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夢醒時分

第八章 夢醒時分

67

歐陽舉這次赴香港辦案停留的時間不長,先是用半天時間聽安東旭就舉報信上提到的問題做出解釋,又讓兩個辦案人員查了兩天賬,其間還分別找有關人員談話,第三天下午,他代表市委、市紀委針對調查結論與安東旭和駐港聯絡處領導班子成員見面,他說,從實際情況看,舉報信失實的內容較多。個別工作中的失誤聯絡處也已經認識到,要抓緊時間完善制度,建立必要的監督機制。他還說,市委、市政府對聯絡處的工作是滿意的,尤其對安東旭在白手起家的情況下很快在香港站住腳,並使工作有所開拓給予了充分肯定。最後,兩個辦案人員以市紀委、市監察局的名義給聯絡處下發一張《整改通知書》,整個查辦過程宣告結束。

這是個皆大歡喜的結果。專程從內地趕來的紀委、監察局的兩個人對歐陽舉的態度心知肚明,根本不想拿這件案子做什麼大文章,所謂查辦,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何況從下飛機那一刻起,安東旭就使出渾身解數賺得他們的歡心,每天花天酒地地供奉着,縱然查出問題,哪還能張得開口?

第四天上午,安東旭送歐陽舉一行離港。他親自開着卡迪萊克往機場去。香港回歸的熱烈氣氛還沒淡化,大大小小的商鋪都在賣紫荊花區旗,街上的氣氛與年初時大不一樣,到處能看到與內地的親和力。蘇醒和另外三個模特也跟來為歐陽舉他們送行。她們坐在另一輛車裏。

在候機大廳,歐陽舉與安東旭親熱擁抱,意味深長地鼓勵他:“好好乾,東旭,家裏都在看着你呢,別讓我們失望喲!”

他又與蘇醒等人一一握手。說實在的,如果不是身份所限,加之蘇雲騁給他規定了時間,他真不想這麼快就離去,尤其是有這幾個漂亮的尤物在身邊,更讓他感到戀戀不捨。除了莎翎,在上海,蘇醒慫恿另兩個女孩子分別陪他一晚上,令他有醉入大觀園般的感受。看着瓷娃娃般的莎翎撅起的紅唇,他忍不住在她粉嘟嘟的小臉上親了一下:“來,小朋友,和叔叔再見吧!”

“我才不想和你‘再見’哩!”莎翎稚氣地一揚臉,“你壞!”

她還在因為歐陽舉這幾天冷落自己而生氣。

“這孩子。”歐陽舉略微有些難堪,但很快又談笑風生起來。

蘇醒讓歐陽舉給媽媽帶回去一條藏羚羊毛織出的披肩,這是香港名流人人都喜愛的一種飾品,極其昂貴,有“軟黃金”之譽,在內地根本見不到。歐陽舉誇獎道:“醒兒知道疼媽媽了,真不簡單。”

“是呵,現在只能由我來關心我那可憐的老媽了。”蘇醒半開玩笑地說,唯獨歐陽舉聽得懂她話里的深意。

大家在一起說著惜別的話,直到廣播裏通知開始登機。

歐陽舉沒想到,安東旭也沒想到,這會是他們最後一次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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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歐陽舉的次日,安東旭開車送蘇醒四人到邵氏集團去報到,邵氏的公關小姐說,老闆去英國了,要下周回來才能安排正式開課。這樣,她們就有了幾天自由活動的時間。這天,安東旭抽出時間陪着蘇醒去逛街,在香港最豪華的港九商廈里,她看到自己鍾情已久的詹尼·范思哲的一套名牌時裝,興奮不已,儘管售價高達九千港元,她還是毫不猶豫地把它買了下來。

在蘇醒的心目中,范思哲絕對是國際時裝界神靈式的人物,他演繹了從一貧如洗的窮小子到擁有五億英鎊資產的時裝王國“國王”的傳奇經歷,他能夠把布料變成娛樂,而這一點恰恰是他的傑出所在。他的作品風格大膽而時尚,獨出心裁的配色,濃墨重彩地使用充滿誘惑力的深色調,輔以鮮亮的布料,在世界時裝領域造成巨大的衝擊力。蘇醒喜歡范思哲時裝強烈的黑白色反差,對他能夠用匠心獨運的設計而造就當紅模特的能力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娜奧米·坎貝爾、琳達·埃溫傑莉斯塔、克勞迪亞·西弗、珍尼弗·洛佩斯,這些國際頂尖的美女名模,都是身着范思哲的作品走紅世界的。蘇醒暗恨自己生不逢時,無法被范思哲的慧眼看中。她自信,遇到范思哲這樣的“伯樂”,她也會在T型台上颳起一股強勁的“蘇氏旋風”的。只是遺憾的是,聽說前不久這位享譽世界的超級時裝設計師竟然在邁阿密州自己的家門前遭人暗殺!剛剛得知這個消息時,蘇醒真的如喪考妣一樣想大哭一場。

