
顧忱也不差,掙了一千萬傭金,拿這筆錢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開始獨立闖蕩地產江湖。
但兩個人馬上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又過了五個月,這座大廈二手房都買到了兩萬五!孫大盛錯過了進入十億元俱樂部的良機。
孫大盛有錢后,立即做出了一件沒錢人突然有錢后一般都會做的事:甩掉了跟着自己二十年的農村黃臉婆。剩下的錢存進銀行,因為這點錢已經不足在北京的地產市場上生存。除去更換女人,孫大盛本色未變,仍然一如既往住在那個破爛小院裏,繼續開自己那輛跑了三十萬公里的上一代雅閣,繼續找些沒有大專學歷的女秘書給自己修剪鼻毛。
唯一的變化,是孫大盛的脾氣更橫了,發怒時,他鼻孔圓張,鼻毛呼扇,鼻筋暴張,鼻息噴火,給人以極大的震懾。
他和顧忱的關係也沒變,提起往事,兩人會唏噓一番,互相說要沒你,我哪有今天?兩個人經常在一起喝酒,每次都是孫大盛請客,孫大盛說顧忱我欠你一個情,要不是你那天玩命的拽住我,我早在天堂看着下面一幫發了財的地產商只剩下痛哭流涕了。
為這份情,顧忱今天來找孫大盛。
顧忱將安灃項目詳細的說給孫大盛聽,但是沒有提及白崇洗。孫大盛猶豫道:"項目倒是不錯,可我……"
"我不是讓你投資,是讓你給我入個股,幫兄弟一把。"
"行!"孫大盛特乾脆,"誰讓我欠你?但錢可能不會太多,我剛買了股票……"
"股票?"顧忱嚇一跳。
"有個人說現在股票市場正好,這麼多錢足夠坐莊了,拿住一隻股票,絕對穩賺不賠!所以,我把錢全投給他了,約好使用一年保30%利潤,再多出部分,跟他對半分。"
"全投了……"顧忱有些吃驚,這麼大事情,從來沒聽孫大盛提起,"風險是不是太……"
"沒事。我去他們公司考察過了,去年幫一個人賺了十個億!比房地產來錢快。所以,我手頭兒也沒啥錢了……"
"有多少?"顧忱忙問。
"大概也就四千萬吧。"
顧忱心裏略微盤算一下,心想應該也差不多。顧忱的想法很明確,去了安灃,一定要設法複製當年孫大盛空手套白狼的模式,幾千萬的啟動資金,應該足夠了。
"但是,我有個條件……"孫大盛說。
"什麼?"
"工程得給我做。"
顧忱笑了,"這算什麼事兒,工程當然給你。另外你這四千萬算你的股份,只是我的股份稍微大些……"
"你的意思是我投資多股份少,你投資少股份多?沒問題,誰讓我欠你,我這就把錢給你打過去……"
顧忱忙攔住孫大盛,說:"不忙。我必須這兩天去安灃市一趟,先等我把事情定下來再說。"
"好。"
"那好,那我先走,還得去買輛車去。"
"買車?什麼車?你那車不去年剛買的嗎?"
"是啊。可這麼大一項目,我開着這輛越野跑安灃這樣的小山溝里去,那兒人不識貨,還以為我開着輛十萬塊的切諾基呢。"
孫大盛大笑道:"以為是切諾基就不錯了,你剛開回來時我還以為是北京212呢,是該換了,對了,我跟你一起去。"
顧忱樂道:"你老人家終於想通換車了?"
"這個嘛……嘿嘿,我雖然不像你在乎形象,但近來這車老出毛病,不換也不行了,乾脆買輛新的。"
兩人一起去汽車交易市場看車。路上顧忱將項目的具體情況又說與孫大盛,孫大盛來了興趣,說也想去安灃看看,兩人約定後天出發。
到了4S店扎堆的交易市場,顧忱徑直奔寶馬奔馳而去,孫大盛說原來你早想好了買啥車,顧忱說廢話,現在除了這幾個車誰還認別的?孫大盛說其實車這東西二十萬的跟一百萬的沒啥區別,開得舒服就行,我就還想買輛雅閣,那車皮實。顧忱連忙給他上課,說你現在已經是房地產商了,再開那車別人會笑話,也該升級了,倒不如咱倆一起買。孫大盛點頭同意,行,你讓我買啥就買啥。顧忱笑着說還是有錢好,買車跟買白菜似的。
兩人停好車步行進店,孫大盛掛着脖子上那根戴了九年的油光閃亮的紅領帶,一件雙排扣西服里套了件紅色的前任老婆的手織毛衣,極為吸引眼球。只是他手裏捏着個鼓鼓囊囊的手包極為引人遐想,別人卻不知,裏面其實只是一卷衛生紙,這是在顧忱持之以恆的教育宣傳下的成果:用來接痰。
兩人走進寶馬展廳,銷售人員迎上前,微笑的問顧忱,"先生來看車?"
"廢話,不看車來看你呀?"孫大盛粗聲粗氣道。
"是。不知您來看什麼車?"銷售員還是只微笑着問顧忱。
顧忱指着輛寶馬7展車,"有現車嗎?"
"有,但只有黑色的。您看好哪個型號?"
"730有嗎?"
"有,正好還有一輛頂配。"
"那不行,我們要倆。"孫大盛又大着嗓門來一句,銷售員吃了一驚,呆看着顧忱,顧忱微笑,"那還有其他型號嗎?"
"還有一輛760,也是頂配。"
"哦,"顧忱還沒搭話,孫大盛又是一嗓子,"760就760好了,也行。"
銷售員輕輕瞟了他一眼,低聲說:"這倆車辦下來快差一百萬了……"
"一百萬怎麼的了?"孫大盛大聲說,用鼻孔惡狠狠瞪銷售員一眼,"不就一百萬嗎?沒一百萬的車老子還看不上呢!"說完拉開手包想拿出錢包……顧忱知道這人臭脾氣又犯了,一定又是想把錢包拍桌上,說:"裏面卡多的是,隨便抽出張去刷!"
手包拉開,"吧嗒"卻滾落出多半卷衛生紙,還是超市裏一般打折后最便宜的那種,顧忱想笑,銷售員也忍俊不禁,孫大盛有些尷尬,彎腰撿起衛生紙塞回包中,顧忱上去摁住他的手,笑道:"孫哥,其實以你身價,也該買輛760,不如這樣,你要一輛760,我要一輛730。"
"行。"
銷售員頓時瞪大眼睛盯着孫大盛,孫大盛鼻孔朝她一翻,再也不理她。銷售員立馬滿面春風對孫大盛笑道:"這位先生,我看760也更適合您……"
"廢話少說,老子窮過,最知道你們這幫狗眼看人低的勢利眼,去,開票。"
"等等。"顧忱忙攔住他,問銷售員道:"車能明天上好牌嗎?"
"明天?"銷售員面有難色,"進口車可能時間太緊……"
"我知道,但我急着用,你去問一下經理,要是明天上不了牌,我就不要了。"
"要不您自己提車去上牌……"
"廢話,要自己能上早上了,還用找你?"
銷售員跑去問經理,回來仍面有難色,說三天應該沒問題,但兩天實在有些緊張。
後天就是星期六,明天要上不了,就要等到下周一才行。顧忱想了想,掏出手機打給白崇洗。
白崇洗第一句話就是:"小子你找着錢沒?"
有孫大盛在場顧忱不好多說,只說應該沒問題,我正買車呢。
白崇洗笑,"這就對了,還是買輛正經商務車開着吧,你那車忒不像樣。寶馬還是奔馳?"
"寶馬,我後天想走,但今天提車,明天卻不一定能上牌……"
"所以你小子又要麻煩我了?"
"嘿嘿,是。"
白崇洗想了想,說:"好,你那邊提車吧,我找人。"
放下電話顧忱說提車,銷售員瞪大了眼睛,說您找的是何方神聖,我們專門做這行都沒這本事。
下來交錢驗車提車,顧忱繞車轉了一圈,忽然發現一個不妥處,問銷售員:"車尾部那個730能去掉嗎?"
"能。"銷售員迅速答道:"買730的客人一般都提這個要求。"
"為啥?"孫大盛不解地問顧忱。
顧忱有些不好意思,說:"這都不知道?730是入門版,人一看就知道是沒錢又想充大頭的主,哪像你,掛個760反而是一種顯擺。"
孫大盛哈哈大笑,說那我把760弄掉貼你屁股后好了,反正我也不在乎!
