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爬滿綠色藤科植物的院牆,包圍着一個偌大的方磚覆蓋的院落,一處極不顯眼的四層樓的古老建築,儼然一尊坐佛端坐在院落的北面。這是坐落在銀海市城鄉結合部的一處旅館。
平時,這裏入住的大都是一些需要自己埋單而來這座城市辦事或者旅遊的人。不論是誰入住這裏,都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因為這座建築早已經青春不在,它的驕傲與顯赫只屬於它的過去。省城金山市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杜雨萌一班人馬入住這裏時,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們之所以選擇了這裏,與杜雨萌對這座院落和建築的感覺不無關係,她喜歡它的寧靜與古老,更因為她喜歡它坐佛一樣的端莊。與她一同入住這裏的,還有金山市人民檢察院公訴處處長穆大勇和偵查監督處副處長水海洋。兩位處長分別帶着自己的得力助手金衛東和張默然。他們分別辦理了自己的入住手續,沒有人知道他們是一起來到這裏的,更沒有人知道他們入住這裏,是肩負着何種使命。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的使命神聖。
杜雨萌自己住着一個雙人標準間。就在他們入住這裏的第二天晚上的八點多鐘,穆大勇與水海洋分別來到了杜雨萌的房間。還沒等完全坐穩,穆大勇就開口說道:"杜檢,我們今天已經分別去找過張曉峰了,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為什麼?"杜雨萌問道。
"我讓金衛東直接去他單位找過他,單位的人說他根本就沒來上班。我聽金衛東說,單位的人對金衛東去找他很敏感,反覆地問找他有什麼事?"
"金衛東怎麼說?"杜雨萌問道。
"他就說是他的同學,出差走到了這裏,找他就是想敘敘舊。杜檢,我找到張曉峰的家了,家中根本就沒有人,我在他住的花園內一直等到晚上,也沒見到他和他的家人回來,只好走了。"
"這麼說,到目前為止,什麼情況也沒摸到。"杜雨萌問道。
"我離開花園前,在他家的樓道里,有人問我是他家的什麼人?我說是親戚,是從外地來的親戚。那人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我,我覺得那眼神有點蹊蹺,就多問了幾句。最後那個女人很奇怪地問我,你不知道昨天出事了?我裝作特別關心他命運的樣子,那個女人覺得我可能確實是他家的親戚,這樣才告訴我說是昨天在銀海市希望大道通車典禮的時候,張曉峰參與鬧事,被公安局抓走了。"穆大勇一口氣把情況說了一遍。
"把人抓走了?為什麼?參與鬧什麼事?"杜雨萌不解地問。
"後來,我又找到了金色陽光花園小區的保安,他們隻言片語地和我說了一些情況。據他告訴我,昨天通車典禮時,省市領導的車隊要從小區的牆外通過,小區的不少人都站在車隊面前阻攔車隊通過。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們當時買房子時,說是根本就沒有這條道路的規劃,而當他們住進來后,就要修這條路,而且這條主幹道就修在了靠近他們所住樓盤五六米遠處。他們曾經無數次地去市政府討要說法,都沒有什麼結果。這才在通車典禮這天採取了這種做法。"
"這麼說,張曉峰就是因為參與了這件事而被抓走了?"
"是這樣的。"穆大勇回答。
"問題能有多嚴重?"杜雨萌問道。
"還不知道。"
"這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會這麼衝動?如果我們找不到他,那我們將從何下手呢?"杜雨萌像是自言自語,又似乎若有所思。
"我們應該想辦法找到他的家屬。先了解清楚他被抓的事,然後才能判斷出他什麼時候能夠被放出來。"
"也只能這樣做,但不宜過早地暴露身份,以免風聲過早地泄露出去。順便也了解一下小區群眾鬧事的事,為什麼修一條路,會有那麼多人反對?本來是為百姓造福嘛,他們為什麼還會採取那麼過激的行動?"
穆大勇與水海洋走了以後,杜雨萌自己一個人呆在了房間裏。她用手機撥通了遠在省城金山市家裏的電話,電話響了幾聲,一直沒有人接聽。她便把電視機打開,坐在了沙發上,隨便定格在了一個頻道上。她腦子裏浮現出了出發前的情景。
作為省會所在城市金山市人民檢察院的檢察長,她此次來到銀海市承擔這項任務,肩上的分量有多重,她的心裏是清楚的。這是她這一生中第一次離開她所管轄的本土,來異地他鄉偵查由上一級檢察院指定的本不屬於她所管轄的案件,這當然是有難度的。因為她知道這將無法與當地檢察院溝通,更無法想像會得到他們的全力支持。可省人民檢察院把這項任務交給了自己,那無疑是一種信任,是一種自己無法推卸的使命。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難,都應該毫不退縮才對。
那是幾天前的一個下午,省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呂東把她找到了他的辦公室里,向她下達了一個任務。讓她立即組織一支精幹的檢察隊伍前往銀海市,而這支精幹隊伍的人選,還必須經過他的同意。這個將要她這位女檢察長異地前往偵查的案子的唯一線索,就是來自銀海市的幾封匿名信和一封署名為銀海市土地規劃局副總工程師張曉峰的檢舉信。杜雨萌一行就是肩負着這樣的使命悄然潛入銀海市的。
