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1

川西西部的西原市。

說是西原市,其實它舊名也非西原,而是“天都”,毫無疑問舊名是和天都溫泉大有干係。據史載:元代天都僅是一個小村兼冬季牧場,明初上司所轄部落駐牧此地,由於地處漢地與西域民族交界之特殊地理位置和交通要衝,其政治地位漸漸抬升。清雍正年間設置流官,安設阜和營,興建城垣,其間經過兩三百年的拓展,才有了今日容納80萬人的川邊省轄市。

老一代西原人多以天都溫泉為榮耀。

民間野史傳聞:天都泉出過妃子。

雍正年間,康熙十七子果親王允禮奉其兄雍正皇帝之命前往西域康藏高原巡視。允禮乃一文人騷客,雅嫻翰墨,善詞令,有詩才,並精繪事,著有奉使記行詩及往返日記。此行期間,果親王允禮每每看到西域高原山水蒼涼,無不心沉思黯。忽一日,車馬行至一山拗,突聞一陣奇香隨風撲鼻,妙不可言。抬眼望去,乃一鄉姑在一叢樹上摘紅豆般果實。果親王指問道:

“此為何物?為何如此異香?”

鄉姑含羞答道:“此為花椒,乃是麻嘴的東西。”

果親王笑道:“此一路行來酸甜苦辣都嘗過了,還沒嘗過麻的,今天倒要領教一番這麻的物什。”

是夜,鄉姑用新包穀麵粉攬了一鍋黃澄澄的粘團,用新花椒拌油醬。果親王胃口大開,吃得滿頭大汗,欣然嘆喟:西部地區竟有此等佳品,真乃天上人間也!席間再問鄉女姓啥名誰。鄉女答:“仙桃。”這名兒和鄉女的美貌嬌嫵無不相符,酒醉飯飽的果親王便把持不住心猿意馬,攜了鄉女的手兒,去到那溫泉之中。在熱氣騰騰的水霧中,吃了無數補品,正陽剛兇猛的果親王,摟着驕羞無比、柔若無骨的鄉女,將一根塵柄,刺進鮮嫩欲滴的“桃兒”中,雲雨數度,方才罷休。自然,天都溫泉中又有了一段皇戚與鄉女野浴媾合之好事,以至事後留下了交歡之果,取姓氏為甲。據說這“甲”姓也是有種種說法的,一種說法是甲有美之意,另一種說法是甲乃果親王的“果”字脫變而來,只是去掉了下面的水。另有前人填詞《天都飛瀑》:

蜃窟高寒,仙源漂渺,玉液流下天宮,飛湍激石,山籟響滔淙,一壁蒙茸倒掛,虛岩里,搖霧蒙蒙,多應是,白龍虎氣,飲壑下長空。相逢,驚乍見,藐姑仙子,群玉山中,看水簾齊卷,洞壑玲瓏。我欲攀援直上,觀神女,行雨巫峰,騎鵬去,重天銀翼,大地起長風。

清乾隆年間文淵閣大學士孫立教也在專寫天都溫泉的《湯泉》一詩中寫道:不數華清水,

言從小拂廬,

洗兵猶有待,

暖老競何如。

由此可見,天都在歷史上雖算不得久遠,卻也是曉有名氣的地方。時至今日,昔日的天都已變成了西原市,其名聲仍在西部路人皆知。西原山美水美人也美。

山水之美暫不多說,僅說人美。有俗言為證:

西原出美女,

美女甲氏多。

也不知此言是否與果親王昔日天都溫泉風流有關,倒也道出了真情。西原姑娘對外地人都有稱自己是甲姓的習慣,“甲”字含有“最好、最美”之意,不是說“桂林山水甲天下”嗎。有一年,一個從外地分到西原來工作的大學生在東門車站下了班車,行李紙箱兒一大堆,似搬家,人家這是要來西原安家立業呢,能不把被蓋衣物書籍都帶來。車站大壩上空蕩蕩一個人守着一堆東西,大學生犯了愁。正難當兒,一個眉目清秀的姑娘上來解了圍。那姑娘幫着他手提肩扛,找到住處,累得粉臉兒通紅,小山丘似的胸乳起起伏伏,謝了報酬就走。大學生追出門問:“姑娘留個名,以後好交往。”姑娘回頭,抿嘴兒一笑,說:“姓甲。”三日後,這大學生安頓好便上街尋那姓甲的好心姑娘。西原市說大算不上大,說小也不小,這痴情得近乎於憨傻的小白臉從早到晚騎着一輛借來的自行車,也不知跑了多少條街,穿了多少條小巷,問了一百個姑娘就有九十九個自稱姓甲。末了,遇一老者解了個中謎。這小白臉大學生才猛一拍自己的腦瓜子,暗罵一聲:讀書讀到牛屁股里去了。

話又說回來,西原市姓甲的也確實不少,東西南北四個轄區八個派出所的戶籍檔案里甲姓人家也有一兩百家。城南諸葛院子還沒拆遷前,有一個百歲老人姓朱的對西原甲氏根底很是了解。據這百歲老人說:當年果親王爺留在天都的血脈乃是一女子,這女子長大后貌若天仙,為留下甲氏傳人,只好招婿上門,其後人因襲而姓甲,誰知以後代代如此,都是姑娘招婿上門,至朱姓老人百歲時,甲氏已分為數十脈,共五代了。這朱姓老人103歲才乘鶴西去,有關甲姓傳承之說已無從考證。

2

這是西部高原的一個初秋季節,天空高遠而湛藍。仰頭看,深邃的天湖上飛翔着一群灰色的野鴿,自由而悠然,西移的陽光燦爛地照在野鴿身上,閃爍着墨藍色如寶石般的光澤。而群山環繞下的西原市參差錯落的樓群上空卻矇著一層乳色的霧,隱蘊着這座八十萬人的省轄市的渲囂與繁忙,抑或是慵懶與浮燥。一輛如墨色水晶般簇新的桑塔那轎車,在市郊環線路上平穩地奔馳,車內坐着西原市兩個頗有名聲的靚麗女人。開車的名叫甲玉霞,年芳二十三歲,長發飄逸地披在肩上,天生的又長又翹的睫毛掩着的一雙鮮活靈動的眼睛盯在公路上,也時不時用眼角餘光去窺一下後視鏡里的另一個女人。這是一個充滿朝氣的姑娘,活潑大方,卻又比同時代的人多一些理智,讓人一見她就想到藍天上飄着的一朵潔白的雲,自由、奔放,無拘無束。坐在邊上的是甲玉霞的上司,本市頗有名氣的“與點樓溫泉山莊”的女經理楊金拉姆,一個三十多歲的成熟少婦,豐腴的身姿光艷照人,白皙端莊的臉上神情溫柔,也隱蘊着一股孤傲雍容的氣質,很容易使人聯想到秋天綠樹上熟透了的金色雪梨。此刻,楊金拉姆端莊的臉上帶着閑適逸情,挺有點悠悠然地盯着車窗外晃過的那些山與樹的風景。

車窗前的公路出現了一條岔道,那條岔道一直延伸進蓊鬱的山野松林中。分路口上立着一塊標示牌,向左的箭頭指向市區;向右的指向“天都林場”。楊金拉姆扭頭看玉霞一眼,平靜地說:“先去天都溫泉。”“楊姐,怎麼不直接去車站?”玉霞也扭過頭問。楊金拉姆倚着靠背,微眯着一雙漂亮眼睛,沒吭聲,那孤傲得有點盛氣凌人的臉上微微顯出一絲笑意來。

玉霞把車開上了岔路。車輪輾在叨度傾斜的簡易山路上,也許是久沒行車的原因,免不了有些巔波起伏。好在離開了市環路,這四公里的山路就完全置於蓊鬱的人工松林下了。灼人的陽光只在松林樹梢的頂端刻下一條眩目的光照線。涼風習習,松枝輕搖。秋蟬子在一個勁地聒噪,彷彿這山林間滿世界都是它合唱的舞台,讓人聽到那無止無休的蟬鳴只有無可奈何地搖頭。

楊金拉姆撳下車窗,將頭傾了出去。風將楊金拉姆如瀑般長發拂了起來。她明眸里溢出了輕鬆的神情。

“好爽快!”楊金拉姆情不自禁地說。

“楊姐,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呀。”玉霞的大眼睛調皮地眨眨道。“我有什麼喜事?”

