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七月里,學生們都放了假。老師們為了參加市裏的中心活動,仍舊照常上班。說是照常卻也不太正規,早一點晚一點的也不太好管理。校領導就把大家排了班,市裡要是有什麼事,誰的班上空了崗誰負責任。王祈隆和許彩霞碰巧排在一個班上。

那天天真熱,從涼水管子裏接出來的水都燙手。王祈隆宿舍里沒有風扇,學校只有辦公室有一颱風扇,王祈隆一整天就都呆在辦公室里。他實在沒有什麼意思,就站在窗子跟前往外面看。遠處的舊屋頂上被陽光蒸得冒着藍煙,這樣遠遠地看着能生出一種虛幻的美妙來。這讓他想起梵高的油畫,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梵高筆下的教堂總給人着了火一樣的視覺感受。現在他想,也許梵高是在夏天的高溫里看見過這樣的景象。院牆旁邊的幾株向日葵打了蔫一樣耷拉着腦袋,那身上的綠色都變成藍色了。幾隻蜻蜓不知道深淺地還要飛,剛飛起來就跑不動了,停在一株向日葵的腦袋上大口喘氣。這蜻蜓大概是沒有腦子的,也不知道找個陰涼的去處躲一躲。王祈隆嘆了一口氣,哪裏又有涼快的地方呢,連空氣都變得粘稠了。

許彩霞早上從家裏帶了菜和麵條來,準備跟王祈隆倆人做素醬面吃,也就是把茄子辣椒雞蛋放在一起燴了,然後把麵條煮熟在涼水裏拔了,再與菜拌在一起。她很快就做好了,自己卻熱得一點胃口都沒有了。王祈隆愛吃面,再怎麼熱的天都影響不到他吃麵條的情緒。大號的搪瓷缸子滿滿地堆着,一會的工夫就吃下一大半。許彩霞索性把剩下的都扒拉到他的缸子裏,她看着他吃。

許彩霞不懂得穿,半截的藍布裙子下面,露出棒槌一樣的兩個腿肚子。平底布鞋,還穿着到腳脖處的白襪子,誰看了都恨不得把那截襪腰給她扒拉下來。她自己卻分明沒有感覺,大咧咧地把腿蹺到了辦公桌上。王祈隆吃飯,她就和他扯閑話。這一回說的是夫家的一些事,婆婆不通情理,自己從小還不是一樣從農村出來的?卻看不起農村人,常常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看不慣。公公沒有原則,啥事都活稀泥。兩個小姑子簡直就不講一點道理,常常無事生非地指責她。全家就只有丈夫一個人對她好,常常背着人把好吃的給她藏起來,也知道疼她。可惜丈夫腦子有點笨,給他說什麼話他都不理解,有時還把她說的話學給婆婆聽。許彩霞說她自己可憐,真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那邊義憤填膺地說,王祈隆這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說著,他卻看見許彩霞蹺在桌子上的腿可以一直看到大腿的根部。一條碎花布的三角褲衩,襠處只有極窄的一條,白花花地一堆肉刺激得讓人睜不開眼。王祈隆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到女人的私處,他全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臉上,大腦整個是一片虛空。許彩霞再說什麼她都聽不到了。他試圖把自己的眼睛挪開了去,可眼神卻完全不受大腦的指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回過一點神來,早已是大汗淋漓。幸虧許彩霞只顧着說她的,要是看到自己剛才的狼狽相還不把人尷尬死!

許彩霞終於說到了傷心的地方,連娘家的人都不向著她,恨不得為了個官親戚把女兒活活給舍了。說了眼淚就出來了,她斜楞了眼責令王祈隆給她拿條毛巾來。王祈隆懷了鬼胎怯怯地遞了毛巾過去。許彩霞並不接,卻把臉歪向一邊,等着王祈隆替她擦。王祈隆囁嚅着並不敢真的造次。許彩霞說,裝什麼裝?剛才該看的不都給你看完了!