杜雨萌清楚地記得,在臨行前一天的那個下午,呂東檢察長在他的辦公室里和她語重心長地說道:"胡錦濤總書記在中央紀委第三次全體會議上,談到腐敗問題時強調,-面對消極腐敗現象,在一些領域,仍然易發多發的態勢,各級黨委和政府要進一步增強責任感和緊迫感,按照中央的要求,堅定不移地把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鬥爭不斷引向深入-杜雨萌,你們此行,決不能辜負了使命的重託呀。"
那天下午的談話,讓杜雨萌看到了呂東檢察長要下氣力懲治腐敗的決心,同時,也讓杜雨萌深切地感覺到了自己此行所肩負的責任的重大。
就在離開省城的前兩天,她接到了她愛人江天從加拿大打給她的電話,他說他有事需要辦理,近期可能回國。她想到正好利用這個機會與他見見面,因為他們已經有幾個月沒有見過面了。杜雨萌太想在臨行前與他見上一面,她就是為此而將動身的時間向後推遲了兩天。即便這樣,也沒有等到他回來,她只好動身離開了省城。
杜雨萌對自己早有定位,她是一個事業與愛情同時兼顧的那種人。認識她的人,尤其是認識她的女人們,都說她顯得非常人性化。她從走上領導崗位之後,就曾經自己暗暗地下過決心,決不做那種只把事業放在第一位,而置家庭與愛情於不顧的女人。那是因為在家裏,她可以洗去鉛華,還原成一個多情的自我。而在其它場合,她沒有這樣的機會,也不可能那樣做。只有自己的那個家,是她唯一遠行回歸之後,可以停泊的港灣。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杜雨萌的思維,電話是住在隔壁房間的穆大勇打過來的,穆大勇告訴她,說白天到規劃局去找張曉峰的金衛東剛剛接到了一個電話,那個電話是土地規劃局辦公主任李傑打來的。李傑告訴金衛東,聽說他是張曉峰的同學,又是多年沒見面了,當金衛東走後,他就特意幫助打聽了一下張曉峰去了哪裏。他告訴金衛東,讓他第二天去規劃局,張曉峰第二天就能去上班。
杜雨萌聽到后,也與穆大勇一樣頓時感覺到這個電話有點奇怪,金衛東是假冒張曉峰同學的名義去找了一次張曉峰,時間已經那麼晚了,李傑為什麼還會那麼熱情?再說,金色陽光園的業主們說的話不一定有假,如果張曉峰已經被公安局抓走了,規劃局的李傑為什麼還要撒這個謊呢?想到這裏,杜雨萌說道:"會不會有人知道我們來銀海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比較被動了,那就說明上面有人給他們通了風,報了信。"
"派我們到這裏來,也不是呂東檢察長一個人就能決定的。難免會走漏風聲,這也不奇怪。不過,先不要想得那麼多。既然這樣,那我們就順水推舟,明天就讓金衛東再去一次規劃局,借這個機會,探一下究竟。"說到這裏,杜雨萌接着問道:"穆大勇,白天你在金色陽光花園了解到的情況不會有假吧?"
"不會,那個女人與保安說的都一樣,不應該有假。"
"那就好,明天金衛東再去規劃局就應該見不到張曉峰,那樣,就不會露出什麼破綻。"
電話掛斷後,杜雨萌沒有了一點兒睡意。
此時,她之所以沒有了一點兒睡意,並不是因為工作上的原因,畢竟案件才剛剛接手。在辦理這個案子的過程中,將遇到的困難是可以想像的。讓她睡不着的原因,更多的還是因為她對自己愛人和孩子的牽挂。此次出門與以往出差是不一樣的,或許是這次出差,將需要在外面呆得時間長一些的緣故。她有着一種彷彿身居異國他鄉的感覺。或許是她沒能與江天在省城見面的原因,讓她莫名其妙地多出了幾分牽挂。
杜雨萌與她愛人江天的相識,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是他們在公安局工作的時候,已經是省城公安局刑警隊副隊長的江天,與杜雨萌工作在一個隊裏。當時,杜雨萌是這個隊伍當中的唯一一位女刑警。在她當時進到刑警隊時,拚命阻攔她的人就是江天。他說什麼也不同意一個整天冒着生命危險的行當中,摻和進來一個女性。其實,這既是他當時對女性的一種憐憫,也有他對女性從事這種工作的一種偏見。
兩年之後,在他們一起出去辦理一起涉槍案件的過程中,杜雨萌的表現終於讓江天領教了一把她作為女性的果敢與威嚴。那是在抓捕一個持槍犯罪分子的過程中,遇到了麻煩。持槍者被堵在了一間平房裏,刑警們已經將房子包圍了。可犯罪分子就是持槍拒捕。當時,事情發生的比較突然,他們隨身帶的防彈衣不夠用。在場的所有人又必須悉數上場,就這樣,不由分說,江天就把自己身穿的那件防彈衣脫了下來,強行讓杜雨萌穿上。就在犯罪分子奪窗而逃的一剎那,犯罪分子手中的槍朝着江天舉了起來。就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刻,杜雨萌在舉槍擊發的同時,也躍動了身子,一下子擋在江天面前。杜雨萌與犯罪分子的手槍幾乎是同時擊發出了子彈。一顆擊中了犯罪分子的右胸,一顆擊中了杜雨萌的防彈衣,幸好,那件防彈衣起了作用,不僅讓她自己,也讓江天躲過了一劫。
就在這件事發生的當天晚上,他們倆走到了一起。那天晚上,他們倆在金山市和平公園的小樹林裏,深情地擁抱了起來。那一刻,他們的淚水分別衝破了對方心理的堤防,泛濫在那片甘冽的屬於對方的國土。而也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們足足在雨中,在多情的小雨中纏綿了幾乎一夜……
那件事發生后不久,江天與這位他當時根本就不屑一顧的小女子開始了戀愛長跑。從他們走進新婚洞房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開始了更加漫長的人生牽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