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省委決策
1999年5月20日10時20分。晴天。
省委一號會議室里作出的決定
省委常委會進行到了最後一個議程:關於新城市委班子的問題。
省委書記陳剛說話了:馬炳書記的建議很好,派于波去新城,新城這個地方該有個得力的幹將去了,再不去個人扭轉一下乾坤,這個曾是大名鼎鼎的經濟發達地區,就繼續走下坡路。經濟萎縮的局面將會持續到21世紀。但是,馬書記讓楊棟卸任後到人大去當主任,這一點我不能苟同。
陳剛喝了口水繼續說:“這個楊棟該下去了,你們聽聽老百姓是咋說的?‘市委書記軍事化,賣官書記咚咚嚓,法院院長不懂法,公安局長賣字畫,水利局長守的干河壩,電力局長點的蠟,糧食局長搞自殺,移動公司編的假數碼;國有資產私人划,下崗工人淚嘩嘩。’說楊棟軍事化是因為雙擁工作做得不錯,新城市獲得了國家模範雙擁城的稱號。這個整天到舞廳咚咚嚓的傢伙是誰呀?亂彈琴嘛!”
省委副書記馬炳見陳書記詢問的目光盯着自己,說:“可能有領導進過舞廳讓老百姓發現了,這確實欠妥當。不過,究竟哪一個,連老百姓也說不上來。”
陳書記喝了口水,繼續說:“法院院長不懂法的事兒是有的。那個美國人投資的公司據說就是一個姓佘的副院長違法查死的嘛!公安局長賣字畫我沒看見,亂彈琴嘛!那個持槍傷人、入室強姦的案到現在了還沒有破,你們說,這老百姓能滿意嗎?針對這件事于波就說過,受害人為什麼不報案,這裏頭確有很深的因素,查來查去,據說與環球集團有點關係,楊棟說要保護企業家,這個觀點沒有什麼不對,可是作為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公安局長的于波硬要查。這兩個人就有矛盾了。三年前,我對楊棟說過,于波調進省公安廳了,這案子還得必須破。楊棟給我立下了軍令狀,三年內破不了案,他這個市委書記就辭職。如今這三年過去了,這個案子還是破不了,而且據說還又出現了新的持槍傷人案。緊接着,惡性爆炸案又在新城市出現了。亂彈琴嘛,我說你用的這個公安局長是幹啥吃的,老百姓說他賣字畫,說明他不務正業嘛!至於水利局長守干河壩,這也是勿容置疑的現實。現在的新城市為了保證工業用水,已經限制農民澆地了。這個于波不簡單嘛,三年前就提出了‘引黃入新’工程的設想,可就是沒有人重視。今天怎麼樣,事實證明于波同志是正確的嘛。所以,這個楊棟我看就完完全全下去得了,免得當個舉舉手的人大主任,把新市委給晃悠悠了。”
馬炳副書記接上說:“陳書記,你這一提醒,我倒改變主意了。”
“噢?”陳書記問:“又有啥高見?”
馬炳:“我看這個楊棟該撤職!”
陳書記:“是呀!無功便是過。就不講楊棟的功過了,如果把楊棟擺到人大主任的位子上,他肯定要對於波指手畫腳,他是個看不慣做事的人哪!”
馬炳早就發現陳剛對楊棟不感興趣了,開始發現這個秘密時,他有點吃驚。省委書記過去對這個新城市委書記可是言聽計從哪,這倒不是因為這個楊棟有什麼能耐和本事,而是楊棟是個有來頭的幹部。他是從中組部下派的過度幹部,干一陣就可以直接到中央部委去上任了。一個時期這事兒被新城的老百姓傳得沸沸揚揚。楊棟便暫時放棄了去中央的念頭,你說我要去了,我偏不去。我姓楊的也是一個堂堂男子漢,我要在新城干出個名堂來。楊棟還真在新城干出了點名堂,憑着父母在北京的關係,新城還拿了不少國家級呢,什麼“雙擁模範城”啦、“精神文明先進地區”啦等等。這是陳剛不敢得罪楊棟的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因素是楊棟的父母均是北京的正部級、副部長幹部。父親八十年代一直在部長的位子上幹着,母親也一直是副部長。為什麼陳剛突然對楊棟不感興趣了呢?馬炳總結了一下,大概有兩點:一是楊棟上北京的希望徹底沒有了,去年朱總理精簡政府機構,連在職的都得下去,你地方上的就更不能進中央部委了。同時楊棟的父母也從部長、副部長的位子上退了下來。二是陳剛也到年齡了,這個省委書記也就是一兩年的事了,能不能跨到世紀那邊去,也都是個未知數。所以,陳剛連個人大主任也不讓人家當,這就在情理之中了。幸虧我馬炳高瞻遠矚,來了個先發制人,把于波推薦到新城當市委書記,你于波總得感激我老馬吧!那麼,楊棟下去了,還有那個被群眾稱其為“咚咚嚓”的市委副書記兼市紀委書記祁貴,還有市人大副主任、環球董事長呂黃秋,由此,新城市應該說還是翻不了天的。
對於推薦于波去新城當市委書記的事,馬炳也是考慮了再三才下定決心的。他從種種跡象看,陳剛是非重用于波不可了,那麼我馬炳一定要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雖然對於波有看法,那看法歸看法,于波的優點還是很多的,與其讓你陳剛提出來,還不如我老馬提出來妥當呢!一來別的領導沒啥可說的,根本說不出於波跟你陳剛有什麼關係,二來我老馬也落個大公無私的口碑,這三嗎,你陳剛和于波還能對我老馬沒有好感?
被老馬看中的事確實從來都沒有錯過,這也是省委書記陳剛欣賞馬炳的主要原因。三年前于波在新城市受到楊棟等人排擠時,馬炳就提出平調于波到省公安廳任副廳長。陳剛很贊成馬炳的意見。于波上任後果然很出色,在他分管省公安廳刑偵工作的一年多時間裏,連續破了幾起大案要案,尤其是轟動全國的“利泉殺人碎屍案”,事隔五年之後,讓于波給破了。1998年3月,于波被省委派出到中央黨校上黨政管理碩士研究生班,這不,于波剛結業回來,就當上了省紀委常務副書記。老馬通過這些跡象判斷,于波幹不了幾個月,省紀委書記司馬克就退下了,那于波的省紀委書記就穩穩當上了。那麼,兩年之後,或者兩年左右,陳剛退下來了,接替省委書記的,會不會是于波呢?所以,馬炳考慮再三,還是讓于波下去。讓于波在新城市干滿一屆,把新城搞好了,你陳剛也該下去了,我馬炳上來了,你于波再上不遲……
陳書記見馬炳沉思的時間不少了,就點名了:“馬書記,你看呢?對楊棟,我們就讓他體面一點下來算了,他還是做了不少事情嘛!”
馬炳說:“好吧,陳書記,我同意。”
陳書記繼續說:“水利局長守的干河壩這句話讓老百姓給說准了,一針見血。那麼,新市委上任的第一件大事應該是于波在三年前提出的這個‘引黃入新’工程!”……
1999年5月20日13時。晴天。
省城于波家中的一次便餐
于波妻子梁艷芳把做好的西紅柿雞蛋湯端放到小餐廳的桌子上,看着幾個扣着碗的菜想,這老於咋就還不來呢?她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又看了看錶,這時候,院門口小汽車倒車的聲音傳來了。梁艷芳知道是于波來了,便匆忙走進廚房盛米飯。于波很少在家裏吃飯,在單位不是忙這就是忙那,所以梁艷芳對於丈夫回家的飯菜,做得總是很仔細、很認真。
門鈴響了,這個老於,自己拿着鑰匙不直接開門,幹嘛老摁門鈴呢?梁艷芳想着急忙打開了門。摁門鈴的不是她要等的老於,而是距省城400公里的新城市常務副市長程忠。
她驚喜地說:“喲,是程市長?”梁艷芳忙讓進了肚子大得像一個鍋一樣的程忠。
程忠說:“怎麼?弟妹,於書記不在呀?”
梁艷芳一連聲說著“一會就來”的話,請程忠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她急忙給程忠沏茶時,于波推門進來了。
“程市長!”于波進門就叫起來了:“老夥計,你還沒忘了我這個小兄弟呀?……院裏停着新城市的18號紅旗車,我估摸着就是你。”
兩個老朋友見面,分外高興,程忠拍着于波的肩膀,于波敲着程忠的肚子:“怎麼,程市長,你這肚裏又進去了一船呀?”
程忠說:“什麼船呀?肚子都餓扁了,快給飯吃吧。”
于波說:“夫人,上飯!”
梁艷芳說:“飯菜早端好了,請兩位領導進餐廳用餐吧。”
于波想,程市長此時來家裏會是什麼事呢?這位老兄肚量也實在是太大了。三年前,自己來省城時,就聽說要當市長了,可市委書記還想繼續一肩挑兩:書記加市長。在這個楊棟手下幹活,那是很憋氣的,他啥也不懂,可啥也要插那麼一杆子。插一杆子的本意並不壞,此人不貪不佔、兩袖清風。可他這麼插來插去,弄得下面的人沒有辦法工作。這三年,程忠的氣肯定受夠了。那麼,他今天來,肯定是找老朋友訴苦來的。可是自己身為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對這些事是沒有辦法管的。你管什麼?管人家楊棟沒有能力,讓他下來?讓程忠這個實幹家當市長,自己實在沒有這個權力。管三年前的那幾起案子?還有近來發生的案子?當公安廳副廳長時都沒法管,現在你更沒法管了。管那位市人大副主任、大企業家呂黃秋?那是省里市裡力保的大能人。你更不能管,也不敢管。不過,于波有個感覺,這些年發生在新城的持槍傷人、強姦等案的案犯和這個大企業家有一定的關係。可是這一切,你又能怎麼樣呢?民不告官不糾。沒有人告狀,你一點招都沒有。只是不由地替程老兄在心裏抱不平罷了。
“程市長!來吃吧,嘗嘗夫人的手藝。”于波拉程忠坐下后,妻子已經把菜上的碗取下了,陣陣香味撲鼻而來,沁人心肺。程忠吸吸鼻子,誇張的做了個怪動作說:“弟妹的手藝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看着這魚就讓人流口水。哎,於書記呀,我退休後來省城和弟妹開飯館怎麼樣?”
“得了吧,我的程市長,快填肚子吧!”于波說著把程忠的大肚子又捶了一下。
程忠不開玩笑了,神秘地說:“快坦白,啥時候到新城上任,我老程終於熬出頭來了。我今天來,是向你要官的,你給我個市長吧,真正的一把手,我親自給你負責‘引黃入新’工程……”
“呀!呀!呀!”于波打斷了程忠的話:“我說程市長呀,你啥時候當上省委組織部長了,你啥時候調我到新城市了?”于波確實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程忠說:“我說老弟呀,你是真不知道呢還是假不知道,你來我們新城市當市委書記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新城啦。”
“是嗎,”于波說:“怪不得省紀委司馬書記通知說,陳剛書記讓我下午5點半到他辦公室去。莫非這是真的?”
“錯不了,”程忠往嘴裏填了一口米飯說:“你就趕緊走馬上任吧!我都有點等不及了!”
“程市長,說真的,假設我真當上了新城的市委書記,那麼我一定建議省領導,這個市長還真是你的。”
“於書記,我就想大幹一場,把你三年前那個‘引黃入新’工程的設想付諸實施。你知道嗎?這些天,水的形勢吃緊。老天要是再不下雨,非出大亂子不可。”程忠放下了飯碗,用餐巾紙擦了擦嘴巴和手說,“到客廳,你看看我的計劃。”
“咋?老兄,你還真把我當市委書記了?”
“老弟,要知朝中事,山裡問野人,我看這小道上消息,有時可是百發百中哪!我看這事絕對不會錯。你想,省委書記都要找你談話了。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嗎?”
于波當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公安局長時,程忠是分管農業的副市長。他們相處非常好。有些看法也很一致,“引黃入新”工程的最初設想也是和程忠在一起閑聊時提出來的。程忠說:你是常委,給那些官老爺提一提,看有無希望通過。程忠當時提這個問題是出於兩點考慮:一是新城的水資源確實很有限;二是新城是全國特大型油田所在地,跟市政府平級的油建公司歸口中央。所以,油建公司事事處處以老大自居,有時根本不把你這個副市長放在眼裏。程忠說:如果市上把電廠建起來,再把水引過來。他油建公司就乖乖的了。再說了,出於對振興地方經濟和長遠考慮,這兩個項目上了比不上好。
當于波拿起程忠沉甸甸的項目建議書時,電話響了。梁艷芳說:“給,省委馬書記的電話。”
果然是馬炳副書記的聲音:“于波呀,下午我和陳書記、劉省長給你談話,你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于波:“馬書記,不知道。”
馬副書記:“不知道好呀,還沒有給你談話哩,知道了還了得?那不成了未卜先知了嗎?實話告訴你吧,我的提議陳書記和省委已經通過了。我要把你派到那個你曾經夢繞魂牽的地方
去……”
于波笑了:“喲,馬書記,準備派我去哪裏呀?能否先透露一下?”