孫大盛夠意思,說話算話。
兩個小時后,倆車一起被清理得瓦亮瓦亮一起停在出口,顧忱又繞車一周,一輛屁股上什麼也沒有,是貨真價實的760,另一輛掛着760,卻是顧忱的730。
顧忱中午請客,讓孫大盛一定幫他保守這個秘密。
孫大盛哈哈大笑道老子從來就沒你心眼多,現在想想有些不對,等於我給你一百萬!放心,我才不在乎,反正我跟人說這車是760人也信,你說你的車是760人也信,等於咱倆少花了一百萬!
白崇洗果然神通廣大,第二天派他司機開着顧忱的車,又帶着孫大盛的司機開着車去辦手續,下午,兩車都已經掛上了牌,司機回來笑着說:"一輛198,一輛168,一共花了不到十萬塊錢,白總說從您傭金里扣了。"
顧忱連連點頭感謝,十萬塊錢在北京弄倆好牌,已經算是很便宜。
送走白崇洗司機,顧忱開着自己車拉着孫大盛去燕莎,說是為表示感謝想送孫大盛兩套衣服,孫大盛大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怕我穿成這樣給你丟人,他媽的你給我買啥穿啥。"
換上顧忱為自己挑的一套西服和外加一件今年新款風衣,孫大盛頓時感覺自己年輕時尚不少,恍然間明白"人靠衣裝馬靠鞍"這句話的真諦,顧忱說:"你看那些明星,也都是靠化濃妝和穿着打扮包裝起來的漂亮,真要讓她們卸了裝,跟平常人沒啥差別。"孫大盛點頭稱是,"所以我說一百塊錢的小姐跟一千塊錢的小姐也沒啥區別。"顧忱從來沒有聽見孫大盛說這樣富於寓意的話,憋了一口氣,然後才笑。兩人把孫大盛原來那套穿了十一年的雙排扣西服和紅領帶直接扔燕莎的垃圾桶里,手裏拎着西服風衣領帶襯衣和一雙皮鞋穿着件咖啡色的套頭毛衫和一件新款夾克腳踏一雙板鞋出門,孫大盛對自己的新形象非常滿意,說你送我去工地,給那幫王八蛋看看。顧忱把他送到工地,一下車,保安迎上前問:"您找誰?"
"他媽的王八蛋龜孫子連老子都不認識了?"孫大盛破口大罵,頓時上來一群人,戰戰兢兢卻一臉迷茫看着孫大盛的新裝。
"娘的果真不認識了?"孫大盛繼續怒道。
有人趕緊說:"不是……不認識,孫總,而是嚇了一大跳。"
"好不好看?"
"好。"一片叫好聲。
"嘿嘿。"孫大盛得意的笑,"明天我出門兩天,你們給我看好了工地,出了問題回來砸斷你們狗腿。"
第二天下午四點多,兩輛寶馬一前一後開進安灃市的收費站。前一輛是顧忱的山寨760,后一輛是孫大盛的原版760,孫大盛找的倆司機分別開着車,前車坐着顧忱的副總丁銘和兩個部下,後車坐着顧忱和孫大盛。孫大盛昨晚新做的頭髮和護理,臉色紅潤精神十足,一點不像從前那個土包子。路上,顧忱又將項目的具體情況仔細說與孫大盛,也簡要說了白崇洗先期的工作和顧忱的想法,孫大盛恍然大悟,說原來是你小子從白崇洗手裏倒騰回來的項目,早知道我就不炒股票直接把項目全吃下來得了。
"你股票咋樣了?"
"靠,聽說套進去了,他們說沒關係,現在是抄底,按照他們的計劃,價格還會往下走些,反正還有兩個多億沒動呢。我說資金能不能動,這幫小子說,雙方是簽過委託協議的,協議期不到資金不能動,靠,等於這資金我是不能動的了。"
顧忱點點頭,說沒關係,目前自己做一個項目應該差不多。對了,到了安灃,咱倆就說都是白崇洗公司的股東就行,這次考察回去開董事會最後決策呢,要問起股份,就說公司是白崇洗控股。
"這個我懂。對了,你這項目到底能掙多少錢?"
"這個要再進行具體考察再說,咱們開始先拿他一個項目,總投資大幾千萬,收益嘛肯定不如北京,但100%的利潤率還是有的。"
"好,反正到那兒后我不亂講話,一切由你安排就是。"
警燈閃爍,警車旁還有一輛黑色的奧迪,車下來一人,卻是賈曉陽。顧忱趕緊拉着孫大盛下車,連連說不敢,怎麼敢勞駕賈市長親自來接?
賈曉陽滿面春風,說已經是兄弟了還客氣什麼,這位是……
"哦,這是孫總,公司的另一個股東。"
"孫大盛。"孫大盛自我介紹。
賈曉陽一愣,馬上笑了。
顧忱也笑,"不是孫大聖的聖,而是強盛的盛。"
賈曉陽跟顧忱他們坐上一輛車,前頭警車帶路,孫大盛問:"怎麼還麻煩警車開道?"賈曉陽笑,"市裡招商引資的新政策,今後凡是重要的投資客商,經市政府特批可派警車開道保護。"
車直接進入安灃大酒店。顧忱問:"這就是上回白總住的酒店嗎?"
"是,"賈曉陽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這家酒店以前是市政府辦的,前兩年改制變成了私企,可能在經營管理上會出現問題,不過上回白總走後就進行了整頓,以後小姐應該沒了。"
"有歌廳嗎?"孫大盛插一句。
"歌廳是有的。"賈曉陽說:"酒店是按照四星級標準建的。"
"沒小姐咋唱歌啊?"
賈曉陽頓時有些尷尬,有些迷惑的望着顧忱,顧忱忙說:"孫總就愛開玩笑。"
下車,賈曉陽將客人安排好房間,顧忱和孫大盛分別安排了兩個套間,賈曉陽陪顧忱走入房間,說:"要不你們先休息一下,五點半時我來接大家一起吃飯,今晚唐書記去省里開會,由衛市長主持歡迎宴會。"
"什麼宴會啊,實在不敢麻煩領導……"顧忱忙客氣,彎腰從旅行箱裏拿出一個小盒雙手遞給賈曉陽,說:"這是兄弟的一點心意,還請賈市長收下。"
"這個不行,市裡有規定不得收取投資客商的任何形式的禮品。"
"只是一支水筆而已,我給幾位領導每人備了一支,賈市長要是不收,那賈哥總能收下吧,賈哥?"
賈曉陽抵制不住顧忱的熱情,只好收下。
這支水筆是顧忱花六千多買的,一共買了十支,他早已想好,來到安灃市后見到重要人物就送一支,送一支水筆作為禮品誰也說不出什麼,可誰也知道它的不菲價值,大家心照不宣而已。為了安灃市的土地,顧忱已經做好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
晚宴在酒店宴會廳舉行,衛市長、賈曉陽、兩位秘書長和市政府接待處長參加,公安局的陳局長專門被衛市長叫來一起參加,酒宴開始前,衛市長指着陳局長說:"顧總,孫總,這位是市公安局局長陳江,請他來,一是請陳局長向客人們表個態,市公安局一定會認真做好投資客商的安全工作,一定會為大家在安灃市的工作和生活保駕護航;二來,上回白總走後的當天,唐書記就專門組織召開了關於保護和鼓勵外地投資客商正常活動的專題會議,會上還對陳局長作出了批評,今天請陳局長來,就是讓陳局長向白總賠罪……"
"白總今天沒來,只好請二位代替他接受我的道歉了。先干為敬。"陳江仰頭先喝下一大杯酒,顧忱沒攔住,只好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這杯酒我就代白總喝了……一句話沒說完,顧忱嗓子裏頓覺一股嗆人的味道衝上來,憋了好半天才壓下去,"不好,是茅台。"顧忱心裏一驚,他最怕喝茅台這種醬香型的白酒,每一口下肚都如同受罪。賈曉陽見他臉色不對,忙問:"顧總怎麼了?"
"這酒……沒關係,我喝不慣茅台,習慣一下就好。"
衛市長關切地說:"要不換成五糧液?"