原來她是知道的。王祈隆剛剛褪了色的臉立時又憋得血紫,把毛巾顫抖着戳在她的臉上。許彩霞就勢扯去毛巾抓住了他的手。王祈隆要向後撤,腳底下卻像是失了根一樣沒有了一點力氣。許彩霞就把他拉了過去,她拿了他的手往懷裏塞,一對巨乳就顫顫微微地落到了手心裏。

王祈隆好像除了熱什麼知覺都沒有了,他先是扯了襯衣,許彩霞又替他扯了褲子,最後連僅剩的一條內褲也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緊張得上下牙齒合攏不到一起,好像是在夢裏,憋足了一泡尿,卻遲遲找不到廁所。許彩霞倒是十分地沉得住氣,她絲毫都不慌張,像平時整理檔案一樣又仔細又耐心,一點一點地教導着他進入了自己的身體。

王祈隆就站在那張辦公桌的前邊,開始了他的男人營生。終於為那泡尿找到了一個寬大的廁所,那一瞬間讓他出乎意料地受用。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真他媽媽的豈不快哉!哪會再顧得上管它夢醒之後悔得扯自己的頭髮,看着尿得一塌糊塗的被窩捶胸頓足呢!

王祈隆沒死沒活地睡了兩天,那兩天他覺得比他過的一輩子都長。他睡得整個身子輕飄飄的,什麼都抓不住,空虛得讓人絕望。他的思維繫統卻承載着一座大山,

他一輩子都翻越不了的山,那山每分每秒壓在他心房上,他呼吸一下都覺得困難重重。他一次次迷迷糊糊地進入睡眠,他想,我是要死了。死了好,死了就清凈了;他從夢裏猝然驚醒過來,他又想,這樣死有點不甘心。他不能死,他死了他的奶奶該怎麼辦?天啊,他在那一刻為什麼完全忘記了他的奶奶啊!那麼就走吧,可他又有什麼去處呢?考上大學后,老家就算是把他這個人連根剔除了。他已經這樣了,還能有什麼顏面回去見他的奶奶啊!他考上大學時的時候,他的奶奶是用什麼樣的目光把他送走的啊!他心酸地省悟到他竟然是考上了大學的,他連老家都不能回了。實際上他還一直在睡,驚醒只是他夢裏的一種感覺。

王祈隆恍如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後他變成了一個更沉默寡言的人。他好像躲避瘟疫一樣地躲避學校的辦公室,關於那個地點還有那個女人。天!那可惡的禍水啊!他在心裏哀嘆。他拒絕他的所有的腦細胞沾染上那個女人的影子,好像這樣他就和那女人沒有一點干係了。但是,這樣做很徒勞,他越是躲避,她越是頑固地駐紮在他的腦海里。很顯然,他想從他的記憶里刪除有關他和那個女人的一切是不可能的。他恨她,那是個女人嗎?簡直是頭母豬,比妓女都骯髒!他用盡了天下所有最惡毒的語言去詆毀她,詛咒她。她為什麼不死?她要是死了,有關她所給他帶來的恥辱將統統不算數了。天這麼熱,她騎自行車上班,可能會熱死在路上。也或許她會遇到迎面開來的一輛載重車,發生慘重的車禍。他甚至想要找到一種別人不知道的辦法把她給弄死。

王祈隆想,我永遠都不會再看她一眼!

但是,王祈隆這樣想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女人像是瘟疫,一旦粘上就別想躲得開,她許彩霞是學校的一分子,王祈隆憑什麼把她從這裏剔除出去?

許彩霞照常上她的班,和事情發生之前沒有任何不一樣。王祈隆躲她,她卻似乎是有意識地尋着他的蹤影。終於有一天他們在食堂里遭遇,當著別人的面,她竟然做得滴水不漏,有說有笑的。她對王祈隆也說了一句笑話,她說,王祈隆,這麼熱的天關在綉樓里幹什麼呀?

王祈隆心裏和臉上都狠着,像是隨時準備殺一個人。他惟恐她突然說出什麼露骨的話來,那樣他的顏面就失盡了。

王祈隆低着頭匆匆地吃了就走。出了門本來想回宿舍,但他的腦袋後面卻像長了眼睛一樣,知道那女人在後面追了出來,就轉身往大門外走去。學校的東面緊靠着圍牆的是一條小河,因為距城八里,所以叫八里河。河不大,但是河水清澈,沒有被污染過,河底的水草或者偶爾有一條游魚劃過都能看得很清楚。王祈隆心情不好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出來沿着河走。現在王祈隆順着河堤一直往南去了,女人在後面遠遠地跟着。天熱得像下火,河堤上連個鬼影兒都沒有,王祈隆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臉上已經曬出一層油來。他興災樂禍地咒罵後面的女人:曬死你個豬!