馬副書記:“調你到新城市主持工作,你不會有意見吧?”
“新城市?”于波裝出很吃驚的樣子,問:“楊棟書記幹得好好的……”
馬副書記打斷了于波的話:“于波呀,楊棟的年齡已經到了,讓他提前退下來。這不僅是我和陳書記的意思,也是省委的意見。記住,省上三年前調你到省公安廳是出於公心,今天再讓你去新城,也是出於公心。我的意思是你下去再鍛煉幾年,把新城給我搞好,我再提你上來。”
于波吃驚了:馬副書記真是出於公心嗎?自己夢繞魂牽的果然就是那個地方呀。他怎麼知道的?也許是自己太小心眼了,人家馬副書記可是站在公正的立場上的。
“怎麼樣?”程忠說:“要知朝中事,山裡問野人這話沒錯吧?”
于波說:“程市長,你說怪不怪,這路透社的消息咋就這麼准呢?”
程忠說:“這一點兒也不奇怪,當今時代是資訊時代嘛!”
1999年5月20日13時。陰天。新城
市委副書記祁貴家的緊急電話響了
新城市委副書記祁貴已經躺到被窩裏了。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他中午總是按時下班、按時回家、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中午不睡覺整個下午就迷迷登登,上不好班。周圍的人都知道祁副書記有兩個習慣,一個是午覺,另一個是跳舞。中午,他准在家裏,晚上肯定是在舞場。不了解他的人總感到他很忙,一般人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祁貴剛迷糊着,刺耳的門鈴便響起來了,而且是響了一遍又追。他翻起身來,關上了卧室厚重的包着真皮的門,刺耳的鈴聲頓時被隔在了門外。
祁貴剛閉上眼睛,床頭的緊急電話突然響了。祁貴被嚇了一大跳。這是個只有公檢法和少數人知道的電話號碼,裝上一年多了,從來沒有響過。今天突然響了,肯定是有緊急情況,不然的話,這個電話是不會響的。他急忙抓起了電話,是公安局刑警支隊長辛銀打來的:“祁書記,十萬火急!請你開門,我就在門口。”
祁副書記放下了電話,心想,什麼十萬火急的事?難道是呂黃秋的人又出事了?
開門讓座后,祁副書記也不急着問,從冰箱裏拿出了兩瓶西瓜飲料,一瓶放在了辛銀面前的茶几上,一瓶啟開仰脖喝下了一口,他感覺清醒了許多,便把目光投向了刑警支隊長。
辛銀很胖,他喝下了一口飲料,解着警服扣子說:“呂黃秋從廣州打來了電話,說楊棟要下台了,新書記要來上任了。”
祁副書記:“也該下去了。他下了新書記總會來的。”
見祁副書記慢慢吞吞的樣子,辛銀便也不着急了。他問:“你猜誰來當市委書記?”
祁貴目光唰地盯住了辛銀:會是誰呢?難道是……
“是于波。”
“什麼?”
“是于波!他一兩天就來上任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祁貴把飲料罐放在了茶几上,說:“他要來,恐怕是來者不善哪!”
“是啊!”辛銀說:“呂總說,他也怕于波來,這傢伙三年前就盯住呂總了,現在來……”
“莫要怕!”祁貴盯了一眼辛銀說:“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于波來當然要查那幾起案子了。不過我也不是吃素的,常務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紀委書記。還有,這兩年我哄着老頑童提拔了近70個縣級幹部。在新城,來個于波也翻不了天的。呂黃秋還說什麼了?”
“他說讓我告訴你,他已經給馬書記說了,馬書記答應提你當市長。你還要抓緊行動……”
“你告訴呂黃秋,讓他那幾個活寶注意一點,萬一不行,就藏起來。千萬別再捅出什麼亂子來。”
“好。祁書記,我立即轉告。”
“還有。你給汪盛他們講講,讓他們一定注意工人的苗頭。萬一不行,就全都放假,別讓他們到廠里來,聯絡不起來就不怕他們群訪。按慣例新書記上任,省委要來人,馬書記來沒關係,萬一陳書記來了,出現上訪的事件可就麻煩了。”
祁貴說著撥通了市委秘書長金璽的手機說:“你馬上跟鄉企局、經貿委的頭講一聲,讓他們今天下午就分頭到幾個廠去一下,馬上開個會。千萬別在這幾天出現群訪的事。”
祁貴關上手機后見辛銀還沒有要走的跡象,他問:“還有什麼事?”
辛銀:“這新書記來了,你看我那個副局長的事……”
“你不說我倒忘了。好,我記着呢,下午我就找老頑童去,臨下台了,你們幾個的事他不會反對的。”
“好吧。”辛銀笑着抖動着胖胖的身軀走了。
省委的決定是不是太快點了?祁貴還沒有來得及實施爬上市委書記的計劃,這新書記的人選就定下了。竟定了個于波。這于波可不是個饒爺爺的孫子。無論如何也要當上市長,當不上市長,怎麼去跟于波斗呢。這新城市的好戲怕要連台了。如何演好這一出齣戲,關鍵的關鍵就是當上這個市長。祁貴在心裏暗暗地下定了決心。
1999年5月20日13時30分。晴天。
省城于波家的一次長談
程忠可真是塊當市長的料,關於“引黃入新”工程,他給於波講了許多。有些問題,想的比他還細還周到呢。
程忠說:“為新城市供水的新川峽水流幾乎斷流,新城水庫的水位已經降到了令人吃驚的程度。老天爺要是再不關照一下,這新城市的工農業用水不但難以保證,而且連城市的飲用水也會出現問題。我們的那位楊棟書記還說什麼,怕什麼怕?如果真到居民吃不上水的時候,我給集團軍的首長一個電話,他就會用汽車源源不斷地給我供水。連楊書記都動開了水的腦子,你想想,水的形勢嚴峻到了什麼程度?
“一周以前,農民們前來市政府靜坐請願。原因是莊稼澆不上水,這是政府棄農保工的措施造成的。他們謾罵政府,向政府要水。政府怎麼辦?油建公司是中央的企業,不保行不行?不保不行。這個道理老百姓不懂。工作人員說,你們看電視、看報紙沒有?以美國為首的北約集團轟炸我駐南斯拉夫大使館,犯下了滔天罪行,全國人民上街遊行,到美國大使館前討還公道。你們可倒好,不想着如何種田,跑到政府來鬧事?有農民說,你給江澤民主席說一聲,他美國人敢放導彈炸我們的大使館,我們也放幾顆給美國人看一看,一顆放到克林頓的白宮裏去,一顆放到他們的大使館裏去。
“工作人員笑了,你們的愛國熱情好呀,我們這就給上面寫報告,把你們的心愿反映上去。可是你們也得回去,你們這樣子,如果讓美國佬知道了,還不笑話咱中國人呀?農民們想想也是呀,就呼啦啦回去了。感動得政府工作人員都掉眼淚了。”
于波給程忠的杯子裏續上了水,說:“程市長,咱們的農民群眾好呀。關鍵是我們這些領導幹部不干事呀,如果三年前上馬‘引黃入新’工程,還有今天的麻煩?所以,‘引黃入新’,是我們別無選擇的選擇。……老兄呀,你是個老水利了,上馬‘引黃入新’工程你我是鐵了心了。但我還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程忠問:“怕批不準嗎?”
“不!”于波笑着說:“我擔心你的身體呀!”
“怕啥?”程忠拍拍肚皮說:“52歲,年富力強,除了想為老百姓做點事情,再就是這200斤肚囊,只要你書記一聲令下,這200斤就歸‘引黃入新’工程了!”
“老兄呀!”于波扳過了程忠的肩頭,兩個老朋友的頭緊緊靠在了一起。
這是一件大事。于波問:“還有什麼?”
“第二件大事是,”程忠從包里取出了一沓信遞給了于波,說,“這是第二件大事。”
于波念了一遍標題:“群眾來信摘要……是哪方面的內容?”
程忠說:“省委正確呀!如果再讓這些無政績而口碑不錯的領導主持新城市的工作的話,那可不得了啊!”
于波:“程市長,呂黃秋的呂九莊裏真連執法人員也進不去?”
“於書記,我哄你幹啥?連我這個堂堂常務副市長有時都進不去呀!”
“楊棟書記知道這事兒嗎?”
“市委的一切權力都把持在祁貴的手裏,他們背地裏把楊棟叫老頑童,在手掌心裏捏着,想咋玩就咋玩。楊棟還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
“這賣官的事、國有資產流失的事,也全是真的?”
“是!”
“程市長,這麼嚴重的問題,你為什麼不早向省委彙報?”
“於書記,我是個市委常委,雖是常務副市長,我得首先向楊棟負責。他偏聽偏信,我的話根本聽不進去。我越級向省里反映,省里支持的還是楊棟!一次馬副書記到新城,我把有些事兒給他彙報了,人家說:老程呀,難怪你不能當市長,你肚量還是不大呀,你思想還是不解放呀!楊書記是省委任命的,又是中組部下來的,你要尊重楊書記,有事多向楊書記彙報,不要老是向上反映嘛,當然,向上反映問題是可以的,可你要尊重事實。楊棟有哪些問題,你指一指。於書記,楊棟的問題還真不好指出來,他似乎什麼過分的事也沒有。還真是個人民公僕形象,上下班騎自行車,一年四季都穿軍裝,不抽煙、不喝酒。你說他什麼?新城市發生的這一系列事兒,都是別人操縱他做的,這些人能不向著他嗎?馬副書記還說,關於呂黃秋,我們更要保護了,他是全國人大代表、勞動模範、優秀企業家。否定呂黃秋,就是否定市委、省委,就是否定改革開放。於書記,你說說,我敢向上反映嗎,我還想做點事,如果連個副市長也不是了,還能幹什麼?”
“是啊!”于波又拉住了程忠的手,說:“程市長,三年前我受排擠,就是因為看不慣楊書記的那一套,我也沒敢向上反映,不!不是不敢,而是沒有證據!現在這些事兒,仍然沒有證據,是不是?如果讓省紀委派人、省公安廳派人,那麼,工作將很難開展。就像那個持槍傷人、入室強姦犯一樣,他會在這個地球上突然消失,讓你連風都聞不到。對吧?程市長?”
“對!所以我的意見是你先上任,好在你就是省紀委副書記,還干過公安局長。你就慢慢地掌握證據,然後會同省里,將這些傢伙們一網打盡!”
“好!程市長。我就這個主意。”
兩個老朋友又一次握住了雙手。
1999年5月20日14時10分。陰天。
發生在新城市鍋爐廠廠長藺蘭生秘密別墅里的事情
劉婷邁着疲憊的步子跨進了市郊環球別墅區西區38號藺蘭生給她買的別墅的院門。院裏鋪着梅花形紅綠相間的地磚。台階下幾株玫瑰花開得正艷。她無心看這些,迅速打開門又鎖上門,噔噔噔爬上了二樓,打開右手主卧室的門,把手提包往床上一扔,就三下五除二脫掉了牛仔裙、真絲襯衣,連褲頭和文胸也扔到了床邊的小柜子上,跑進衛生間擰開了熱水,她要衝個熱水澡,痛痛快快地睡一覺。晚上藺蘭生要來,那傢伙的勁兒可大了,常常弄得她疼痛難忍又痛快淋漓,兩個人就像干透了的柴,一旦燃起來,在短時間內是熄不了的。趁放水的工夫,她通過鏡子欣賞自己。自己的身材真是又苗條又潔白,兩個乳峰像剛出籠的饅頭一樣高高聳起。她扭扭細細的腰,再摸摸寬寬的胯骨,衝著鏡子笑了。這一笑不要緊,鏡子裏一個高個子、大鬍子男人站在她身後,她嚇得連叫的聲音也沒有發出來,那冰涼涼的槍口就頂到了她的腰眼上。不愧是經過槍林彈雨的劉婷,驚嚇過後便考慮起對策來了。這傢伙是幹啥的?是來敲詐錢財還是看上我了?敲詐不行,不能給他錢……
背上的槍口很有分寸的又頂了她一下,她從鏡子裏看清了這個傢伙的尊容:小眉小眼,但很精神,個子很高足有一米八五吧。
“到卧室里!”這傢伙開口了。
劉婷除了順從還能幹啥呢?她乖乖地來到卧室,到床邊又轉過身來,用眼光問他:“幹什麼?”
這人不是別人,就是三年前于波想抓而又最終沒有抓住的持槍傷人、入室強姦犯吳旺發。
吳旺發拿過劉婷的連褲襪,把劉婷的雙手從背後綁上,然後像扔皮球一樣把她扔進了高級席夢思床上,脫光衣服撲了上去……
發泄完之後,吳旺發穿好了衣裳,他一手端着槍一手解開了她的手,惡狠狠地低聲命令:“穿上衣服!”
劉婷懵了,這傢伙還想幹啥?她一件一件穿好了衣服,帶着哭音問:“你還不走?”