顧忱搖搖頭,說:"沒關係,茅台照樣能把賈市長打倒。"
一桌人哈哈大笑,酒宴正式開始。其實顧忱是不好意思讓人家換酒,只好硬着頭皮往肚裏灌。
每人喝下三杯酒,衛市長說這是安灃市規矩,叫"各掃門前雪",喝過這三杯才能開始介紹赴宴人員。然後賈曉陽介紹安灃人員,顧忱介紹北京來人。孫大盛舉起酒杯想給衛市長敬酒,被賈曉陽拉住,說來到安灃要執行當地的規矩。"什麼規矩?"孫大盛問。賈曉陽微笑不說話,指示接待處長第一個上,接待處長端着一杯酒走到顧忱面前,說按照當地規矩,要先敬貴客三杯酒,顧忱嚇一跳,說三杯下去就是一兩,但所有人均說這三杯酒必須喝下去。顧忱無奈,只好又接過酒杯倒進肚裏,接待處長立馬又倒滿一杯,顧忱只得又喝,三杯過後,接待處長又走到孫大盛面前。孫大盛大叫不公平,哪有隻讓客人喝你自己不喝的道理?衛市長說這就是安灃市的規矩,我們這裏窮,好酒都是讓客人多喝,自己家盡量少喝,正說明了安灃市人民的淳樸。孫大盛無奈地看顧忱一眼,也只好喝下三杯。
滿桌子人沒有一個人動菜,顧忱也只好忍住不適,眼睜睜看着接待處長又走到丁銘面前,丁銘說自己不會喝酒,賈曉陽大笑道:"來我們這兒不喝酒就是看不起我們安灃市人民。"接待處長只微笑就站着不走,丁銘也只好喝下去,三杯酒下肚整張臉已經變得跟豬肝顏色差不多。
接待處長過完一圈,賈曉陽說:"好,大家可以吃菜了。"
顧忱暗地大呼終於解放,也顧不上客氣,先往自己嘴裏塞了一筷子菜。耳邊卻聽得賈曉陽又說:"秘書長,該你了。"
顧忱和孫大盛面面相覷,心想要這樣每個人上來喂自己喝三杯酒,菜還不怎麼吃,六兩酒就先下肚了。但既然人家話已事先說在前頭,更有幾位主人的熱情相勸,酒,是如何能少?
就這樣,幾位主人每人繞場一周勸下每位客人三杯酒,到最後衛市長端着酒杯上前,已經喝暈了的孫大盛忽然大笑着說:"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們這是先把客人灌醉,這樣客人就吃不成飯了,到底還是省錢。"
桌上一起大笑。喝下衛市長這一杯,桌上的菜竟然還沒怎麼動,丁銘已經癱倒在椅子上睡著了,賈曉陽給大家介紹當地的美食,客人們卻除了拚命往嘴裏填菜,哪裏顧得上聽他介紹。
下來又是自由戰鬥,主人們端着酒杯滿桌亂跑,客人們各自為戰疲於應付,三個小時后,客人們基本被解決,只有顧忱尚清醒。衛市長宣佈結束戰鬥,又問顧忱還想有什麼活動,或是洗澡,或是唱歌?顧忱苦笑,只想睡覺。
於是大家互相攙扶着出門,衛市長把客人送到電梯口,賈曉陽和接待處長送他們來到房間,顧忱又攙着孫大盛把他扔床上去,跟賈曉陽道別後獨自回房睡覺。洗過澡剛睡下,手機突然響了,竟是白崇洗,白崇洗問怎麼樣,是不是喝高了?顧忱說我現在終於明白你當時為什麼會差點失身了。白崇洗哈哈大笑,說辦完事趕緊回來,要不在安灃市喝出個胃出血什麼的就完蛋了,當地酒風過於兇悍並毫無道理可言,其實我不想去投資還有一點顧慮,就是為這酒……
放下手機,顧忱剛想躺下,門又被大聲敲響,竟是滿臉通紅的孫大盛歪靠在門邊看着自己傻笑。
"你不是喝多睡覺了嗎?"
"才沒呢。"孫大盛咧嘴笑道:"要不裝醉老子今天非死在酒桌上,騙他們的。"
顧忱有些意外,問道:"我見你的確喝了不少啊,早就超過了你的量。"
孫大盛哈哈大笑,酒店走廊里全是他的笑聲,顧忱忙將他拉進房間關上門。"老子那也是裝的,趁他們不注意,全吐茶杯里了。"
顧忱更好笑,認識這麼久,才第一次知道孫大盛還會來這招兒,於是說:"我可沒裝,實實在在喝了一斤半多,想睡覺了。"
"不行。"孫大盛笑道:"我聽人說安灃市雖然窮鄉僻壤,但山清水秀的地方一般出美女,你沒見酒店裏的服務員長得都不錯……"
"幹嘛,酒後思淫慾嗎?賈市長不是說酒店裏已經沒小姐了嗎?"
孫大盛神秘的笑道:"洗浴中心裏是沒有了,可還有歌廳啊!我派人打聽過了,白崇洗的事兒發生后,洗浴中心的按摩小姐都被清理了,可歌廳還有……"
顧忱堅決搖頭,說:"不行,我真想睡覺,你讓司機陪你去吧,再說,我在北京陪你成天去唱歌,那些小姐我可從來沒碰過,也沒興趣。"
"不行。"孫大盛伸手從床上拉起顧忱,"你要不陪哥哥投資的事兒就算作廢,幫你這麼大忙,這點事兒都不願意幫我,再說,我已經讓司機去開房了。"
顧忱苦笑,只好重新穿好衣服,跟着孫大盛往歌廳去。
歌廳就在酒店副樓二層,裏面裝修得富麗堂皇,一進大廳迎面一面落地的黑色玻璃,玻璃上面流水潺潺,水池裏錦鯉遊動,假山翠竹有悠揚的絲竹相伴。孫大盛的司機已在門口等候多時,旁邊還站着一個經理模樣的西裝男人。
見兩人進來,西裝男人笑迎上前,孫大盛大模大樣用鼻孔掃他一眼沒說話,司機在前帶路,西裝男人跟着孫大盛和顧忱身邊輕聲說:"老闆,剛才這位已經都讓我們安排妥當了,今晚包您玩得盡興。"
孫大盛鼻子裏"吭"了一聲繼續走。顧忱只好獨自微笑着沖那人微笑點頭,走進一個包房,沙發上幾人站起來,顧忱吃了一驚,立即給了孫大盛一下,"你怎麼把我員工也騷擾過來了?"除了丁銘醉得厲害,孫大盛竟然把顧忱公司兩個員工也喊了過來,顧忱有些生氣,這些場合他從來不讓普通員工參與,當老闆的,總得讓員工跟自己保持些距離,一起去歌廳找小姐算什麼事兒?
孫大盛挨了顧忱一拳卻嘿嘿笑道:"別生氣,大家今晚喝酒喝得太辛苦,放鬆一下嘛。"
顧忱不好再說什麼,只好和孫大盛居中坐下,又讓部下坐下,孫大盛兩個司機早習慣了孫大盛的休閑方式,大模大樣的坐在一邊。
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個妖艷的小姐。居中孫大盛和顧忱的位置,也坐着兩個女孩。顧忱剛坐下懷裏就衝進一股低檔香水的氣味,顧忱忍不住差點被熏得酒氣上翻,忙一讓,那女孩撲了個空,愣了一下,見顧忱沉着臉拿起水杯喝水,便縮在一邊不敢吭聲。孫大盛知道顧忱真生氣了,忙大聲笑道:"顧總今晚喝多了,大家自己唱歌放鬆一下。"又湊臉過來對顧忱道:"別板着你那張臭臉,弄得你倆手下渾身不自在,當老闆的,也要給手下留點面子呀!"
顧忱抬頭,果然倆部下也正一臉尷尬的發獃,於是笑着對他們說:"你們隨便高興,反正今晚有孫總請客,最好給他喝窮。"
房間氣氛活躍起來,孫大盛那女孩長相算是最出眾的,也是最機靈,不過半分鐘,已經把頭埋在孫大盛懷裏惹得孫大盛大叫心肝寶貝……
顧忱不想來唱歌,還有一個原因:他不想讓人認為北京來的兩個投資商是些只會泡妞的人物,偏偏孫大盛這傢伙狗肉上不得正席,滿腦子都是小姐。顧忱心裏還是有些鬱悶,對身邊女孩愛搭不理,自顧自喝酒,孫大盛忽然過來拍一下顧忱,喜不自勝的輕聲說:"晴晴還是一大專生呢,學文秘的。"
那女孩正從他懷裏鑽出一張獻媚的笑臉,顧忱苦笑道:"你不會又想要一新秘書吧?"
"沒錯,我看她挺合適的,又聰明又漂亮,比我現在那個強多了,我……"
"我看行!"顧忱忙打斷他,"你不會也告訴她咱們來幹嘛吧?"