像大多數男人一樣,安東旭對逛商店興緻並不大,剛開始,他還陪她一起上樓,後來,每到一處,他都讓她一人去轉,自己則坐在商家專給男士們準備的茶座里品着咖啡看報紙,等着她下來。中午,他領她品嘗有名的“麥氏叉燒包”,也許是走累了,蘇醒吃了整整一小笸籮。

安東旭看她的吃相,不禁笑了。蘇醒停嘴,奇怪地盯着他。

“你當模特,還這麼放量吃,真想不到。”

蘇醒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啦,不吃了。唉,到你這裏,吃頓飽飯都要看人家白眼。”

“可別這麼說,大小姐。”安東旭忙又給她夾過去一個,“讓你老爸知道了,不罵死我才是哩!”

“算了,我也吃不下去了。小安子,咱們下午去看一場電影吧?我還沒看過那些‘狠’片呢!”

蘇醒說的“狠”片,就是所謂的“成人電影”,在香港又叫“三級片”。

“那種片子你也敢看?”雖然知道蘇醒的觀念比較開放,安東旭還是有些吃驚。

“那有什麼?沒有人規定只能你們男人看吧?”

安東旭心虛地說:“別胡說,我也沒看過。”

“噓——”蘇醒一撇嘴,“別在我面前裝童真了,你是什麼貨色我還不清楚?在香港這個花花世界裏,哪會有純潔的男人!”

安東旭被她說得渾身不自在,不由得盯着她細細打量起來。從給蘇雲騁當秘書那天起,他就認識蘇醒了。在他的印象里,這是個有個性、思想前衛、不顧忌人言、喜歡我行我素的女孩子,父母的話,外人的話,都不足以對她產生影響。從性格上說,她比他外向得多,在蘇家,她經常找由頭戲弄他,看他訥訥地紅着臉而捧腹不已,為此,蘇雲騁沒少訓斥她。她喜歡叫他“小安子”而從來不稱他“安秘書”,安東旭不太高興聽這個稱呼,因為這容易使人聯想到清末慈禧太后那個壞得出名的大太監安德海,私下裏和她商量兩次,她說:“那我叫你什麼?叫安副處長好啦!”嚇得安東旭忙擺手:“別別別,你還是叫我小安子吧!”

在安東旭眼裏,蘇醒是一種與金洋子截然不同的美,是一種野性的、帶着妖艷感的美,安東旭曾暗地裏將她們兩人做過比較,如果說金洋子的愛像溫泉一樣舒緩流暢,那麼蘇醒的愛迸發出來,就一定像火山岩漿一樣,熾熱而燙人。這種愛能很快融化別人,但也會給人帶來致命的傷害。從一個男人的角度說,安東旭不是沒想過與蘇醒搭訕,他看出這個大小姐對自己也懷有好感,但他始終沒敢,一來自己的父母堅持要找個朝鮮族兒媳,二來他也畏於蘇雲騁的威嚴。倘若不是給他當秘書,或許他還不會有這麼多的顧慮。

但是此刻,這個自己一直喜歡的女人就坐在對面,安東旭甚至能從她低開胸的紗衣里看見半個精粉麵包一樣的乳房,他不禁真有些心猿意馬了。

“我是個大男人,沒什麼可怕的,你若敢看,我就陪你去!”安東旭挑逗地說。

“去就去!”蘇醒毫不打怵。

午飯後,安東旭果然領着蘇醒去“白金漢宮”影視中心看了一場電影,是一部台灣片,名字叫《在室土雞》。安東旭也說不清楚這個片名是什麼含義,但全片從頭到尾都是做愛的場面。起初他還有些發怯,不敢正眼看銀幕,後來見蘇醒看得津津有味,才集中精神頭看下去。

從電影院出來,天色尚早,安東旭問蘇醒還逛不逛了。蘇醒大概也有些累,便提議回去。

為了節省經費,安東旭把蘇醒四個人安排在駐港聯絡處包租的新港酒店裏,每人一個房間。回到酒店,兩人一道上到寢室那一層,安東旭壞笑着問:“到我房間裏休息一會兒?”

“小安子,別沒事找事,”蘇醒笑着點他的額頭,“你不要引火燒身哪!”

