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市裡對這次投票十分重視,準備在一天之內進行三次投票。
第一次投票,處級幹部和正科級(含主任科員)幹部參加;第二次投票,擴大到副科級(含副主任科員)幹部參加;第三次投票,全體人員參加。
局裏的同志再次面臨何去何從的選擇。
陶小北得接連選擇三次。小北戲謔地對我講:“這樣最好,不用動腦筋,給三個人各投一票。第一次投陳奮遠,第二次投余宏進,第三次投馬方向。”李小南此時有點緊張地問我:“咱們怎麼投?咱們只能投兩次!”
“那還不好辦,給排在最前邊的投唄!”我這話的意思是兩票都投給陳奮遠。當時恰巧有另外一個科室的一位副科長,站在康鳳蓮桌邊,低着頭背對着我翻康鳳蓮桌上一本《家庭》雜誌。我一邊這樣說,一邊重重瞥了這個人的背影一眼。
小南也順着我的目光瞥了那個副科長的背影一眼,像截獲“密電碼”一樣截獲並破譯了我的目光,瞬間明白了我的含意,急忙配合默契地和我唱和:“那我跟着你投,你投誰我投誰!”
我倆這話其實都是說給那個副科長聽、給他祛疑的。別看他此時心不在焉地翻着雜誌,其實正支着耳朵聽我們說話呢。這位副科長是局基建領導小組成員,跟着陳奮遠奔波了幾年。那次晚上去找村支書,陳奮遠主任摔溝里,就是他將陳奮遠背到醫院的。我只瞥了一眼,就發現他衝著我們的脊背正中,像古代那種兵勇一般,大大寫着一個“陳”字呢!這是陳奮遠的一個“耳報神”呢!我和小南的對話,很快就會傳到陳奮遠耳中。陳奮遠若當了局長,就會沖我們笑得格外柔和,格外迷人。
我早已對玻管局的局勢了如指掌!即使四十多個同志輪流進來站在那兒翻雜誌,我也能準確無誤地看出他們脊背上大字的變換:“陳”、“余”、“馬”……我甚至能看出他們手裏操何種兵器。大刀還是長矛?短劍還是畫戟?他們殺敵的第一招是舉刀便砍呢,還是挺槍便刺?是舞劍直取咽喉呢,還是虛晃一槍抵住心臟?放箭是明箭還是暗箭?或者是那種沒羽箭……
我早已開始考慮給誰投票的問題。
我的出發點和立足點只有一個,我必須有的放矢——將我的兩票全都投給那個最終被市裏的紅頭文件任命為局長的人。這個局長若是一面靶子,同志們紛紛舉起槍,毫無疑問有不少人會打偏、打飛,而我打一槍,報靶員便會喊一聲:“十環!”我再打一槍,報靶員會興奮地再喊:“又是十環!”兩槍過去,我“神槍手”的美譽便會不脛而走。只有成為神槍手,我打靶歸來時才會“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一個神槍手,很少再有人和他較勁兒了。因為你隨便一舉槍,便能命中任何一個目標的心臟!
從傳出市裡要到局裏來進行民主測評,到正式進行測評的一個月時間,我幾乎到了“物我兩忘”的程度,神經處於一級戰備狀態。一縷風吹,一絲草動,均未逃過我鷹隼一般敏銳的眼睛。我驚奇地發現,當舉着寫有“陳”、“余”兩面大旗的兩支人馬廝殺的難分難解之時,突然從晚霞映紅的小路上、草叢旁,另有一支陣容整齊、精神抖擻的人馬悄然逼近!那面在晚風中獵獵招展、並像波浪一樣有力地抖動的戰旗上,竟寫着一個斗大的“馬”字!我眼前一亮,躍身上馬,在馬屁股上狠抽一鞭,帶着在“陳”、“余”兩支隊伍中“拉”過來的一個精幹的小分隊,旋風般地向這支新出現的人馬急奔而去……
馬方向副局長任局長的紅頭文件,是在1996年的初春下發到局裏的。1996年是“九五”第一年,市裡開始大抓基礎設施建設。在這個美好的年度里,兩條高速公路在我們紫雪市境內破土動工。鄭向洋市長在市直機關幹部大會上報告給同志們一個十分振奮人心的消息:到“十一五”末期,也就是十五年之後,我們紫雪市將實現高速公路網絡化,到時候將有“八縱八橫”共十六條高速公路穿境而過……
馬方向任職的紅頭文件,就這樣伴隨着築路機械的轟鳴聲,似乎還有竣工通車剪綵儀式剪刀的“嚓嚓”聲,喜慶、祥和、熱烈地落在玻管局政秘科主持工作副科長魚在河同志的案頭。
經研究決定:
馬方向同志任市玻璃製品管理局局長,免去其市玻璃製品管理局副局長職務;
陳奮遠同志任市玻璃製品行業管理辦公室主任兼市玻璃製品管理局副局長;
余宏進同志任市玻璃製品管理局副局長;
朱鋒同志任市玻璃製品管理局副局長,免去其市玻璃製品管理局紀檢組長職務;
姬飛同志任市玻璃製品管理局紀檢組長,免去其市玻璃製品管理局行業工會主席職務;
牛望月同志任市玻璃製品管理局行業工會主席,免去其市玻璃製品管理局總工程師職務;