"說了,當然說了,我說咱們是北京的房地產商,專門來這兒投資的。"
"靠!"顧忱心裏暗罵,把頭靠沙發上再也不說話。
一晚上顧忱裝醉,孫大盛跟那女孩一見鍾情如膠似漆恩愛得很,好容易等到兩點多歡唱結束散場,孫大盛把那女孩帶回自己房間,他手下倆司機也一人帶一個女孩回房,顧忱暗暗後悔不該讓孫大盛來這一趟,但又無可奈何,只好嘆口氣獨自回房睡覺。
更糟的是第二天,賈曉陽一早按照約定來陪顧忱吃早餐,孫大盛竟然大模大樣帶着新女秘書一起出現在餐廳,顧忱恨不得把頭鑽桌子底下去,怎麼也沒想到女秘書能這麼快上崗。
賈曉陽也愣了,孫大盛大大咧咧介紹說這是我女秘書,晴晴,劉晴。
女秘書一張嘴就是安灃底下的縣城口音,"您好,我叫劉晴。"
"好好好,劉秘書你好。"賈曉陽熱情的伸手與劉晴相握,顧忱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要是賈曉陽知道自己以市長身份剛跟安灃一歌廳里的小姐握手,不知做何感想?劉晴親昵的挽着孫大盛去拿食品,賈曉陽奇怪地問顧忱,"這位劉秘書是……"
"是……當地的一位……導遊,孫總對旅遊感興趣……"
"哦,有意思,有意思,哈哈,這個孫總有意思……"賈曉陽打哈哈,饒有興趣的看着孫大盛在劉晴屁股上拍一下。
吃過早餐顧忱就把孫大盛叫到一旁,惡狠狠說今天白天千萬別讓這個什麼晴晴再出現,影響太不好,你看她穿這身衣服。
孫大盛看着晴晴那身妖艷的紫色長裙,有些明白過來,嘿嘿笑道:"好像是有些不太合適……"孫大盛招手把晴晴叫過來,隨手塞她一沓鈔票,說我今天有事你自己去整兩套職業裝,咱們下午再聯繫。
當著顧忱的面晴晴嬌笑着在孫大盛臉上狠狠親一下,說我就在房間裏等你回來寶貝兒……
還是警車開道,賈曉陽拿着白崇洗選定的幾塊地的資料帶着顧忱他們在市裡轉,同時查看安灃市的市容市貌,幾塊地看完,顧忱在心裏不由得佩服白崇洗的眼光,他選的四塊地都在新區,也就是按照規劃已經開始開工建設的新城區,未來的市政府及各部門及主要住宅區都將在這一片,還有一塊地在市中心,目前還是市政府的一個建於五十年代的家屬院,白崇洗相中這塊地,看中的是它的地理位置,初步議定的土地出讓金很低,即使算上現有住戶的返遷安置成本,也絕對不會低於百分之六七十的利潤。白崇洗的思路,是協議打包開發這四塊地,先把這一塊做完,然後新區的市場正好成熟,四塊地整體開發完成差不多有二十多個億,但實際啟動資金不過也就一個來億。
但是,即使這一個億,對於顧忱也是一個很難逾越的山峰。
在北京時白崇洗跟自己計算的啟動資金七八千萬能把項目運轉起來,但卻沒有考慮到返遷安置等其他各式各樣的費用,白崇洗沒來得及考慮這麼細,是因為他根本沒把這項目放在眼裏,幾千萬對於白崇洗也就是打個電話的事,但對於顧忱而言,一千萬也是一個大問題,沒有一個億很難把這麼大的盤子運行起來,沒有第一個,就沒有后三個,自己的美夢就會全然落空,安灃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轉瞬就會拋離自己而去。就這一個億,還是考慮到土地出讓金分期交付等有利於自己的方式,還根本沒跟賈曉陽溝通過,按照白崇洗跟賈曉陽的設想,怎麼也得一次性投個三四個億才行。可目前這一個億都成了大問題,但錢在哪裏?偏偏孫大盛手裏又沒有現金,顧忱心裏不免有些灰心,心裏飛快的計算着,思考着有沒有其他可能的合作方法。連車裏賈曉陽和孫大盛的交談都沒有聽進耳中,等聽清他們說什麼時,顧忱心裏又是一陣惱火,孫大盛正向賈曉陽詢問市政府新樓的施工能不能給他,作為投資的交換條件?賈曉陽對這個提議有些意料不到,只是原則性的說我們當然歡迎北京像您這樣有實力的建築商進入安灃市……顧忱心裏大罵:這該死的孫大盛再說下去,就把倆人的家底全抖摟出來了。賈曉陽看孫大盛的目光已經開始有點疑惑。顧忱忙打斷孫大盛的話,笑着說:"老孫,你現在已經是房地產商了,就別再惦記那點工程好不好?"又對賈曉陽說:"孫總以前是做建築起家的,不過他做那會兒建築業利潤高,一個億的項目也能賺個三四千萬,後來才開始投資房地產,不過手下也還有家建築公司。"
"哦,哈哈,我看着孫總也……像……"賈曉陽微笑。顧忱趁機狠狠瞪孫大盛一眼,孫大盛也明白自己說多了,忙閉住了嘴。
車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賈曉陽指着窗外說:"顧總,孫總,你們看,咱們現在在一個橋上,底下的河水很漂亮,水面寬達兩百米,水清見底,這條河,就是有名的灃水河,安灃市的名稱,就由這條河而來。灃水河發源於安山,流經市中心,將整個城區一分為二……"
顧忱探頭望去,河水果然清澈見底,岸邊的綠化帶已經在這乍暖還寒時分萌發出嫩綠來,河水在橋下蜿蜒流過,宛如美麗的一條玉帶。
"你們看,過了橋頭的十字路口,左邊是市體育館,右邊是安灃市最大的灃水公園,再向前走,就到了你們住的安灃大酒店,這一片,是安灃市最美的地方,也是未來的商業中心。"
車動了,顧忱無意間往後看一眼,突然心中一動,正好車駛過十字路口,顧忱扭頭盯着剛才看到的那個地方,問:"賈市長,剛才橋邊的一塊空地,是做什麼之用?"
賈曉陽也回頭看,微笑着說:"顧總好眼力,這塊地上回白總來時也留意過,是我們這裏一家企業早年拿到的地。"
顧忱盯着那塊地,圈地的圍牆上原先的字跡已經斑駁殘缺看不出寫的什麼,"這塊地,拿了已經很久了吧?"
"是呀,恐怕已經有三四年了,但因為企業改制出了點問題,就擱這兒了。"
"改制?"
"是呀,這塊地其實也是市裡一塊心病,在市中心最好的位置突兀這麼塊空地,也有損於城市的形象。但催過老夫子好幾次,每次他都假意在圍牆裏派幾個工人裝模作樣一番便又無動靜,久而久之,只好隨他去了。"
"老夫子?"
賈曉陽笑,"就是安灃市房地產開發總公司的勞總,我們都稱他-老夫子-"。
顧忱眼前頓時出現一個滿頭白髮身着中式對襟長衫拄個拐棍的老爺子,邊笑邊說:"能回頭去看一下嗎?"
賈曉陽讓車隊掉頭,重新回到圍牆邊。下車后基本依稀分辨出圍牆上的幾個因風雨而斑駁的紅色大字:"戮力同心共創文明富裕的新安灃!"圍牆前面路邊的綠化帶修剪得很整齊,但牆後幾株高大的梧桐卻努力探出枝頭,未經修剪的滄桑顏面試圖訴說著自己的無奈。
環顧四周,地塊位於地段的東北角,地塊為坡狀,北高南低,灃水河流經地塊,恰恰形成了一個東南弧度的河灣,宛如將整塊地懷抱在中央,河南岸是一條綠色沿河景觀路,也就是剛才看到的十字路口,過了路口就是前年新建的市體育館,體育館東面一處綠色掩映的公園,連成一片茫茫綠波,透亮的藍天白雲把綠色照亮。地塊西面馬路是安灃市的中心主幹道,地塊北面的坡地上也是一片綠意盎然,春天提前來到這片綠地,綠色中露出些紅頂磚牆,賈曉陽說:"那是灃水區政府區委所在地,那片綠色是一個大花園。"
"好一塊風水寶地!"顧忱心裏暗中讚歎,河灣懷抱,坐北朝南,眼前明明就是一塊房地產商夢想的理想人居寶地。回過頭來問賈曉陽,"這塊地已經被那個-老夫子-獲得了嗎?"