說完,打開自己的房間進去了。她的房間與安東旭的寢室相距不遠。

69

在蘇醒近乎瘋狂的攻勢面前,安東旭幾乎註定要打敗仗,儘管他也有意挑起這場戰事。

一陣急驟的電話鈴聲把安東旭從矇矓中驚醒,他睜眼一看,天已經黑透了。電話是蘇醒打來的,要他陪她下樓喝酒。

安東旭看看錶,八點了,這一覺睡了四個多小時。他起床換了件休閑裝,對着鏡子理理髮型,又從皮包里取出一迭鈔票,開門走出去。到蘇醒門前,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

“死小安子,動作真快!”蘇醒嬌嗔地在裏面罵道,“你先到樓下等我吧,我還沒化妝呢!”

酒店地下一層是個很大的酒吧。安東旭選了個靠角落的餐枱坐下,侍應生送來一杯蒸餾水,並把菜單放在桌上。他示意要等客人,獨自拿起高腳杯品着,琢磨該怎麼應付下一個場面。

約摸半個點后,蘇醒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儘管酒巴里燈光很暗,安東旭還是覺得眼前一亮——她的頭髮像星雲爆炸般蓬鬆着,暗藍色眼影把睫毛襯得很長,上身只繫着件粉紅、桔黃、天藍各色條紋交錯的弔帶衫,下面還露着圓圓的肚臍,一條短不及膝的靛色皮裙用細細的白帶子束在腰際,好像隨時都能掉下來。兩條修長的玉臂毫不遮掩地揮灑着,套着肉色絲襪的長腿上,只趿着一雙牛皮繩編織的拖鞋。

“我的天!”安東旭壓低聲音誇張道,“我以為是才出道的艷舞女郎來了。”

“你要找死呀?”蘇醒罵道。餐枱上部碩大的燈罩懸得很低,燈光由上往下照射,使她眼瞼下、鼻翼下都是陰影,安東旭看不出她是笑還是生氣。

“點菜吧。”安東旭把菜單推給她。她熟練地點了一客煎雙蛋,一份法國牛尾湯,一份奶油沙拉;安東旭則叫了一份意大利通心粉,一份羅宋湯。略想了想,他又要了一瓶杜松子酒。

“一瓶哪夠!”蘇醒叫住侍應生,“不要杜松子,來兩瓶‘馬爹利’。”

“兩瓶?”安東旭大吃一驚,“能喝得了嗎?”

“今天我要和你喝個痛快,不醉不許走!”蘇醒伸出小手指,彎着要和他拉勾,“我還有事情要對你講哪,你肯定會感興趣的。”

侍應生在布菜,安東旭取出一迭港幣塞在蘇醒手裏:“今天你花了不少吧?拿着,算是大哥給你買的禮物。”

他頭一次在她面前以“大哥”自稱。

蘇醒沒推辭,接過去放進隨身手袋裏。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喝起來。中午吃得太多,菜和蛋都吃不下去多少,只好不停地喝酒,不一會兒,蘇醒的眼光就有些迷濛了。

安東旭看一瓶見底,便不讓蘇醒再倒:“醒兒,你不是說有事要告訴我嗎?說吧?”

“我不想說,”蘇醒頭腦還明白,笑道,“我怕你聽了受不了,從樓下跳下去,那仙峰市損失可就大啦!”

“看你說的,”安東旭笑說,“我的承受力大着呢,比如這酒,我自己喝乾兩瓶都沒有事,你不知道朝鮮族漢子能喝酒呀?”

“酒不醉人人自醉嘛!”蘇醒揶揄道,“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那麼什麼事能讓我傷心呀?”

“你是真不清楚,還是在裝傻?”

“告訴我吧,醒兒。”

“好,那我就告訴你。”蘇醒兩手支腮,一雙略帶醉意的大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安東旭,“我那老同學、仙峰市的電視明星、你的未婚妻金洋子小姐已經投入別人的懷抱!怎麼樣,這個消息夠刺激吧?”

安東旭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起來:“我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爆炸性消息呢。醒兒,你真遲鈍。——春節前後我就料到了,你現在才告訴我,已經不能算是獨家新聞了。”

看蘇醒似信非信的樣子,他直截了當地說:“她現在不是你爸爸心目中的紅人嗎?”

“哦!”這下子蘇醒相信了,但她無法理解安東旭對這件事的無動於衷和反常的冷靜,“可她是你的戀人呀?”

“不是了,在我心中,她早已經不是了。”安東旭獨自呷口酒,聲音低下去,“她已經向我提出分手要求,雖然我還沒答應,但我心裏明白,那只是遲早的事。一個市長寵愛的女人,還能歸我所有嗎?”

“你恨我爸爸嗎?”