“楊姐,曾哥到外地學習觀摩半年了,咱這不是去接……”“你想哪裏去了,我和老曾老夫老妻的了,有什麼喜事可言,哪比得上你們年輕人,情啊愛啊的成天都含在嘴裏。”

玉霞忍不住心裏發笑:楊姐,這你還能哄了我呀,到咱們西原市的班車下午5點才能到站,你卻叫上我2點鐘就出了門,從“與點樓”到車站只消半小時,這等候的3個多小時夠你煎熬的啦。

“楊姐,班車5點才到站。”玉霞想提醒她。

“知道。”楊金拉姆用手攏了攏燙成絹花紋樣式的頭髮

玉霞抿抿嘴,臉頰上一對笑靨盛着嬌羞,她暗惱自己自作多情。“笛——”桑塔那轎車鳴着笛轉過一處彎道,車窗前的路邊上出現一個巨大的水泥標示牌:西原市天都溫泉人造林自然保護區。

見玉霞不說話了,楊金拉姆問:“玉霞,怎麼不理我了?”玉霞撅了下薄唇,不無嬌嗔地說:“人家好心好意提醒你……”楊金拉姆輕聲一笑道:“我提前出門是想到這天都溫泉來看看。”玉霞點頭道:“難怪楊姐要叫上我。”

“是呀,哪有接老公還帶上你這靚妹子的,我就不怕老公花了心啊?”玉霞俏臉兒一紅:“楊姐是大美人,又是名聲在外的女老闆,曾哥還怕你不要他呢,他哪裏還敢生二心。”

“玉霞,楊姐年老了,哪比得上你這西原市有名的甲氏小妹。再說人心隔肚皮,男人誰沒個花花心腸。”

“楊姐也不能拿我開玩笑呀。”

“好了,玉霞,楊姐難得閑一下心思,說說笑笑,你也別記在心裏。”“你是老闆,我這打工的,哪敢和你較勁。”

楊金拉姆微微搖搖頭:“玉霞,你從大學畢業回來,到這天都泉來過嗎?”“沒來過。只是離開西原去上大學前來過。”

“來和你大姐一家告別。”

“算是吧。我大姐大姐夫對我很好。”

“你大姐夫今天能讓我們進去嗎?”

“能,咱到天都泉休閑,又不砍樹破壞林子,他幹嘛不讓咱進去。”“市政府早有通告,為了保護天都溫泉人工林,一般沒有市府條子是不能隨便放行的。”

“楊姐是本市赫赫有名的溫泉山莊經理,別說是要市府一張條子,就這會兒給市裡當官的通個話,也沒人會說不行。”

“我的手機出門就關了機,這會是誰也尋不着我。”

玉霞燦然一笑:“楊姐,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楊姐這是忙裏偷閑,曾哥要回來了,先到天都溫泉來……是要給曾哥一個意外的喜悅。”

“鬼女子,胡思亂想到哪去了。”

“本來嘛,誰不知道天都泉椒香浴體,會令人青春煥發。”“別再瞎猜,瞧,你慶剛哥從屋裏出來了。”

天都林場組建不到10年,任務只有兩個,一是負責這片方圓三十公里的人造松杉林,二是培育以松樹為主科的苗木,供西原市春季植樹造林。這樣的苗圃西原市一共有8個,天都泉是苗地面積最小的,所以職工也少,僅有5男3女。其中場長陳慶剛和甲珍珍是倆口兒同一單位。甲珍珍是甲玉霞的大姐,八年前二十七歲時自覺自愿地嫁給了大她十歲,且是離過一次婚的陳慶剛,其中原因只有他們自己明白。局外人只是知道珍珍和慶剛都是屬於穩重厚道的人,慶剛當過知青,珍珍生性本份。小妹玉霞對大姐和大姐夫最尊重。

陳慶剛聽見汽車喇叭聲走出了門,看見姨妹玉霞把頭伸出車窗在喊:“慶剛哥,你們林場的大門怎麼大白天也關着?”陳慶剛邊開門邊笑着說:“這是保護區呀!”“有國寶需要保護的嗎?”“有呀,你不也來了嗎!”陳慶剛打開了木柵門,黑色桑塔那停在了土牆院內。玉霞下車問:“慶剛哥,我姐呢?”“珍珍去苗圃育苗去了,我去叫她。”玉霞又問:“有多遠?”慶剛說:“院后滴水岩地界,就一里路。”玉霞說:“你就別去了,我今天是陪楊姐來的。”

楊金拉姆從車裏走出來,望着這土牆院內的矮平房,問:“陳場長,能放行嗎?”慶剛訕笑道:“這不讓你們進來了嗎。”楊金拉姆搖搖頭說:“我可是想去天都溫泉,你也放行嗎?”陳慶剛說:“別的人不行,你來了我可不敢再阻攔。”楊金拉姆笑道:“這可不一定,大概是玉霞來了你才放行吧。”陳慶剛也笑道:“玉霞的面子哪能和市長比。我再攔你,你一個電話就通了關節,上面怪罪的還不是我。”楊金拉姆朗聲笑道:“話可不能這麼說,今天我是既無特許證,也關上了手機,領情就只領玉霞的了。”陳慶剛說:“好吧,你們去,車我替你們看着。”兩個女人離了林場,踏上了通往天都溫泉的林間“官道”。這所謂的“官道”已很有一點年代了,卵石鋪就,乃三尺寬的古騾馬驛道,道傍雜草叢生,野花爭妍,給人“曲徑通幽”的感覺。行不半里,楊金拉姆招呼玉霞離開了“官道”擇一上坡小徑來到了一處高坡翠坪。站在這裏,大半個嬌陽照射下的西原市呈現在眼底。而在另一側近在咫尺間的天都溫泉也完全在視線之中。她倆坐在了翠坪上。這是一處能深深地感受到風和日麗的境地。也是一處界於都市和艽野的境地。在她們身後,都市的喧囂漸遠,儘管還隱隱傳來汽車的鳴笛聲,但比起身處鬧市的嘈雜已是輕描淡寫的了。在她們的眼前卻是別一番山野景緻。天都溫泉周圍的群山松林蔥鬱,山風中輕輕地涌動着如歌的松濤聲。一束山瀑如半匹白練從數丈高的壁岩上飛流而下,水霧瀰漫,璣珠飛濺,其勢撼人心魄。流瀑下,翠岩椒樹環繞一處碧潭,潭有三丈余寬,卻在不同的光照下呈現七彩繽紛的色采。潭邊幾步遠是一天然溫泉,鈣化物堆積,千百年積聚成圓錐體,狀如火山,頂端突泉噴射,雲蒸霧繞,蔚為壯觀,湧出的溫泉聚於潭傍石灘沙坑,觸於潭水內,成為天然浴場。溫泉四周椒樹林立,時節正是花椒爆紅袍之際,山林間飄浮着濃濃的椒香玉霞隔着弔帶裙提了提乳罩帶子,她感覺裏面被汗濡濕了,澀膩燥癢得厲害,真想脫光了跳進天都溫泉痛痛快快泡個澡。她盡量讓輕拂的山風灌進脖子裏。這會兒玉霞才發現楊金拉姆是着意打扮后出的門。

