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杜贊之的祖父是個煙鬼加酒鬼,漢州鬧飢荒最凶的那一年,家裏的日子實在混不下去了,祖母帶着杜贊之的父母從城裏逃奔海邊的外祖父,途中母親產下一個瘦小的男孩,那就是杜贊之。在此之前,杜贊之已有兩個哥一個姐,日子總是顧得上餐沒下頓。杜贊之讀小學那陣子,老師整天讓他們背語錄:“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在小學和初中,他成績一直不錯,但高中時學業幾乎被荒廢。學校里種了近千畝甘蔗,每個月兩個勞動周,同學們全天在甘蔗地里做工。那是談戀愛最好的環境,杜贊之和宋雙就在甘蔗地里開始談的戀愛。
宋雙父母那時被下放到漢江農場勞動改造,宋雙就在漢江中學讀高中,與杜贊之同在一個班。班裏只有10個女同學,宋雙長得瘦瘦的,如果不是胸部稍稍隆起,沒有人以為她是女人,她有點自卑,不喜歡跟別人說話,也沒有幾個男同學喜歡跟她玩。杜贊之那時也長得很單薄,同學開玩笑讓他小心,以免一陣風將他從山頂吹到山腳下。班裏的同學都看不起他,不怎麼理睬他,他感到很孤單。但他發現,宋雙卻常常偷看他。有一天,同學們都到水溝邊去找綠肥,杜贊之懶懶地不想動就在甘蔗地里坐。宋雙從杜贊之旁邊走過,問:“大家都去挑綠肥了,你怎麼不去?”杜贊之反問:“大家都談對象了你怎麼不談?”
宋雙站住了,她開玩笑說:“我想談,可是沒有人願跟我談啊。”
杜贊之說:“同學們都說你看不起人,誰敢惹你呢?”
宋雙臉紅起來,說:“誰會惹我啊,我又不漂亮。”
杜贊之說:“哪裏,依我看,班上女同學氣質最好的就是你,多少男同學想追你,只是覺得你可望不可即罷了。”
宋雙心裏很甜,表面上有點不好意思,她說:“你瞎說!”
杜贊之說:“誰瞎說。”
宋雙沉默了,一雙不大的眼睛又斜視了杜贊之一下,將杜贊之的某些神經輕輕地撩撥了一下。
也許是同病相憐,惺惺相借,此後他們經常在一起,後來就真的談起戀愛了。每次到甘蔗地里勞動,他們都故意留在最後才走。就在那塊甘蔗地里,他們很快就做了實際意義上的夫妻。那是杜贊之第一次跟女人發生那種關係,看着宋雙隆起的胸部,他當時感到有一種衝動,這種衝動使他熱血沸騰,使他產生一種需要,而她是那樣地順從,任由他擺佈。現在想來,如果宋雙當時有半點的反抗,即使是故意裝出來的反抗,她今天就不可能是他的妻子了。那時他多少有點逢場作戲的意思,誰知弄假竟成了真。
高校招生制度改革第二年,杜贊之考上漢州師範學校,宋雙考上漢州衛生學校,班裏的同學能這一年考上中專的就他們兩個。讀中專的兩年,是最值得懷念的日子,課程都不是很緊,兩間學校離得又近,晚自習下課鈴將要響的時候,他們就雙雙躲到師範操場邊的那片樹林裏,在那片樹林裏,他們什麼事都做過了。宋雙說,畢業后他們爭取一起留在城裏,然後就結婚生孩子。杜贊之生在農村長在農村,做夢也想不到有城鎮姑娘以身相許,做夢也想不到會有讀中專的機會,讀了中專他就是非農業人口,從此就改變了世代農民的命運。畢業時,杜贊之被安排到漢江鄉江北分校,宋雙則被衛生局安排到漢東鎮衛生院,兩人相距近80公里。杜贊之有點喪氣,宋雙安慰杜贊之說:“實習期一過我們就結婚,結婚後就有理由調到一起了。”