安東旭搖搖頭:“我絲毫沒有這種念頭,真的,說出來也許你不信。你爸爸是個優秀的男人,他應當有崇拜者、追隨者,他也應當有自己喜歡的女人。如果是我,也會有這樣的事的。”

“那你恨金洋子嗎?”蘇醒急切地問。

安東旭還是搖頭:“她的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在那麼巨大的誘惑面前,哪個女人能夠抵禦得了呢?”

“可是我恨她!”蘇醒突然大叫起來,嚇了安東旭一跳,忙伸手掩住她的口。

蘇醒不顧旁邊的客人驚疑的目光,伏在桌上痛哭起來。幾個月來的委屈、苦惱、氣憤、羞恥,一霎時都湧上心頭。在仙峰市,她找不到一個可以一吐心曲的人,在安東旭面前,她終於能夠毫無顧忌地盡情發泄了。她哭得很暢快,心裏的鬱結隨着哭聲在漸漸化解。

安東旭默默擎着杯,眼光停留在蘇醒抽搐的脊背上。他理解此刻這個姑娘的心境,畢竟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一直生活在一帆風順中,無法承受這種意外的打擊。一剎間,他也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受。他說不恨蘇雲騁,也理解金洋子,那不過是壯自己的男子漢門面而已,有哪個男人能對自己所愛的女人投入他人懷抱而無動於衷?他從小性格內向,內向的性格造成他的多疑,早在蘇雲騁破格同意他出任駐港聯絡處主任時起,他就意識到金洋子在市長心中的位置不同尋常;後來的一樁樁、一件件事,都印證了他的猜測。說不痛苦是假的。最初他也曾夜不能眠。但後來他想開了,魚與熊掌不能兼得,那就盡量讓自己做出的犧牲獲得最大的回報吧!他沒有條件去與市長競爭,但他完全可以抓住用女朋友換來的機遇,謀取儘可能大的利益。他的野心很大,他要爭取混得遠遠超過蘇雲騁,或者是政治地位上,或者是經濟上實力。到那時,天下還怕沒有第二個金洋子嗎?

70

兩個人都記不得是怎樣上樓的。剩下那多半瓶酒也被他們喝得凈光。摸索着打開房門,安東旭把趴在自己肩上的蘇醒往床上一放,進到衛生間就放滿浴缸,每次喝酒過量,他都要洗個熱水澡,桑拿浴會幫助他很快清醒過來。

半躺在浴缸里,安東旭依稀回想起蘇醒說過的話。看來自己與金洋子的緣分真的到頭了。想想四年多來的戀情,終究還是有些遺憾。但是,已經到了這個分兒上,挽回是不大可能了。而且,即使金洋子不想與自己分手,從心理上他也不能毫不猶豫地接受她了。

算了,別想這些了。安東旭揮揮手,似乎要把心中的煩惱驅走。

擦乾淨身上的水漬,安東旭裹着浴巾走出衛生間,他突然呆住了——

蘇醒一絲不掛地仰在寬大的席夢思床上,窄小的吊袋衫和皮裙不知什麼時候被她甩在地毯上,壁燈柔和的光線下,白得眩目的胴體像大理石雕就的一樣,豐乳、柳腰、肥臀一覽無餘。連褲襪也被她蹬掉了,秀美的腳趾上塗著鮮紅的指甲油,發出血一樣的光澤。

安東旭大腦里一片空白,手一松,腰裏圍着的浴巾落下來。他是有心要與蘇醒成就好事,可是沒想到她會主動向自己出擊。

他走到床邊坐下,小心地撫着蘇醒鮮艷的乳頭。小巧的乳豆像兩粒熟透的紅瑪瑙,令他心醉。他輕輕噙住它們,逐個嚙着。半昏睡中的蘇醒似乎感到一絲疼痛,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小安子……”

她喃喃道:

“東旭……我要你……”

她睜開眼睛,猛地翻身摟住安東旭,把他按倒在床,兩個豐腴的乳房緊緊貼在他胸前,令他一陣陣心跳。

安東旭自從來香港后,沒少找女人,但是每次也沒有今天這樣令他激動。雖然在潛意識裏,身邊這個姑娘是他夢寐以求的,但當她真真切切地躺在自己懷裏時,他突然有一種報復蘇雲騁的心理。

他不再說話,惡虎撲食般翻身躍上去,順勢關掉了壁燈……

夏珊珊拖着疲憊的身子從出租車裏出來,搖搖晃晃地走進仙峰大酒店的自動門,夢遊般徑直往電梯裏去。兩個熟悉的服務員和她打招呼,她也沒有反應。究竟是如何打開1818號房門的,她自己毫無意識,只是往床上一倒,才感到全身像散了架子似的動彈不得。