兩個人就一直這樣走,學校已經被他們遠遠地甩在了後面。王祈隆終於走不動了,他在一叢野生的蘆葦跟前停住,他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女人一步一步地走過來。他幾乎沒有等那女人站定就把她按住,三下兩下就剝光了女人的衣服。這次他不再需要女人調教,他一下子就準確抵達了目的地。

天真熱,熱得像要下火。

從那個中午開始,王祈隆只要是抓住和許彩霞單獨在一起的機會,就沒有一次放過她。他像是懷着滿腔的仇恨,卻又表現出無與倫比的熱切。每一次他都是傾其全力,像打一場肉搏戰,用他男人的兇狠去征服被他壓在身下的女人。他的恨只有用性才能表達出來,他的行動只有愛的外殼,而恨的內核,卻堅實地梗在他心裏。

一開始王祈隆還有點兒怕的感覺,有點兒擔憂,有點兒慚愧,有點兒不知所措,時間長了,什麼都沒有了。麻木了。

圍牆根的幾株向日葵成熟了,大家就采來把它們吃掉了。應該吃掉。

食堂後面的一棵倭瓜結了兩個碩大的倭瓜。它們在人們的忽視里長大了。其實,它就應該長大。

學校里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都貼上了他們的痕迹,所有的植物都蓬蓬勃勃地生長。這還不夠,他們幾乎一天不拉地往河坡里去,兩個人都曬脫了幾層皮,他們好像並不知道熱。到一起就熱切地做,完了就急匆匆地走,連告別的話都懶得說。一個人站起來穿上衣服先走,另一個就把身體攤開,鋪成一個大字,漠然地看着天空,百無聊賴地躺上一陣子,然後再站起來穿上衣服走。不這樣干他們還能幹些什麼呢!

這麼熱的天。這麼寂寞的學校。這麼旺盛的兩條生命。

熱天終於過去了,學生們都返校了。河面上採集蘆葦的人多起來,王祈隆和許彩霞沒有地方可以去了。他們身上的力氣好像也隨着夏天的熱氣消耗掉了。王祈隆依然跌回到了過去的那種懶散狀態,他吃的興緻都沒有了。

秋天的末尾,有熟人給王祈隆介紹了一個對象,陽城地區圖書館的管理員。兩個人在熟人家裏見了一面,女孩身子略微有些單薄,一米六五左右的個頭,五官還周正,就是笑起來眼神兒有點邪氣。可能是因為太年輕了,才剛過了二十。女孩的外形條件有一點點兒符合王祈隆想像中的情人的樣子,他面上卻表現得有些心猿意馬。那女孩子好像對他挺中意的,他告訴王祈隆她別的條件不挑,就想找個大學生。

王祈隆和女孩見了面,並沒有太在意這件事情,倒是女孩常常打電話約他出去。學校的電話設在辦公室,有時碰巧許彩霞接電話,她總要盤問上半天才會去喊。別的同事和王祈隆打趣,她也跟着起鬨,什麼時候讓吃喜糖啊?問者也許沒有什麼意思,聽的人心裏卻彆扭得不行。要麼你是個沒心沒肺的,要麼你就是在朝我甩暗器!

王祈隆被女孩約出去。秋天的風吹起來冷嗖嗖的,刮在男人的臉上都覺得有點疼,他看見女孩穿着單薄的衣服在滿地的落葉中等待他,心裏就有些感動。兩個人有時看電影,有時就到城市裏惟一的一座一眼就望到邊的破敗的公園裏逛上一圈,趕上飯點兒就在小館子裏吃點麵條什麼的。鬆鬆垮垮的約會,極襯託了他那落寞的心情。而他的這種神態,已經有了城市的弔兒郎當味兒,更吸引了黃小鳳。

到農校剛剛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王祈隆的心情已經與以前大不相同了,他連女孩的手都不肯碰一下。有一天晚上兩個人在公園的椅子上坐着說話,女孩忽然說,她的脖子後面有一點癢,自己夠不到,要王祈隆幫她抓一抓。女孩說了就伸過一截子白白的脖子來。王祈隆看了看卻支了兩隻手說,還是你自己弄吧,我手太臟。女孩看了看他的手,並不臟,就哭了起來。王祈隆聽她啜泣了一會兒才明知故問地說,你怎麼了?是我惹你不開心了嗎?女孩又笑了,她說,沒有。是我自己想起不高興的事來了。