江北分校在漢江最北的一個山角落,只有學前班、一年級、二年級三個班,學生總數不足50人。教師一共3個,一個民辦教師一個代課教師都是當地人,下午放學后,就杜贊之一個人呆在學校里了。學校沒有廚房,杜贊之用三塊磚頭在宿舍門口上搭個灶,一煮就三年。宋雙所在的衛生院比杜贊之的學校條件好一些,衛生院人多,有個飯堂。宋雙每個星期都回家看她父母,然後到江北村來看他。有時,杜贊之就陪着宋雙一起到她父母家去。宋雙母親問怎麼找了個農村人。宋雙不作任何解釋。她是在感情和友誼最貧困的時候跟杜贊之偷吃的禁果,她能跟母親說這些嗎?宋雙提出結婚,然後爭取調到一起。母親堅決反對,母親說,沒本事調到一起就別結婚,結了婚就得生孩子,到時怎麼辦?但宋雙後來還是瞞着父母和杜贊之登記了。
接着下來是沒完沒了的打報告要求調動,沒完沒了跑教育局衛生局。教育局說讓宋雙調過來。衛生局說讓杜贊之調過去。結果誰都沒能調。杜贊之後來又退而求其次,要求鄉教育組將他從江北村調到離圩鎮近一點的學校。鄉教育組長答應研究,但研究了幾年,都沒有結果。那個時候杜贊之對權力充滿了嚮往也充滿了仇恨,當時他的境況比農民還要差,他苦惱極了,經濟上常常身無分文,他陪着宋雙去她父母家,掏錢買東西的是宋雙,小夫妻在學校過周末,掏錢買菜的也是宋雙。姐姐杜贊英常常主動問他缺不缺錢花,他知道父母年老多病,生活費醫藥費全靠社贊英省吃儉用照顧,自己每月有工資沒給錢父母已經心裏慚愧,不到萬不得已就很難向杜贊英伸得出手。
“又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我看你也合適。”宋雙卻奚落杜贊之說,“你的工資是幾十塊錢,我的工資也是幾十塊錢。你怎麼就那麼會花?”
杜贊之無話可說,男人花錢總比女人大方,幾十塊錢跟朋友吃兩頓飯,還剩多少?
“自己還養不活自己,一旦有了孩子,真不知怎麼過。”宋雙又說。
杜贊之不知道宋雙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嘮叨了,全然沒有做少女時的含蓄和剋制,是不是女人一旦嫁了人都這個樣,他忍不住說了一句:“不知怎麼過就不過好了。”
宋雙突然認真起來,她瞪着杜贊之問:“你什麼意思?”
杜贊之說:“我沒有什麼意思,你不是說不知怎麼過嗎?不知怎麼過還過什麼?”宋雙見杜贊之真生氣了,再也不說什麼,但一個晚上不說話,第二天還是不開口。下午離開學校回她衛生院的時間比往常早些,杜贊之推出自行車要送她到公路上等班車,她不反對,但一路上還是一言不發,她上了班車時,杜贊之看到她用袖子拭眼淚。
下一個星期六,杜贊之像往常一樣騎了自行車到公路邊等,但沒有接到宋雙。這天晚上杜贊之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杜贊之找一位民辦老師借了10元錢,沒吃早飯就到公路上等車去了漢東衛生院。在開口問民辦老師借錢的那一瞬,杜贊之對錢的意義的認識,從來沒有那麼刻骨銘心過。
宋雙正在上班,她看到杜贊之時沒有絲毫意外和驚喜,她從衣袋裏掏出房間鑰匙遞給杜贊之,嘴裏連半個字也不說。杜贊之打開宋雙的房門就看飯堡,他知道她吃不慣飯堂的菜,常常自己煲東西吃,今天堡是空的,盆也是空的。他帶着一種贖罪的心情,動手堡了稀飯,還到附近的菜場買了幾樣菜,將身上的錢都花完了。他單獨呆在她房間裏,看着她的內衣,女人的氣息挑逗着他,動物的本能萌動起來折磨着他,他想,今天要好好跟她溫存一番。儘管肚子很餓,但他沒有自己先吃,一直等到宋雙下班。他以為宋雙回來看到他的表現會高興,然後就投進他懷裏發嗲,於是,他就先吃她。誰知她回到房裏看到桌上擺滿了菜,竟然問:“這是不是最後的午餐?”面色陰陰沉沉,沒有半點幽默的意思。
杜贊之的心突然涼下來,他也沒好氣地說:“你真想分手是不是?”
宋雙說:“你不是說過不下去就不過嗎?”
杜贊之說:“你不是說不知道怎麼過嗎?”