"是啊,四年前我就是灃水區區長,這塊地就在我對面,以前是一所技校,當時把這塊地拿出來公開拍賣時,還曾在安灃市激起風雲,但當地人誰都明白,有-老夫子-在,這塊地不會給別人,因此拍賣也只是走了個形式,-老夫子-順利摘牌,以六十萬的價格拿走了地。"
"六十萬?"顧忱心裏一驚,心裏盤算白崇洗要的那幾塊新區土地也快要到七八十萬一畝了,現在要硬拍,怎麼的也得拍到一百二三十萬以上!"有多少畝?"
"一共是二百三十三畝。怎麼樣,地不錯吧?"賈曉陽看着顧忱意味深長的笑,顧忱心裏默默計算,土地出讓金差不多要一億四千萬,顧忱站到橋頭一個高處往圍牆裏望去,裏面全是枯黃的雜草,好像沒有人跡。
"這麼好的地,不開發就可惜了。"
賈曉陽笑道,"這個-老夫子-很狡猾,他仗着自己關係先用一點錢把地圈到手,現在要把地賣出去,他至少能賺雙倍的錢。"
"我要是有這麼好的地,才捨不得賣。"顧忱笑道。
"對了,你們開發商的思路跟我們不一樣,-老夫子-一定也是這樣想的,要不他這麼困難都捨不得賣掉這塊地,但要自己開發,他又沒錢,這塊地的出讓金至今還有70%沒交呢……"
"他才交了30%?剩下的錢拖了四年?"顧忱又吃一驚。
"這個嘛……哈哈,人家有人家的門道……"賈曉陽好像對這個"老夫子"諱莫如深,乾笑兩聲,便不再說話。顧忱清楚在安灃市這樣的小城市,能用30%的錢拿到這種寶地的絕非等閑人物,僅憑四年的利息就有多少?顧忱不想錯過任何機會,在車上繼續詢問這塊地的情況,但賈曉陽顧左右而言他,只是含糊其辭,顧忱於是不再多問,但心裏,卻決心弄清楚這塊地的底細。
中午賈曉陽陪顧忱和孫大盛吃完飯,說下午有個會,只好請兩位在酒店休息。孫大盛連連說好,其實心裏巴不得賈曉陽有此安排,他的心思全在房間裏床上等待他的晴晴身上。顧忱也客氣的說上午該看的地方都已看過,下午正好自行考察下市場。賈曉陽讓警車留下,顧忱忙推辭掉。於是賈曉陽不再客氣,說唐書記已經從省里趕回來,下午開完會後會親自來為北京客人接風。
下午孫大盛自然賴在晴晴的溫柔鄉里纏綿,顧忱也樂得清靜,讓丁銘開着車帶着手下幾人滿城去看。
安灃小城果然景色很美,那種處處流露出來的天然美感是大都市無法比擬的,別有一番情趣。小城坐落在安山的天際線下,分外的恬靜安逸。安山正好擋住了北面的寒風,所以安灃市冬天並不寒冷,春天來得也更早些。才剛入陽曆三月,但枝頭已經紛紛探出嫩綠前來爭春。綠色掩映中,隨處都是老舊低矮的建築,新建或再建工程雖然也不少,但大多數是些政府投資的公建項目,新開發的商品住宅,不過寥寥十來個,如此稀少的開發量,與城區八十萬人口相比,實在是少了些。白崇洗的兩份調研報告對安灃市未來兩三年內的房地產市場是極為看好的,顧忱走了這一圈,自己的判斷也基本吻合了報告結論。
白崇洗的放棄,無疑是自己的一次良機。當年自己只是從孫大盛手中分得一小把金砂,大塊的純金卻被孫大盛拿走。這次卻不一樣,項目做下來,顧忱等於完成了一次從策劃人到開發商的真正跳躍,是質的飛躍。顧忱的決心,好像車窗外的春風,正越來越濃……
還有一個觀察,就是在建的十來個項目中,幾乎沒見到什麼外地開發商的身影,其中有兩個地理位置極佳的樓盤,其開發商是同一家:"安灃市房地產開發總公司"。
掛着"××市房地產開發總公司"牌子的開發商,無一例外是國企,大多是從以前建設局房管局下屬企業脫胎而來,其領導人也許幾年前還是政府官員,與當地政府的關係遠遠比普通私營開發商更為密切,其人脈關係其利益鏈條,都是局外人無可想像的,難怪上午連賈曉陽都諱莫如深。
與上午那塊地位於同一條灃水路上,直線距離不過一公里處,有個樓盤:"灃水人家",正是"安灃市房地產開發總公司"兩個項目的其中之一,"灃水人家"的建築面積不過七八萬平方米,全是六層的磚混結構住宅,一看就是本地設計院的手筆,也就是北京十年前的設計水準,樓體外裝已經結束,正在安裝窗戶。顧忱帶人走進售樓大廳時,裏面四個售樓員正圍坐在一起打撲克,見有人進來,不過抬頭瞟了一眼,便重新進入戰鬥。
顧忱和丁銘相視一笑,看來安灃房地產市場果然不錯,銷售員都被買房人慣成如此態度了嘛。
售樓大廳其實很小,只有不到五十平方米,中間一個沙盤就佔了五平方米,正在酣戰的售樓員們佔據了一個角落,顧忱圍着沙盤轉了一圈,問:"還有房子嗎?"
"還有最後兩套,一百四十平方米的。"一個售樓員抬起頭有氣無力的說,把手裏的一張牌重重砸茶几上,"大鬼!"
顧忱抬頭去看貼在牆上的戶型圖,燈光很暗,要趴到近處去看,幾個部下偷偷收集銷售資料和記錄數據,顧忱剛適應昏暗的燈光把牆上的小字看清楚,忽然,眼前的圖片猛一清晰,耳朵里一陣手忙腳亂的桌椅拖拉聲,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女售樓員已經親切的站在自己面前,"先生,你想看房?"
顧忱一驚,再看另外幾個售樓員,紛紛面帶微笑站在自己幾個部下面前。門外傳來一聲喇叭,一輛紅色的電動車停在門口,進來一個身穿紅色毛衣的女孩。顧忱看她時,正好與女孩的目光相對,顧忱一怔,來安灃市這麼長時間,這是第一個感覺漂亮的女孩子。那女孩目光流轉,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徑直走到一個售樓員面前,微笑着說:"這是公司剛發的文件……"顧忱又有些意外,女孩基本沒有什麼當地口音,很標準的普通話,聲音也很好聽。
她是誰?為什麼剛才目中無人的售樓員見到她來突然換了一副嘴臉?顧忱滿心納悶,不禁又看她一眼。沒想到,那女孩說話時眼睛也正看着他,目光再次相交時,顧忱清楚看到,那女孩的臉,紅了一下。
顧忱笑了,認真的看着她。那女孩好像感覺到什麼,說完話,竟走到顧忱跟前,微笑着說:"先生是看房還是買房?"
顧忱一愣,問:"看房和買房有什麼區別嗎?"
"有些來看房的人,一看就不像是成心買房的,"女孩笑,"比如您幾位。"
"哦?"顧忱來了興趣,"那我們像什麼?"
"像……踩盤的!"
顧忱大笑,"為什麼?"
"第一,您的車是北京的,北京人不會來我們這裏買房,能開得起寶馬的人,買也會買安山裏的度假別墅,肯定不會對這個不到兩千塊錢的普通住宅感興趣;第二,你們幾個大男人一看就是一路的,而您一看就是領導;第三,您的目光總盯在我們樓盤的宣傳語等文字上,而真正買房的人很少會留意到這些內容。"
"哦?"顧忱盯着女孩的臉看,她的五官很漂亮,眼睛尤其機靈,"那你的結論……?"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您是一位北京來的開發商。"
顧忱大笑點頭,說你很會觀察,你的判斷僅憑這些嗎?
女孩也微笑,"不光這些,近來來安灃市的投資商很多,很多都是做房地產的,掛着北京的車牌的也不少見。"
顧忱不由對這個女孩產生了濃厚興趣,笑着又問:"那我也猜猜你是什麼人好嗎?"
"你猜。"女孩笑。
"你是一個……讓她們害怕的人!"顧忱壓低聲音,很小心的沖那幾個售樓員努努嘴道。女孩有些意外,問:"為什麼?"
"因為剛才她們一直在打牌不理我們,一見你便跳到我們身邊接待,差點嚇着我們……"
話沒說完,女孩已經咯咯笑彎腰,小聲說:"怪不得我剛到外面就見到燈突然亮了……不過,你猜得不對,她們不是怕我,而是怕我們勞總……"
"-老夫子-?"顧忱笑。
女孩一愣,收起了笑意,"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顧忱眨眨眼,問:"那你是誰?"