吳旺發冷笑一聲:“走?我要殺人,等藺蘭生那個王八蛋來了,我好一塊兒收拾你們。”劉婷明白,這傢伙絕對不會輕易就走,是貪色又貪財的主。她哭着問:“你到底要多少?”
“要啥呀?”吳旺發又冷笑了一聲。
“說吧,你要多少錢?但你不能胡來。”劉婷雙眼盯着吳旺發手上那把烏黑閃亮的小手槍,怕他突然間扣動扳機。
“錢?哼!錢算個什麼東西。我是真想要你們的命!”
“大哥。”劉婷抖動着嚇白了的雙唇,小心地問:“大哥,你能不能說說原因,讓我知道知道。”
“你聽着!姓藺的貪污受賄了多少錢,你知道嗎?這套別墅花了多少錢?八十多萬哪!他藺蘭生哪來的這些錢,就沖這一點也該判個十年以上。要是他乾的那些事全抖落出來,他還能活嗎?”
“大哥!請你給我指條路吧。”劉婷跪下了,淚眼婆娑地說。
“倒是有一條路,”吳旺發擺弄着手槍說:“就怕你們不走陽光大道,偏走獨木橋。”
“不會的!不會的!”劉婷見吳旺發鬆口了,提着的心放了下來:“大哥,只要你肯放過我們,就聽你的。”
“你聽着,要是不聽我的話,不按我說的去辦,我就讓你們的腦袋搬家!……好,知道了就好。你聽說過環球集團一個公司的廠長金釗嗎?”
“好像聽他說過,說那個姓金的太狂了,到工商局註冊了個小公司、皮包公司,想兼并鍋爐廠。”
“對!就這事。你知道那個金釗是誰嗎?他舅舅是主管公檢法的市委書記。你告訴藺蘭生,他這個鍋爐廠就按金老闆提出的條件合作,如其不然,我這槍可不認人。你聽清了沒有?”
“聽清了。大哥!”
正說著,門鎖響了,緊接着藺蘭生聲音傳了進來:“媽拉個巴子,那個姓金的又來找我,真正的不自量力!”
吳旺發躲在了卧室門后,等藺蘭生進來,上去左右開弓就是兩耳光:“媽的,你活膩了是不是,金老闆也是你罵的?”
藺蘭生摸着臉喊:“你他媽還打人!”
吳旺發咔嚓一聲子彈上了膛,把手槍對準了藺蘭生的腦殼:“打了兩下算啥?我還要崩了你哩。”嚇得藺蘭生不敢吭聲了。
“小姐!你把我幹了些啥,說了些啥,告訴他吧。”
劉婷:“大哥,說什麼?”吳旺發惡聲惡氣說:“老老實實,有什麼說什麼!”
沒等劉婷再開口,藺蘭生頭上的汗就下來了。他戰戰兢兢地問:“請問先生高姓大名。”
“神槍吳大俠。”吳旺發冷冷地說。
“啊?!”藺蘭生一聽這名字,大驚失色。
神槍吳大俠的名字在新城市誰不知道呀。據傳聞:那年油料緊張,油建公司的油控制很嚴,連環球集團的石油經銷公司也斷頓了。吳旺發跑到油建公司供銷公司田經理的辦公室去批條子,田經理沒有給批。吳旺發掀翻了田經理的桌子大罵道:“姓田的,你有眼不識泰山,小心老子敲斷你的腿!”田經理立即給公安局打電話報案。吳旺發見案報完了,搶過電話說:“讓你們辛隊長聽電話!……辛支隊長嗎?你親自過來!”
吳旺發咚一下扣上了電話,田經理嚇壞了,這姓吳的敢調刑警隊長來。又一想,這傢伙是在糊弄人吧。田經理就讓保衛科的人把吳旺發看了起來。一會兒公安局刑警支隊長辛銀果然帶人來了,田經理才知道這吳旺發不是個輕易惹的主。辛支隊長在回局裏的路上就把吳旺發給放了。
果然不出田經理的所料,第二天吳旺發就把一沓照片扔在了田經理的桌子上。田經理一看嚇壞了,照片上的存摺足有七八張,全是以妻子的名義存的,存款金額達三十多萬元。還有一張照片上是一堆金戒指、金項鏈等首飾。怪怪,存摺是他親手放在家裏地下室小房的頂篷裏面的,還有這金首飾是放在油缸里的呀,怎麼到了姓吳的手裏了?
吳旺發斜躺在真皮沙發上,雙腳搭在了茶几上,看着田經理的反應。見田經理腦門上、鼻尖上沁出了汗珠兒,吳旺發說話了:“田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只要你把這份合同簽了,照片、底片,還有存摺、首飾全還給你。”
田經理放下了國營企業老大的架子,屈尊過來從吳旺發手中拿過了合同,這是一份給環球集團長期供油的合同。田經理的手有點抖,似乎在下決心。吳旺發惡狠狠地說:“田經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反貪局局長還在等着我的回話呢!”
田經理不敢不簽。這吳旺發也說話算數,在手機上撥了個號,一會兒就來了一個人。吳旺發把一堆存摺、首飾放進了田經理的抽屜,說:“田總,咱們後會有期。”
田經理吃了啞巴虧自然不舒服,便通過一個小老闆給他請來了一個所謂黑道上的人物二旦子。二旦子接過田經理的三萬元錢裝進口袋裏說:田經理,等我卸下吳旺發的大腿后,你再付我兩萬元。說完就走了。
二旦子是新城一幫地痞的頭,不是什麼黑道上的人物。不過這傢伙領着幾個痞子專門給人收欠款。不管什麼樣的主,只要碰上二旦子,那就沒招,只有乖乖兒還錢。
二旦子找吳旺發報復的信息通過吳旺發的網絡反饋到了吳旺發的耳朵里。同時,吳旺發還得知二旦子一夥五個人正在新城茶館裏喝茶呢。吳旺發單槍闖茶樓,堵住了二旦子等五人。二旦子一聲口哨過後,五把尖刀對準了吳旺發。吳旺發甩槍“叭!叭!……”五下,五個傢伙的大腿上中了五槍。為了給二旦子個教訓,吳旺發又朝二旦子的另一條大腿開了兩槍。茶館隨着幾聲槍響炸了,人們紛紛起來準備逃走。吳旺發舉着槍命令道:沒你們的事,照喝茶喝茶,誰要是活膩味了,就站着!人們又乖乖地坐下了,一個個緊張地盯着那冒煙的槍口。
吳旺發提槍指着二旦子說:“二旦子,你聽着,你們自稱是黑社會的老大,欺壓百姓。本來我今天要送你上西天,老子今天心情好,留你們幾條活命,再敢對我‘神槍吳大俠’過不去,下次碰上決不饒你們!”吳旺發平端着槍,後退着下了樓梯,轉眼間不見了。
吳旺發的這點歷史,新城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公安局查了三年,至今連吳旺發的影子都找不到。今天突然出現在他藺蘭生的秘密別墅里,他姓藺的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敢不應呀!藺蘭生知道,只要是環球集團呂黃秋要做的事,誰還敢說半個不字。
藺蘭生擦了一把冷汗,說市裏頭的工作你們去做,廠里的事我辦。
“對頭!”吳旺發把手槍插進了衣兜說:“藺老闆爽快,我們呂老闆決不會虧待你!告辭!”
藺蘭生眼睜睜地看着吳旺發揚長而去……
1999年5月20日15時10分。晴轉多雲。
省城于波家裏程忠推薦的三員虎將
于波給程忠續上了茶水,看看錶離去省委的時間還早,說:“程市長呀,你放心。我就向省委、向陳書記舉薦你,好在你和楊棟合作得很好,估計沒有啥問題。那麼,我們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做這三件大事了。這三件事還得有三員將,要既不驚動祁貴他們,還要把事情辦好。我總不能在省裏帶人去吧。”
程忠喝了一口茶水,說:“老弟,我想這些事情這樣好不好?引黃入新工程我挑頭,資金和北京立項的事你還得跑一跑。但你得給我配個副指揮,這談不上驚動他們,就光明正大把鍾祥提半級,誰也說不出啥來……”
“鍾祥?”于波問:“是鍾區長吧?”
“是呀。還是你提起的呢。”
“不!他可正兒八經是人民代表選上去的。說來也好笑,那次選舉把楊棟、祁貴他們可氣壞了。”于波笑了起來。
程忠也笑了,接上說:“還不是你及時給省委彙報了情況,不然,楊棟他們絕對不會讓鍾祥當市中區區長。”
“那是自然。”于波喝了口茶水說:“他們指定的區長沒選上,選了個渾身長刺的鐘祥,他們能舒服嗎?其實,祁貴也沒自知之明,這種事情是合法的,你送個順水人情給鍾祥就算了,幹啥非要鬧到省里來人了才去宣佈。噯,人哪!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哎?程市長,鍾祥在開發區幹得還好吧?”
“好什麼呀!早被免職了,快要投產的電廠也放下了。我還是那句老話,沒有政績的幹部不是好乾部,無功便是過這話說得太好了。照這個原則,楊棟、祁貴早就該下去了。鍾祥是個實幹家呀,當了四年半區長,因為農民土地糾紛,得罪了呂黃秋,被祁貴找了個借口調到了發不出工資來的開發區。鍾祥就想方設法招商引資,好不容易引來了資金、安裝了設備,可又被免職了。”
“又被免了?”于波站了起來,問:“總得有個理由吧?”
“有呀,5月18日,在管委會發生了爆炸案。雖說這事根本與開發區管委沒有任何關係。可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是不是有更深的內幕?”
“是!祁貴要扶市委秘書長金璽為副市長,鍾祥是對手的對手。如果鍾祥把電廠搞成了,那還有金璽的果子吃嗎?撤了管委會主任,僅剩了個市政府副秘書長,還是挂名的。”
“這也太過分了!”于波生氣地坐在了沙發上。
“所以,我才打算讓他給我當‘引黃入新’的副指揮。雖沒有副市長有職有權,但職位總能升半級吧,更重要的是用這個人我放心。”
于波說:“程市長,我如果真去新城市,這一點更沒問題。鍾祥當區長前就干過區水電局長嘛!”
程忠不依了:“哎,於書記,你就別再說去不了新城的話,好不好?再這樣說,我可真不想說了。”
“好!好!好!程市長,我再不說了。鍾祥就算一員虎將吧。那另外兩員呢?”
“第二員是現任市委常委、市中區區委書記汪強;第三員是湯縣縣委常委、縣公安局局長汪吉湟。”
于波笑了:“汪強我知道,退伍軍人,騎着老虎發的家,外號汪老虎。汪吉湟這個人不是太清楚。”
程忠笑着說:“汪強你肯定知道的了,他的老虎出名,他辦的企業也出名。後來被選為副縣長,真正走上仕途也就是四五年的事,當過副區長、區紀委書記、區委書記。他說話不多,可部隊上帶來的作風一直堅持下來了。辦事利落,從不拖泥帶水,且能處理好方方面面的關係,是個很能幹的幹部。我的意思讓他負責市委紀檢委的工作,讓他徹底查處祁貴等人的腐敗問題。
“汪吉湟你不了解的話,我多介紹兩句。他出生時就失去了母親,父親是個羊倌,臨死時給未考上大學的兒子留下了五隻羊,三公兩母。他科學養羊發了家致了富,還免費和半免費給鄉親們提供種羊,全市聞名的養羊專業鎮就是他帶起來的。那個鎮上配備科技副鎮長,縣裏就選中了他。說來也巧,他上任沒幾天就當了一回代代鎮長。……”
“代代鎮長?”于波糾正說:“是代鎮長吧?”
“不。”程忠肯定地說:“絕對是代代鎮長。代鎮長姓於,也剛來鎮裏時間不長。這於代鎮長把家裏的黨委副書記、人大主席、武裝部長等人帶上去深圳取經學習,黨委書記還沒有到任,這代代鎮長的擔子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小夥子很自信,思維也很超前,屬於那種幹什麼就干好、幹得漂亮的人。這一天,他到街上軋馬路,他感到這鎮子怎麼突然之間亂七八糟的不像樣子了呢?這前面的像‘汪四全羊館’等豪華型的飯店、商店快蓋到了國道邊上,這後面的低矮的小店鋪,如他丈母娘開的‘珍珍米粥店’灰頭土腦的快要被前面的‘汪四全羊館’擋嚴了。他突然間義憤填膺起來:這汪死狗(汪四全羊館老闆的外號)咋這麼霸道?咋把店蓋到我汪代代鎮長丈母娘的店前面了呢?這影響了小店的生意不說,還把個街道弄得參差不齊。
“他又想,過去他常給汪死狗送羊肉,咋就沒注意到這一點呢?噢,他明白了,過去他是養羊專業戶,街道齊不齊整跟他沒有關係,而今是堂堂的代代鎮長,該收拾收拾汪四狗這個惡了。一來為丈母娘出出氣,二來這新官上任總得干出點什麼來吧。主意一定,他就叫來了鎮經委和土地辦的幹事了解情況:這街道亂糟糟的是咋回事。幹事們告訴他,汪死狗的姐夫是鎮上的老鎮長,便狐假虎威,欺壓百姓。鎮上年年喊拆除,年年下文件,都是啞巴的舌頭聾子的耳朵———擺設。……
“前面的事情代代鎮長知道,可後面的事就不知道了。聽說年年下文件,代代鎮長就問:‘今年也下文件了?’