平日裏,“與點樓溫泉山莊”女經理楊金拉姆總愛穿一身銀色西服套裙,給人端莊嚴肅的感覺。今兒個卻換上了一件淺藍色圓領無袖連衣裙,那裸在外面的手臂白皙如藕,連衣裙質地輕柔,高高地頂着一對胸乳,隱約透出胸前白色乳罩。大概是昨天才燙了發,如黑緞般的披肩燙髮襯托出三十多歲的少婦特有的丰韻。玉霞知道這種時候和女經理玩笑是不用顧忌她生氣的。

“楊姐,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真的嗎?”楊姐抿嘴一笑,眼風裏閃出曖昧的柔情。

“真的,我都生嫉妒了。”玉霞晶亮的大眼在她俏麗的臉上停留片刻,又沿着胸脯朝下滑去,楊姐側坐在翠坪上的身肢漫漫着情醇少婦的嬌艷,美妙絕倫,玉霞禁不住在心裏暗暗讚美。

“玉霞,真正要嫉妒的是我,你是青春正當年,美天天都伴隨着你呀。”“楊姐,女為悅已者容,今兒里你是春光無限,讓人……”“鬼女子,你也快快找個如意老公吧,好天天打份自己。”“楊姐!”玉霞裝嗔地嘟起了小嘴,那模樣楚楚可人。

“怎麼,不讓我說啦?我偏說,我這玉霞妹兒啊,該找個什麼樣的老公呢?像她三姐夫丁強那樣的蘭球健將,又擔心那樣的莽漢子把花兒揉碎,找個小白臉兒,我玉霞妹兒又瞧不上眼,這偌大個西原市真就埋沒了美人兒了嗎?”“楊姐,別再說了,我這腰桿兒快讓你給酸斷了。”

“我就不相信你不找老公。”

玉霞也戲說道:“誰說我不找老公。只是莽漢子和小白臉都不行,我就只有學楊姐一樣找個不莽也不‘白’的了。”

“什麼叫不莽也不‘白’的?”

“楊姐的老公曾峰雲大概就是這樣的品牌吧。”

“玉霞,你可真有能耐,真這樣我把峰雲讓給你。只是他那四十齣頭的年紀要屈了你。”

“楊姐,少年媳婦老年郎,美着呢。你沒聽說過四十歲的男人最成熟嗎?”楊金拉姆冷丁吃了一驚。

玉霞說在興頭上了,也沒窺到女經理的情緒變化,還一個勁地說:“楊姐,今兒個可是我們倆個女人一起去接一個男人,要是……”她倏地停了話頭,她看到楊姐明眸里分明出現了一絲憂鬱的神情,轉眨即逝,忙囁嚅道:“楊姐,我……我說過頭了……”

楊金拉姆雙手揚揚披肩發,那動作即瀟洒又掩飾了剛才流露的憂情,她坐起身來,雙手抱着膝頭,似不經意地說:“說你的,我聽着呢。”“不說了,不說了。”

楊金拉姆“外哧”一聲笑了:“就這樣便把你嚇着了,你還想人家老公。”玉霞吐出舌頭無奈地笑了笑。

楊金拉姆換了個話題:“玉霞,其實我經常到這天都溫泉來。”“來野浴?”

“不,”楊金拉姆搖搖頭,“一次也沒下過水。連我也說不出什麼原因。只有一點是明白的,那就是這天都溫泉應該算是咱們西原市最好的天然溫泉了,閑置在這裏真可惜。”

“楊姐是想開發天都溫泉?”

“談何容易,沒三、五千萬的投資根本辦不到。”

這話從西原市有名的女經理口裏說出來,玉霞也感到詫意。過去,她也聽很多人說過開發大都溫泉,但都只是說說而已,更有心有餘而力不濟的人說:沒與點樓楊老闆那樣的資本,誰能開發得了天都溫泉!今天,連楊金拉姆也無能為力,看來這的確是沒人能辦得到的事了。

山風輕拂,隨風飄來陣陣椒香。山坳里,流瀑飛濺的璣珠和天都溫泉蒸騰的水霧在天地間裊裊纏綿,變成峰岩上的嵐,林梢上的雲。西斜的太陽把金色的光芒傾進山坳,霧嵐都成了陽光中千姿萬態的活物,翻卷游移,虛虛幻幻,真真切切,人如投身其間,必然會生出欲神欲仙的感覺。

玉霞說:“楊姐,來都來了,何不脫了衣裙到天都溫泉野浴一番。”女經理搖頭。玉霞說:“進來時慶剛哥讓我帶了浴帕的,他告訴我沒人來的,楊姐不放心,我給你站崗,保證沒野小子偷走你的凝脂玉體。”女經理看看手錶說:“3點過了,下次再來野浴吧,咱們這就去接峰雲。”玉霞聽出楊姐的話有點言不由衷,便說:“楊姐,到了這裏不下溫泉去泡泡身子豈不太冤枉了,現在才3點過,下溫泉去泡半個小時也不會誤了接曾哥的事。”楊姐嫣然一笑道:“要泡咱們倆一起下去泡。”倆人就從翠坪上站起身來,沿着小徑來到天都溫泉傍。天熱也穿不了幾件衣服,楊姐穿的是連衣裙,玉霞穿的弔帶裙,從腳上朝頭上翻,就都露出了細軟白嫩的肉體來。倆人把鮮艷的裙子掛在溫泉池邊的花椒樹權上,以示這裏有女人洗浴,然後便徹底脫去了乳罩、三角褲,光裸着跳進了露天溫泉池中……耳畔是天都飛瀑轟鳴的聲音,周圍是花椒樹叢環圍的幕幃,仰頭望,天空中山霧氤氳,滿峽谷都瀰漫著水珠織成的網,像天空中飄着毛毛雨,摸不着卻看得見,五光十色,艷麗眩目。野浴的兩個女人猶如在仙境中賽美的仙女。在玉霞的眼中,楊姐豐腴而不雍腫,那飽滿挺拔的雙乳圓潤充實,溜圓的臀和平滑的腰身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少婦成熟的性感美。而在楊姐的眼裏,玉霞卻是一個人見人愛的美人坯子,她那白皙如玉的肉體在溫泉漫泡中泛出粉紅如暈的色彩,兩隻翹翹的乳房已是呼之欲出的野鴿,隨時都有展翅欲飛的邊像,那平腹下一叢綿綉小林灰濛濛閃着朝露的光斑,讓人臆想無限。此時,倆人都已是唇紅腮白,臉如酡艷,沉醉在大自然溫馥的懷抱中……出浴起身,玉霞穿戴好連衣裙,對楊姐說:“我有個建議,楊姐,你得尋個時間與曾哥一起來這天都溫泉野浴一下。”

楊姐示意她幫忙扣上乳罩帶子,笑應道:“你這建議可以考慮,不就是洗個鴛鴦澡嗎!”