這一個星期,對夏珊珊來說真像做了一場噩夢。

歐陽舉突然了無蹤跡。那天她參加“三下鄉”到各縣演出回到這裏,百無聊賴中撥通他的手機,可是傳來的是“這個用戶已關機”的語音提示。她很奇怪,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歐陽舉是一刻也離不開手機的,即使在自己家裏或是出國、到香港,他的手機也是二十四小時開着的。夏珊珊掛了小半夜仍無法掛通。本來她並沒有什麼重要事情要找他,可是這種狀況卻令她不安起來。她不敢掛他家裏的電話,想來想去,只好找小劉。不料,電話里的小劉顯得非常緊張,連聲說副市長去省里開會還沒回來,自己也聯繫不上他,臨掛機前,匆匆忙忙地讓她早些從仙峰大酒店搬出去另找住處。不等夏珊珊問為什麼,便收了線。夏珊珊再掛過去,連他也關機了。

夏珊珊如墜五里霧中,摸不着頭腦。那一夜,她輾轉反側,不得入睡。從與秋未寒分居以來,在這套裝飾奢華的總統套房裏,大多時候是她一個人睡,歐陽舉只是隔三差五地過來,用他的話說是來“找找心情”。她覺着一人獨處也是一種難得的意境,讓服務員送杯熱奶慢慢品着,聽聽梨園名家的段子,看看時尚雜誌,真是愜意得很。在這種環境裏,她很快就忘掉了與秋未寒分手帶來的痛苦。可是,歐陽舉的離奇失蹤完全攪亂了她的心情。她無法入睡,左思右想地猜測着他可能去什麼地方,在幹什麼。不管怎麼分析,都感到凶多吉少。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這一晚上這樣盼望着馬上見到歐陽舉。

第二天早晨,夏珊珊一反平時晚起的習慣,很早就來到劇團。上午還沒有什麼異常的信息,團里的人還和往日一樣和她說說笑笑。她也努力壓着心頭的不安和大家應酬。只是她依然聯繫不上歐陽舉,小劉也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似的沒有音訊。可是剛吃過午飯,團長老熊神神秘秘地來到練功房,招手把她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她一進門,老熊急忙把門關上,一臉緊張神色:

珊珊,聽說了嗎?歐陽舉出事啦!

夏珊珊大吃一驚,但腦子裏還沒反應出他說的“出事”是什麼概念,只是大睜着一雙美麗的眼睛。

聽說他讓省紀委給“雙規”了!

“雙規”是什麼意思,夏珊珊還是知道的,就是“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講清問題”,這兩年,這個詞頻頻出現在報端,每次都能引起讀者極大關注。但她從來沒想過,這個詞會和自己的生活發生關係,所以她一時呆住了。

漸漸地,眼淚一點點盈上來,夏珊珊抽噎着問,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他犯了什麼錯誤?

老熊本想說“他犯了啥事你還不清楚”?一看夏珊珊凄楚無助的樣子不忍說出口,也是,歐陽舉做的那些事,雖然全市上下不少人心知肚明,這個可憐的傻女人還真就未必了解多少。

從那天下午起,劇團里的人看夏珊珊的眼光就與早先大不一樣了,或許是歐陽舉的事已經廣為人知。那幾個平時與她來往很密切、甚至對她受歐陽舉寵愛倍覺羨慕的女人,終於也可以仰起臉在她面前冷言冷語地敲打她了。更可惡的是,再往後,連老熊也不想跟她接觸,她去團長辦公室找他,竟然沒被允許進門。

三天前,一輛黑色紅旗轎車開到京劇團。不一會兒,老熊領着兩個表情嚴肅的中年人來到演員休息室,把夏珊珊叫出去。老熊對她說,這兩位是省紀委的同志,有些事情需要找你了解,你現在就跟他們去吧。

夏珊珊臨上車時,往樓里瞥了一眼,看到往常和自己在一起說笑打鬧的夥伴們都擁在玻璃窗前看光景,有幾個人還露出幸災樂禍的樣子。

後來的三天,是在省城一座不知叫什麼名字的大賓館裏度過的。那裏的吃住條件都很好,夏珊珊獨自睡一個房間。第一天晚上,她幾乎沒能合眼,兩個女辦案人員從她下車時起就問她許多問題,一直問到後半夜。最後雖然允許她眯一會兒,那兩個女人還寸步不離地守着她。夏珊珊從來沒有與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同室共寢的經歷,所以雖然睏乏已極,卻無法入眠,只是默默地流淚。第二天,也許辦案人員發現她不過是歐陽舉供養的一隻“花瓶”,確實對歐陽舉的犯罪事實毫不知情,才放鬆對她的監管,晚上准許她獨自回房間睡覺了,但還是不允許她自由活動,至於手機,從她到賓館起就被辦案人員沒收了。