宋雙眼睛又紅起來。
杜贊之此時不知哪來一種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他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們現在無非是窮一點,還不至於挨餓,離大難臨頭還遠着呢,就那麼悲觀。先吃飯,我想你今天也還沒吃早餐,有什麼想法,我們吃飽了再說。”
他們吃過飯之後並沒有再說什麼,後來宋雙說要上班去了,他也沒有吃她的心情,便鬱郁地回了學校。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杜贊之和宋雙之間都沒法找回從前那種感覺,杜贊之無法相信,夫妻之間的幾句不愉快的話已形成一堵又高又厚的牆橫在他們中間。杜贊之不止一次想:離婚吧,這樣的日子再過下去還有什麼意思?但不知不覺中,宋雙懷上了杜克。注意力集中到兒子身上后,沉積在他們夫妻間的冷漠才慢慢淡化。
杜克出世不久,宋雙的同學蘇麗來看她,閑話間蘇麗說可以幫一下,看能不能讓宋雙調到漢江鄉來。杜贊之以為蘇麗只是說說而已,也不記在心上。誰知蘇麗是認真的。不到一個月,宋雙就調到漢江鄉衛生院了。宋雙調到漢江鄉后常常值夜班。有天晚上,農村送來一位休克的婦女,宋雙為她細心做了檢查,診斷為宮外孕,及時向市醫院報告並要求派來救護車接到市醫院搶救。這位婦女是鄉黨委副書記尚維有的姑姑。尚維有知道這事對宋雙感激不盡。下學期開學,杜贊之即調進鄉政府做資料員。
尚維有的姑姑是一個重感情知恩圖報的農村婦女,康復后偶爾到杜贊之家坐坐,手上還常常帶着禮物,“救命恩人”這句話總掛在嘴上,說得宋雙很不好意思。杜贊之干鄉資料員不久,鄉書記調走了,尚維有做了鄉書記。杜贊之在宋雙的鼓動下,經常給尚維有家送點東西,比如小孩喜歡的玩具,或者土特產,兩家的關係越來越好。第二年鄉黨委換屆,杜贊之被列人了考核名單。換屆選舉結束,杜贊之以鄉宣傳委員的身份分管全鄉文教衛生。由於尚維有對杜贊之的信任,也由於分管文教衛生城建工作的副書記與尚維有隔閡日漸加深,杜贊之的權力不斷增大,鄉里的重大工作尚維有都在班子會議上宣佈讓杜贊之具體抓。
鄉里的一條主要街道破爛不堪,路面上常有積水,居民怨氣衝天。杜贊之建議尚維有下決心整治一下。尚維有想想,也認為是一件好事,他問:“修這段路少說也要幾十萬,哪裏找錢?”杜贊之建議發動居民捐一點,鄉里撥一點,再想辦法到市裡要一點。
包工頭們知道鄉里要修路,紛紛找尚維有要工程做。尚維有含含糊糊有意無意地對杜贊之說,有一個姓邊的,市裡有個領導跟他提過,但不知行不行,可以了解一下。姓邊的就是邊皂德,跟尚維有打招呼的市領導就是梅初山。當初梅初山和尚維哪會想得到,後來他們兩個竟一起共事,而且不歡而散。
杜贊之將工程給了邊皂德。很快,街道工程動工,居民一面康慨解囊給鄉里捐資,一面為尚維有歌功頌德,說尚維有做的是德政工程,解決了歷屆領導無法解決的老大難問題。
一天晚上,邊皂德來到杜贊之家,杜贊之見到他心裏就不高興,這個傢伙把工程要到手馬上就轉給了別人,工程做到一半才露面,好在工程質量杜贊之管得緊,沒有出什麼問題。
“施工隊也是我公司的人,只是獨立核算。”邊皂德向杜贊之解釋着,將一個裝得鼓鼓的牛皮信封放在茶几底下。杜贊之拿起來看看,嚇了一跳,裏面是兩大捆10元紙幣。當時的2000元對很多人來說都不是小數目,杜贊之更覺得是天文數字,他和宋雙的工資加起來一年也不足1000元。杜贊之塞還邊皂德,邊皂德反而開他玩笑:“你是不是嫌少?”
杜贊之說:“這怎麼行?”
邊皂德說:“這怎麼不行?你幫了我,我只是表示點心意,以後需要杜委員你關照的地方還多呢。”
杜贊之胡謅道:“要謝你謝尚書記,尚書記認為你守信用,工程質量好才給你做的。”
邊皂德說:“尚書記的你別管,這是給你的,你要看得起我你就聽我的。”
“看得起我就聽我的”,這等於說:你不聽我的就看不起我,或者說,你不收我的錢就看不起我。這是一種怎樣的邏輯,杜贊之不懂。杜贊之還是想將錢塞還邊皂德,但邊皂德動作很快,站起來出門走了,這種事又不好在路上追人家。
那陣子,杜克還小,花錢很厲害,農村家裏父母都有病,尤其是母親,天天要吃藥。宋雙父母這邊經濟狀況也越來越差,杜贊之偶爾得表示一下。而他還是跟過去一樣囊中羞澀。但無論如何,杜贊之覺得這筆錢還是要還邊皂德。杜贊之還不了解他,對這種人不提防着點不行,拿了他的錢,就得向著他,他偷工減料你說起來心也虛,萬一出什麼事,自己這輩子就完了。杜贊之讀了這麼多年書,其中已讀出男人失敗的兩大陷阱:女人和金錢。
“找個機會再還給他。”杜贊之想。
幾天之後杜贊之看到邊皂德從尚維有那裏出來,就將邊皂德叫到自己家,再次將錢塞還他。但邊皂德還是那個意思: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他說:“尚書記都相信我,你怎麼不相信我!”