"我是總公司辦公室的秘書,來給項目部送文件,她們怕我回去告狀。"
顧忱恍然大悟,說:"都什麼時代了,在網上發不就完了?"
女孩笑道:"我們勞總喜歡紙面文件,因為他可以在上面簽字。"
顧忱又笑,一方面有些喜歡這個女孩,另一方面也從這個秘書嘴裏多套些信息,但此時女孩卻小聲說要走了,還有文件要送呢。
顧忱心裏忽然若有所失,剛茫然點頭說再見,女孩卻又小聲說:"您貴姓?"
"顧。"
"方不方便把手機號告訴我?"
顧忱一喜,忙把自己手機號告訴女孩,女孩笑着轉身飄然離去。
顧忱和丁銘他們回到車裏,手機響了,卻是一個短訊:"顧總你好,我叫倪楓,這是我的手機號。"
顧忱笑了,女孩的身影還在前方的千萬嫩綠中漸行漸遠,紅色一點,融入漸濃的春意中……
看完所有的房地產項目,顧忱有兩種感覺,第一,安灃市房地產市場前景毋庸置疑,正面臨城市發展史上最有力的一次跳躍;第二,外來投資商已經紛至沓來,安灃轉眼間將會變成投資熱土,機會錯過,便再無機會!
顧忱知道自己的機會只有一次,但錢呢,錢在哪裏?無論怎麼算,白崇洗那幾塊地的啟動資金都遠遠高於自己能夠籌集的資金,顧忱知道機會的快車近在咫尺,但哪一處才是自己落腳點,一腳踏不準,不但機會盡失,還可能把自己跌入再也無力爬出的深淵。
回到酒店,顧忱去敲孫大盛房門,敲了老半天,孫大盛披着一件睡衣掛着兩個黑眼圈出現在門口,顧忱把他拉到自己房間,說看你老哥這模樣,到底是來安灃市玩兒來着,還是讓人給玩兒了?
孫大盛嘿嘿乾笑,說反正我又不懂房地產,只好在房間裏運動運動。
顧忱顧不上理他,直接把自己考察的結果告訴他。孫大盛問:"你是說還差幾千萬?"
"現在也不太好說,反正白崇洗那幾塊地絕對不止幾千萬。手裏資金充裕,項目操作的把握更大些。"
孫大盛摸着自己腦袋,"可我手裏就這麼點錢,委託投資的資金要不足一年要回來的話,我是要付違約金的,再說,現在行情不好,你總不能讓我賠款又割肉吧?"
顧忱怔怔望着孫大盛,"你手裏真的沒別的錢了?"
"沒了!委託投資四億五千萬,口袋裏就剩這麼點錢,不全許給你了嗎?"
"那工程款呢?有沒有辦法?"
"呸!工程款我也要用在工地上啊,再說這邊項目真成了,我還得想法找錢把工程墊起來是不是?我真的沒錢了,要不你去找白崇洗再商量一下?"
白崇洗不比孫大盛,他既然說過給顧忱兩千萬,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分不會多,也一分不會少。顧忱嘆口氣,說那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盡量從合作模式上找突破口。
"那……我回房了?"孫大盛站起來,顧忱心裏突然特煩,說:"孫哥你就不能不總想着找女人?"
"什麼?"孫大盛罵:"什麼時候輪到你小子教訓我了?"
顧忱頹然倒在沙發上,說:"是,是我不好,不該教訓你老人家,不過晚上是唐書記請客,千萬別再把那個什麼晴晴帶出來現眼了。"
"我知道。"孫大盛氣哼哼摔上門出去。
顧忱正呆坐房間裏腦子飛快的盤算着項目,電話響起,賈曉陽說會剛開完,待會兒唐書記回到酒店來見顧忱,然後一起去山裏吃飯。顧忱忙給孫大盛打電話讓他趕緊收拾一下。
十分鐘后孫大盛穿戴整齊來到顧忱房間,嘴角邊還有一個鮮紅的唇印,這一定是晴晴依依惜別時的紀念,顧忱暗笑,抽出紙巾讓他去擦,孫大盛嘿嘿笑着,說晴晴這丫頭真他媽的不錯,老子玩了這麼多女人,沒想到這回在安灃遇着正點了!正說著,有人敲門,開門,卻是微笑着的市委書記唐卿。
顧忱忙把唐卿和賈曉陽一行迎進房間,唐書記握住顧忱和孫大盛的手連連問候,說顧總孫總實在抱歉,我昨晚沒能給兩位接風洗塵,安灃是個小地方,吃得不好住得不好玩得不好,辛苦辛苦了……
孫大盛大聲插嘴道:"就是喝得好!"
唐卿愣了一下,放聲大笑,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唐卿拉着顧忱手一一介紹隨員,說這是江副書記,這是劉副市長,這是三位秘書長,還有市招商辦主任和接待處處長,還有我的秘書,這位賈曉陽賈市長我就不用介紹了吧?
唐卿身上有種當地官員所缺乏的大家風度,親切隨意間,卻帶着無比的權威,他只要開口,房間就會立即安靜下來。顧忱問:"聽說唐書記一直是從事經濟管理的,還是博士呢。"
"不敢,我以前不過是省政府經貿口的一個小小官員而已,比起你們這些年輕有為叱吒風雲的房地產大老闆,在實踐經驗上還差得很多,那個博士嘛,哈哈,不過只是書本上的皮毛堆砌而就,哪裏敢在二位面前班門弄斧?"
幾個人寒暄幾句,唐卿說衛市長因為我臨時趕回來接待二位,代我去往省里開會去了,所以今晚由我自己做東,晚上,去安山品嘗一下當地山野風情如何?
唐卿沒讓兩人開車,而是請所有人分別乘坐三輛麵包車去往安山。路上,唐卿介紹說今天去的地方在安山的半山腰,那裏臨着一個湖,是灃水的發源地在山間匯聚而成的天然湖泊。
賈曉陽插嘴道:"所謂-安灃-,就是安山和灃水的合稱。那個湖裏生長着一種高山魚類,味鮮肉美,極為可口……"
唐卿打斷他,笑着說顧總他們從天子腳下來,什麼好東西沒有吃過,哪裏能看上我們這裏的山野味道?
唐卿極為健談,一路上將安灃的歷史傳承風土人情詳細加以介紹,一點都不像個也才到安灃三年的外地人,看得出來,他對安灃是很有感情的。一路歡聲笑語,車在暮靄中開始爬山,夜色降臨時,大家已來到山間的一處建筑前。
"這裏是安山度假村,今晚大家就在這裏吃飯休息,明天一早我要趕回去,留下賈市長陪二位爬山欣賞美麗的安山風光。"唐卿帶頭步入大廳。度假村對面就是那個差不多有三個足球場大的湖泊,賈曉陽說:"這裏的溫泉也不錯,不過比不了顧總你帶我去的那個食人魚溫泉。"
"食人魚?"唐卿回過頭來。
賈曉陽將那天洗澡的情景說了一遍,唐卿嘆氣道:"人家連普通一個溫泉澡都能開發出這麼獨特的項目,看來凡事只需要比別人多一份用心,多一份耕耘,自然收穫也會多一些。其實所謂資源開發整合增加附加值,其背後就是人與人努力與智慧的較量。安灃市能請到白總顧總孫總這樣的京師大腕,一定能夠將安灃市的房地產市場引入一個新的層次,你們能來,說明距離安灃市美好明天已經不遠了!"
"不敢不敢。"顧忱忙客氣,心想唐卿要是清楚自己不過是一千萬級的小老闆,來安灃市的目的不過是為空手套白狼,一定會噁心半年。但看到大家對唐卿的尊重,顧忱明白這是一個在當地擁有絕對權威的人物,機會快車的落腳點,說不定就在他身上!在京城房地產市場裏摸爬滾打多年的經驗告訴顧忱,機會不容錯過,多少英雄好漢就是抓住了眼前一晃而過的機會而一夜間成為萬民矚目的人物。面前的唐卿和藹可親,手握重權,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當做了與白崇洗平起平坐的京城大腕,否則唐卿不會大動干戈對自己如此器重,成功之路已經走過一半,也許幾千萬的差距能在彈指一揮間一揮而就。顧忱提醒自己,機會來了!
還有什麼機會能比得上與書記的一頓飯和一次推心置腹?