今天中午,夏珊珊被領到賓館的一個小會議室里,帶她離開劇團的那兩個中年人在裏面。與初次見面時相比,他倆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這時她才知道,其中一位是處長。處長語態親切地告訴她,歐陽舉嚴重違法亂紀,道德敗壞,已經涉嫌犯罪,省紀委很快就要把他移送司法機關。至於她夏珊珊,經審查並未過多涉入其中,所以決定讓她回仙峰市照常工作,在工作中反省自己與歐陽舉發生不正當男女關係的道德問題。

不過,處長口氣變得嚴肅起來,歐陽舉在你身上花費的大筆金錢都屬於非法所得,按規定要收繳上來。我們已經通知仙峰市紀委和監察部門,以你名義開辦的“楓丹白露”香水店,歐陽舉送你的消費卡以及存在銀行里的全部現金,還有手機、時裝等等,都要查封並上交國庫,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做好這項工作,這也是看你能否正確對待自己的錯誤。

夏珊珊心慌意亂,淚流滿面地只知道連連點頭。她耳邊轟鳴着處長說的“不正當男女關係”這幾個字,羞愧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

天色不知什麼時候完全黑了,房間裏沒開燈,一片昏暗。夏珊珊足足躺了兩個小時,思緒像纏繞成團的亂麻,忽兒東忽兒西,理不清楚。身上的酸痛似乎有些緩解,可是心靈上的創傷卻難以癒合,她覺得周身一陣陣發冷,淚水一直在悄悄淌着。

忽然,“叮咚!”門鈴響了。夏珊珊激泠一下,努力壓住啜泣聲。此刻,她不想見任何人。她覺得自己像被人無情剝去身上一絲一縷后,赤裸裸地展示在眾人面前的蕩婦,終於獲准躲進一個黑屋子裏,再也無法坦然地面對世人。黑夜是她最好的隱身衣。

可是,門鈴卻固執地響個不停。門外的人好象知道房間裏有人,不見面誓不罷休。足足三分鐘過去了,夏珊珊的神經到底承受不住了,只好起身應道,對不起,請稍等。

她打開燈,匆匆坐到梳妝櫃前,對着鏡子理鬢勻眉。不管什麼時候,她都要以最具丰采的形象出現在公眾面前,這是從藝以來她一直堅持的原則,即使眼下這般落魄,她也不想毀掉自己留在別人眼裏的美好印象。只是略顯浮腫的眼瞼和失去光澤的頭髮一時無法改變,她只好嘆口氣,起身拉開房門。

站在門外的是酒店的總經理。

您好,夏……,可能他實在不知道該怎樣稱呼夏珊珊,多少有點尷尬,不過,溫文爾雅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

夏珊珊並未介意,把他讓到會客間,您請坐吧。

他在沙發上坐下,四處看了看,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請您儘管說,不必客氣。夏珊珊語氣平和地說。

是這樣的,總經理露出帶有歉意的表情,期期艾艾地說,下周有個重要的外賓訪問團要來仙峰,外賓的頭兒是位下野的國會議長,市裏的意見,想把他安置在這間總統套房下榻,所以,只好請您另換個住處。真是抱歉得很,可是我們也沒有辦法,只好請您理解了。

哦,夏珊珊淡淡一笑,好辦,您不必為難,我明天就不會在這裏住了。

如果您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住處,酒店可以在別的樓層臨時給您找個房間,總經理似乎為自己的失禮而心有歉疚,補充道,不過,費用需要您自己預付。

謝謝您為我想得這樣周到。夏珊珊忽然很開心似的笑出聲來,做出送客的手勢。

這就是今天的世道,真正是“人走茶涼”。看着酒店總經理關上房門,夏珊珊再也壓抑不住,仰在沙發上,變調的笑聲裹着洶湧的淚水嘩嘩地順着耳際淌到肩上。說什麼有重要外賓,歐陽舉入住這套房間幾年了,何曾安排過外人進來?再說,酒店的總統套房也不止這一套!還不是變着法兒攆自己出去?

