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金貿小區的建設出乎意料的順利,作為公司大本營的金貿大廈首先封頂。大廈封頂原本是件十分平常的事,可金貿大廈作為全市第一座智能化、環保型的大廈,又被媒體們狠狠炒作了一番。究竟它的真正內涵是什麼,沒有誰去真正深究。
幾件事辦得都比較順利,金成心中高興,決定借大廈封頂,每位員工發五百元紅包。這真是一件得人心的舉動,公司上下人人歡呼,偏在這時又發生了一件事。任楚楚造好花名冊,金成簽發了,名單里卻少了拆遷辦人員的獎金。
顧小玲火冒三丈,當即就趕到公司責問任楚楚。任楚楚不瘟不火地答道,拆遷辦的人已拿了售房的超產獎,再拿就是雙份了。顧小玲氣得拍檯子大叫,兩人又是一場大吵。金成知道后,也怪任楚楚自說自話擅作主張。拆遷辦的獎金雖然補發了,金成覺得對任楚楚的處理不能再拖了。
金成最近被增補為市政協委員,秘書處已發來通知,市委準備邀請部分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召開座談會,對未來城市現代化建設中的整體功能進行研討,要求與會人員認真準備會議發言。金成請了不少專家,從不同側面進行了論述。翔實的材料讓他受益匪淺,關在辦公室寫得興頭正濃時,忽聽外邊有人敲門,他惱怒地停下了手中的鼠標,打開了辦公室的門。傳達室老陳正站在門外。
“關照不要打擾,有事等一會兒也好處理的。”老陳是個勤懇踏實的老實人,金成不便對他發脾氣,但言語中還是表示了不滿。
“金總,來人說是你的親戚,她一定吵着要見你,我不敢自行主張,特來請示。”
“又是親戚?”最近許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說是他的親戚,讓他幫助安排工作,使他不勝其煩。本來想讓顧小玲接待一下,又覺不妥。“來人多大年紀了?”
“二十齣頭了,是個女的。”
“女的?”金成腦子裏轉了幾個彎,還是讓老陳請她進來。他剛在桌后坐下,門一下被推開了。“姐夫,見你好難啊!”來人叫了起來。
“小妹,是你啊,我還以為是誰,動身前怎麼不先打個電話?”金成給她倒了一杯水。
“我怕先打了電話,你借故不接,讓人還怎麼辦?小鎮人都說你規矩多,想見你實在不容易。”
“幹嗎說得這樣難聽,好像我把老家的親人全忘記了。”
“我媽已說多次了,你快有半年沒給我家去信,說你把我們全忘了,這次來,還是阿姨給的地址。”小妹的言語中多有責怪。金成說:“不是寄過幾次錢嗎?”“錢再多,也只是張紙,沒有片言隻語,老人們心裏會怎麼想?”金成默然。
金成問起小妹的現狀。小妹在古鎮高中畢業后,家裏作主給嫁了人。男人家經濟條件不錯,但男人自小就遊手好閒,又惹上了賭錢的惡習,輸了錢就賣東西,小妹阻攔,就打小妹,把個家全敗了。小妹幾次要離婚,男人又苦苦哀求,尋死覓活,事後還是老樣子。這次小妹遭毒打后,扔下才幾個月大的男孩,鐵了心跑到W市來了。
“姐夫,我就在你這兒打工,可別把我推回去,回去了,只有死路一條。”
“要是那個男的找來了,鬧起來影響多不好?”金成皺了皺眉頭。小妹長得和孫鳳英真像,特別是那副眼睛和眉毛。
“我才不管呢,離家時,我寫一封信在檯子上,說我去死了,讓他們誰也別去找!”