玉霞眨眨眼,笑道:“那肯定是別有風韻的美事。”

3

西原姑娘愛姓甲,自然小夥子們就愛追姓甲的姑娘。整人之心不可有,愛美之心卻不可無,英雄愛美女,俊男尋靚女,天經地義,說不上是是非非。前些年,西原市男子籃球隊很出名,連續三年在地區比賽拿冠軍。籃球隊的小夥子們一時間成了西原市的英雄。按理說,球迷中也不乏姑娘,也曾有那麼三兩對人兒談情說愛,卻是好事不長久,沒一對兒真成了一家人。這道是:籃球歸籃球,愛情歸愛情,籃球還能當飯吃!自后,籃球隊的小夥子們也鐵了心,要找媳婦就挑最好的,找甲姓姑娘,真正姓甲的姑娘。尤其以1米8個兒的主力中峰丁強為甚。有機會接觸姑娘,見面先問姓啥?都是本市本城的人,姑娘們也不好再玩那個“甲”。待通報了不姓甲,拉倒,憋上的勁兒全使到了球場上,投籃、灌籃、爭搶拼跳,風風火火,待比賽結束,一個個汗流泱背,全癱在了地上,再提不起半點精神。至到兩年前,西原財政困難,市政府決定不再養專業籃球隊了,球隊領導才着了急。籃球隊解散只是個時間問題,這沒法兒,領導內疚的是十幾個大小子打了幾年球還沒一個真正成了家的。這領導回家問自己媳婦:“西原市這麼多姑娘,怎麼就沒人看上我手下的隊員?”媳婦說:“結婚要講男才女貌,籃球隊的小夥子有什麼才?”領導說:“籃球隊員們個個都是身材高挑,體格健美的小伙,沒一個是愛情標準線上的殘廢。”媳婦說:“你說那村還缺半邊。”領導糊塗了,問:“什麼半邊?”媳婦說:“身體好會打球只能算武,有文化懂知識才能算能文,這文武雙全的小伙,西原城的姑娘才看得上眼。”媳婦一席話如醍醐灌耳,讓領導醒了竅。細細尋思,籃球隊裏除了丁強讀完過高中,算封了頂,其餘隊員都在這之下,按媳婦說的文武雙全,全沒轍了。這事得另打主意。這領導的媳婦是市婦聯幹部,情急中給老金山了個主意:對口支援,青年聯誼。具體操作辦法就是讓女工特別多的市毛紡織廠派出未婚女青年與市籃球隊搞聯誼活動。

甲櫻櫻就是在活動中認識丁強的。

所謂的聯誼會就是除了雙方管青年工作的幹部講幾句套話,讓幾個有文藝細胞的男女表演幾個節目,然後就是跳舞。來的人誰心裏都明白,男女摟抱到一塊兒也就離愛情更近了。那一次,丁強是和甲櫻櫻一直跳到底的,曲間也沒再請過其它姑娘。這得力於丁強的眼力。那次,市毛紡織廠來參加聯誼會的女工中,甲櫻櫻是長得最漂亮的一個,她個兒最高,(後來丁強知道了她身高1米刀),停停玉立,嬌美的臉蛋上一笑兩酒窩,屬於那種天真的笑,不笑時又隱隱透出絲絲淡淡的幽怨,很讓人生出憐香惜玉的情緒,這“美”和“憐”過渡到情戀就是順理成章的了。甲櫻櫻和幾個毛紡廠女工走進會場時,籃球隊的小夥子們已是先於她們坐在了氣氛溫破的娛樂廳內。丁強的眼睛從那一刻起就沒離開過櫻櫻的身子。丁強的哥們薛飛笑道:“那一號種子選手今晚是非你莫屬了。”丁強笑道:“機會難得,咱哥們都是男兒國里出來的,今晚上就是小貓也要變了豹子上一回陣。”薛飛拍拍他的肩頭說:“說不定就成了呢。”所以第一曲舞曲一響起,丁強就在薛飛等人的縱恿下毫不猶豫地走到甲櫻櫻面前,很紳士地請她。丁強對甲櫻櫻說:“小姐,能請你跳一曲嗎?”

甲櫻櫻對這種燈光迷離的場所原本是很陌生的,她的杏眼兒從一進場就停留在作為主席台的那一排條桌上的話筒和幾瓶鮮艷的花束上,而不敢王顧其它,特別是對豐席台疾測那一排坐着的人群,她連眼角的餘光也不敢朝1推掃,何淑道那裏坐的就是市籃球隊的小夥子們,她不敢擔回到國)去,但也如芒在背地感覺到了有那種令她激動也令她惶惑不安的目光在刺着她,她的心裏如有一隻脫免在不安份地跳竄,因為事前廠工會那個中年女幹部就毫不含糊地對她說過:“櫻櫻,今晚上你得有被愛情俘獲的準備啊,因為在我們毛紡廠,你也是出類拔萃的姑娘呀。”此時刻聽到有人請自己,甲櫻櫻不覺微微顫慄了一下,那是一種既喜又怕的顫慄。她的杏眼兒從眼前的一雙鋅亮的皮鞋上慢慢地移了上去,在丁強那高大健壯的身材上停留了片刻。丁強的眼神分明帶着一股期盼和鼓勵。這小伙的形像在西原也算是蓋頂了的。櫻櫻有點兒身不由已地站了起來……

初戀的青年男女是不會過多地考慮其它因素的,幾曲舞過後,當甲櫻櫻被丁強近乎粗魯地摟抱得緊緊時,她羞怯而產生的本能的反抗也僅僅是用被他握着的左手食指在他的手心裏輕輕地摳了幾下,本意是提醒他別太過份。丁強感到有一投觸電般的顫動從手心漫延到了全身,這種微妙的暗示信息讓他給全然理解到了另一邊,他放下了握住甲櫻櫻的手,而讓這隻手順着她的腰際滑向了她的背部,他是貼貼實實地摟住了她,並且發燙的面頰與她同樣也發燙的臉貼在了一起,甲櫻櫻靠在他的胸口上感到了一種前所末有過的幸福,她相信這面堅實的“牆”是靠得住的。此前、她不認識丁強,她不愛籃球,更不知道他是市籃球隊赫赫有名的中峰。應該說,他們一開始就缺少一種興趣的對話,但丁強知道籃球隊隨時都會散夥,也就無心再提那球場上的驍勇了。而甲櫻櫻所在的市毛紡織廠也已面臨生存危機,下崗也只是時間問題。但這一切於他們都無足重了,愛情的力量能摧毀一切。三個月後,他們成婚了。接踵而來的現實生活很快將他們逼到了窘迫的一步。那時候,他們曾有過一段極具情感的對話:

“丁強,看你每天累得汗流浹背,像從水裏鑽出來的一樣,我這心裏就難受得慌。我不能老呆在家裏吃閑飯,再說你每天也掙不下二十塊錢,咱這日子……我尋個事,當保姆、做家務什麼的也成。”

“櫻櫻,我能供活你,真的。咱這會兒沒找到好的路子,幫別人送送煤氣罐也能生存,總有一天我會出息的。”

“……”