歐陽舉呵歐陽舉,你果真是坑了我!夏珊珊獃獃地盯着天花板,倏地想起第一次被歐陽舉騙上床時她罵他的話。那時她是真的恨他,覺得他無端玷污了自己的清白,實在是個小人。後來,她與他磨合得逐漸對了脾氣,兩人在一起時,坦然代替了忸怩,歡娛代替了內疚,她感覺到,歐陽舉真是很喜歡自己,尤其是從香港回來張羅着幫她建香水店的事,更令她感動不已。這種婚外戀情令夏珊珊覺得刺激,覺得新鮮,覺得回味雋永,那種感受是在秋未寒那裏無法得到的。可是現在,她分明意識到,歐陽舉奉獻給自己的分明是一束罌粟花,在嬌艷醉人的花蕾下面,卻是黑色的罪惡果實。花開只是一瞬間,而這枚惡之果卻要她用一生的代價來消化。

夏珊珊覺得面頰有些火辣辣的疼,也許是淚水刺激的。這幾天裏,她的眼淚一直沒止過,好象從生下來起,一輩子的淚水都在這短短的幾天裏流盡了。省紀委的人說讓自己回去照常工作,可是誰還有臉去面對那些領導或同事?在戲迷眼中的夏珊珊一向是清純可愛,當他們知道自己心目中的偶像竟然是副市長掌心裏的玩物,他們會怎麼想?

紅顏薄命!夏珊珊腦海里突然跳出這幾個字,自己也嚇了一跳。二十年的梨園生涯,她演過數不清的各式女性,此刻,這些人物一一浮上心頭:李慧娘、楊玉環、王昭君、孟姜女、祝英台、謝瑤環、杜十娘……,她們的下場都那樣可悲,難道受到男人寵愛的女人都要走着一條相同的道路,奔向一個相同的結局?

可是,除此之外,自己還能有其它的選擇嗎?

她長嘆一聲,取出從家裏帶來的皮箱,裏面是她最喜歡的幾件衣裳。卧室的大衣櫥里掛着不少名貴時裝,但那些已經不屬於她了,明天或許後天,就要被收繳上去,只有這個皮箱裏還保留着自己過去生活的痕迹。

夏珊珊翻出一年前與秋葉上街買的紅色旗袍,秋未寒曾很欣賞她穿這件民族服飾照的生活照,說是有一種古典美。那時候,雖說生活拮据一點,可是很溫馨。遺憾的是,這種溫馨是被自己一手葬送的。

她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渴望,轉身找手機,找了半天,才想起手機已經被人沒收了。無奈,她只好抓起寫字枱上的電話,撥通家裏的號碼。

很快就通了,裏面傳出秋未寒清朗而永遠像童真未褪的聲音,您好,找哪位?

夏珊珊的眼淚再一次不可抑制地湧出來,她用力握着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俏麗的柳肩劇烈顫抖着,心裏如刀絞一般發痛。

秋未寒“喂!喂!”兩聲,掛了機。耳機里傳出“嘀――!嘀――!”的蜂鳴音。夏珊珊不忍心放下電話。可是,她能向秋未寒說什麼呢?乞求他的寬恕?告訴他自己不想和他離婚了,讓他再把自己收回家去?真要那樣的話,她夏珊珊在秋未寒眼裏可就永遠也抬不起頭了,而且,即使秋未寒能原諒自己,秋葉還不把自己當成一個下賤的女人看待?

夏珊珊哭着整理皮箱裏的衣服,箱底掖着一條大紅色的絲巾,這是當初與秋未寒訂情時他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絲巾本身並不值幾個錢,可是卻見證了兩人純潔的初戀。夏珊珊耳邊又響起秋未寒那孩子氣的許諾:二姐,你放心!林哥若是不要你了,我就娶你。

未寒,我的小夫子,二姐對不起你。

夏珊珊把絲巾捂在臉上,任淚水把它浸得透濕……

仙峰大酒店與仙人山風景區的山門近在咫尺。天色微明,夏珊珊就一個人走進景區里。雖然一夜沒合眼,此刻的她卻收拾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美麗。她自信,每一個在這一刻見到自己的人都會驚為天人,只是眼下路上沒有一個行人。她的裝束雅而不俗,艷而不妖,精心盤過的髮髻別著一枚銀光閃閃的鳳釵,鳳釵上半掩着柔潤的珍珠,還有幾條細細的金鏈向下垂着,配着玉一般嫩白的臉頰,還有細細勾畫過的眉毛,暗黛色的唇線,使整個人看上去既古典又現代,真如畫中人一樣。她要留給世人一個最美好的印象,儘管她的人生休止符是在一個不大光彩的音階上停滯的。

冬日的早晨,曙色暗淡,濃重的霧氣像一匹匹半透明的紗簾遮在眼前,走過去,再走過去,好像天女浣紗后不肯自人間收回,一層層的讓人總也走不出去。夏珊珊每一步走得都很堅定,沒有絲毫的猶豫,她的表情也異常的端莊。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到了一處名叫“小西天”的景區,迎面突兀而立的山石上有四個醒目的摩崖石刻:“極樂世界。”

夏珊珊駐足觀賞許久,自己也奇怪竟然還有心情琢磨這種古迹。西天真的是極樂世界嗎?她暗問自己,但願如此啊!

