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多年前邊皂德買下三塊房地,三塊房地遙遙相望,尚維有一塊,梅初山一塊,邊皂德自己一塊。尚維有和邊皂德的早建起來了。邊皂德這套房子是建給蘇麗和女兒住的,邊皂德一年中沒幾天在家。梅初山的地下基礎后一直沒建。最近曹捷說不想住套房了,邊皂德便幫他們建起來了。
中秋節,梅初山喜搬新居。梅初山間是不是辦幾桌酒席請請農村的親戚,曹捷說一旦擺酒,請了這個又小看了那個,要請的人就多,乾脆都不請,誰自己來坐坐,準備些茶水就行了。梅初山贊成曹捷的意見,一桌酒也不擺。但儘管如此,前來祝賀的人也絡繹不絕,大家來坐幾分鐘,望望牆上剛從舊房移過來掛好的書法: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感悟一下主人范仲淹般的高尚情操,喝杯茶,然後就說有幾句話要私下跟梅初山說或者要跟曹捷說,讓梅初山或者曹捷跟他進一個沒人的小客廳神秘一下,雙方高高興興出來,客人就走了。坐在廳里等着的人都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其實大家都是來做這麼一件事,心照不宣。杜贊之近來跟梅初山的距離好像慢慢地縮短,也許雙方都知道下一步將是兒女親家,就不那麼較勁了。杜贊之開始想讓宋雙去向梅家祝賀,宋雙說她跟曹捷沒有話說,去了尷尬,杜贊之想想也覺得有道理,兩個女人從來沒打過交道,也一直心環介蒂,現在突然將她們捏在一起也是為難她們。杜贊之後來就想自己去,但猶豫幾下就否定了,他認為自己去更不好。正在左右為難時,邊皂德問他去不去,他就順便說了他的想法。
“那就讓我代錶行了。”邊皂德說,“我就說你要去的,但臨時有任務,委託我代向他們祝賀就行了。”
杜贊之說:“也好。”讓宋雙封紅包。
邊皂德說:“既然讓我代表,就由我來處理,你們要這樣你們就自己送。”
杜贊之對宋雙說:“隨他吧。”
邊皂德問給兩方水(萬元)行了吧?給多了反而讓梅初山翹尾巴。
杜贊之說不用那麼多,有五撇水(五千元)就行了。
邊皂德說,五撇水少了些,你們就要做親家了。
邊皂德去到梅家新居,先單獨跟曹捷說自己的祝賀再說杜贊之一家的祝賀。曹捷很高興,她說她本來要給杜書記和小宋打電話請他們夫婦來坐坐的,但擔心他們忙,不好打擾,真難為他們一片好心。邊皂德跟曹捷神秘完之後說還要單獨跟梅市長彙報一件事,梅初山就和邊皂德進了一個小客廳。邊皂德說已經為梅初山安排了一位“同志”在漢南,他半開玩笑地說:“新房人伙最好新人也入伙,但今晚你是不可能了。”
梅初山忙問:“已經在漢南了是不是?”邊皂德說是。梅初山說:“你說有急事要我出去一下。”說著向外邊努努嘴。
邊皂德知道梅初山已經急不可待。
梅初山和邊皂德出了小客廳,曹捷還要讓邊皂德坐,邊皂德說:“真不好意思,我有件急事要勞駕市長,怎麼辦?”
曹捷對邊皂德一笑說:“這個小邊,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客氣了,有事就讓他跟你去吧。”
梅初山和邊皂德出到門口正碰上毛路來祝賀。討論調整公安局班子不久,姚智人大主任一職就被毛路取而代之。人大代表說,財政局長兼人大主任,這種監督算到位了。但毛路年齡比姚智還大一歲,這怎麼說?梅初山說,都說黨領導一切,但我這個市委副書記還得接受人大主任的監督,又怎麼說?