王祈隆和那女孩總共交往了大概有三四個月的樣子,從秋高氣爽一直到天寒地凍。

天冷起來,外面沒有去處了。有幾次她就把他帶到圖書館宿舍,她和另一女孩合住的一間小房子裏去。有時另一個女孩子在,有時不在。王祈隆倒是希望那個女孩子在,他和那個沒有干係的女孩談起話來反而很放鬆。那女孩長相一般,只是愛讀書,有點兒自己的看法。她和王祈隆接觸了兩次就感慨地說,黃小鳳,你得抓緊點,王祈隆可是個大才子。

黃小鳳就是和王祈隆談朋友的那個女孩的名字。黃小鳳聽她的同伴這樣說,心裏很高興,可多少又有了點不放心,那女孩在的時候她就不帶王祈隆來了。

元旦節的時候,單位放假。黃小鳳的同屋到北京旅遊去了,黃小鳳就把王祈隆約了來。外面下了大雪,屋子裏生了爐子,十分的暖和。可黃小鳳卻不停地叫冷,她脫了外套,卻讓王祈隆摸她的手。

你摸摸涼不涼?說著就把手擱在王祈隆的手上。

王祈隆說,冷你幹嗎還脫了衣服?快穿上吧。

黃小鳳就撒嬌,我偏不穿。說著頭就往他的懷裏拱。

王祈隆聞到了她頭髮上一股淡淡的姜花的清香,髮絲柔柔順順的。王祈隆有一點微微的陶醉,心裏想着,女人頭上就應該有這種乾淨的味道。黃小鳳以為他是扯不開臉,就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王祈隆下面有了一點感覺,但是他覺得黃小鳳的胯軟軟的,骨感很強,多少單薄了些。這讓他想到了許彩霞肥大的屁股,一股懊惱閃出來,一下子就沒有了感覺。手從黃小鳳的腰上耷拉下來。

黃小鳳滾着淚花兒說,我有什麼地方不夠好嗎?

王祈隆歉意地拉了她的手放在手心裏,說:真對不起,不是你不夠好,是我自己不好。

黃小鳳以為王祈隆是為剛才的事情道歉,本來還想把他的手往腰裏送。看看王祈隆的表情,又放棄了。王祈隆的嘴裏這樣說著,可心卻跑遠了去了。

他想,是得和許彩霞作個了斷的時候了。

那幾日許彩霞不在陽城,她利用元旦放假和丈夫到上海玩兒去了。

見識得多了,就是能改變人。許彩霞從上海回來興高采烈,像是變了個人。穿了一條十六片的蘇格蘭呢裙,配了半腰的靴子,上身是件卡其色的凈面毛衣,外面配了咖啡色的毛呢大衣。辮子不見了,換上了一頭大波浪。王祈隆見了她,一時間有些恍惚,這個女人離他很近卻又十分的遙遠。他知道,她這分明是要做樣子給他看的。

王祈隆等中午下班人走完之後,把許彩霞堵在了辦公室里,他要告訴她他的決定。關了門卻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他聞到了女人身上那股子熱香的味道。就像每一次一樣,他好像被施了魔法,只要和她在一起,渾身連骨頭節都會膨脹起來。許彩霞不等他說話,卻急着拿了東西給他看。原來她到上海還給王祈隆帶了東西回來,是一條領帶,還有一套響鈴牌的西裝。她立馬逼着王祈隆試一試。這讓王祈隆緩解了一下。衣服小了一個號,王祈隆人瘦,小一號的穿上還晃蕩,身長和袖子卻短了一寸。許彩霞拍着手說:正合適。然後就動手脫自己的衣服。

王祈隆別過頭去,說:你和你丈夫一起出去,怎麼給別的男人買衣服?

許彩霞說:那還不簡單,我說是給別人捎的唄!

許彩霞說著話,就把自己赤露的身體貼在了王祈隆身上。抵抗是毫無用處的,合作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進去之後,王祈隆竟舒適得全身顫抖。媽的,小別勝新婚,將就着用在這裏了!他一邊弄一邊暗想,她那不精明的丈夫可以隨便地這樣做,倒是得了天大的便宜。想一想,便下死力氣使勁。正在高潮處,剛聽見鑰匙響了一下,就有人突然打開門進來了。進來的人是沒有任何一點防備的,幾乎是慘叫了一聲,立刻又關門飛了出去。王祈隆閉着眼睛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像沉浸在棋局裏的

一個弈者,對觀棋者剛才的舉措不以為然,依舊投入地運動着。他有點兒奇怪,許彩霞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她第一次表現出了極端的不配合,一張紅胖的油臉頃刻間變得臘白。她一把把他推開。他迅速疲軟下來,這才意識到什麼地方不對頭了。