‘下了,已經超過拆除期限兩天了。’
“代代鎮長拿着鎮裏強行拆除違章建築的文件,不亞於包文正拿到了尚方寶劍,在鎮上幾個老同志的支持下,代代鎮長用推土機推倒了汪死狗的全羊館,這下可熱鬧了,全鎮的違章建築一夜之間全拆除了。汪死狗在強行拆除時,大打出手,手舉菜刀朝一個姓陳的老同志頭上砍去,代代鎮長急忙推了一把汪死狗,刀飛走了,可汪死狗卻摔倒了,頭碰到了壓面機上。……”
“後來呢?”于波聽得津津有味,催促着喝水的程忠。
程忠繼續說:“後來,鎮上的領導回來了,汪吉湟的科技副鎮長就丟了。汪吉湟說了句‘當官不為民辦事,不如回家放羊去’的話就走了。他和未婚妻籌備開辦小尾寒羊養殖場時,縣公安局以傷害罪抓走了汪吉湟。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在人代會上,身陷囹圄的汪吉湟被當選為鎮長。以這件事為原形創作的電影劇本《農民鎮長》獲得了國家級獎。汪吉湟上任后,大刀闊斧、敢於改革,使一個經濟不太發達的小鎮一躍而成為全市經濟效益最好的鎮。尤其是社會治安成效顯著,汪庄鎮去年被國家授予社會治安先進鄉鎮,鎮派出所評為全國優秀派出所。就為這個因素,汪吉湟被調任縣公安局局長。這個農民出身的公安局長還真行,把一個案件最多的小縣變成了全省案件最少的縣,今年初,湯縣公安局又被評為全國優秀公安局。我看這個人可以干市公安局局長。”
于波說:“這些情況我聽說過,我在省公安廳工作時就知道新城有個治安管理全國先進鎮,本來要去搞搞調研,可我去了中央黨校。北京回來后,我又到了省紀委。湯縣評為全國優秀公安局的事我是從報紙上看到的。好呀,程市長,你給我點的這三員將,可以說我都非常滿意。”
“我有個想法,”程忠說:“於書記,你想過沒有?這后兩個人還不能立刻就用,用了汪強,祁貴就有了警覺,他們的問題就更暴露不了啦。用了汪吉湟,市公安局的辛銀就更難對付了。據我知道,這兩個人跟環球集團的呂黃秋是一路貨,如果打草驚蛇了,新城的工作更難做了。”
“你的意思是秘密的搞,搞出他們的證據就好辦了?”
“於書記,我就是這個意思。”
“程市長,我問你,這些事難道給省委也不彙報了?”
“不能。”程忠說:“我看馬副書記和呂黃秋他們也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如果有必要的話,我看可以給陳書記個別彙報一下,讓他心中有數。”
于波:“噢,我明白了,給省委僅彙報‘引黃入新’,不談別的。別的只能給陳書記個別談?”
“於書記,快五點了,你抓緊去開會吧,我在賓館等你的消息。”
“別去賓館。”于波又抓住了程忠的手說:“你就在這裏獃著,看看電視,看書也行。”
“好吧!”
1999年5月20日17時30分。多雲。
省委小會議室里省領導與于波的談話
于波推開小會議室那漂亮的半圓門時,愣住了。省委陳剛書記和馬炳副書記正坐在沙發上交談。于波的臉馬上紅了,說:“陳書記、馬書記,我遲到了。”
陳書記說:“沒遲到。劉省長還沒過來呢,快進來吧。”
于波剛坐下,劉省長就進來了。他說:“這天氣,不見太陽還熱得要命。該下雨了,再不下雨西部地區就麻煩了。尤其是新城。”
“聽見了吧?于波,劉省長的話也是我正要說的,解決新城地區水的問題已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候了。”
于波點點頭說:“聽到了,你們的指示我一定不打折扣地認真落實。”
馬副書記剛要說什麼,被陳剛書記打斷了,他說:“好,先談主要問題。于波,馬副書記給你電話上已經講了,讓你去新城當市委書記,不知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于波說:“謝謝省委領導對我的信任。首先,我無條件的服從省委的安排。想法嘛,也不少呀!”
“噢?”陳書記笑了:“于波呀,要不是馬副書記推薦你,我還真下不定決心呢。劉省長不放你呀,想讓你出任省公安廳廳長呢。可是馬副書記說得好,于波對新城熟悉,三年前主持過新城市政府的工作。讓你再下去磨鍊一下,把新城水的問題給我解決好,讓新城變變樣子,再來省城吧。對於這個任命,省委是經過了慎重考慮的。你還年輕,新城跨世紀的重任就交給你了。可以這麼講,新城市由於歷史和現實的因素,問題不少,你是上任於危難之際呀。楊棟同志雖退下來了,你還要搞好方方面面的關係。說搞好關係,不是不去大膽工作。原則問題、是非問題上不糊塗,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是不是就這麼個大前提呀?馬書記,劉省長?”
馬副書記說:“陳書記講得非常對,搞好各方面的關係是我們做好工作的前提。這次去跟三年前不一樣了,三年前你是常委、副市長、公安局長,這次是市委書記,是地方最高首長、是地方黨的最高領導。既要跟常委一班人搞好關係,還要跟社會各界搞好關係,尤其是經濟界,經濟要發展,首先要靠企業家。楊棟同志最大的成績就是樹立了一個大企業家呂黃秋,環球集團1998年的產值是26個億,達到了中央企業油建公司二分之一的產值,這是個不得了的成就呀。如果你新城出現十個呂黃秋,你新城的產值就會超過省城市。你于波就會功不可抹呀!”
于波愕然了,陳書記與馬副書記的分歧是顯而易見的。陳書記講的搞好關係是全方位的,而馬副書記講的搞好關係是強調要跟呂黃秋、祁貴等人搞好關係。再說了,作為省委副書記,有些提法也欠妥嘛,作為一個黨的書記,首要工作是和各方面搞好關係嗎?看來程忠的看法沒有錯,馬炳肯定和呂黃秋之流有特殊的關係。肯定是這樣的。呂黃秋是怎麼富起來的,別人不知道,程忠能不知道?連我于波也早有耳聞。三年前的持槍傷人、入室強姦案的案犯聽說就是呂黃秋的人。而且很可能這個人就藏在呂黃秋環球集團在鄉下的總部、呂黃秋當年發家的地方———呂九庄。這個呂九庄可不簡單,在社會上搜羅了一幫打手成立了一個保安
部。這些人打人在新城市是出了名的,只要在呂九庄或者是市裏的環球大廈出現搗亂者,首先逃脫不了一頓痛打。橡皮警棍、對講機、武裝帶滿天飛,騎摩托坐小車,住別墅玩小姐,要多威風有多威風。有人說呂黃秋保安部人員的待遇是中國最好的。他們有錢呀,連指揮十個人的小保安隊長都有自己的小汽車……那麼,“5.18”爆炸案跟這些人有無關係呢?
陳剛書記咳了一聲,于波回到了現實。他見省委書記打開了筆記本,要正式談話了。也從皮夾里取出了筆記本開始記錄。
“于波同志,下面我代表省委給你談談。首先是班子問題。省委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你是書記市長一肩挑呢,還是讓省里考慮一位市長人選?你推薦也行。”
于波見省委書記徵求自己的意見,說:“陳書記,我只當書記,市長人選我推薦一位。這人三年前與我一塊兒當副市長,對農業和水利很有一套。為了我三年前提出的那個‘引黃入新’工程,他帶人三上九龍山斷魂嶺。在省里還沒有立項的情況下,他作出了引黃河水須開隧洞穿越九龍山脈主脊的全部規劃。這個規劃已經得到了鐵道部隧洞總公司高工的認可!也通過了北京隧洞專家的論證。”
于波從皮夾里抽出了蓋着鐵道部印章的計劃書。
劉省長插話了:“于波同志,這個人是不是現任市委常委的常務副市長程忠同志?”
“劉省長,是他!”
劉省長笑了:“去年,他讓我託人到鐵道部打聽隧洞造價的事兒,我按他提供的數據給他打聽清了,一米兩萬元。怎麼?他現在不認我這個紅娘了?”
于波也笑說:“劉省長,他是怕你忙影響你的工作,後來因為楊棟同志有不同意見,所以立項報告至今還沒有打到省里來。”
陳書記插話了:“亂彈琴嘛!這個問題上,楊棟同志是有點欠考慮。”
馬副書記見陳書記說話了,眉頭皺了一下。心想,看來推薦祁貴當市長的事又泡湯了。
“你繼續說吧。”陳書記對於波說。
于波說:“不僅如此,程忠同志還號召‘引黃入新’工程第一受益地湯縣人民修了一條三十公里的簡易公路,當然,市政府也出了點錢,理由是為湯縣經濟發展考慮而修的路。而實際上這條簡易公路如果不進行引黃入新工程的話,沒有一點用處。”
陳書記又插話了:“亂彈琴嘛!如果這個項目上不了呢?……不過,這個程忠同志跟你于波同志一樣不簡單呀,他認為你三年前的建議好哇!”
“陳書記!”于波說:“三年前我那個建議書實際上就是和程忠同志共同搞出來的。”
“陳書記、馬副書記,程忠這個同志我比較了解,我看我們是不是考慮一下於波同志的意見,讓程忠出來工作,過去之所以默默無聞,是我們沒有給他做事情的機會嘛。”劉省長表態了。
陳書記點點頭說:“既然劉省長沒有意見,我也就沒意見了。你呢,馬副書記?”
馬炳艱難地在臉上擠出了一點笑,說:“我也同意。”
陳書記說:“那好。這個事就這樣定下了。第二件事就是這個引黃入新的工程問題。這事兒我首先表態,我支持。劉省長看樣子也支持嘛,國家計委立項要錢的事你也幫新城方面跑一跑,找找你那位老同學,他現在已經是國家計委的一位司長了。”
見劉省長說了聲沒有問題,陳書記接著說:“怎麼樣,于波同志,關於這個問題,你再說說?”
于波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這條路修得可真不容易。大部分路段都是在具有厚厚凍土層的懸崖峭壁或深溝巨壑邊上修造的,要在荒山野嶺、根本沒有路的地方修路,其難度是可想而知的。可是,不修這條路,就沒辦法施工,施工隊伍和物資就不可能進去。三年前我和程忠同志到這裏考察時,徒步走了大概兩天還不止吧。比起隧洞近三個億的造價,這條路的投資算不了什麼,可是這條路確實是進行引黃入新工程的重要部分。”
“噢?”陳書記越發感興趣了:“你也實地去考察過?”
“去過不止一次呢。”于波見陳書記興緻很高繼續說道:“這裏的海拔大約是3000多米,沒有嘗過高山缺氧的人應該到這裏去體驗一下生活。我比程忠年輕,可走得快了喘氣都困難。程忠同志不同,他比我大好幾歲,還胖、肚子大,走得急了,他的臉憋得烏青,我怕他不行,就攙扶他,他一把推開了我說:‘我行!’他還就是行,到我們不行的時候,他反而能行了。一次修路時,程忠同志差點‘出師未捷身先死’呢!那時候,在一個叫絕命崖的地方修路,程忠同志去了,他坐在一台履帶式拖拉機上,觀察這路修得是否合理,可誰想到,拖拉機在斜坡上走時滑到了絕命崖邊上,再差那麼一點點就完了。當時別說是司機嚇壞了,程忠同志也嚇壞了,事後他說,要是翻下去就完了,生命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沒有引來水人就先去了,無法給新城人民交待呀!”
“馬副書記,這個程忠同志是位好乾部,你和劉省長分頭給報社、電視台打打招呼,等於波上任了,把程忠同志和這個工程宣傳一下,給於波同志鼓鼓勁。”陳書記喝下了一口水,說下了這幾句話,在劉省長痛快的答應聲中,馬副書記也無可奈何地哼哼着。……
“第三個問題是幾封群眾來信反映的社會治安、反腐敗問題。于波同志,在這個時候,這些群眾來信是不是有點不可思議?亂彈琴嘛!目前,舉國上下都在聲討以美國為首的北約炸我駐南使館的罪行。你們新城卻是另一番景象,這告狀信像雪片一樣往省里飛,有的還飛到了北京。從這一點上看,新城肯定有問題,有大問題。你于波同志的省紀檢委副書記還沒有免,你給我好好查,如果有人敢頂風作案、貪污受賄,不管他是哪一個,也不管他們背景、後台如何,一個也不能放過。必要時,省委還可以派出工作組嘛!”