趙有才同志任市玻璃製品行業管理辦公室副主任;
陶小北同志任市玻璃製品管理局總工程師;
閻水拍同志任市玻璃製品管理局處級諮詢員。
雖然後邊的幾行字與馬方向任局長那一行字字體一樣醒目,字號一樣大,給人的感覺卻不一樣大,醒目程度也有差異。馬方向局長若是一個皇帝,後面跟着的就是一群嬌艷的嬪妃;馬方向局長若是一個威嚴的家長,後面跟着的就是一群娃娃。哪個娃娃淘氣,馬方向局長呵斥一聲,他們便噘着個小嘴再不敢吭聲。
市委組織部長親自到玻管局召開全體幹部職工大會宣佈了新的領導班子。部長首先高度評價了閻水拍局長主政玻管局十多年的豐功偉績,認為閻水拍局長既能舉重若輕,又能舉輕若重,大是大非面前從來立場堅定,旗幟鮮明。部長甚至動情地回顧了閻水拍局長七十年代在縣裏任職時與“四人幫”的一段鮮為人知的鬥爭歷史。“那時我給你們閻局長做辦公室主任,對這段歷史最清楚。當時全縣四十多萬人民都為他捏着一把汗!”部長這樣說時,我立即在心裏計算:四十多萬把汗同時扔地上,恐怕就是一個紅海湖了,至少也是一條清水河。
接下來部長談了市裡這次組建玻管局新班子最初的思路。部長說:“本來陳奮遠同志和余宏進同志擔任局長都是十分合適的人選。市裡主要負責同志最初有過這個考慮,並和我們初步交換了意見。後來省里來了一個文件,為加快乾部年輕化步伐,提出一個明確的年齡杠子。這個杠子就是:副處級幹部提拔處級幹部,五十周歲以後不再考慮;非職能部門的正處級到職能部門做正處級,五十歲以後也不進入。省里文件明確要求,這是兩個硬杠子,必須不折不扣執行。第一個杠子首先將余宏進同志排除。陳奮遠同志還有一線希望。我們急忙查閱了奮遠同志的檔案,十分可惜,奮遠同志年齡剛過線一個月!這樣第二個杠子又將奮遠同志擋在了門外。大家知道,玻管局是市政府工作部門,進入市政府四十六個職能部門序列,為市政府組成單位。‘行管辦’則不進入市政府序列,在四十六個職能部門之外。類似的問題還有科委和科協。科委相當於玻管局,科協相當於行管辦。還有市銅管局和‘銅行辦’(銅礦資源行業管理辦公室);市重工局和‘能源辦’(能源開發辦公室)。銅管局和重工局相當於玻管局,‘銅行辦’和‘能源辦’相當於‘行管辦’。這次科委主任、銅管局長、重工局長同時到齡退二線。這三個部門和你們玻管局的局面如出一轍:科協主席和‘銅行辦’主任、‘能源辦’主任與奮遠同志一樣,年齡剛過線,都是在非職能部門任正處級。市委對這幾個同志的政治生命是慎重而負責的。最初,市委確定,這四個同志全部進入所在職能部門擔任局長。可這次省里對市政府四十六個職能部門一把手的平均年齡也有一個硬杠子:即不能超四十七歲。這四個五十多歲的同志進去,平均年齡為四十八點五歲,超了一點五歲。無奈,市委只得重新選拔四個年齡四十多歲的同志。這四個同志一進去,平均年齡像一個高血壓患者吃了一種十分靈的降壓藥一般,當下就降下去了。所以對奮遠同志,我們是忍痛割愛!”說到“忍痛割愛”時,組織部長還像林黛玉那樣有點惋惜地蹙了一下眉頭,彷彿心裏真有“痛”似的。
當時局裏的大會議室靜極了,一根針落地下都能聽得見響聲。組織部長從來沒有講過這麼多的話,今天“金口”一開,局裏這些渴望進步的同志哪一個不想聆聽,瞧魚在河的脖子伸得有多長。何況這些話句句隱含着玄機,不乍起耳朵聽成嗎?
部長接著說:“在這種情況下,市裡本來另有動議,準備派一個局長到玻管局來,你們閻局長厲害呀!聽到風聲直接去找主要負責同志。第二天市委惠書記就對我講,那個閻水拍,向我逼宮來了!說什麼不情之請,可話說得一點不留餘地。不過老閻說的也有道理,那個馬方向同志,我印象是一個十分精幹的同志,四十五歲,年富力強,正是幹事的時候!惠書記離開我辦公室時還開玩笑,他說,這個同志名字叫得挺好!方向?什麼方向?當然是革命的大方向!抓住機遇、加快發展的大方向!惠書記一表態,這個班子就定下來了。這裏要給同志們強調一點,對馬方向同志的工作魄力、品格、駕馭全局的能力,市裡領導的意見是一致的,是沒有任何疑義的!市委對玻管局最終浮出水面的這個班子配備是滿意的,對脫穎而出的馬方向同志是充分信任和支持的。這是一個典型的老中青結合的班子,因此也一定是一個具有凝聚力和戰鬥力的班子,更是一個能夠開創玻管事業新局面的班子!”
組織部長以一個有力的手勢,結束了他的講話。同志們嘩嘩嘩鼓起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