王祈隆幾乎是學着剛才進來人的聲音慘叫了一聲,然後以從未有過的速度穿好衣服,子彈一樣地射了出去。

王祈隆終於想出了開門進屋子的人是學校的司機小王,他下班走後幹嗎又轉回來?現在這些都顧不得想了,他突然變得聰明起來,決定先到校門口的小賣部里買兩包煙。他急匆匆地買完煙,卻看見門衛室里坐着發獃的正是小王。王祈隆訕笑着把煙遞過去,嘎着嗓子說:兄弟,我是一時糊塗,辦了尷尬事。

小王尷尬地看着他,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一樣,好一會兒才說:沒事,誰都一樣。

王祈隆並不明白他說的誰都一樣是什麼意思,卻說:兄弟,我倒是沒什麼,大不了回家種地。可她要是讓人知道了,恐怕就沒法活了。好歹替兄弟遮一下,千萬千萬別說出去。

小王回過神來,接了煙。自己點了一顆,又抽出一顆扔給王祈隆。小王說:哪能呢!就算我什麼都沒看見。說著揚了揚手裏的煙:這煙我收了,我要是不收你會信不過我。

已經又是一年的春天了,王祈隆想一想怎麼都理不出個頭緒來,他幾乎想不起來自己這麼長時間是怎麼過來的。

地上的小草聞到了一點南風的氣息,耐不住寂寞,東一片、西一片地探頭探腦地張望着這個喧鬧的世界。王祈隆和許彩霞的事情也如草籽一樣地撒進了每個人的耳朵,好像晚一點就會誤了季節。王祈隆並不惱恨司機小王,是自己違着心思欺騙自己罷了,這樣的事情放進誰的肚子裏,還不憋出個直腸癌來!到了這份兒上,他反而有點不在乎了,只是有些擔心許彩霞那邊。其實他的擔心是多餘的,這種事情哪怕是傳得全世界都知道,也決不會有人去說與她家裏人的。許彩霞剛開始還有點緊張,後來就習慣了。其實她就是這樣的人,抹脖子的事情,也要先吃飽睡足了再說;等吃飽睡足了,卻又把殺頭的事兒給忘了。

這和知青王岩有關,那件事兒后,她睡了一個春天,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回是王祈隆約了黃小鳳,兩個人說好了在公園裏見面。

公園裏的樹還沒有發芽,臘梅和迎春花卻開得黃艷無比了。黃小鳳竟然換上了春天的衣服,在剪刀一樣的春風裏時尚得瑟瑟發抖。王祈隆仍舊穿了棉衣,卻也不停地擤鼻涕。王祈隆覺得,一定要趕在黃小鳳溫柔之前把事情解決,否則他就會沒力量把這個決定說出來。他是個在女人面前硬不起心腸來的人。於是,他像小學生背課文一樣僵硬地說,黃小鳳,我們兩個的事情還是算了吧!

黃小鳳立刻就哭了起來,這次是真的哭。她說,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你說出來,我可以改。你知道,我已經離不開你了!

王祈隆哪裏禁得住她這樣煽情?馬上就抱歉得什麼似的。他說,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

黃小鳳仍是不死心地看着他說,我們沒有一點希望了嗎?

王祈隆擰了擰自己的大腿,咬着牙根說:沒有了!

黃小鳳不再哭泣。她說,我們不成,我就一輩子不找了。

王祈隆被她這句話弄笑了,他說,你很快就會忘了我的。

見他態度很堅定,黃小鳳也不再固執。停了一會她說,你走吧,我要一個人待一會兒。

王祈隆看看她的臉,不像是悲痛欲絕。就說,你不走我是不會走的。

黃小鳳指了指公園裏的臭水湖笑起來,她說,你以為我會跳湖嗎?

黃小鳳說完最後一句話,就很壯烈地走了,咯噔咯噔的鞋跟兒把王祈隆的心硌得生疼。他能看得出她是真的傷了心。王祈隆的心裏也突然不好受起來,但結束得這樣輕而易舉,又讓他多少輕鬆了一點。那一刻,他突然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把憋在心裏這麼久的積鬱倒騰出來。他想了一些傷心的事情,鼻腔開始酸起來,但在眼淚出來之前,心情卻又平靜了。媽的!麻木了。望着面前還沒有發芽的一叢灰暗的小楊樹,他覺得自己和這群光禿禿的小楊樹是一樣的心情,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凄凄惶惶、無助又無奈,卻時時鼓脹着力氣準備發出芽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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