“真是孩子般見識。”金成把管倉庫的老包找來。顧小玲拿到新房后,公司把老房做了倉庫,金成叫把那房打掃乾淨,領着小妹過去了。
小妹的去留頗費腦筋。留下小妹,那個男的肯定會找上門來,鬧起來影響不好;不留小妹,情理上說不過去,萬一小妹回去鬧出人命來,他要歉疚一輩子,也對不住死去的孫鳳英。他讓顧小玲馬上過來。
金成沒有把孫小妹和自己的真實關係告訴顧小玲,只說是自家至親,因為夫妻關係惡化在這兒打工。顧小玲說:“這還不簡單,安排在我那兒做內勤,男人找來,推說不知道,事情不就了結了。”
金成關照小妹:“這兒人員關係很複雜,別人問起,只說是金總的親戚,其他什麼也不要講。”小妹聽話地點了點頭。
在市委召開的座談會上,金成足足講了一個小時。他從W市的區位優勢,講到了建設大的物流圈、信息平台的重要性,分析了依靠大上海的輻射作用,乘勢而上,塑造大都市圈的種種條件和可能。由於佔有的資料充分,智囊團的潤色加工,居高臨下又旁徵博引,他的發言再次引起了市委書記方海濤的注意。
“能不能結合W市情況說得更具體一些?”散會時,方海濤握着金成的手,補充了一句。
下午,市委辦公室來電話,讓金成明天下午兩點鐘到市委去,方書記要和他面談。金成的潛意識告訴他這是一次重量級談話,晚飯後,他把自己關在公司,準備把上午會議上的發言理一理,這時,門被推開了。
“姐夫,你還沒有回去,我正要找你。”小妹進門后,看見金成高興地叫了起來。——金成並不知道,隔壁財務室里楚楚她們月底出報表正在加班,猛一聽有人喊金成“姐夫”,倒一下子愣住了。她馬上趕到任靜靜家談起這事,感到有些奇怪。——直到現在,任靜靜都沒有把小鼎不是自己親生的秘密告訴父母親,她已猜到一定是孫鳳英家有人來找金成,強壓住心中的怨怒,滿臉假笑地說楚楚一定聽錯了,弄得楚楚將信將疑。很晚了,金成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中,任靜靜黑沉着面孔坐在被窩裏等他。
“你不要這個家可以說一聲,我馬上出去,把孫家的人迎進門,也省得你怨我不懂道理,背着我去安插人。”話沒說完,任靜靜已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金成惱怒已極,知道又是楚楚在傳話。任靜靜拖着哭腔繼續說道:“這麼多年了,孫家的事為啥了結不了?我們給他們一些錢,和他們講清了,不是我們薄情寡義,實在是為阿鼎着想,孩子大了,什麼都懂了,你讓他突然明白他不是我親生的,孩子受得了嗎?周圍的人又會說些什麼?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一定說我自私。你替我想想,我是為了你才不能再生育的啊!”說著,淚如泉湧,早已泣不成聲了。聽她說這件事,金成的鼻頭也有些酸楚,他勸靜靜放寬心,他不會忘記她為他所做的一切,他會處理好這件事的。楚楚進公司后鬧了幾件事,調動楚楚的工作已不能再拖了,張產山幾次來電話要求派一位懂財務的人去,金成決定讓楚楚去三亞擔任財務主管。
圍繞上海經濟圈的話題,面對市委書記的詢問,金成侃侃而談。他認為,新的長三角理論是形成上海經濟圈的基礎,W市只可能依託大上海才能做大做強。離開了上海的輻射,W市獨木難成林,是沒有前途也不會有結果的。那種認為W市在省內自成體系、可以自行做大的想法無異於作繭自縛,是十分有害的。
“你說說看,W市目前如何才能有所作為?”