邊皂德問是不是陪毛主任坐一會。梅初山說:“讓他跟曹捷坐行了。”
漢南這幾天一直籠罩在煙雨中。秋天氣候本來是乾燥的,可今年的雨水卻特別多,人秋以來一直斷斷續續,遲遲沒有停的意思。梅初山和邊皂德坐的小車進入漢南花園,在裏面拐幾個彎后再進入一個院子,在一幢洋樓前停下,梅初山下了車,就看見一個穿着裙子的女孩子坐在二樓陽台上看風景。
“梅老闆來看你了,雪雪。”邊皂德抬頭說,“你們聊吧,我就不陪了。”
按平時的習慣,梅初山最遲也得晚上12點前回到家。今天是搬新居,更應該早些回去了。但這個雪雪太讓他銷魂了,結果遲了兩個小時。她個子不高,她自己說只是1米6多一點,在梅初山面前算是矮女人了,但俗話真是說得好:高馬矮女人。她是那樣纏綿,那樣多情,剛認識就不顧一切。梅初山曾懷疑她是“漏聽”,她卻說:“你要那一點點血還不容易嗎?下次一定給你看。”她解釋說,她做過時裝模特,老闆每天要她們練功,一字腿她現在還能坐,說著真給梅初山示範一次。
梅初山離開別墅時,雪雪說明天晚上你一定得來。梅初山說,明天晚上就遲了。雪雪才意識到當時已是凌晨1點30分。梅初山回到家時,曹捷還沒有睡,她一邊整理家裏的東西一邊等着梅初山。梅初山擔心曹捷不高興,但曹捷一見了他,就滿臉堆笑。她向他伸出一個指頭,意思是說今天她收了100萬。梅初山心裏想,女人真是見不得錢,才100萬就睡不着了,虧她一直在銀行工作,還做了近10年的副行長,嘴裏說:“睡吧,市長家不會有小偷來。”
“誰敢說呢,公安局長都被殺了。”曹捷說。
曹捷是無心,梅初山聽了心裏卻不舒服。想起市裡最近一年來的事,他往往也感到不安穩。
自從跟雪雪於上后,梅初山幾乎天天都到別墅去一趟,有時是白天,有時是晚上,只是一直沒有在別墅過夜。有一天,雪雪說:“你一定是個‘妻管嚴’。”
梅初山問:“你憑什麼!”
“就憑你不敢在這裏過夜。”
“我今晚就在這裏過夜,好好折磨折磨你。”
“巴不得呢。”
這天下午梅初山去漢南花園前想先到辦公室轉一下,他幾天沒到過辦公室了。小車剛來到市政府大門口時,一群人坐在門口,將門口堵住了。梅初山怕群眾將他也攔住,遠遠就停車。他打電話到辦公室問那是怎麼回事,辦公室秘書說,那是紙廠附近的農民,紙廠污染太厲害,群眾現在天天上訪。“讓他們到信訪局去,信訪局幹什麼的,我們天天說要將問題化解在基層,竟讓上訪群眾到市政府來了,這又不是文化大革命!”梅初山說,“馬上給信訪局打電話,讓他們局長親自來將群眾帶過去做耐心細緻的工作。”說著調轉車頭朝漢南方向開去。
晚上,梅初山在漢南花園住下了。9點多鐘時,容棋給他打電話,說:“經濟工作會議籌備得差不多了,材料也打印出來了,這兩天你有空就可以開。”梅初山說,等明天早上看地區有沒有需要他參加的活動,如沒有就可以發通知了。他讓容棋幫他往家裏打電話,說地區有個小型會議今晚還散不了,他今晚就不回去了。不久他又自己打電話再給曹捷說一次。曹捷說,容主任已經告訴她了。雪雪坐在一邊無聲地笑。梅初山問她笑什麼,她說,我笑你們演戲。梅初山卻不以為然,他說:“人有時候不免要演戲,該演時就演吧。”雪雪說:“我不要你給我演戲,我要一個真真實實的你。”梅初山抱過雪雪,說:“我們現在就開始演戲。”
一場惡戰,花掉近70分鐘。雪雪越戰越勇,讓梅初山感到非常意外。當時梅初山並不覺得怎麼累,但第二天早上一覺醒來,他感到兩眼冒星星,接着就覺得頭有點暈,昨晚玩的時間太長,50出頭的人了,他應輸給小姑娘的,偏要跟人家較勁,他在心裏罵自己活該,但也免不了有些得意,他畢竟碰上了一個經得起他折騰的人,如果早幾年多好!