杜贊之仔細品味這句話:尚書記都相信我,你怎麼不相信我?這也是個問題。很多事往往是連在一起的,大家坐在汽車上,都說要停下來方便方便,惟獨你自己說不用方便,別浪費時間不讓停,你就成了眾矢之的。尚書記點的邊皂德,尚書記跟邊皂德關係肯定不一般,既然如此,他得罪了邊皂德不就是得罪了尚書記?現在他又那麼缺錢,一個人給另一個人東西,你說給了我說沒有得到,就是萬一邊皂德自己講出來,他不承認,誰能將他怎麼樣?
想是這麼想,但心裏總不踏實,工程質量管起來也不是很理直氣壯了。當然,別人送的錢花起來心不疼,才兩個月,2000塊錢就用完了。
春節前,路修好了。驗收過後,邊皂德又來到杜贊之家,再將一個信封扔到茶几底下,說是讓杜贊之買年貨。這次杜贊之沒有半點推辭的意思,他滿意地說:“工程質量不錯。”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滿意工程質量還是滿意信封袋裏的人民幣。
邊皂德說:“以後有機會,杜委員還得關照。”
“再說吧。”杜贊之說,他已經學會了官腔。邊皂德離去后,他一邊數錢一邊想,這受賄就像女人跟男人上床一樣,第一次總提心弔膽,又想又害怕,但到了第二次,就只有快樂的份了。
杜贊之的宣傳委員剛乾一年,市裡一紙公文,他就成了副書記,不久,尚維有做了市委副書記,他就接了班。那時,杜贊之經常下鄉,他總喜歡住到漢嶺村的老支書記家。老支書盧森是抗美援朝志願軍。
漢嶺村有一片農田在二級公路的邊上,杜贊之讓盧森將這塊田搞成領導的試驗田,鎮裏給農民補貼肥料。盧森將試驗田搞出來,省、地區、市、鎮四級領導的名字都給寫上了,領導們一個個高興得從上面跑下來看,然後開大會,請杜贊之介紹經驗,杜贊之的名字一下子在全省出了名。杜贊之在漢江的一言一行後來被記者加以提高美化,寫成一篇2000多字的報道登在省報頭條位置,在漢州市產生了很大的反響。
“我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杜贊之了。”他對宋雙說。
“看來報紙都是那麼一回事。”宋雙說。
第二年,杜贊之即被提拔為副市長。
杜贊之做副市長沒幾天,蘇麗打來電話,跟宋雙說要帶她的丈夫來認識杜贊之。宋雙曾跟杜贊之說過,蘇麗這幾年過得不如意,她丈夫老是不回家,夫妻關係已經名存實亡。杜贊之從來看不起欺負老婆的男人,故意躲在房間裏看書。蘇麗和她丈夫來了宋雙就熱情接待。那時杜贊之一家住市人民醫院的宿舍,才二室一廳。杜贊之讓蘇麗他們坐了一會才從房裏走出來。
“市長。”蘇麗的丈夫馬上從沙發上站起,恭敬地叫道。
杜贊之覺得這叫法很不舒服,明明是副市長,竟將關鍵字省掉了。“坐吧。”杜贊之說,他覺得這個男人曾經在那裏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邊皂德說他早就認識你了。”蘇麗說。
杜贊之突然想起來了,多年前他在鄉里做宣傳委員時,給他送錢的那個包工頭就是眼前這個胖乎乎的男人。杜贊之有點感慨,生活真是條鏈,把看來不相干的人連起來,榮辱與共。如果當初他對那個包工頭有什麼不恭,那他今天怎麼面對蘇麗?