夫妻之間在最困難時能說到這個份上還真不容易呢。

4

西原姑娘也不都是純潔得像清水一樣,甲晶晶的婚事就比三妹櫻櫻實惠得多。出西原市沿川藏公路三十里地名叫金豆坪,五年前,晶晶就在這金豆坪道班當養路工。那時候還是土路,國家還沒禁伐木材,公路上跑的大多數都是運木料的載重汽車,這土路就難養了。雨天公路一灘泥。晴天風刮車輪揚,路上鋪的泥土滿天飛,公路還是沒肉的骨架坑窪不平,公路段又搞了承包,一人養一公里路,委曲得美艷嬌弱的晶晶明裡暗裏地哭了不少鼻子。

一天早上,晶晶一個人在承包的公路上散土填坑。頭一夜下了大雨,公路上坑坑窪窪的地方積了不少水幽。一輛拉着木料的東風車開了過來,車速在坑窪不平的公路上也沒減下來。晶晶心想,道班工人在駕駛員的眼裏還是受尊敬的,她沒躲開眼前的一個大水由,那車卻沒像她想像的減速開過去,反而是加了油門,轟然從水的中輾了過去,車輪濺起的巨大水扇罩住了晶晶,等車一過,她全身上下已成了一灘泥濘,氣得晶晶追着遠去的那東風車跳着腳罵了一句難聽的話,那車裏卻丟來一句戲謔地話:“哈哈,馬路天使變成馬路稀使了!”晶晶“哇”地一聲就哭了。下午,那東風車卻大大咧咧地停在了金豆坪道班門前,從駛室里鑽出來一個消瘦如枯柴的司機,讓人一看就覺得此人除了骨頭就只一張皮矇著,身上用刀刮也剔不出多少肉的感覺。這人就是開私車的魏伯安。魏伯安本也是西原人,只是人生一副猴像,加上斜掉着一雙三角眼,活脫就是電影上的鬼子漢奸了。魏伯安下車后徑直走進道班院內,美艷的晶晶一看是早上那橫蠻開車的司機,氣就不打一處來,丟下手裏正捧着的飯碗,出門就叉着腰桿罵道:“你個臭狗屎還敢來道班!”魏伯安卻是賠了笑臉說:“早上多有得罪,我這不是賠罪來了嗎。”晶晶早上受辱的事全道班的工人都聽說了,這肇事的司機這會自己送上門來不是討打來的嗎?都出門給晶晶撐起了腰,有幾個小夥子看魏伯安那幅猴像心生了厭惡,竟是摩拳家掌地圍上了他。

魏伯安不覺也有點兒發怵了,他知道自己是自投羅網走極端來了,要麼遭一頓皮肉之苦,要麼就是得到他預想的效果。常年跑馬路,他知道修路的比他們跑路的苦多了,本是靠馬路為生,工作性質卻本質上不同,道班工人對他們是心懷不滿的,特別是他們這類跑私車的。汽車當成火車使,木料裝得重,泥土公路多是讓他們給跑爛的。心裏有氣,道班工人也時常找岔子治一治這些公路上趾高氣昂的司機。魏伯安的一個師兄,一次因為不願意順路捎帶一個道班女工進城,反而在開車離去時丟下一句惡言:“我這車不搭老母豬。”沒曾想到幾天後,這個師兄在公路上被那個長得肥胖的女工吆約一幫子母老虎般的師姐師妹們從駛室里拖了下來。幾個身強力壯的女工抓住他的雙臂,讓他動彈不了,那個胖女工掏出一對肥碩的大奶,說:“我是母豬,我就喂你這豬兒!”她用手狠擠着奶子,無數白色的乳線就射在那師兄的臉上……事後,那位受辱的師兄對他說:“道班上的女工都它媽的是母老虎,惹不得的呀!”

此時,魏伯安面對四面楚歌的架式,心裏怯虛,臉上卻仍掛着笑,他揚起手上一條新買的花裙,說:“我是給她賠禮來了,早上讓這位師妹濺了一身泥水也是實在沒辦法,路太滑了,我不敢停車,怕出車禍,這衣裙就算是我給這位師妹賠罪的行不行?”晶晶一聽傻了眼,其它道班工人聽這司機說得也有禮,何況別人是專門來賠禮道歉的,要真是肇事,他一個瘦猴樣的男人到這道班門前還不加了油逃快一點。另兩個女工接過那花裙一摸一看,臉上頓時就露了笑臉,說:“晶晶,這可是眼下最時新的裙子了,料子也是上等的,不要白不要哦。”一個年紀大一點的女工瞅了魏伯安一眼,撇撇嘴說:“你個瘦猴,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我們道班最漂亮的晶晶的歪主意來了。”魏伯安忙說:“不敢不敢!實在是為早上的事。”其實晶晶潛意識裏已不那麼記恨于姓魏的了,她知道這裙子眼下的售價絕不會低於五百塊,再聯想到早上被水濺得狼狽的事,這姓魏的司機顯然是在演一場戲。這以後,晶晶和姓魏的果真認識了,還多次坐他的車回城裏。一次,晶晶又搭了魏伯安的車回城裏。駕駛室里就只他們倆,恰好晶晶身上穿着魏伯安“賠”她的那件時髦的裙子。魏伯安開着車挺得意地吹起了口哨,路上有人招手想搭車,他搖搖手,連油門也沒松一下。

晶晶說:“你怎麼那麼自私,這裏面不是還能坐一個嗎?”魏伯安扭過頭來,在她俏臉上、胸乳上掃一眼,說:“你沒讓我停車呀。”晶晶乜他一眼:“我可不是押車的,喲!你好壞。”她忽地想起了“押車夫人”什麼的便驚叫了起來。

魏伯安涎着臉皮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晶晶紅了臉,嗔罵了一句:“你像街病一樣。”

魏伯安搖搖頭:“小姐,你可把魏哥看低了。”

“誰是小姐?你們跑馬路的沒幾個學好了的。”過一陣,晶晶又問他:“上次你是不是故意濺我一身泥水的?”

魏伯安笑而不答。

晶晶說:“肯定是,十個司機九個壞,就你們鬼點子多。”魏伯安說:“要不,你怎麼會坐上我的車呢。”

晶晶瞅他一下,說:“好了得,開個破車就洋盤啦?”

魏伯安笑笑:“總比你們強一點。”

晶晶就啞了口。

魏伯安問:“怎麼不說話了?”

晶晶搖搖頭:“沒什麼好說的,修馬路,吃灰塵,哪能跟你比。”魏伯安抿嘴一笑,不動聲色地問:“想不想進城呀?”

“我這不是坐你車進城嗎。”

“我是說你想不想離開金豆坪?”

晶晶忽地睜大了眼,問:“你能幫我?”

魏伯安毫不含糊地說:“當然。”

晶晶做夢都想回城裏,一聽姓魏的能幫這個忙,心裏忽地升起了一股熱流,她嬌嬌地一笑:“魏……哥,就拜託你了,什麼時候能辦成……”魏伯安盯她一眼,不無得意地說:“現在就能辦到。”

晶晶噘一下嘴:“找市長幫忙也得要時間呀,你哄誰?”魏伯安一隻手掌着方向盤,一隻手伸到後背上取出一個大拉包,遞給她說:“你打開看看。”

晶晶拉開一看就便了眼,裏面新嶄嶄一包大鈔票!

魏伯安若無其事地說:“十萬元。”

晶晶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錢,十萬!她想她這輩子也是掙不到十萬的。晶晶說:“你帶這麼多錢也不怕人搶了你?”