就在這天,當他躺在沙發里閉目養神時,一部平時極少響的紅色電話突然響起來。沙發的旁邊放了兩部電話,一部紅色一部藍色,梅初山沒有睜開眼睛就準確地抓起那部正在響的紅色電話。他將聽筒放到耳邊,卻沒有先講話。
“剛剛得到的消息,要對邊皂德採取措施了。”電話里說。
梅初山睜開眼睛眨了眨,嘴上沒有說話。
“其他還沒有什麼新情況。”電話里又說。
“知道了。”梅初山說,說完閉上眼睛,但沒多久他又睜開了,這次是完全睜開,他拿起那個藍色的電話按幾下,然後說,“過來一下。”
其實自董為死後,梅初山心裏就一直不踏實,總感覺着有什麼事情要發生,當他得知欣然回人民醫院搞那個什麼內生場,心裏就像擱着一塊硬硬的東西,他跟布維鷹提到這事,布維鷹說讓人去了解一下,結果欣然是停了那個項目,但人還是在漢州。他有時覺得自己真是毫無道理,他有什麼理由不讓人家在漢州,欣然在漢州只要不多話,也不損害他什麼,幹嘛非得要人家遠走他鄉?當然,他也知道欣然那張雞婆嘴永遠無法改得了,安玲玲跟他配合得多好!在對待盤小琳問題上他已經後悔了,他覺得在這件事上已越陷越深,現在很多問題都因這件事引發出來,布維鷹這人有時少說一句都不行,你讓他上刀山,他就連火海也跳下去了,只要認為是效忠的事,寧左勿右,常常有過之而無不及,以為做得越偏激越好,事實上盤小琳比欣然素質好多了,欣然出問題了盤小琳也許還不一定有事,幹嘛非要逼她走絕路,嚇唬嚇唬她就夠了。杜贊之被“兩規”后,儘管他表面裝得沒事似的,但心裏清楚這中間的利害,邊皂德跟杜贊之肯定有大事,而他跟邊皂德無論如何也脫不了關係。
布維鷹自己開着車在漢州至漢南的高速公路上飛奔,由於雨下得大,能見度很差,汽車不得不開了大燈,光束一閃一閃像夜裏的狗眼。駕駛台上的手機響起來,布維鷹只顧開車,沒有接。過不了多久,手機再次響起來,布維鷹才接了。
“你在哪裏?”給布維鷹打電話的是邢芳,任在虎失蹤了,邢芳主動找布維鷹,布維鷹跟她和好如初,他還是捨不得她。
“我現在沒空,等會我再給你電話。”布維鷹說。
“你要快點啊。”邢芳說。
很快,汽車進入漢南,沿着一條兩邊高高聳立着大王椰的柏油路往前走,再拐一個彎,駛進一片熱帶樹林,在彎彎曲曲的小路上繞一圈后在那幢洋樓大門前減慢了速度,大門徐徐開啟,小車直接進入大院。汽車剛停穩,布維鷹就敏捷地下車跑進樓房,在幾個男人的注視下跑上二樓。
二樓客廳里,梅初山還是那個姿勢躺着,他顯得有點疲憊。坐在旁邊的雪雪看見布維鷹進來,即站起來出去了。
“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布維鷹立正在梅初山的面前,氣還有點喘,恭敬而小心地問。
梅初山沒有睜開眼睛,他只用手示意一下,說:“坐。”他讓布維鷹坐歷來只是做個按下的手勢,今天在做手勢的同時多加了個“坐”字,布維鷹既激動又害怕。
雪雪捧來一杯茶,放在布維鷹的面前,然後退出去。
“把二樓的門關上。”梅初山還是閉着眼睛說。
“聽說杜贊之掛上去了。”布維鷹一半屁股輕輕地坐到沙發上。
梅初山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他剛掛上去,就被放下來了。”
布維鷹顯出意外的樣子,他說:“要不,再想想別的辦法。”
梅初山說:“來不及了。邊皂德要進去了。”
布維鷹眼睜睜地望着梅初山,不敢再說話。
梅初山說:“這隻手要進去,很難保證不腐爛。”
布維鷹突然醒悟:“截肢!”