晚宴喝的是農家自釀的谷酒,這種酒極易入口,有種沁人心脾的清香,但人往往會被最溫柔的東西麻痹,三兩過後,清香的美酒在肚裏變成惡魔,丁銘在半個小時后被抬出場送回事先安排好的房間,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后才被顧忱大力搖醒。酒桌上有兩位秘書長和接待處處長已經認識,大家隨意了很多,唐卿不喝酒,只在一旁樂呵呵看着大家輪流以安灃市的待客之道迎接客人。每到一輪酒畢,唐卿便招呼大家努力吃菜。
今天有兩道菜是安山特產,第一是生長於湖中的魚,由於生長緩慢,長到一斤左右便是難得的大魚。這魚肉質極鮮美,不過在白崇洗眼裏只能算是二流味道。還有一道菜,是用山裡自產的馬鈴薯削去皮,然後鑽一個小眼把裏面掏空,再往裏填滿魚肉餡,最後放入爐中烤熟,喝一口谷酒,吃一口魚肉餡烤馬鈴薯,味道極佳,也很能解酒。
有解酒菜在,於是大家不免放鬆了警惕,等到收拾戰場時,除了不喝酒的唐卿外,能夠站立起來並清醒走出門去的戰士們已寥寥無幾。孫大盛這回是真的醉了,他在倒下前的最後一個動作,是抱着唐卿的肩膀笑着說:"唐書記,我邀請你下回去北京,絕對給你找個最漂亮的妞,而且是大專畢業。"唐卿有些意外,只嘿嘿笑着拍孫大盛肩膀,顧忱忙說孫總喝高了開玩笑的。賈曉陽在一旁哈哈大笑,說不可能,喝高了還能開玩笑,我不信!話沒說完,孫大盛挺配合的撲通一聲橫躺在地上。賈曉陽去拉他,腿一軟,也趴他身上睡著了。
唐卿笑了笑,說顧總你好酒量,我幸虧天生不能喝酒,要不早在安灃的酒場上以身殉職了。
吃過飯,唐卿和顧忱帶着剩餘幾個基本還能走路的人去泡溫泉。泡在溫泉里,唐卿看着水面,緩緩說:"顧總,每個人都洗過澡,怎麼就從來沒有想起來過在水裏放些能美容的小食人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是幸運,而是有超人的智慧與眼界。"
"唐書記,您這個眼界用得好。光有智慧沒有眼界,想是想不出來食人魚的。"
"是啊,安灃市就是缺少有眼界的人,所以,招商引資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開闊安灃市人民的視野,使他們能從外地客商身上學會自己所不具備的經驗和知識,招來的是項目與資金,留下的,除了財富,更重要的,是人的心智。"
"您說得極是,今天我去看了些當地的樓盤,無論從整體規劃水準、外形設計還是戶型設計,都遠遠落後於北京等大都市,這樣的建築,居民入住那天,也就是它的落伍之時。"
"是!"唐卿重重點頭,"不說北京上海,比起省城來,也還差得遠。就比如灃水路是安灃市的景觀大道,可就在這條路上近年來建了不少建築,但大多是本地設計單位的-成績-,搞得景觀大道烏煙瘴氣,狼狽不堪。"
"這不光在安灃市,就連北京的許多建築也醜陋得不堪入目,前些年開發商急功近利,大量照抄複製,製造了眾多建築垃圾,不但破壞了首都的整體風貌,更為北京留下了幾十年不可消失的笑柄。隨着競爭作用,現在許多有實力的開發商,覺醒與自身的社會良知,重視規劃和居住功能開發,使得開發項目也越來越具有美感與良好的品質。"
"是,安灃市就是因為缺少你們這樣富有社會責任感和先進開發理念的外地開發商,才使得本地企業不思進取因循守舊,而政府部門眼界不寬水平不高,本應成為城市新景觀的建築反而成為城市的視覺垃圾,敗壞了城市形象!"
兩人越說越投機,唐卿拉住顧忱的手,誠懇地說:"顧總,聽你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些道理我總想講,可專業水平有限,就是講不出來,要不這樣,明天我安排一次講座,請全市所有領導尤其是與城市建設有關的部門領導全部到場,顧總你為大家上一堂城市規劃的專題講座。"
"城市規劃?"顧忱笑,"這個題目太大,我只能從開發商角度講一下目前流行的開發理念,簡單介紹一下目前在建築設計、住區規劃、功能安排、建築施工、環境保護等領域的研究動態,並在此基礎上簡要闡述和諧住宅的概念。"
"好!"唐卿大為高興。
"唐書記,"顧忱說:"我還有個小小要求,我們集團就要進駐安灃市了,以後還需要各個領導和部門多支持我們的工作,明天能不能允許我做一下自我介紹,和大家認識一下……"
"好,哈哈,顧總很精明,不放過任何機會推銷自己,好,我就欣賞你這樣善於捕捉商機的人。"唐卿一口答應。
第二天清早,唐卿下山。賈曉陽陪着孫大盛爬山。在山上時顧忱收到一條來自倪楓的短訊,問顧忱有沒有時間,想請他吃飯。顧忱略微思索了一下,輕輕一笑,心裏,生出一個主意。
下午三點整,唐卿陪着顧忱和孫大盛走進市委大會議室,主席台上方掛着一副橫幅:"熱烈歡迎北京白石地產集團顧總、孫總蒞臨"。一百多人的會議室里座無虛席,見一行人走進來立即齊聲鼓掌,孫大盛從來沒登過這種檯面,腳下一個趔趄,險些主席台上來個狗吃屎。主席台上衛市長已經就座,微笑着起身和客人握手。唐卿、衛彬、賈曉陽、顧忱、孫大盛五人在主席台上就座。主席台上方的投影儀已經開啟,顧忱將筆記本接投影儀上,調試完成後點頭。唐卿清清嗓子,說:"請大家安靜,今天,我榮幸的請到北京白石集團的顧總和孫總。如果一切順利的話,白石集團將於近期進駐我市,這也是我市今年招商引資工作的第一個碩果。白石集團,是全國知名的房地產開發企業,大家對白石集團想必也有耳聞,白石集團的實力,舉個直觀的例子,去年白石集團一年的銷售收入,正好等於安灃市全年的GDP!正好是安灃市所有房地產公司去年營業額總和的五十倍!"
台下頓時一片嗡嗡聲。
"顧總和孫總在白石集團都是股東,顧總還兼任着副總經理一職,論職位,差不多相當於咱們的副書記或副市長,但論身價,哈哈,我這個書記都不敢往顧總跟前湊……"
台下一片大笑。
"為什麼?是因為白石集團擁有我們所缺乏的經營理念和商業智慧!"唐卿話鋒一轉,說道:"白石集團從一個只有十來個人的小企業發展到今天,才用了不到十年!為什麼?答案還是一個:思想!大家都明白一個道理,城市的發展和企業的發展有其互通之處,就是必須抓住機遇,善於審時度勢,緊緊把握髮展良機。而安灃市,已經到了歷史賦予我們的機會面前!昨天我和顧總交流,顧總直言不諱的指出我們在城市建設中還存在的問題,作為市委書記,我有愧啊。今天上午我和衛市長再次交流,決定請顧總為大家上一堂精彩的課,講一講咱們和北京之間的差距,安灃市的城市建設為什麼落後於北京二十年甚至更多的原因,講一講為什麼我們今天正在蓋的房子,從建成的第一天起就淪為建築垃圾!會後請大家對照顧總的精彩演講反思一下我們的城市建設,反思一下自己頭腦中還存在的落後思想觀念和陳舊的知識,真正從顧總的講話里找出值得借鑒的智慧。好了,我的發言到此結束,再講下去,恐怕我的話和顧總待會兒的發言相比,同志們會把我的話當成垃圾。"
又是哄堂大笑,很多人鼓掌。
"現在請衛市長主持。"唐卿將話筒遞給衛彬,衛彬說:"剛才唐書記作了精彩的開場白,我就簡單介紹一下我們與白石集團的合作項目……"當下衛彬簡要將白崇洗前期考察情況與合作意向簽訂的情況介紹給大家,指出招商引資的工作重要性,希望大家回去繼續加大招商引資工作的力度,爭取為安灃市引來更多像白石集團一樣的金鳳凰。
"現在請顧總為大家作精彩演講,歡迎。"
掌聲雷動中,顧忱站起來,說:"安灃是個美麗的城市,對於白石集團而言,更是個值得留下的城市,能夠站在這裏,已經是我的榮幸,承蒙幾位領導的抬愛,現在,我就自身工作中學到或總結出來的些許皮毛,與大家共同分享,講得好,請大家用手心鼓掌,講得不好,請大家用手背鼓掌。"
掌聲一片。
顧忱從北京市城市建設發展的歷史講起,結合自己的實際案例重點講述目前先進的城市建設理論和住區開發理念,當電腦里的一幅幅照片投射到幕布上時,台下鴉雀無聲,安灃市幹部的視野被瞬間打開,雖然以前也派出許多幹部外出考察學習,但請到具有豐富實際操作經驗的企業人士到安灃為大家講述城市和人居之美,還是安灃破天荒頭一遭,人們受到了極大震撼。
顧忱講完后,台下掌聲雷動,極為真摯的掌聲。
很多官員圍攏上來與顧忱攀談,賈曉陽在旁一一給顧忱介紹,裏面有主管城建的副市長劉連,有建設局、國土局、規劃局、房管局等部門的局長,顧忱將臨出發前趕印的名片-名片上的頭銜是白石集團董事副總經理-一一發到各位官員手中,"我有幸來安灃投資,還望各位多多支持多多照顧……""沒問題沒問題,顧總是安灃貴客,有什麼服務之處儘管吩咐……"一片和顏悅色。這幾年政府大力推行服務意識,官員們已習慣將服務兩個字掛在口上,此刻,每位官員的話和他們的笑臉,在顧忱心裏無疑就是一杯醇香的美酒。顧忱心裏清楚,這一場講座,至少頂得上二十桌宴席,項目未動,已經開闢了良好的人際氛圍。
"要不去我辦公室坐坐?"唐卿過來樂呵呵問道,顯然今天的效果比他預想的還要好。顧忱巴不得有這樣機會,忙點頭答應,正好衛市長還有事先走,顧忱告別眾官員,拉上孫大盛去唐卿辦公室。
"品嘗一下安山自產的毛峰。"唐卿拿出兩盒茶葉,"這是極品的安山毛峰,是專門留給貴客的,待會兒請兩位帶走。"
唐卿道:"今天講座效果非常好,下回顧總再來,再給大家講一次如何?"
