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號考查組》序
作者:雷達
讀者需要充滿活力的作家和作品。
本書的作者陳玉福是西部人,也是我的同鄉,他是一位酷愛文學、正處在上升勢頭並渴望有新的更大突進的青年作家。
在這部長篇《1號考查組》之前,他曾有長篇小說《1號會議室》問世。那是一部很見銳氣的作品。作者勇於揭示現實矛盾,對於某些貧富分化、治安混亂以及腐敗現象並不迴避,但重心則放在歌頌一些腳踏實地的領導幹部和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的公安戰線的英雄身上。整部作品有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闖勁。我曾在一篇評論文章里這樣評價《1號會議室》及其作者:“充滿活力的作品需要充滿活力的作家”,作為“1號系列”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這是一部很有激情且充滿活力的長篇小說。不過,在藝術上,他的不夠成熟也是明顯的,精妙的細節不多,對於長篇創作至關重要的藝術結構問題,處理得略嫌粗疏,人物也存在某些臉譜化的傾向。
然而,好像專門反駁我的看法似的,《1號會議室》在發行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前後印刷了六次之多,且始終伴有盜版本的流行。這使我驚訝,也使我困惑,我一向自信的判斷力似乎失靈了,我當然不會因為他發行上的成功就輕易放棄看法,我深知圖書市場存在某種盲目性,但我仍然需要調整自己的觀念,需要回答一個問題:像《1號會議室》這樣的作品,究竟靠什麼構成對讀者的吸引力?
必須看到,像我這樣的專業讀者或者叫做評論家的人的眼光,與廣大社會讀者需求和眼光有時會產生一定的誤差。我儘管也注意作品的人文內涵,但必會頑固地專註於作品的語言和技術層面,而對廣大讀者最期望的東西有時反而輕輕放過了。現在看來,《1號會議室》和作為“1號系列”這幾部新的作品之所以取得了較好的發行業績,關鍵仍在於,它遇合了當代讀者的某種潛在的閱讀期待。這是一種意外的接納和撞擊,也是較為合理的。因為小說需要各種風格和不同的寫法。我們的讀者並不是什麼時候都知道時代需要什麼。無疑,就整體趨勢而言,今天人們對文學的需求,消閑娛樂的興趣在增長,教育認識的功能有所下降。然而僅僅是“整體趨勢”而已。其實,人們對英雄和英雄主義的仰慕和追求,一刻也沒有減弱,在某種意義上還更加強烈了。我們在觀察文學問題時,不要發現了“世俗化”就忘記了神聖化,發現了“個人化”就放棄了公共化,發現了“日常化”就否定了傳奇化,發現了“平民化”就取消英雄化。要防止簡單化的思維。我認為,《1號考查組》是一部英雄的誕生史、生長史,值得一讀。
在我看來,陳玉福似乎是一個這樣的作家:他游弋在嚴肅文學與通俗文學之間,以故事性和懸念性見長。它的寫作,表達了對強烈現實人生的召喚和探索國家和人民的命運的願望。他的小說洋溢着濃郁的樂觀與悲壯,忠誠與犧牲,信仰與奉獻的精神訴求,表達着生死時速一般的壯烈情懷。他還是一個善於尋求題材優勢的人,他不認為題材是無差別的,他顯然相信,尖銳的現實題材是贏得當代讀者的重要途徑。正因為如此他在技術上的弱點被其他優勢遮蔽了。公平地說,《1號考查組》比《1號會議室》無論人物刻畫還是思考深度,皆有不小的進步,且一部比一部好一部比一部深刻。于波這一高級幹部形象,從臉譜化中脫出,開始變得複雜了,個性甚為突出,但又是統一的。獨臂英雄汪吉湟的形象也頗為突出。還有各色人等,各有特色。總的看來,《1號考查組》的熱鬧可看之處甚多。他擯棄了前一階段某些所謂官場小說客觀展覽腐敗的自然主義傾向,或賞玩化、消費化傾向,而是告訴讀者,腐敗是怎樣滲透開來的,失去制約的權力是怎樣使人墮落的,血債累累的罪惡勢力是怎樣受到清算的,以及,民心這桿秤到底有多重,邪惡和腐敗不管有多麼驕狂,最終是怎樣被正義之劍斬殺的。這一切當然是讀者樂於了解的。
陳玉福的創作是勤奮的,這得益於他苦難的經歷和豐富的社會生活。他出生於三年自然災害的60年代初,父母都是無權無勢的小農民,所以幾乎沒有吃的養活他。懂事上學后,適逢文化大革命,因為父親被國民黨抓過丁,作為“狗崽子”的他雖然考高中時是全班第一名,可他沒有通過政審關而失去了學業。回鄉務農后,他刻苦自學,年紀小小就寫出了30餘萬字的長篇小說《我的家庭》,作品雖未出版,可文學之路應在那時候從他腳下開始了。1978年他考進鄉村學校當上了一名小學教師,這之後靠自學取得了大專、本科文憑。去年我去蘭州大學講學時,他又剛剛畢業於蘭州大學的中文系在職人員研究生班。他的朋友很多,尤其是政界的朋友包括某省省委、政府的主要領導……“梅花香自苦寒來”,可以這麼說,他的今天是苦難換來的。苦難對他來說,是一所真正的大學校。
創作是一項艱辛的個體性的智力勞作,而長篇小說的創作就更是一種巨大的精神勞動———需要支付的智慧和體力十分浩大。陳玉福寫出“1號系列”開頭的幾部作品固然可喜,但越是走向深入,就越能體會到,未來的路還很漫長。我期待陳玉福厚積而薄發,在“一號系列”以後幾部作品裏,完成新的超越。
二○○二年十二月於北京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研究員、創作研究部主任、著名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