此時的邊皂德已非昔日能比,人長胖了,經濟實力宏厚了,政治背景也有了,他已是漢州的頭號大款,市政協委員。
蘇而說:“他一天到晚總是那麼忙。”
“我早聽說有這麼個老闆,只是不知道是你的先生。”杜贊之說。他沒有提從前的事,邊皂德也沒有提,這就是默契了。
“早想來拜訪,只是沒有合適的機會。”邊皂德說。
蘇麗說:“市長忙,不輕易敢打擾。”
忙什麼呢?杜贊之覺得當副職最瀟洒,尤其是副市長,上有正市長下有主任局長,做多做少往往憑着自己的興趣,最多開開會講講話,而開會講話也有人給你準備,到時照念就行了。他認為現在的領導要說忙都在瞎忙。
“宋雙常提起你。”杜贊之對蘇麗說。
宋雙動動邊皂德提上來的兩個紙箱說:“十幾年的同學了,還客氣什麼,你看,又是螃蟹又是香煙。”
蘇麗說:“這可不是我送的,邊皂德說他第一次來,哪能兩手空空?”
螃蟹是兒子杜克最愛吃的海鮮,香煙是進口的希爾頓,宋雙父親酷愛的品牌。“有誰送一箱煙的,我又不開批發行?”杜贊之看着香煙帶點責備的口氣說。對這位曾在他們最艱難的時候鼎力相助的蘇麗,杜贊之永遠心存感激,而眼前這位邊皂德多年前又跟他打過交道,說白了還給過好處,幾句話之後氣氛就好起來了。
邊皂德說:“都是自己的,又不是什麼好東西。”
杜贊之開玩笑說:“這些煙肯定來路不正,現在緝私一天比一天緊,不知你是怎麼進的貨!”
邊皂德也跟着傻傻地笑:“我都是接人家的二手貨,但有時連帶了也不免有人去問貨是哪裏來的。你現在分管公安了,今後還得多關照呢。”
杜贊之望向蘇麗,將話題引到她身上:“其實我早知道你先生有本事了,生女怕嫁錯郎,你可是嫁了個好丈夫啊。”杜贊之有意識地給邊皂德一點暗示,讓他以後多關心她。
蘇麗望着宋雙說:“杜贊之。”剛出口忙又要收回:“該叫市長,我當初跟邊皂德談戀愛,宋雙第一個知道,宋雙當時說我有眼力,我還捏了她鼻子。”
宋雙馬上說:“現在怎麼樣,不錯吧?”心裏想,邊皂德本事倒是有,但欺負老婆的男人算什麼東西?
邊皂德說:“你才有眼力呢,杜市長明年當書記,後年是專員省長了。”
宋雙說:“其實幹什麼都無所謂,只要日子過得開心就行。”
“杜市長,聽說公安局有一輛奔馳要賣,不知有沒有這回事?”邊皂德問。
杜贊之說:“上面發了文件,黨政機關的超標小汽車一律處理。”
邊皂德說:“不知價錢怎麼定,如果合適,我想買過來。”
“價錢肯定不高,現在全國都處理超標車,誰要得了那麼多!”杜贊之說。他覺得上面這一做法實在不明智,他認為要麼當初不讓買回來,現在既然已經買回來了,卻要人家統統處理,這一買一賣國家將損失多少錢?
邊皂德說:“杜市長如果方便就幫我問一下,我擔心要買的人多輪不到我。”
“價錢你自己去談。”杜贊之說,“我可以跟他們局長說一下,同等條件優先賣給你應該沒有問題。”
其實邊皂德要買公安這輛車根本不用找杜贊之,跟杜贊之提這事主要是試探杜贊之肯不肯幫他。杜贊之沒有想到邊皂德這個意圖,他想既然要賣,賣給誰不是賣,當晚就給公安局局長董為打了電話。
“我們準備公開拍賣,誰出價高就賣給誰。”董為說。
“有這個必要嗎?”杜贊之說,“這樣聲張好不好?如果價格相差不是很大,內部處理就算了,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你們權衡利弊自己考慮吧。”
邊皂德最後以兩輛普通舊日本本田雅閣兌下了公安局的豪華奔馳,為了感謝杜贊之,邊皂德給杜贊之家送來兩台馬來西亞組裝的三凌空調。杜贊之不在家,宋雙說要問過杜贊之才行。電話問杜贊之,杜贊之覺得那時在自己宿舍裝空調還有點刺眼,說讓他拉回去,心裏卻想,怎麼不送錢?宋雙對邊皂德說得很委婉:“杜贊之說暫時不裝,需要再說吧。”邊皂德卻不肯將空調帶走。後來,杜贊之讓工人裝到宋雙父母家去了。
杜贊之私下算了一筆數,兩輛本田價值總共不到50萬元,而奔馳是前兩個月才花120萬元買的,差價超過70萬,而邊皂德送他的兩台空調不到2萬元,這種買賣太合算了。從這件事開始,邊皂德每次給他送東西,杜贊之都覺得理所當然受之無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