“還有社會治安問題,也是亂彈琴!這個新城還真特殊,還敢持槍傷人,傷了還不止一個人,更為奇怪的是這些傷者不舉報、不報案,這就說明惡勢力已經形成氣候了。前幾天,又發生了震驚省內的‘5.18’爆炸案,案犯沒有一點下落。另外,有人反映,聞名於世的呂九庄連執法人員都進不去了。亂彈琴嘛!天下是誰的天下?還是共產黨執政嘛,你就這麼囂張?發展經濟固然非常非常的重要,但你必須在遵紀守法的前提下掙錢,對不對?所以,千萬不能在這些問題上心慈手軟,如果查出這是事實,絕不能放過。搞好方方面面的關係,這個方方面面,不包括違法亂紀、膽敢以身試法的人。一句話,堅持發展經濟這個中心不動搖!同時還要反腐倡廉、打擊犯罪、維護安定團結。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在這一點上,省委的態度是一貫的!”
馬炳副書記補充說:“陳書記的這三點非常重要。發展經濟、反腐倡廉、保一方平安是原則,有關問題我們會同省紀委、省公安廳的同志再談。”
1999年5月20日19時10分。多雲間晴。
于波到省委書記家吃晚飯
于波走出省委辦公大樓時,感覺有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朝他壓來。從陳書記的態度看,是支持自己與程忠的幾個想法的,這更堅定了去新城打一場攻堅戰、破兩個驚天案的信心。這攻堅戰就是馬上籌資、抽調力量進行引黃入新工程。兩個案子一個是群眾舉報市委副書記賣官受賄案,他絕對信其有,幾個水平差得不能再差的一般幹部,居然在他走後短短的三年中由副科升為副縣、正縣。但願祁貴沒有問題,經過秘密偵察,確無問題那是最好的了。否則,一個省紀委副書記與一個腐敗分子共事,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另一個就是三年前想破而沒有破掉的持槍傷人、入室強姦案。這起案子與後來發生的幾起案子聯繫起來分析,他確信系一個團伙所為,就是那個三年前未抓獲的罪大惡極的傢伙。市委書記不是紀委書記更不是公安局長,可是反腐倡廉、保一方平安更是一個市委書記的責任。再說了,這個案子也可以說是在他當公安局長時未破的案子。老公安局長當市委書記了,案犯還逍遙法外,哪有這個道理?自己就不是一個市委書記,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黨員幹部也應該履行其職責。
馬副書記朝他揮揮手,坐進了紅旗轎車。于波朝一溜煙走的轎車揮揮手,才意識到壓力是來自馬副書記這一面,從知道的情況和馬副書記在會上的態度看,要破這兩個案是有難度的。幸虧程忠給他想了個“打槍的不要、悄悄地幹活”的法子,要不,你還沒有找到證據,案犯可能就又消失了。同時,這個案犯的背後還有一個神通廣大、手眼通天的人,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呂黃秋。
“于波呀,還沒走呀?”陳書記和劉省長下樓了。劉省長接上陳書記的話說:“人家要搭你的車,順路的。……于波,你可得抓緊機會給咱大老闆說呀,不然,你獅子大張口,讓省里掏兩個億,我可無能為力喲。”
于波朝劉省長笑笑,目送他上了紅旗車。紅旗車徐徐滑出了大門。
陳書記拉于波上了他的紅旗車,說:“兩個億可能夠嗆,亂彈琴嘛!一個億嘛還差不多。哎,于波,我有個法子,你回去后聘楊棟同志做引黃入新的高級顧問,讓他去國家部委給你要一個億回來。”
“人家都下台了,再說他一直不同意上這個項目,說是勞民傷財。他會去給引黃工程要錢?”
陳書記哈哈一笑說:“虧你還和他共過幾年事,對他你應該了解的,這個同志本質還是不錯的,只是有點耳根子軟,也怪你不會說軟話嘛。”
“這倒也是。”于波摸摸後腦勺說:“我就是太直,不善於迂迴做工作。”
“知道就好。”陳書記拍拍于波的肩頭說:“為了讓楊棟同志下台也下得體面,畢竟人家還沒有直接的大的過錯嘛。還為了讓他幫你搞這個‘引黃入新’工程,省委決定給他一個副省級調研員,給你創造一個幹事的環境。”
于波就想,這是馬副書記的主意,還是陳書記的主意,如果是馬副書記的主意這裏頭就大有文章。但有一點,不論是誰的主意,讓楊棟給引黃工程跑跑資金,噹噹“顧問”這倒是個很理想的角色。於是,于波就說:“還是省委英明!”
正說著,東方紅廣場到了。紅底白字的標語掛在正中,上面的字是“強烈譴責以美國為首的北約炸我駐南使館暴行!”
陳書記就說:“這克林頓真混蛋,是個好戰分子,轟炸南斯拉夫快兩個月了,還沒有停下來的跡象。真正的亂彈琴!”
于波說:“這件事使美國在世界上的聲譽大受影響,克林頓並不明智。”
“他明智幹什麼?”陳書記說:“他要當霸主,聲譽不聲譽的他才不在乎呢!”頓了頓,陳書記又說:“不過,克林頓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為什麼中國人不好惹,因為中國強大了,中國人不怕他。”
于波接著說:“是啊!……哎,陳書記,我到了,該下車了。”
陳書記說:“別下,我請你到家裏小坐,讓你嘗嘗新城人的行面拉條子。”
“怎麼?”于波驚訝了:“我嫂子還能做出新城的風味來?”
“她呀!她就是你們新城人!”
“是嗎?啊呀,我還非得拜見一下不可了。”
紅旗車開進了有武警站崗的“1號別墅區”大門,停在了一棟別墅門前。給首長警衛的便衣武警虎視眈眈的瞅着省委書記後邊的于波,生怕有“披着羊皮”的“狼”混進來。
一進門,陳書記就招呼老伴道:“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位你的老鄉,剛上任的新城市委書記于波。”
于波握住了陳夫人伸過來的手說:“你好……”
陳夫人大方地說:“就叫我嫂子吧。”
“對對對!就叫嫂子,你剛才在車上就叫了么,咋現在又不叫了?亂彈琴嘛!”陳書記打趣道。
晚飯果然是新城風味的行面拉條子。行面鹵子很地道:幾片薄薄的大肉片、幾塊木耳,還有西紅柿和雞蛋絲。于波誇獎了一番好手藝,就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飯後,陳書記帶于波到自己的書房裏說話。大約十六平米的書房,有兩面牆都讓書架佔滿了,且書架上滿滿當當的都是書。一大兩小的布面沙發前,擺一張花崗石小茶几,上麵攤着一本書:《資治通鑒》。
“喲!該不是到圖書館了吧?”于波見陳書記今晚的興緻特好,便笑着說:“沒想到,真沒想到,陳書記還有這麼多的‘財產’哩!”
“是啊!這些書值個兩三萬元吧。”
一陣說笑后,陳夫人拿來了兩瓶超純水,她啥話也不說,放下水就帶門出去了。于波想,陳書記該談正題了。果然,陳書記喝了口水嚴肅起來了。他說:“于波,直覺告訴我,楊棟這個同志雖然不是個好領導,可他也並不壞。所以,我才提了他半級。本來嘛,說啥也得在省里給他個位子,可實話說,他實際上就是一個不干事的人嘛。好了,這些就不說了,如果他真像群眾來信講的那樣,貪了多少,收了多少,我就管不着了,該咋辦你就咋辦吧。”
于波問:“楊棟當副省級調研員不是馬副書記的主意?”
“不是!”陳書記說,“這些你別了解得太多了。……祁貴的民憤太大了,估計他可能有不可告人的事情,你必須得查清楚。但要巧妙,在沒有確鑿的證據前,千萬別驚動他。”
于波點了點頭。
“關於呂九庄的事,亂彈琴嘛!我想,該到解決的時候了,那個‘5.18’案子跟呂九庄有無關係,我看很難說,問題是搞出有力的證據來。這個呂黃秋越來越不像樣子了,竟然連《人民日報》下去的記者都不理不睬,這樣子不行呀。你是省里有成績的企業家不錯,可你也不能自以為是,胡作非為吧?據稅務局的同志講,他們的工作人員執法檢查,竟然連莊都進不去。一個工商局的副局長好不容易進了庄,還讓保安人員打得住了醫院。如果僅僅是這些事情也就罷了,還有不少傳聞。說呂黃秋窩藏罪犯、縱容犯罪;莊裏開設明為桑拿浴實為妓院的什麼洗浴中心;呂黃秋年初到美國去看上學的兒子、女兒,被海關查出了兩百萬美元現鈔。他哪來的這麼多錢?據說他的錢來得不幹凈呀,再說了,他的集團公司是村辦集體企業還是私人企業?還有不少奇怪的傳聞,說呂黃秋是新城市委的組織部長,想讓誰陞官,這個人就能升上官。亂彈琴嘛!如果真是這樣,這就有問題了,祁貴有問題,市委的組織部長更有問題。凡此種種,你都悄悄地介入,一旦有充分的證據,省紀委、省公安廳馬上配合。為了慎重,掌握證據之後最好給我通通氣,你明白嗎?祁貴是副地級幹部,呂黃秋是全國的知名企業家,弄得不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問題的。”
於被連忙表態:“我明白,陳書記,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打草驚蛇。一旦掌握了證據,馬上給你彙報,然後採取必要的行動。”
“不錯!”
于波真是太感動了、太激動了。他沒有想到省委書記考慮得如此周到、如此細緻。而且陳書記的考慮跟他和程忠的觀點不謀而合。這個時候,于波感到身上的壓力明顯減少了。省委書記、省委就是他打好一場攻堅戰、破獲兩大案件的有力保證。這就說明,發生在新城的一切事情,省委都了如指掌。在這種情況下,派他去新城,他既是一個市委書記,更是一個紀委書記和公安局長。這是省委對他的極大的信任。
于波說:“陳書記,謝謝省委、謝謝你對我們新城的關懷和支持。我一定燒好引黃工程、反腐敗、破大案這三把火,從而打開新城跨世紀的新局面!”
“說得好!”省委書記握住了市委書記的手,說:“記住,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后兩件事的知情人越少越好。包括省里的領導在內。”
“我一定。陳書記,請你放心。”
1999年5月20日20時30分。多雲間晴。
在於波家裏程忠接到了劉省長的電話
因為是熟人,于波妻子梁艷芳與程忠談得很投機。
梁艷芳告訴程忠,她的工作很輕鬆,省城礦業集團公司會計。程忠問她去不去新城?梁艷芳說,我才不跟他去呢,這省城裏也習慣了。再過一年,女兒於妮從龍江大學畢業,能在省城找一份合適的工作足矣。說著說著,程忠就說起了那個引黃入新工程。
“就是引九龍山那邊的黃河水到新城,這個夢我整整做了四年了。”程忠說。
梁艷芳也是三年前隨於波從新城到省城的,她當然知道引水工程這檔子事了。她說,她就不明白,這新城的事離了你和于波就辦不成了?她還說,她只知道他這三四年的情況,過去的情況她是一無所知。
程忠幽默地說:“既然弟妹想要知道,我就聊一聊吧。就怕你不愛聽。”
梁艷芳說:“程市長,你就說說吧,我還真想聽。”
程忠說:“不僅是你,還有不少人問我,說老程,你天生一副富態相,舒舒服服當你的市長吧,你這樣折騰是為了啥?我說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是當官的宗旨。做老百姓的官就得做事,不做事就沒有功,無功就是過。有人說我老程會吃,肚囊大。這話不錯,我就能吃,偶爾也喝那麼一兩盅。這吃頓飯是腐敗嗎?不!要吃,還要吃出花樣來。我說的花樣是指你要吃得有名堂。你比如,人家外商來談投資、做考察,你總得請人家吃頓飯吧,不吃,人家考察得不舒服,幹嗎要把錢投到你這地方來?別的地方照樣能投。我常給下面區縣的領導講‘縣官與閻王’的故事。某縣官死後到閻王爺那裏去報到,說閻王,我在陽間做官很清廉,做官三年連老百姓的一頓飯都沒吃過,你該獎我。閻王說泥塑一個縣官更省事連水都不喝。來人啊,賞他四十大板!”