“老老實實,公開承認自己是上海的後花園,可以成為大上海的加工集散地、區域性物流中心和旅遊休閑勝地,成為為上海配套的區域性中心城市。如果我們做到了這些,W市將會跟着上海騰飛而獲益。事實上,我們現在做的和正在做的,就證明了這一點。目前我們最大的障礙是思想,是觀念,是跳出原有思維方式的束縛,特別是老的區域概念的影響,這才是實現長三角大上海圈的最大思想障礙。”
方海濤在地上來回走了兩步,沉思片刻,說道:“金成,你這個跳出區域概念再思考的想法很有新意,也許我們在思考問題時,仍然沒有跳出原有的思維定式,仍然殘留着計劃經濟的痕迹,這也就是常說的步子年年有,無法大飛躍的根本所在。中央一再要我們解放思想,與時俱進,就是這個道理。金成,你把剛才的一些想法用文字形式表述出來,交常委們再討論。”
金成離開市委后,忽然接到任靜靜的電話,讓他馬上回去。金成問是什麼事,她又不肯說。金成馬上意識到,一定又是為了任楚楚調動的事。
任靜靜的母親也在,寒暄幾句后,馬上步入正題。
“金成,楚楚工作得好好的,你把她發配到海南去,不要說還是自家至親,就是外人,一個大姑娘家的,去那麼遠的地方也不方便,家裏也沒了照應。你對她有什麼看法,可以和我說,她做了不好的事,我來管教她,一家人犯不着翻臉就不認人。”老太太一開腔火藥味就很濃。
“媽,可能有些情況你老人家不太清楚。靜靜關照過幾次了,要提拔楚楚,這提拔也不好無功受祿,公司里多少雙眼睛盯着。正好海南那邊有這個空缺。媽可能對海南改革開放的形勢不太了解,現在多少年輕人要去海南,都沒這個機會。我已和楚楚講了,她先去工作,如果滿意就留下,不滿意的話,隨時可以回來,權當一次公費旅遊。”話說到這份上,老太太也沒了話講。
靜靜媽走後,任靜靜沉下了臉:“我啥時要你提拔楚楚,現在倒好,學會當面撒謊也不臉紅。說穿了,你急着調出楚楚,是怕你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醜事被及時戳穿,這下少了個監督的,你更加可以胡作非為了。”
金成急着要回公司,沒有理睬任靜靜的責難。
天漸漸涼了,孫小妹也在這兒工作幾個月了。她來自農村,人勤快,手腳也靈活,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歡她。這一天,她正在忙活着,玻璃門忽的被推開了。
“阿姨,看見我爸爸了嗎?”
“小鼎!——”孫小妹驚喜地叫了起來,手中的抹布也掉在了地上。有兩次,她看見小鼎來找顧小玲,問了別人,說是金總的兒子,她知道是小鼎,可顧小玲在旁邊,她又不敢相認。現在小鼎就在身邊,她怎肯錯過這個機會。
“你是誰?”小鼎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地問道。小鼎已到青春期,嘴唇邊出現了淡淡的鬍髭,聲音顯得有些喑啞。
“我是你小姨,小的時候我一直抱你……”孫小妹顯得很激動,聲音都有些發抖。
小鼎還是滿臉茫然,不知該怎麼做才對。這時,顧小玲正好從辦公室走出來,站在旁邊屏神聽了一會兒,感到裏邊大有文章。
等小鼎走後,她把孫小妹叫到辦公室來,和顏悅色地問道:“小妹,剛才你讓阿鼎喊你小姨,不會是冒充的吧?”
“顧總,怎麼會是冒充呢,我可是小鼎的嫡親阿姨啊!”