魏伯安沖她壞笑一聲:“就只有你能搶了。”……

魏伯安出手10萬元,讓晶晶辭了這馬路天使的工作,自然晶晶也答應了他的求婚,回西原市過了好日子。兩年前,國家下文保護長江源頭生態平衡,禁止砍伐森林。沒木料運輸了,魏伯安賣了大貨車,回西原市開了一家茶館,供麻將玩樂。晶晶閑了三年,待茶館開張三個月,從老公手裏接管了茶館,當了女老闆過癮。這茶館可是大千世界的集聚地,美貌的晶晶一露面,生意就越來越火。魏伯安也樂得自在,幫忙跑跑腿,滲滲茶,沒事了也打打麻將,瞅准了賺錢買賣就搞一回,在西原市也算得上收入偏上人家了。

5

甲玉霞是么妹,也是甲氏四姊妹里最光采靚麗的姑娘。她去年才從西南民族學院畢業,學的專業是漢語言文學。回來時正逢上西原市各方面人才奇缺,她被西原報社聘去當了副刊編輯兼記者。這份工作攤在誰身上都是個好差事,然而在大學裏呆了四年的她,已非昔日的邊城姑娘了,注重現實,不圖虛名,隨時都想實現自身價值的她從邁進報社大門的第一天,就斷定自己不會在這裏呆多長時間。一開始,她對自己的工作還是挺投入的,特別是接手副刊文藝版,對她這個中文專業的姑娘來說還是具有誘惑力的。四開版的報紙上頻頻刊登出了她的錦繡文章,熟知她的人對她這個初來的大學生有了不同的看法,有讚賞的、有冷眼的、有妒嫉的……生性聰慧的她從周圍一雙雙不同的眼裏窺視到了不同的內容,她認為這是正常的。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評價,這是她最祟拜的藝術大師的教誨。她仍然是我行我素。

直到有一天,總編對她說:“玉霞呀,咱小報雖說也是地方黨委的喉舌,但內部管理上也講求市場效益。”玉霞說:“總編,我不太明白你所指,能開門見山地談嗎?”總編還是很策略地說:“副刊不能老是刊登虛構的作品,比如多登一點本地區改革開放中經濟效益顯著的單位、群體、個體等等。”總編的話無不在理。玉霞按照總編的旨意,懷揣記者證,走出了辦公室。沒曾想到她走了幾家在本市還算經濟效益好的單位,接待她的廠長、經理、主任等大大小小的人物都十分委婉地謝絕了她的採訪。

第三天,一無所獲的她沒抱什麼希望地走進了私營企業“與點樓溫泉山莊”,接待她的正是女經理楊金拉姆。

楊金拉姆坐在裝修華麗的辦公室里,正在看一張剛剛送來的《西原報》,因為事前已安排約會,她是等着甲玉霞的到來,她知道對於她這樣的民營企業,最好不得罪那些口蜜腹劍,貪得無厭的記者。女經理把那些記者當成小爬蟲類,胸無大志,寫點吹捧文字,不就貪圖那點讓她看不上眼的鈔票嗎?然而,甲玉霞一走進她的辦公室,女經理卻在那一瞬間忘了自己要接待的是一位記者,儘管她事前就了解過玉霞的情況。甲玉霞風度翩翩地站在女經理的面前,她穿一身素色短裙套裝,咋一看,讓人極容易當成是一個天真活潑的女學生,她那對大而晶亮的眼睛清純而活潑,長長的睫毛微微朝上翻卷,有點像假睫毛的裝飾,但分明卻是天生成的,粉白如桃花的臉頰上即使不笑也隱隱顯出一對可人的笑靨,如果微微啟唇一笑,一對笑靨里肯定能盛滿痴迷的情,那裸露在外的玉一般的手臂和短裙下白皙的腿肚,讓人一看就想起跳橡筋純的女孩子。女經理示意玉霞坐在了寬大的辦公桌對面的高靠沙發上,她看着她的長睫毛下的大眼和臉上的一對笑靨,覺得玉霞這模樣真的像巴黎生產的瓷洋娃娃,楚楚可人。在玉霞閃動着動人的大眼開口說話時,女經理為自己剛才的第一印像打折扣了,從玉霞的一顰一笑中她看出這是一個外觀活潑天真,內里卻是極有分寸的知識型的女性。

女經理接過她遞上的記者證,並沒翻開,而是在手裏拍擊着對她說:“不用看,我也知道你是誰,西原市東大街土生土長的甲玉霞,畢業於西南民族學院,現就職於西原報社。”

玉霞很反感女經理帶有明顯的唯我獨尊的口吻,一時又不好頂撞,很克制地說:“楊經理,我是來採訪的。”

女經理微微一笑道:“記者來還會有什麼別的事,但願不是壞事。”玉霞聽出她話里有弦外之音,可又鬧不明白究竟,就生出了窘迫感,暗暗地責怪自己業務水平太差,連這最一般的採訪也搞得一籌莫展。女經理很優雅地用兩根指頭擰着記者證送還給她,不無揶揄地說:“在接受你的採訪以前,我想冒昧地提個問題,如果你的回答能讓我滿意,我們的合作將會是很順利。”

玉霞長這麼大哪受過如此待遇,一股無名火直竄上喉頭,卻又尋不着發作,只是憋紅了臉盯着她。

大概是從玉霞的神情中察覺了自己的語氣有點過分,女經理朝玉霞做了個“請用茶”的手式,才說:“請問年輕的女記者,你知道我為什麼把這個溫泉山莊取名為‘與點樓’?”

玉霞一聽,心下頓時平靜了許多,再看女經理臉上神情已非剛才那麼咄咄逼人的了,而是帶着很輕盈的微笑,不覺自己也笑了,朗聲念道:“暮春三月,冠者六七人、童子二三人,舞乎兮,詠而歸……子日:吾與點也。”女經理欣然笑問:“此言援引於何?其寓意呢?”

玉霞笑道:“此言援引於《論語》,寓意是孔子與其高徒曾點等春遊沐浴,既歌且舞的情景。楊經理,我可是漢語言專業,這個問題根本難不倒我。而且我又是土生土長的西原人。小時候我就知道,解放前,國民黨元老,國民政府考試院長戴季陶先生就曾在本市南峰山的岩閣上寫下過‘與點樓’三字,後來毀於十年文革期間。楊經理,我的回答你能滿意嗎?”

女經理笑道:“我猜你能知道,我看過你發表在西原報上的文章,文筆飄逸洒脫,不愧是西原女才子。”

玉霞紅了臉,說:“經理,過獎了。我是不是能採訪你了。”女經理拉開辦公桌抽屜,從裏面取出一捆錢推在玉霞面前,說:“採訪倒沒必要了,你在與點樓溫泉山莊到處看看,能寫點什麼就寫點什麼,有什麼問題也可以暴露暴露,這樣倒對與點樓溫泉山莊起到些新聞監督和推動作用。這是一萬塊錢,就算是你們報紙的版面費吧。”

玉霞遭蜂子蜚了一樣倏地從皮椅上立起身來:“楊經理,你這是……”女經理平靜地說:“這是你們報社的規矩,拿回去吧,你可以得到百分之三十的回報。”

玉霞俏臉上微微有了溫情,她把那捆錢輕輕地推到女經理面前,不無感慨地說:“這東西誰都喜歡,不過,楊經理,我不願以這種方式獲取這樣的錢財,如果這樣,我不是顯得大庸俗了嗎?”