梁艷芳笑了:“我們程市長講話特風趣。”
程忠說:“我就接著說吧。”
他說:“但我不貪,不該拿的我一分不拿。有人說,我活得冤,意思是我這個人不會撈錢。我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是你該得的,你花着也舒心,不是你該得的,你花着也提心弔膽。有人就這樣,他們過的不輕鬆呀,整天擔心有一天會出事。但我老程不怕,怕什麼,我一點虧心事也沒做過。
“……還是說正題吧。有人說我老程這傢伙不簡單,我還就是有點不簡單,你別笑,我今天就給弟妹吹吹牛吧。
“不簡單是說我一個初中生,竟然成了水利專家、副地級幹部。我1963年參加工作,那時剛滿十六歲,在農業社當記工員。1966年到公社當水管員,參加了省里舉辦的一期水訓班。8個月回來后,我到湯縣當上了小水電技術員。我邊干邊學,很快就晉陞到了工程師,起因是我作為湯縣農電事業的開創者之一。到1973年任湯縣縣委副書記的十年中,我當過縣水電局股長、副局長、局長。1978年我升為湯縣縣委書記,人家都稱我是娃娃縣長。有位作家寫過一篇報告文學,那標題就是《娃娃縣長》。1985年我被提為市委常委,同年底當選為副市長。我這個副市長當了十四年啊!十四年,對於一個想干點事情的人來說,那是多麼重要的十四年啊!一個人的青春年華有多少個十四年啊!而我,幾乎白白地耗掉了這十四年,尤其是近十年。想想我當縣委書記前的那十五年,多輝煌啊!湯縣農電事業在我的主持下從無到有,從小到大,一步一步地發展起來了。這十五年中,我的腳步從常河、清水、河東、河西,一直走到了河西水電站的建成,我作為農電事業一面旗幟,是因為成就了全縣二十多萬人的吃水、用水、澆地等這樣一個令人矚目的事業。這十五年,可以說是我一生最幸運的一段時間,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除了水電事業外,我主持完成了縣裏的老城改造等十餘項較大型的工程。可是,這十幾年,我落伍了,越來越讓別人瞧着我不順眼了。我也真弄不懂了,這干一件事就特別難。就拿這引黃入新工程吧,這應該是造福新城的百年大計、千年大業。可有人就硬是說我不務正業,他不干事,還讓你也別幹事。這下好了,于波到新城去了,我終於得到了引黃工程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想想自己的夢想與期盼馬上就要在自己的手裏變成現實,你說我該有多高興啊!”
梁艷芳被感動了,說:“程市長,你也別太勞累了,我聽於波說,修到引黃工程工地的路時你還差點出了事兒。”
“是啊!”程市長說,“太危險了,如果我死了,連個烈士都算不上,因為那個路是我們瞞着人家修的呢。”
程市長笑過之後,梁艷芳說,在年齡上你是老大哥,我們于波就交給你老大哥了。
程忠說:“沒問題,我們共過事,挺合得來的。你就放心吧。”
程忠剛要開口繼續說,電話鈴響了。梁艷芳過去接電話:“喂,噢,是劉省長呀,于波到現在還沒回來,是啊,新城的程市長也在等他呢。……好。”梁艷芳衝程忠笑笑說:“劉省長讓你接電話!”
程忠抓過了話筒:“你好,劉省長!”
劉省長:“好呀,程忠,你膽大包天,還敢來省城跑官,你就不怕我撤了你?”
程忠:“劉省長,這不叫跑官,稱要官很合適。我不怕你撤了我,你也不會撤我,很可能還要推薦我呢!”
劉省長笑了:“程忠,你就這麼自信?好了,我就告訴你,經于波同志提議,省委省政府同意你出任市長!”
程忠:“是嗎?謝謝省長!……拿引黃入新工程竣工典禮謝你,怎麼樣?好!好!好!劉省長,我一定!……再見!”
程忠放下了電話,說:“這於書記到哪裏去了呢,把老朋友扔到這裏就不管了。……弟妹,我如願以償了,於書記的提議,省委省政府通過了!”
“祝賀你!”梁艷芳打開了涼州紅葡萄酒,斟了兩大杯,遞給了程忠一杯。程忠喝下了一大口說:“能不能給於書記打個手機?”
梁艷芳打了幾次電話,沒有打通。她說:“程市長,他除了開會才關機,一般情況下不會關機的。現在不會再開會吧?”
程忠說:“還非得等。我繼續吹吧。”
程忠說:“你嫂子是家庭婦女,三個孩子全上班了。他們都讓我當好這個輕車熟路、一張報紙一杯茶、坐着小車轉半年的不操心副市長就行了。對於我搞引黃入新工程,更是不能理解。你操那麼多心幹什麼?市長是人家楊書記,通不過就算了吧,這水又不是給我們一家引。別人能喝上水,我們也保證能喝上水,成吃蘿蔔淡操心幹什麼?你都是知天命的人了,人生輝煌的制高點你已經走到了,激流勇退吧。他們哪知道我的苦衷啊!他們只知道皮毛,而實質的東西在我心中哪,如果我不很好地抓住引黃入新這個機遇的話,我可能就什麼也沒有了。當市長幹啥?當市長、當一把手就是為工作方便呀,當個副職你想做點啥比登天都難呀!”
程忠喝了口葡萄酒繼續說:“可以這麼講,這個引黃工程寄託着我的人格理想。誠所謂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吧?這引黃工程沒有遇着別人,偏偏就讓我碰上了。於書記早不來新城晚不來新城,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來新城主持工作了,這對於我來說,是多麼好的機遇啊!好多想干點事的人都是在生不逢時的浩嘆中走完了生命的歷程,可我突然間恰逢其時了。你說我該怎麼辦?我應該奮不顧身地衝上去,為這片與我血肉相連的土地、與我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的土地,去拼他一番、去搏他一回!在退休前了卻我這點心愿,也值了!”
梁艷芳說:“程市長,我改變主意了,我要隨於波去新城,投入到程市長領導的宏偉大業中去……”
1999年5月20日23時。
新城環球大廈夜總會。鍾祥酒醉后的歌聲與哭聲
三個小時前,鍾祥的幾位朋友,硬是死拉活扯地把心緒糟透了的鐘祥拉到了新城最高檔、最豪華的這處夜總會。鍾祥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這裏,凡是呂黃秋環球集團下設的任何地方他都不想去。他對呂黃秋的霸道、不可一世,是最有成見的。前些年,他當市中區區長時,就有一種強烈的願望,他要把呂黃秋和環球公司從市中區趕出去。可是,想想容易,做起來就難了。本來,他當上區長,就違背了市裏的意願。你想想,區長的候選人名單里本來就沒有這個那時還當市中區水電局長的鐘祥,可人代會上竟出現了奇迹。這個與現任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程忠等人一塊為新城市水電事業立下過汗馬功勞的鐘祥,卻被人民代表選成了區長。這在新城市選舉的歷史上是又一個奇迹。還有一次選舉上的意外是現任湯縣縣委常委、縣公安局局長汪吉湟。此人是一個農民,選舉湯縣汪庄鎮鎮長時,他還在湯縣公安局的看守所里關着。有人說,這新城就是怪,上面畫在圈圈裏的人,這人民代表就是不選你。汪吉湟是一個例外,鍾祥更是一個例外。這細細一想,也就不足為奇了。人民代表就是要選自己心目中的大公無私的人當父母官,那些雖被上面畫在圈圈裏邊、可又得不到群眾信任的幹部,老百姓就是不選你!汪吉湟被關進了看守所是一個冤案,他曾在汪庄鎮干出過被老百姓認為是轟轟烈烈的事情。所以,他就被人民代表選上了。雖然他是一個農民。當上鎮長后,他幹得非常出色。他當鎮長的幾年裏,這個曾是是非窩子、社會治安排在全縣倒數第一的鎮子,一舉而登上了全國社會治安先進鎮。他當縣公安局局長沒幾年,湯縣公安局就被國家公安部樹立為全國優秀公安局。
鍾祥被人民代表選為區長后,市裡大感意外。不錯,你鍾祥的水電局長當得是好,可你也不能一步跨上兩個台階從正科級升到正縣級吧。應該是先當副縣級,再到正縣,這才合情合理呀。市委書記兼市長的楊棟也感到事態嚴重,便徵求幾個常委的意見怎麼辦?于波說,“按照選舉法,鍾祥被當選也是合乎法定程序的。要我說,就宣佈上任吧。再說了,鍾祥同志工作能力還是很強的,比起有些拿着人民的、吃着人民的、不為人民辦事的不稱職的幹部來,當個區長,還是綽綽有餘的。”
程忠說:“是呀,有功就是好乾部,無功便是過。鍾祥干水利有功,應該當這個區長。”
祁貴說:“程市長,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鐘祥被選為區長是有背景的。”
“噢?”程副市長問:“祁書記,什麼背景?”
祁貴說:“有人舉報,鍾祥的選票是自己拉的,他給代表們送錢送物,代表們才選他的。”
程忠有點驚訝:“是嘛?這鐘祥怎麼會這樣?”
楊棟生氣了:“這樣的人怎麼能當區長?”
于波說:“楊書記,這怕是有人誣告鍾祥。”
祁貴不理于波,對楊棟說:“楊書記,我看這事就這樣,先不宣佈。”
楊棟說:“好吧。”
這件事被于波捅到了省里。省人大即刻派員來調查,沒有發現鍾祥拉選票的事實。市委不得不通過了對鍾祥的任命。
鍾祥這個區長當得真是費勁。不僅市委市政府不支持他的工作,這呂黃秋和他的環球集團還常常和他搗蛋。對於市委市政府的不支持,鍾祥想得很開,你不是人家喜歡的人,人家為什麼要支持你。可呂黃秋就不同了,你是進城開公司的農民企業家,你理所當然要遵紀守法。可是你三天不交稅,兩天手下的人出事兒,弄得區政府成了環球集團的調解辦公室了,這還了得!久而久之,鍾祥就想收拾一下這個農民企業家。正好,稅務局和檢察院也想抓一個偷稅案曝曝光。鍾祥就簽字,同意對呂黃秋及環球集團進行審查。可是,區檢察院還沒有來得及動手就收到了市檢察院的書面通知,呂黃秋是全國優秀企業家,要保護。緊接着,區委書記也接到了市委的通知,發展經濟是省政府的頭等大事,要注意對企業家的培養。對個別突出貢獻的企業家要保護,尤其是呂黃秋。作為區委常委的區長鍾祥就憋了一肚子氣,要把呂黃秋和環球趕出市中區。可氣話總歸是氣話,你也趕不走人家。可是呂黃秋和他的環球集團也越來越不把他這個區長放在眼裏了。過去除了稅應付着交,土地使用費還在交。可現在,連上地費、水電費、鄉鎮企業管理費都不交了。今天稅務局長來告狀,明天國土局長來反映,弄得鍾祥焦頭爛額,簡直無法工作。
去年,因為農民與環球集團土地糾紛問題的查處,鍾祥徹底跟呂黃秋鬧翻了。鍾祥被調到了連一包茶葉都買不起、汽車的油都沒錢加的市開發區管委會任主任,還兼任市政府副秘書長。開發區困難,就從頭做起。從一個小企業,哪怕是私人企業,到基礎建設“三通一平”中的馬路牙子;從隊伍建設到對外宣傳……通過半年的努力,開發區大變了樣子。在去年的龍交會上,他親自帶隊與國公司達成了引進兩億元外資在開發區建設電力公司的協議。從立項到引資、從建設廠房到安裝機器,僅用了短短的一年時間,被社會和媒體譽為大西北的“深圳速度”。
就在中外合資電力公司開業的前夕,呂黃秋來到了鍾祥的辦公室,提出環球集團願承擔中方的借款、貸款等全部債務,條件是環球集團要代表中方與國公司合資經營電力公司。鍾祥說:“不可能!我不僅不同意,公司也不會同意,開發區包裝公司作為合資公司的中方,更不會同意。”
呂黃秋冷笑了一聲,把手裏的皮夾子遞給了隨行的女秘書後,對鍾祥說:“騎驢看唱本,咱們走着瞧,你可別後悔!”
鍾祥眼看着呂黃秋氣咻咻地和女秘書、保鏢走出了他的辦公室,心想你還能把電力公司搶過去不成?
當天下午,鍾祥開會時手機響了。他一看電話號碼是開發區包裝公司經理、中外合資電力公司的副董事長朱浩打來的,就在會議室里接上了。朱浩說不好了,鍾主任,市中級法院把公司查封了,公司傑克先生也在賓館被刑警支隊的人抓走了。
“什麼理由?”鍾祥問:“跟環球集團有無聯繫?”
朱浩:“查封跟環球有關係,建廠時包裝公司借了環球的1000萬……”
鍾祥愣了一下發怒了:“朱浩!誰讓你借呂黃秋的錢了?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向我彙報?……”
朱浩說:“我也是沒有辦法,當時要拿不出錢來,傑克先生就撤資……抓傑克的原因是,傑克正跟一個坐枱小姐睡覺,被人舉報了,理由是嫖娼。”
鍾祥環視了一下會議室開會的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慢慢地坐了下來問:“朱浩,就是說,要查封也應該查借款方包裝公司,對不?好,全部查封了?車間、庫房,還有?財務、銀行賬戶,還有呢?……大概封了多少?……什麼?全查封了。就是說,他們查封了兩億多,你才借了人家1000萬。……朱浩,你現在的任務是用錄像機把所有查封的機器、設備錄好,注意,封條上的印章要得的清楚。我馬上上市委!”
這之後的事是法院口頭表態查封得欠妥當,可以啟封;刑警支隊也以不知道傑克是外商為由,放了傑克。可傑克被打得遍體鱗傷,是從刑警隊抬到醫院去的。
傑克哭着對鍾祥說,傷好了他即刻回國,這裏的投資全部撤走……
封條啟了,投資兩億多元的電力公司還沒開工便死了。緊接着,朱浩和他錄下的全部錄像帶在開發區管委會的辦公樓下、在朱浩剛要下小轎車的一剎那被一聲強烈的爆炸聲吞噬了……
鍾祥由此被市委免去了開發區管委會主任職務。
在鍾祥的感覺里,這一切都跟呂黃秋有關,是呂黃秋操縱着市委。記得去年他離開區政府前一個月與呂黃秋的一次接觸。
那一天,他剛從區委開完常委會回到了辦公室。呂黃秋的電話來了:“是鍾區長吧?我有要緊事給你彙報。”
鍾祥問:“你是誰?”