山路變得崎嶇逶迤,衰敗的枯草不時牽動她的衣襟。夏珊珊義無返顧地攀上一個高坡,眼前是一組青灰色高脊院落,間或夾着幾幢茅屋。四五個小道士正在門前打掃。她的到來引起他們的注意。冬天裏還不曾有遊客這麼早光顧的。

無極觀。夏珊珊大口喘着氣,默念着觀門上的巨匾,感到極其虛弱。稍稍輕鬆一些,她向小道士們笑笑,招呼其中一個七八歲的道童,小師父,去仙人峰是從這條道走嗎?

幾個年輕些的道士顯然把夏珊珊當成了仙人下凡,個個直勾勾地盯着她說不出話來。只有那個小道童天真無邪,蹦蹦跳跳地指給她看,我不知道,你問我師父吧。喏,他來了!

夏珊珊回頭一看,黃道長手執拂塵,從山裏走過來。她依稀覺得這老道有些面熟,可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他,也許是自己的觀眾?

敢問女施主來自何方?見夏珊珊躬身為禮,黃道長忙合掌稽首。

我是遠道而來,想登仙人峰觀日出,不識路徑,懇請道長指點。

黃道長一眼就認出來人是誰。他和夏珊珊都是後來補選的市政協委員,在會上有一面之交,但互相間並不熟悉。歐陽舉的事他昨天才聽說,而且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在歐陽舉案子裏佔有不小的份量。但他不願點破,所以裝作與她不認識的樣子。

大千世界,路徑千條,不知女施主是想走陽關道,還是想走獨木橋?

夏珊珊苦笑道,陽關道再寬闊,於我也走不通了。

不然。黃道長說,道家崇尚清靜無為,清靜以求無為,無為乃能清靜。女施主若能清心寡欲,拋卻人世煩惱,通天大道,自然極度光明,何來走不通之理?

此去仙人峰,可算陽關大道?

千條大道,在乎一心。心闊路自寬,天下一理。黃道長用拂塵向通往仙人峰的小路指去。

謝謝道長。夏珊珊嫻雅一笑,點頭致禮,邁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向隱在山嵐中的小路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越來越濃的霧靄里,黃道長輕輕合掌,善哉!善哉!

一個年輕道人急得叫起來,師父,她分明有尋死之意,您為什麼不勸阻她?

黃道長豎起食指止住他的話,生亦死,死亦生,生生死死,循環往複,永無盡也。凡塵俗子,少有能熟諳個中道理者。果斷看輕生死之人,定是敢於斬斷塵緣之人,未嘗不是自我解脫吧?

爬上仙人峰頂,夏珊珊幾乎站不住了,臉色紙一般白,沒有一絲血色。她扶着山上那棵著名的“仙人傘”松樹,大口喘息着。樹下,是一方石刻棋枰,傳說曾有兩個仙人在這裏對弈,後來人們就把這座山峰稱為仙人峰了。

仙人峰頂只有十平方米大小,四周是粗大的安全護鏈。站在這上面,真有“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周圍的連綿群山似乎都在俯首拱衛着這座最高峰。陡峭的山崖下,是深不見底的溝壑,流動的雲霧在半山腰鋪成一道白色幔幛,人在頂峰上像立在雲端一樣。山風很大,牽動夏珊珊的衣袂,早晨盤好的頭髮也有些散亂。可是現在,她已經無心去梳理它了。

頭上的雲層忽然間裂開一條縫隙,清冷的陽光照射下來,更顯得山巔上的人形單影孤。夏珊珊留戀地朝着仙峰市方向望了一眼,怔怔地緊緊咬住嘴唇。在那座二十公裡外的大都市裏,曾經有過她的愛,她的恨,她的絢麗,她的墮落,這一切,馬上就要與她一道成為後人永遠的回憶了。

夏珊珊解下系在頸上的紅絲巾,深情地吻着:

小夫子!

一個輕盈的身影隨着山風飄然而下,像一道美麗的弧線劃過冬日的天空。

仙人峰依舊默默矗立着,只是在半山腰的樹叢間,掛着一方火一樣紅的絲巾,像晚霞一樣耀人眼目。

又下雪了。

今年的冬天來得晚,這是頭一場雪。飄飄洒洒的雪花像鵝毛一樣無拘無束地隨風四處飛舞,很快就把莽莽蒼蒼的仙人山掩藏在一片白皚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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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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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夢醒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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