“決不可能。阿鼎的母親姓任,你姓孫,風馬牛不相及,怎麼可以扯上邊呢?”顧小玲一臉不屑的神色,壓根兒不相信孫小妹的話。
“這是真的,顧總,我決不騙你,小鼎的親媽——我的姐姐剛生下他就去世了,這才有後來的任老師……”說到這兒,她突然想起金成的囑咐,趕忙打住了話頭。
顧小玲心中一陣狂喜,金成和任靜靜原來不是元配夫妻。晚上,顧小玲約金成到夢幻咖啡館喝咖啡。咖啡館裏燭光搖曳,籠罩着溫馨的氛圍。服務員穿着溜冰鞋穿梭服務。
“這兒的咖啡味道最純了,全是原汁原味的真傢伙。”顧小玲呷一口咖啡,看一眼金成,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你今天大概不會閑得無聊,請我到這兒來喝咖啡吧。”金成並不看她,語氣有些冷淡。
“不,你錯了,這個地方很有情調,顯得十分浪漫,讓人可以在閑暇中回憶過去,追思歷史,把一些淡忘的章節在時間隧道中再現。”顧小玲似乎在無意中進行詩意的發揮和遐想。
金成突然抬起頭來,緊盯着顧小玲看了兩眼,又端起面前的杯子輕輕啜了兩口,緩緩說道:“小玲,你是否又打探到什麼個人私隱,這麼怪怪的。告訴你,打探別人私隱是要吃苦頭的。”
顧小玲突然尖聲笑了起來:“如果是別人的私隱,我半點兒不感興趣,至於涉及到我們敬愛的老總,那就另當別論了。”
金成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再等兩分鐘,你再賣關子,我立馬走人。”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顧小玲把滑到額前的黑髮優雅地捋了捋,稍停片刻,輕聲說道:“有人說阿鼎……”她剛說到這兒,金成已經明白她要講什麼了,倏一下站起來:“顧小玲,我警告你,你別給臉不要臉,你如果亂說有關我兒子的什麼傳聞,我決不會輕饒你。”也不等顧小玲答話,站起身拿起椅子上的包氣沖沖地走出門去。顧小玲自打認識金成以來,還從沒看見他發如此大的脾氣,倒一下子愣在那兒不知所措了。
金成回到辦公室,心裏還在呼呼冒火,他知道這個秘密一定是小妹無意中給捅出去的,真想把她叫來狠狠說一通,可他又能怪小妹什麼,她不過將一個事實說給一個不該知道的人,她有何過錯?如果說句公道話,顧小玲不該乘機亂做文章。他心煩意亂,香煙一根接一根地狠狠抽着,他想起阿秀的話,連她也看出顧小玲有所圖,難道她竟想取任靜靜而代之?
他正凝神思考着,門悄無聲息地被推開了。他沒有動,他知道誰來了。
“看你,不過隨意說了一句,還動真氣了,今後注意不說就是了。”顧小玲跑上來,撒嬌地摟着金成的脖子,“人家向你賠不是還不行,非得一棍子打死?別這樣了,犯錯誤還得讓人有個改正的機會,別總把人想得那麼不好。”說著,就要解金成的衣服,金成制止了他。
“小玲,早就想找你,一直沒有機會。你要知道,每個人都有保守自己不想讓別人知道私隱的權利。你也知道,直到現在,我從來沒有問過有關你家的任何情況,我想,如果你想告訴我早就講了。要給別人留下一塊保守秘密的空間,這也是尊重別人。你跟我這麼長時間了,我覺得你人聰明,機敏,遇事有主見,很有個性,可是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嗎?好打聽。正常的打聽當然需要,太過注重別人的言行,那就有些不正常了。”
“不過多講了一句話,就把人講得如此壞,簡直十惡不赦了。”顧小玲顯得很不高興,臉色有些陰沉。
“小玲,你別不開心,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知道,比我生命更重要的是什麼,是事業,還有我的兒子,我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傷害。也許,你聽到了一些有關我和任靜靜的情況,你應該清楚,我們是患難夫妻,在我最孤立無援時,是她幫助了我,從某種意義上說,沒有她,也就沒有我的今天。”
“你這是感激,是友情,但不是愛情,它的功利性太明顯了。”顧小玲叫了起來。
“你說的也許是有一定道理,可你應該明白,愛情並不虛無縹緲,它也有個依存物,那就是金錢和物質。”
“你的理解太庸俗了。真正的愛情是神聖的,是脫離了塵俗金錢的羈絆,它永遠是高尚純潔的。”
“我怎麼越聽越像是中學生在寫作文,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純情少女在朗誦詩歌。”金成笑了起來,“好了,愛情的話題以後再討論,不過,剛才咖啡屋的談話,我希望是最後一次聽到。我講話從來算數,這你是知道的。”說到這兒,不知金成想到了什麼,臉色霎時陰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