呂黃秋說:“見面你就知道了。”
不過五分鐘,呂黃秋到了。
鍾祥直截了當問:“有啥事你就說吧。”
呂黃秋說:“環球集團想在文化廣場一邊征地修遊樂園,請你給城建局做做工作。”
鍾祥一口回絕了:“文化廣場附近不能建遊樂園,這是區里早就定了的。”
呂黃秋說:“鍾區長何必死心眼呢!靈活一些對你還是有好處的,給你一個市政府副市長你一拍屁股走了,文化廣場就是下一任區長的事了……”
“你給我住口!”鍾祥打斷了呂黃秋的話:“你就是當上了市委組織部長,我也不會違反組織原則的!”
呂黃秋站了起來,說:“鍾區長,那個地方我要定了,你看着辦吧!”說完,拂袖而去。
鍾祥氣憤地說:“除非我不當這個區長!”
鍾祥調進開發區管委會後,結果比呂黃秋說的還要嚴重,整個文化廣場變成了環球遊樂園。鍾祥還聽說過,市委秘書長金璽要來當市政府副市長。如果他鐘祥還在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的位子上,如果中外合資電力公司在開發區投入運行,那麼他將是金璽最有力的對手。這下可好,合資電力公司黃了,管委會主任被免了。你僅僅是一個市政府副秘書長,跟堂堂市委秘書長能抗衡嗎?……這一切,都和呂黃秋有關。
就這些原因,鍾祥才說啥都不到環球夜總會來。可是,大家硬是把他弄到了這個他最不願來的地方。來了就吃吧,他吃不下。來了就喝吧,他喝了不少酒。喝着喝着,鍾祥就喝醉了。醉了的鐘祥想唱歌,他點的是《籬笆牆的影子》。他唱出來的詞是另外一種樣子:
天喲,還是那個沒日頭的天喲,
地呀,永遠是夜裏的地喲。
老虎喲還在台上做報告,
狐狸(那個)偷着笑,
好人受迫害,壞人買官喲。
新城這地方喲,
實在沒救了……
副市長程忠連夜趕到了新城,到鍾祥家去找,說鍾祥被一幫朋友拉去吃飯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環球夜總會,見鍾祥胡說八道,就讓司機和秘書上去搶過話筒,把鍾祥架了出來。鍾祥果然是喝醉了,被架進了小包廂,還在罵:“這新城的天就是沒有日頭嘛,你們管得着嗎?”
程忠把一杯飲料潑在了鍾祥的臉上,鍾祥一下子緘口了。他見程忠生氣地望着他,忙端坐在了沙發上。
程忠說:“馬上跟我到市政府!”
鍾祥、司機和秘書緊跟着程忠下了樓,坐進了程忠的紅旗車。一路上,誰也不說話,很快就到了程忠的辦公室。
秘書把茶水倒好后,知趣地關上門出去了。程忠從地上的飲料箱裏拿出了兩瓶本地產的飲料,打開了一瓶遞給了鍾祥:“給,醒醒酒。”
鍾祥接過去一仰脖灌下去了大半瓶,問:“啥時回來的,程市長?”
“你究竟醉沒醉?要是醉了就回家睡覺,咱們明天再說。……沒有醉?那你剛才為什麼在那個地方胡唱?那是啥地方?說不定有人就在一邊看你的笑話呢!”
鍾祥哭了,越哭越傷心。程忠說,“你要傷心就哭吧,在這裏哭沒有人笑話你的。”
鍾祥果然哭興大發,一發而不可收拾。
程忠能理解鍾祥。可理解歸理解,好多事情那是沒有辦法的。你固然經受了不少的挫折,可你也不能這樣自暴自棄啊!今晚上這傢伙也太過分了,竟然跑到呂黃秋的眼皮子底下丟人顯
眼。真是不像話。
見鍾祥哭得差不多了,程忠才開口了。他說,“誰說咱新城的天沒日頭?過兩天楊書記就要退下去了,于波於書記就要來咱們市主持工作了。”
“你說誰?”鍾祥問:“于波,於書記?”
“是于波、於書記,他要來當咱們市的市委書記了。”
“此話當真?”
“我哄你幹啥?”
“啊呀!”鍾祥擦去了眼淚,孩子似的笑着說:“我們新城果然要出太陽了。他於書記來,我就敢去向他要官,哪怕給我一個鄉鎮長,我都去!”
程忠嗔怪道:“你呀,要沉住氣,老是這麼毛毛躁躁的,怎麼能讓人放得下心呢?”
鍾祥說:“程市長,只要給我一個幹事的機會,我心足矣。你想想看,我才三十多歲,還不到四十。寧可幹着死,也不獃著生呀!……還有,呂黃秋的事……”
程忠打斷了鍾祥的話:“心中有數就行了,千萬別亂講。可以這麼說,於書記的到來就是他末日的開始。”
1999年5月21日8時。晴天。
省委辦公樓紀委小會議室。于波參加了省紀委、省公安廳聯席會議
省紀委書記司馬克見馬炳副書記到了,把手中的材料整了整,輕聲問:“開始吧?”見馬副書記點了點頭,司馬克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說:“今天開一個小會,主要是新城市群眾反映的市委領導賣官受賄、國有資產嚴重流失的問題,還有關於新城市‘5.18’爆炸案的事待會兒公安廳楊力廳長談。”
司馬克繼續說:“關於部分群眾來信的複印件,紀委已經複印並把複印件交給了于波同志。于波同志不僅是省紀委的副書記,又是新城市的市委書記。我的意見是,這事由於波同志來定,是省紀委派出工作組呢,還是你新市委為主省紀委協助查。如果同意省紀委派工作組,你就點兵選將和你一塊兒去新城。如果同意後者,就由你新市委去查了,一旦有問題省紀委再派工作組。按慣例,群眾舉報的是市委一級領導幹部,應該由省紀委來查處。可是一來於波同志是新市委的書記,我們省紀委應該尊重你的意見,二來你本身就是省紀委的副書記,你辦案就是代表省紀委辦案嘛!”
于波同志翻着手中沉甸甸的群眾來信複印件,心情一陣激動。陳書記真是高明,他早就料到馬副書記不會去真查新城群眾反映的這些問題的。所以才讓新市委悄悄介入、掌握證據,然後派人下去。這不?省委分工省紀委由馬副書記分管,司馬克書記的意見實際上就是馬副書記的意見。如此一來,陳書記有先見之明,來他個將計就計,省里不派工作組下去,讓那些腐敗分子沒有戒備之心,在這種情況下,你可以使用一切偵破手段,掌握充分的證據。否則,將會打草驚蛇,給新市委的工作帶來難以想像的後果。
于波見司馬克看着自己,揚揚手中的材料說:“這些東西一看,給人的感覺就是新城有一批腐敗分子。可是你認真推敲一下,問題就出現了:他舉報問題為什麼不署名?也可能給人一種感覺,他不敢署名,怕報復怕打擊。我倒有另一種感覺,這些東西未必是真實的。”
“噢?”果然不出所料,馬副書記來興趣了:“于波同志,說下去!”
于波見馬副書記與陳書記的分歧如此之大,心裏着實一震。他立刻想起了陳書記與他的談話,要悄悄地去查,不能讓任何不可靠的人知道,包括省里的領導。這“省里的領導”一定包括馬副書記了。看來,這場沒有硝煙的鬥爭將是非常激烈的。
于波順水推舟說:“現在有些人,惟恐天下不亂,把道聽途說的、感覺到的東西認為是真的,大肆渲染,把針尖大的事說成是磨眼大的事。給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創造了向上反映問題的條件。我認為,一切要從維護安定團結出發,就新城市而言,除了安定團結那就是如何發展經濟,如何搞好‘引黃入新’工程。當然了,真有像群眾反映的這些問題,我于波絕不會等閑視之!”
“好!”馬副書記接上說:“于波同志的意見很好,司馬書記,我看這件事就以于波同志的意見為準。”
司馬書記說:“我也同意。”
省公安廳楊力廳長說:“發生在新城市開發區管委會院裏的這起惡性爆炸案,是五月十八日的事,所以把這起案件定為‘5.18’案件,省廳派刑偵處長王俊等三同志赴新城幫助市公安局破案,到今天已經整整三天了,可以這麼講,一點線索也沒有。于波同志在公安廳當過副廳長,又是新城市的老公安局長,這個問題,我也想聽聽於波同志的意見,是加大破案力度呢,還是我把人員撤回來?”
于波毫不猶豫地說:“犯罪分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實施犯罪,炸死開發區電力公司中方副董事長和司機兩人,炸毀小汽車一輛,開發區管委會三層樓的辦公室程度不同的被炸壞,給新城市的招商引資工作帶來了極大的損失。據說,正在與外商談的幾個項目也由此而擱淺。我認為,應該加大破案力度,楊廳長非但不能撤人,還得加強隊伍、充實力量。”
于波說這些話時,思路非常清晰。他認為,省廳派人時,他還未到任,確切地說,省委還未正式與他談話。這跟陳書記交待的幾個事兒並不矛盾。省市公安兩家攜手,對破案更有力,說不定還能把三年前的持槍案帶出去呢。當然了,這對實施省里的計劃,還是有好處的,明着由省市公開破案,暗中再派人順藤摸瓜,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過好獵手。
馬副書記說:“楊廳長,‘5.18’案子還是省市聯手辦案好。于波同志上任有好多事情等着他去做。當然了,尊重市委這是必要的。但是,于波同志,原則問題還是要堅持的。你剛才說得好,我們的主要工作應該是如何發展經濟。打擊犯罪也是保障經濟發展的有力保證,也是更好地發展經濟。所以,發展經濟也好,辦案也好,要注意保護企業家隊伍,尤其是省里乃至在全國有影響的企業家,要堅決保護。拿小平同志的話來講就是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于波已經很清楚了,馬副書記是呂黃秋在省里的後台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馬副書記說的保護企業家,實際上就是保護呂黃秋。馬副書記講的“以于波同志的意見為準”,就是不讓查群眾反映的市委副書記賣官受賄等腐敗問題。這樣前後左右一聯繫,新城的問題是再清楚不過了。怪不得呂黃秋不可一世,怪不得不擇手段的一切發財渠道都暢通無阻,就是因為祁貴等領導與呂黃秋狼狽為奸、沆瀣一氣,至於馬副書記跟呂黃秋、祁貴一夥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那就說不清楚了。但願馬副書記與這些人沒有任何相干。
1999年5月21日8時10分。多雲轉晴。
新城市公安局金安局長辦公室。刑警支隊長拿出的幾張借條
金安局長正在接報社一位記者的電話。
金安:……肯定忙。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雞毛蒜皮,啥都管。這就是公安局。
記者:你的條幅《新城日報》已登出來了。“5.18”案子的事能否透露一下?
金安:老李呀,這事實在是無可奉告。這樣好不好,等有結果了,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
記者:一言為定。
金安:好,一言為定。
放下電話,刑警支隊長辛銀進來了,還神秘地碰上了暗鎖。金安就想,是不是“5.18”有眉目了。
辛銀說:“金局長,給你彙報一下工作。”
金安感覺到辛銀定是有求於他,要不,今天咋破天荒給他彙報工作?這個辛銀也夠可以的了,大事小事直接去市委給祁副書記彙報,眼裏就根本沒有金安這個局長。這也難怪,自從三年前于波推薦他接任公安局局長以來,市委政府就沒有重視過他。你金安縱有上天入地的能耐、本事,一邊靠着吧。記得于波剛調省里沒幾天,通過內線了解到,持槍傷人案的案犯吳旺發在環球集團的地下室躲着。他立即通知刑警支隊去抓人,可刑警隊員還未趕到,有人就把電話打到了。
刑警大隊長宿偉在他辦公室里大發牢騷說:“金局長,咱們也太窩囊了,讓罪犯牽着鼻子走。局裏有大小的行動我們還不知道,罪犯先知道了,我這個刑警大隊長沒幹頭了!”
金安不難嗎?金安也難。局裏雖有四個副局長,一位管後勤財務,一位在家養病,一位在分局挂帥,一位到了退休年齡。實際上,金安就是光桿司令一個。刑警支隊長辛銀從來就不尿他。他不止一次的給市委政法委書記、分管公檢法的市委副書記祁貴彙報過,沒有一點結果。他就找程忠。程忠說,找我也沒有用,雖然我是常務副市長,可公安局的事只能找祁副書記。金安知道程忠副市長的工作魄力和能力,他不管公安局的事肯定是事出有因。按理說,市長是市委書記兼着,你程副市長說啥也應該管管呀。金安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和思考後知道,程副市長在有些事情上也是無可奈何的。直到一次他連一個小小案子的案犯都沒有權力抓時,才知道了事態的嚴重性。一個外地公司的業務員到環球集團收賬,被環球的保安打成重傷住進了醫院。得到報案后,金安命令辛銀派人抓案犯。
辛銀說:“不妥吧,要動環球的人必須得經過祁書記同意。”
金安說:“笑話,這屁大一個事兒也給市委書記彙報,還要我這個公安局長幹啥?”