顧忱說不敢,"如果需要,我可以從北京找在城建領域的專家來講座,所有費用由我負擔,這樣做,也是為了今後各個部門對項目的支持……"
唐卿笑道:"顧總是我們不遠千里請來的貴客,你的項目,就是我們的項目,沒有任何部門會不支持。"
顧忱道:"我一定把國內乃至世界上最先進的開發理念引入安灃市,為安灃市的城市建設上升到新的層面添磚加瓦。不過……"顧忱話鋒一轉,道:"對於我們這樣的投資項目,不知安灃有什麼優惠政策沒有?"
唐卿沉吟了一下,道:"安灃對於招商引資項目有成套的優惠政策,但涉及房地產項目,好像並沒有什麼具體的優惠……"
賈曉陽插嘴道:"房地產項目可以參照外資投資優惠政策。"
"嗯。"唐卿說:"好像也只有這樣,但白石集團並非外資。"
"您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的投資主體是外資,就能享受外資待遇?"
"是。"
"那……如果我用一家外資企業作為投資主體,能享受什麼樣的優惠政策呢?"
"這個嘛……比如稅收減免方面,辦事流程方面……省里每年也對各個城市下達有外資任務,如果顧總你能以外資進入,也算給我們一個大大的幫助啊。"
顧忱馬上明白過來,如果能以外資進入,不光是自己能得到些優惠政策,更重要的是,能夠幫助安灃市完成外資任務。顧忱計上心頭,問道:"今年市裏的外資任務是多少?"
"一億美元。"
"哦,這不這樣,我試着用外資投入,也算為咱們市做些貢獻。"
"好啊。顧總你如果真能做到,真算幫了我們一個大忙。"唐卿高興得站起來,囑咐秘書去拿過來安灃市招商引資優惠政策彙編文件。秘書小聲說:"省發改委的……"
"我知道。"唐卿擺手,抱歉道:"今天省里來個客人,我和衛市長必須陪同,晚上只好還是請賈市長他們陪您和孫總了。"
"不客氣,那我們明天一早就回去,回去后召開集團董事會,儘快把投資的事定下來。"
"好,我等你們的好消息,代向白總問好。"唐卿緊握着顧忱雙手,真摯而熱烈。
第二天清早,賈曉陽陪着顧忱吃過早餐,就此別過。
上車時晃過一個人影去了另一輛車,顧忱鼻子差點沒氣歪,也顧不着當著孫大盛司機的面,生氣的說:"你還真把這個女人帶回去了?"
"是呀。她當我秘書蠻合適的。"孫大盛咧嘴笑,好像早知道顧忱會生氣。
顧忱嘆口氣,道:"她家就是安灃人,回到北京看見你老人家那下雨怕漏的破平房回來一宣傳,整個安灃人都知道原來白石集團的股東不過是一包工頭了!"
孫大盛眼珠一轉,笑道:"我早想好了,你不是一直讓我去你公司辦公嗎?我去好了,以後晴晴就在那兒當我秘書。"
"在我那兒?"顧忱氣得鼻子更歪,冷笑道:"你把我公司當成幽會的地方了,要不要給你支張雙人床再弄個鴛鴦浴什麼的?"
"那敢情好!"孫大盛大笑,"放心,我回北京給她租套房子,我要去你公司的時候才會帶她,絕對不會讓她察覺咱們的底細。"
顧忱不好再說什麼,透過擋風玻璃,看見前車上晴晴的臉正湊在丁銘的耳邊親昵的調笑,嘆口氣,閉上眼,索性眼不見為凈。
"喂,"孫大盛壞笑着捅了捅顧忱,"你小子是不是嫉妒哥哥呢?也不趕緊找個女朋友?"
顧忱苦笑,不理他。三年前,顧忱的女友跟着一個房地產商跑了,從此顧忱對愛情失去了信任,面對女孩的青睞和傳情全然不再動心,反正身邊女孩如飛蛾撲火般總是絡繹不絕,顧忱只把她們當做來來去去的花蝴蝶,來來去去,全不放在心上。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孤單的過,倒也別有味道。
"好,說正經的,你昨天的講座真他媽的棒,那幫人都聽傻了,其實,連我也聽傻了,認識這麼久,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
顧忱笑了一下,不理會孫大盛的奉承。
"喂,太不夠意思,要不是為了怕你生氣,我本來是想讓晴晴跟我坐一車的,你要再不理我,我叫她過來陪我說話了。"孫大盛竟威脅起顧忱來,顧忱又好氣又好笑,說:"要不你把她打發回去,我負責給你找個漂亮又乖巧絕對不惹事生非的小情人,保證外頭比她漂亮,床上比她風騷,怎麼樣?"
"嘿嘿,那敢情好。不過那些小白領小明星什麼的,俺老孫有點吃不消,倒不如這樣小姐出身的女孩,賤歸賤,但人家不做作,不虛偽,不會假裝清純處女,正所謂什麼樣的騎手騎什麼樣的馬……"
"好好好,隨你便。"顧忱說:"說正事兒,你這趟來感覺怎麼樣?"
"感覺好極了。有你老弟在,我有啥不放心。我把錢給你準備好,你啥時要,我啥時給你。對了,你昨天跟唐書記說的那外資,是啥意思?"
"是這樣,我昨天看了一下招商引資文件彙編,其實以外資投入對咱們房地產企業也沒有太大好處,倒給咱們添了不少麻煩……"
"那為啥你還主動要以外資投入?"
"你沒注意他態度嗎?咱們要以外資投入,等於給他們幫了個大忙,我以前問過賈曉陽,安灃市每年的外資引進任務都完不成,年年挨批,今年的任務是一個億美金,可現在連一美分都沒影呢。咱們這項目註冊資金至少也得大幾千萬,換算成美金,也得有一千多萬,隨後的實際投資額更多。我了解這些小城市領導的無奈,真要幫他們這大忙,他們不知心裏怎麼感激呢?"
"可對咱有啥好處?"
"笨!跟政府官員打交道,你得有讓他們感覺欠你的東西,咱們不是錢不夠嗎?得想法逼他們從合作方式上給咱們找缺口,外資,是個交換條件,更是誘惑。"
孫大盛恍然大悟,說,"你真狡猾,可你也沒有外資企業啊!"
顧忱胸有成竹地笑,"我自有辦法。"
車窗外春意漸濃,山山水水在公路兩旁一閃而過,昨晚又喝了不少酒,顧忱研究文件到後半夜,孫大盛更是一如既往的和晴晴折騰到深夜,兩人好幾天沒好好休息了,困意上來,不覺都靠在座椅上打起盹來。
直到京城,春夢,仍不覺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