女經理臉紅了,她沒想到她會拒絕,這個女記者顯然非同他人。玉霞從女經理高傲矜持的臉上驀然浮現的紅暈中窺視到了她的心理,作為西原市曉有名氣的女企業家,事業有成的女強人,她也不可能超凡脫俗,和許許多多富有的老闆一樣,金錢對於他們來說是無所不能的。有人戲謔地把體育比賽中提倡的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纂改成市場經濟中的金錢第一,美女第二,其赤裸裸的露骨指向正說明了錢在他們眼裏的重要地位。然而玉霞偏偏不賣這個賬。她輕輕地把一萬元錢推回女經理面前,就在這瞬息之間,她看到出了女經理無法掩飾的窘迫。她為自己的清高和不失風範感到了欣慰和滿足。

其實,玉霞只能算個初出茅蘆,單純得幾近愚笨的女孩。她並沒有看透女經理的心思,在那一疊錢回到女經理面前時,女經理的第一個反映決非是書生氣十足的玉霞所能探知的。她是嫌錢少了?女經理深邃的眼光久久地注視着眼前這個年輕美貌,晃若出水芙蓉般的女記者,從她那漂亮得令人心悸的長睫毛掩映的眸子裏,沒有閃現出一絲一毫貪婪的光來,這又令女經理百思不得其解了。她深知女人的天生漂亮就是活在這個世上的本錢,何況眼前的女記者氣質不凡,風度蹁蹁。如果她是一個男人,與點樓溫泉山莊是一個男性經理,她不敢保證不會把數倍於此的錢放在女記者的面前,當然那已經是超乎於採訪的範圍了。

女經理的遐思被玉霞打斷了,她用平靜的卻又是不容謝絕的口吻又一次對她說:“楊經理,我是不是能採訪你了?”

這是個不達目的不回頭的女記者,一個讓人望而生畏卻又不得不佩服的漂亮女孩,在她面前,你似乎就有一種無法選擇的尬尷,因為她能推拒金錢,你就無法判定她到底“賭”的是什麼?此刻,女經理微微一笑,得體地掩飾了她的沉默,遮掩了她沉默中無法避免的失態,她問玉霞:“你想採訪什麼?”玉霞莞爾一笑,說:“當然是想了解你的與點樓溫泉山莊,想知道你作為一個女性,一個事業上取得成功的女企業家當初是怎樣創業的?與點樓溫泉山莊又是如何發展成現在的規模的?還因為你是一個女性,肯定在你的事業發展中經歷過無數波折?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另外,我不想以提問的方式採訪,我希望的是你能把我當成你的小妹妹,用擺家常的方式隨便聊,這樣也許更好。”女經理沉思了片刻,她不得不嘆服玉霞的精明和不動聲色的鋒利了。無疑她是深知女性創業的不易,當然她還年輕,還不可能觸及到最透澈的內蘊,創業?曲辱?波折?女經理感受太深了。她更知道作為一個天生靚麗,光采奪目,讓男人一見就想入非非的女人,真要投身商海,付出的就不僅僅是通常意義上的“汗滴禾下土”一般的艱辛了,它甚至包括了女人的一切,女人的肉體,女人的靈魂。這些難道也是女記者想知道的?即或是想知道,她也決不會漏半句。玉霞晶亮的大眼忽閃着,她期盼女經理的配合。

女經理笑道:“你的採訪針對的內容太多了,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我們是不是出去走走。”

能在山莊裏到處看看,觸景生情,當然比坐在辦公室採訪更有效果。玉霞站起來,也笑着說:“到處看看,聽楊經理介紹,當然好。”女經理把一萬塊錢輕輕地放進了抽屜,她們一起走出了辦公室。……眼前是一壁長滿了蘚苔,綠茵茵如浸泡在碧水中的大青岩,在大青岩的左側,兩根十五公分的鑄鐵管子從大青岩後面的凹縫裏接下來,一直通到山莊大院裏修的水泥蓄水池,從蓄水池下面再分出兩根鍍鋅管子,一根通向游泳池,一根通往那排平房浴室。

女經理指着大青岩左側的鑄換管說:“那就是溫泉出水口,整個與點樓就全仗這兩股泉水了。這兩個泉眼有個名字,叫‘姊妹泉’,如果堵住其中一個泉眼,另一個也不會再冒出泉水來,很靈驗的。”

“自然界的萬物都是有靈性的,也許這‘姊妹泉’也預示什麼道理。”“現在安置了水管,再也無法試給你看了。”

“這是資源,楊經理對溫泉資源的開發是有獨道一面的。我是西原長大的,怎麼就從沒聽說過‘妹妹泉’呢?”

“西原溫泉多,你可能沒記着吧,開發這個姊妹泉還真不容易呢。”“你講講。”

“這是國有水資源,開發得經過水利電力局,辦理取水許可證。”“這很正常。”

“你是記者,我說的你別記下來,記了也用不上。你猜猜,我花了多少錢辦取水許可證?”

玉霞搖搖頭。

“說來你不會相信,一頓飯,我請有關人士到市中區一家餐廳包了一桌酒席,宴后又安排了一場舞會,當然請了最漂亮迷人的小姐相陪,真正辦證費只花了一百五十元,你信不信?”

玉霞沒想到女經理給她講這些,真的寫到報道里去了,作為黨報的《西原報》肯定是不能發表的。

“還告訴你一件事,這個溫泉山莊當初開業時,規模還沒現在的一半大,甚至可以說還是挺簡陋的。可是那天的開業慶典卻算得上是西原市熱鬧非凡的一次。市裏的頭頭腦腦,各方人士都來了,我花了十萬元作為這一天的慶典開支,可還有人說,多數是衝著我這臉蛋來的。記者同志,不怕你笑話,那會兒我的外號叫金美人。”玉霞卟哧一聲笑了:“楊經理,不瞞你說,我在學校讀書時的外號叫‘玉美人’,這有什麼不好的,愛美之心人兼有之呀!”

“你還年輕,懂什麼愛美之心,那是書面語言,人兼有之對於女人是禍水而不是榮幸,你以後會明白的。”

其實用不着提醒,玉霞心裏何尚不明白。她隱隱約約從女經理的談吐中洞查到了這個女強人肯定心中有秘不可宣的私隱,只是她不會說,玉霞當然也不能問,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私隱,只有傻瓜才會貿然問別人。玉霞的採訪還是很成功的。

五天後,她把一篇名為《從與點樓的發展看西原溫泉的開發》的夾敘夾議的報道放在了總編的辦公桌上。戴着高倍眼鏡的總編看了報道標題后,用複雜的眼光注視着她,什麼也沒說。玉霞心裏有底,從報道本身來說是唱的正氣歌,譜的主旋律,文中有與點樓發展的典型事例,也有她經過深思熟慮后發表的觀點,這樣的文章在《西原報》還是很少見到的。她估計會很快見報。誰知事與願違,一連八、九天,總編閉口不提,自然《西原報》上也找不到這篇報道中的隻言片語。玉霞納悶了,她不知道問題還是出在那個“錢”字上。

距她送稿到總編辦公室算起,時間過了十天,她所處的副刊部主任,一個二十多歲春風得意的瀟洒小夥子給她透露了原委:“總編說你采寫的那篇報道要放專版,得收與點樓至少六、七千塊錢專版費。”

“怎麼成專版了,別人並沒有主動要求開專版。”

“你太傻了。”年輕的主任對同樣年輕的玉霞循循誘導道:“像這樣全面報道的文章,我們報紙是很少發表的,你知道其中原因嗎?不知道,那我告訴你,像與點樓這樣的賺錢民營企業,你得一點一點地寫,而每一次都得讓他們出血,可你一采寫就是洋洋數千言,放一個整版都還得刪……”

年輕主任赤裸裸的話讓玉霞茅塞頓開,她走進了總編辦公室,直截了當地給總編提了意見,並明確指出這是搞有償新聞服務。總編並不認為她說錯了,而是點點頭說:“這樣的好文章,與點樓女經理出頭露面,她不買整版版面,怎麼說得過去?”玉霞說:“我們是黨報呀!”“黨報怎麼啦?不都是正面宣傳嗎?”“我看像做生意。”玉霞鼻眼裏嗤了一聲。“你知道什麼?報社幾十號人,要發獎金,要集資修宿舍,要……這些錢從哪裏來?”