辛銀說:“那金局長就自己去抓吧,反正我是不去的,也不派人。”
金安生氣了,親自帶人把那個保安給抓回來了。可局長還未走進辦公室,人就被辛銀放了。金安氣得火冒三丈,去找祁副書記辭職,沒找到,他就來找程副市長。
程忠問他:“你真想辭職嗎?”
金安說:“這辛銀不走,我無法干!”
程副市長說,“這辛銀是不會走的,你就去找祁副書記辭職吧,你辭了職,辛銀就可升為副局長主持工作,過不了多久就會升為局長。”
金安說:“程市長,這可不行,讓別人主持工作我沒意見,讓他可不行,他會給咱公安臉上抹黑的。”
程忠把老闆桌子上一支煙扔給金安說:“那也沒有辦法呀,不給公安抹黑的人又不想干。”
金安聽出了程副市長的話外之音,忙請教說:“請市長指點,我不辭職了。”
程忠說:“對頭。……哎?你的字不是寫得很好嗎,工作嘛,辛銀同志年輕,讓他多干點,你呢,好好練練字,加入省書法家協會,必要的時候搞個展覽什麼的。”
金安是個聰明人,他明白程副市長是讓他忍辱負重,力求自保。此後,金安果然由着辛銀的性子干,他除了練字還是練字,三天兩頭在省市報紙上發表那麼一方兩方的字。果然,金安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加入省書法家協會不久,還被提升為市委常委。
金安給辛銀倒了一杯茶說:“別客氣,你說說吧。”
辛銀說:“關於‘5.18’爆炸案,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金安說:“別急,省廳王處長他們也來了,你就多吃點苦吧。”
辛銀說:“金局長,還有個事。”
“噢?”金局長見辛銀神神秘秘,就知道要向他開口了,就故意問:“還有事?”
辛銀說:“聽說于波要來當市委書記。”
“什麼?”金安裝着大吃一驚:“哪個于波?”
“就是原來我們局的于波局長。”
金安還是裝着一副剛知道此事的樣子問:“此消息可靠?”
辛銀:“絕對可靠,是省里來的消息,祁書記也這樣說。……我們的意思是,我那個副局長的事你得趕緊在常委會上提一提,我怕于波來了我這事就黃了。”
金安強壓住內心的激動說:“就怕還沒有開常委會,于波就來了。”
“金局長,等會兒就開常委會,祁書記的意思,我這事你提出來最合適。……他不好提,他說,這兩年公安局的形象不好,刑警支隊也沒有破幾個像樣的案子,怕其他常委有意見,再說,傳到社會上去也不好。”
“是嗎?”金安繼續強壓着激動說:“怕不好弄,我也怕通不過呢。”
辛銀:“金局長,你放心,祁書記已經做了幾個常委的工作,肯定能通過的。……這,這是嫂子打的借條,呂總讓我還給你。”
“什麼借條?”金安這下真吃了一驚。
辛銀把幾張條子遞給了金安,金安一看,這條子分明是妻子打的呀,素娥呀素娥,你好糊塗呀!金安這下才想到,為什麼妻子下崗了還能拿齣兒子上自費大學的學費。她說學費是她哥在小煤窯上掙的。金安也就沒話可說,當公安多半輩子了,沒有一點積蓄,前年妻子素娥下崗,日子過得更是緊張。原來妻子背着自己在環球公司借出了這麼多的錢,四張條子整整兩萬元錢哪!這顯然是辛銀弄的鬼,怪自己未給素娥揭開這個卑鄙小人的面目,素娥是上了大當了呀!此時的金安,心裏像是在滴血。如果說向辛銀一夥妥協是自保的話,那麼他們這樣做就把你尋找機會大幹一場一洗這兩年公安恥辱的退路全給斬斷了!這些卑鄙的傢伙!
“金局長,你怎麼了?”辛銀見金安站立不穩,扶他坐在椅子上說:“金局長,你也彆氣嫂子,她也是為了兒子上大學,也是為了你好呀。你想想,兒子今年就畢業了,他上的又是政法學院。等他上了班,你們老兩口子多高興哪。……”
電話響了。金安一愣,抓起了電話:“喂,是金秘書長,噢,我馬上到……”
金安坐到車裏后,漸漸地主意拿定了,該到我金安理直氣壯的時候了,辛銀!祁貴!我再也不受你們的氣了。別說不讓你當這個公安局副局長,我還要把你從公安隊伍里清除出去呢!“吱吱吱”傳呼機響了,金安按顯示,內容是:“速到市政府,我與你一塊去市委。程。”
金安一驚,是程市長?他說,“掉頭,上市政府!”司機把車開進了市政府。
在程副市長辦公室,金安問程忠:“幾點的常委會?”
程忠說:“九點開會,還有二十分鐘時間。知道我為啥叫你來嗎?”
金安說:“知道,你也知道常委會的內容了?”
程忠說:“當然知道,這樣的事,事先不溝通,根本就通不過。”
金安說:“他們想得美,今天就讓老金出一口氣吧!”
程副市長擺擺手:“不妥!不妥!”
“不妥?”輪到金安吃驚了:“卧薪嘗膽了幾年,機會來了,難道你還讓我裝聾作啞不成?”
“我就怕你打草驚蛇,破壞了市裏的計劃。”
“打草驚蛇?市裏的計劃?程市長,到底咋回事?”
程副市長便把“打槍的不要、悄悄地幹活”的計劃告訴了金安。
金安激動的心情說啥也平靜不下來,他說:“請你和於書記放心,我一定認真執行。”
“所以,我讓你按辛銀說的那樣,主動提他當副局長。”
金安說:“我知道了。”
1999年5月21日9時。多雲間晴。
新城市委常委會,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
市委常委會在祁貴的主持下召開了。按慣例,都是祁貴提出來,看其他常委沒有意見時,楊棟書記最後表態,就算拍板了。今天的常委會也是這樣,祁貴用目光徵詢了一下穿一身黃制服的市委書記楊棟,楊棟點了一下頭,祁貴宣佈開會。
楊棟扯扯黃短袖軍用襯衣的口袋蓋,心裏不是個滋味。一兩天于波就來上任了,自己的下一步還沒有個着落。到今天了省里還沒有來人來電通知他談話,他就知道去省里的計劃徹底落空了。曾幾何時,楊棟作為中央高幹子弟,那是相當優越的。楊棟從不以高幹子弟自居,不貪不佔,兩袖清風。那年中央組織部下派楊棟時,父母還在國家部委的正部級、副部級位子上坐着。父母希望他到下面好好乾,干夠一屆正地級幹部,就調來中央工作。組織部也正是這個意思。選來選去,就選了個經濟條件比較好的新城市。開始,楊棟除了工作就抱着過度的思想,反正早一天遲一天要去中央,雖談不上高就,也有一個較為優越的位子等着他。所以,市委的主要工作都基本上是祁貴副書記拍板。可久而久之,楊棟覺着有點不對勁兒。上上下下都在傳揚,楊棟遲早是要走的人了,沒有人來找他彙報工作、談工作。這時候,這個身高一米八二的男人發狠了,你們說我要走,我偏不走了,我要干給你們看一看,我楊棟也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是一個合格的黨的幹部。楊棟是這樣想的,他在市委全體幹部大會上也是這樣說的。
他說:“有人說我楊棟除了會騎自行車上班,就啥也不會,是推日子下山,到時候往中央一調,人就上去了。我今天給大家表個態,我一定要在這裏干出個名堂來,中央我是不去的,請大家監督我。關於騎自行車上下班的事,過去是我騎,從今天開始,全體幹部都要向我看齊,上下班不準用小車接送。大家可以算一算,這能節省多少油錢呀。我們是要勤儉節約,把節省的錢給人民子弟兵,也可以辦教育呀。同志們,部隊的同志很苦呀,我常去部隊,十八九的娃娃離開家鄉來保衛我們的國土不容易呀,我們不管誰來管?……”
市委書記一聲令下,領導幹部上下班全部騎自行車,的確節省了不少油錢,市上拿這些錢支援部隊國防建設。這事兒讓新華社一位採風的記者知道了,很快,新城市黨政幹部上下班騎自行車、艱苦樸素、勤儉節約、支援國防建設的事迹在大江南北、舉國上下傳開了。新城市被國家部委授予了不少國家級的稱號:什麼“雙擁模範城”啦、“全國文明城市”啦等等。但楊棟書記和市駐軍首長共同把“雙擁模範城”的獎牌抱進市委大院時,全市、全省、全國的觀眾都從電視上看到了。從此,全市黨政幹部廣大群眾也確實改變了他們對這個市委書記的看法。然而,楊棟書記付出的代價也是非常慘重的。他失去了進中央部委的唯一機會。為此,楊棟無怨無悔,他說,到那裏工作都是為黨工作。他的精神、工作作風已逐漸被新城的老百姓所接受。他的的確確是個兩袖清風的好乾部。
可是,這兩年他的煩惱多了起來,首先是祁副書記越來越膽大妄為了,過去大事小事,尤其是任用幹部的事都要給他通氣的,現在連氣都不通了,直接拿來上會。在會上,他又得違心的跟上祁貴跑,他鬧不明白,自己究竟啥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此外,這幾年市裏的風氣越來越壞、社會治安形勢越來越糟。有人說祁貴賣官鬻爵,收受賄賂,這還了得?這樣下去,老百姓還能滿意嗎?“5.18”案件發生后,他收到了一封舉報信,信中說,“5.18”案件的主犯是公安局刑警支隊長辛銀的拜把子弟兄乾的。他嚇了一大跳,把這封信交給了祁貴,讓市紀委立即查處,至今未有結果。這個辛銀跟祁貴的關係不是一般,他早就發現了。辛銀開個警車,進市委大門時,還摁一聲警笛,上樓來大搖大擺直接就進了祁貴的辦公室。祁貴會不會包庇這個辛銀?
祁貴說:“‘5.18’案件發生后,驚動了省委省政府,也在社會上造成了不良的影響。阻撓了我市對外開放、招商引資工作的進程。省公安廳的王處長一行來幫助破案、至今未果。我的意見是儘快給市公安局配備齊領導班子,讓分管領導專門主抓這個案子,給省委、老百姓一個交待。”
楊棟書記一聽便明白了祁貴的目的,他想,自己是快要下台的人了,再這麼窩囊下去實在是太失格了。祁貴顯然是認為楊棟要下台了,完全會稀泥抹光牆,認可這件事的。
金安說:“市委早就應該考慮公安局班子的事了。既然今天要研究公安局班子的事情,我推薦現任刑警支隊長辛銀為副局長,全面主抓這個案子。”
市委秘書長金璽說:“辛銀是個好同志,工作能力強,辦法多,我看可以擔任副局長。”
祁貴說:“既然是公安局長推薦的人選,我看就尊重公安局的意見吧。除市委書記楊棟外,其他常委一致同意辛銀任副局長。”
楊棟喝下了一口水,心裏說:金安呀金安,你咋也這麼糊塗了呢?他看了一眼金安說:“為了早日破案,配齊公安局領導班子我沒有意見。但辛銀不適合當公安局副局長,別的就不說了,就我前兩天轉給祁副書記的那封信就很能說明問題。有人舉報,辛銀跟‘5.18’案案犯是拜把子兄弟。而且,還說這個案犯與過去持槍傷人、入室強姦案系同一個人。大家想一想,這樣子的人怎麼可以擔任公安局副局長?”
楊棟的幾句話,使在座的幾個常委大驚失色:這楊書記今天是怎麼了?大多數常委在驚訝之餘,在心裏暗暗說,這楊書記並不糊塗呀!
祁貴氣得嘴都歪了,他又不能發作,朝金安努了努嘴,金安開口了:“可楊書記,這公安局的領導是非配不可呀!”
楊棟說:“我看湯縣縣委常委、公安局長汪吉湟就是一個最合適的人選。他領導的公安局被評上了全國的優秀公安局,這樣的同志我認為是人民的公僕,他當公安局副局長很合適。”
程忠萬沒想到今天的楊棟會有如此的表現,他認為機不可失,忙接上說:“我看這樣吧,先調汪吉湟過來任副局長主持破案,辛銀的事情交由紀委調查,如果沒有問題再提他不遲,反正公安局的老魏副局長就要退休了。”
金安也不失時機地說:“程市長這個主意好,我同意楊書記和程市長的意見。”
祁貴說啥也不會想到,自己精心策劃的常委會讓老頑童楊棟給攪了個一乾二淨。這個楊棟,臨下台了突然給你來了這麼一手,真可謂是一拳給了祁貴個肚兒疼呀。他隱約感覺到,從此後,他一手把持市委常委會的機會是肯定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