她無以為答。什麼道理變成了謬論,就有一萬張嘴也是辯不清的。更讓她想不到的是年輕的副刊部主任見她不識實務,竟自直接去找了與點樓溫泉山莊女經理。不久,《從與點樓的發展看西原溫泉的開發》見諸於報紙了。正當玉霞莫名其妙時,不無討好她的年輕主任將三千塊錢放在了她面前,彷彿替她辦了一件大事,自嗚得意地說:“這是回扣。”說這話時,年輕主任的眼裏閃動着含義深刻的火焰。因為已經有人為他們牽線作媒,年輕有為的主任,漂亮多才的女記者,郎才女貌,自然是一樁美好姻緣。可是這位少年得志的主任低估了玉霞,她婉言謝絕了媒人的說合,現在年輕主任又自作主張地幫她分了“憂”,她掂着手裏的三千塊錢,不咸不淡地說了句與知識分子孤傲清高大相逕庭的話“狗咬耗子。”那年輕主任也是有才有能的,蔫有不明白的,心裏兔不得也回了一句“我是狗,你不也是貓了嗎”!

玉霞咬着唇用這三千塊錢給副刊部所有同事辦了個氣派的招待,第二天將辭職報告放在了總編辦公桌上。

總編驚愕了,幾十年了,他還沒見過會主動丟了他認為世上最高貴也最穩當的飯碗的人,而且還是個光采艷麗的年輕女大學生!

幾天後,楊金拉姆親自開着車找到了玉霞家裏,對她說:“你是大學生,我來找你可能太搪突,也許你壓根兒就瞧不起我們民營企業。”玉霞卻粉臉兒生輝,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楊經理,你恰恰說錯了,我就是想在民營企業施展一下身手,大學生怎麼樣了?在南方餐廳里端盤子的大學生也多的是。”

就這樣,西原市兩個靚麗絕色佳人走到了一起,一個是老闆,一個是秘書。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兩個出類拔萃的女人同樣能演一出好戲哩。6玉霞開着黑色桑塔那駛出“天都溫泉”上了市環線。坐在副手位上的女經理說:“走南坡隧道進市東區,還有二十分鐘時間可以到東城門街看看新修的接待站裝修進展情況。”黑色桑塔那在環線岔路口左轉彎,穿過一道三十米的隧道進入了市區街道。

玉霞邊開車邊問:“楊姐,接持站什麼時候開張?”女經理說:“按我的設想,在國慶前最好。”玉霞說:“今年國慶全國要放幾天長假,內地遊客,特別是省城休閑族會更多地往我們這類西部邊遠地區跑,到時候,西原市可能會有一次旅遊高峰季節。”女經理搖搖頭說:“西原市難啊,經濟落後,硬件上不去,能自力更生搞點補充項目的,又遲遲得不到有關部門的思准。”玉霞問:“市工商局還沒批咱們的執照?”女經理嘆道:“難啊!”玉霞說:“咱們給市長寫的那份報告不知怎麼還沒答覆?”女經理問她:“交了幾天了?”“按你的要求上個星期一就遞上去了,今天星期三,這都又過了快十天了。也不知道市長大人看沒看到?”女經理說:“咱們在西原市也只能算是個體企業,耐着性子等吧。”玉霞嘆喟道:“西部大開發,到咱西原市就這麼難啊?”女經理搖頭笑笑:“制約太多,不過,希望總是有的。”

十字路口紅燈!玉霞將車停下了。

女經理抬腕看錶:4點零5分。

紅燈傍的記時器上倒退着顯示28、27、26……路口中間一個矮個子交警忽地朝這邊看看,手指着黑色桑塔那走了過來。玉霞驚詫詫地叫了一聲:“遭,怎麼又犯到交警手上了!我這怎麼會是違章呢?”矮個交警走到車門前敬了個禮,朝車裏看看,對坐在副手位上的女經理說:“請問你就是與點樓溫泉山莊的楊經理嗎?”女經理點點頭。“市工商局靳局長專門囑託我們,要我們見到你傳個話,市工商局待會兒5點鐘有個重要的茶話會,請楊經理參加。”女經理苦笑一下,輕輕地搖搖頭。矮個兒交警說:“我可是把話傳到了。呔,那不是靳局長過來了嗎!師妹,把車讓到右邊行人路邊。”玉霞頑皮地笑道:“師哥,我可是聽你的了。”一轉方向,車滑到了街邊。矮個交警聽她叫“師哥”不由得抬手推斜了大盤帽,“哧”一聲笑了。綠燈亮,車流如注。

市工商局靳局長挺着個羅漢肚走到了車門邊。女經理仍坐在車內,只是撳下了車窗玻璃。靳局長對女經理說:“派人到處找不到你,你怎麼連手機也關上了?”女經理略為不滿地說:“什麼會非得我參加?”靳局長嘿嘿笑道:“一個茶話會。”一雙小眼睛卻透過車窗玻璃直往駕駛座上的玉霞身上睃。玉霞眼角餘光掃到了胖子局長的神情,她覺出這局長的眼睛讓人捉摸不透,跟他那堂堂身份太配不上了。女經理說:“務虛的,我能不能請個假?”靳局長把頭更低地伸在了車窗邊,說:“市委市府有關領導要來,你不會不去吧。”女經理面有難色:“這……”靳局長又說:“你不是有個什麼接待站要想趕在國慶節前開張嗎!”“要耽擱多長時間?”靳局長胖臉上的肌肉跳了幾下,嘿嘿乾笑道:“5點才開茶話會,接下來還有節目安排。爭取12點以前收場吧。”女經理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靳局長又強調道::“你不能缺席,沒你來,我……我都沒勁。”胖臉上已掩飾不住猥鎖的神態。女經理恨他一眼,扭頭對玉霞說:“沒法兒了,這接站的事只好委託你了。”玉霞說:“我沒見過曾哥呀?”女經理說:“你把車停在東站門口,他認得這車。”話完下車去了。局長仍是把胖臉放在車窗上,問玉霞:“怎麼你不去?”女經理譏消地一笑道:“她得去幫我接老公。”胖局長摸摸滾圓的頭,嘿嘿訕笑道:“你老公今天要回來!”轉過身去邁着鴨步頭裏走了。女經理朝玉霞無可奈何地揚手道了一聲“拜拜”也跟着走了。

玉霞搖搖頭,心裏說:這經理日子也不好過,連老公也顧不上了。一轟油門。黑色桑塔那朝東門車站急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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