幾分鐘過去,梅初山才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說:“有點痛,忍吧。”自從他到邊皂德那間狗肉店吃狗肉后,多年來邊皂德像條狗一樣跟着他,但他知道邊皂德也是杜贊之的狗,這條狗彷彿長着兩根尾巴,同時可以向兩個方向搖擺。狗的本性就是這樣,見肉骨頭就跑,能怪人家嗎?現在他突然要吃掉這條狗,開始心裏是有點不忍,但形勢由不得他啊。
布維鷹為了順着梅初山的意思,說:“杜贊之不一定直接威脅到我們,但邊皂德就不同了。”
梅初山聽了這句話眼睛突然睜開,眉頭皺了一下,他明顯不高興,他認為自己跟杜贊之沒有任何關係,他跟布維鷹也不在“我們”的範疇。“這個人,要是進去了,你看看,後果怎麼樣?”梅初山冷冷地說。
布維鷹知道,不到非常時刻,梅初山是不會走這一步的。可是要對邊皂德下手,布維鷹怎麼說也有點於心不忍。多年來,他跟邊皂德互相利用一唱一和稱兄道弟,他覺得邊皂德一慣夠朋友。
梅初山咳了一下嗓子。布維鷹知道,那是梅初山對他發出的信號,不允許他猶豫了。
“我這就去送他,有什麼事你再吩咐。”布維鷹說。
梅初山說:“高明的醫生做手術,患者不知不覺,沒有痛苦也沒有後遺症,這得講技巧。另外,這段時間打電話要小心。”
天黑下來后,漢南的雨突然又下大的,秋風中的小雨本來很美,飄着一根根絲線,絲線變大了就破壞了一種平衡,一種溫柔,窗外響起僻僻剝剝的脆響。邊皂德沒有睡,他光着身子,在床上連連打着哈欠。一個漂亮的少婦從外面進來說:“怎麼還沒睡,要不要我陪你?”說著坐到他身邊。這是他眾多情人中最得寵的一個,這幢別墅里的女主人,他經常帶在身邊。
“今天是幾號了?”邊皂德問。
“安全期。”少婦說。
“我是說正經的,我真記不起今天是幾號了。”邊皂德說,順便在少婦臉上親了一下。
“10號。”少婦說。
邊皂德說:“這麼說,今天是雙十節。”
“你又不是國民黨,雙十節不雙十節跟你有什麼關係?”少婦說。這時,手機響起來。邊皂德問:“哪位?”
“我是欣然,不知邊老闆是否還記得我?”對方說。
邊皂德腦子轉了幾下,總算想起來了。“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邊皂德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你知道,我為了不打擾梅初山,這幾年一直浪跡天涯,最近沒有辦法混下去了,跟醫院合作了一個項目,又被一些爛仔攪檔,我知道梅初山的脾氣,他,我就不找了,我知道你為人豪爽,你再支持我一回吧。”欣然說。
“多少?”邊皂德問。
“多我也不好意思,10萬吧。”欣然說。
“你在哪裏,我明天讓人送去。”邊皂德說,“你以後不要再找我了,此事一旦讓老梅知道,你就麻煩了。”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直接找他,也不到你府上去。”說完留下個賬號讓邊皂德將錢匯過去。
邊皂德剛跟欣然通完電話,床頭上的電話響起來,他順手就接了。
‘有情況。“裏面的聲音說,”半小時后你到深水碼頭來。“
邊皂德問:“你是哪位?”
電話里說:“你不認識我,我是受人之託,給你帶張紙條。”
多年前,漢南地區要建一個碼頭,初步選址定在深水灣,但有關部門論證時爭論不休,遲遲沒有正式定下來,但急於施工的工程隊已讓推土機將表土剷平了,推到岸邊的浮土被雨水一衝全塌進海里,這裏曾出過事故,有一對情侶到那裏玩結果踏空跌進水中被海水沖走了。
這幾天邊皂德心事重重,杜贊之進去后,他一直擔心杜贊之堅持不住,將他牽進去,但幾天過去了,沒有任何風聲。有時,他又想,即使杜贊之說了,也不等於他有事。只要他自己不說,即使讓他進去,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他一不是黨員,二不是幹部,他一個個體戶,誰能把他怎麼樣?可是現在這個電話有點怪,莫非是杜贊之有什麼消息告訴他?
邊皂德不再打哈欠了,人不管多累,精神一緊張,疲勞就跑掉了。邊皂德跑下樓時,剛從娛樂城回來的平頭跟在後面問要不要他去。邊皂德說:“你休息吧。”平頭是梅初山介紹過來的,名義上是給他開車,實際上是梅初山放在他身邊的耳目,這幾年他許多事都瞞不了梅初山,他懷疑就是平頭通的情報。再說,這種事最好是自己一個人去,左手信不過右手,又沒離開漢南。那輛奔馳今晚就停在大門口,他上午用過皇冠3.0了,今晚就用奔馳吧,他因為擔心有誰暗算他,近年來一天裏也常常更換坐騎。深水碼頭離漢南花園不過七八公里,幾分鐘就到了。他估計杜贊之在裏面給他寫了紙條,託人帶給他,一路上總是想着杜贊之會跟他說什麼。車開到深水碼頭的空地上時,他左看右看,沒有看到人也沒發現車,便停下來。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往前,我在前面右邊等你。”手機裏面說。
邊皂德的汽車又向前移動,但由於雨大,能見度極低,他根本看不見前面有什麼東西,只是聽從那個聲音指揮着。
“往右,再往右。”手機里的聲音說。
邊皂德於是又將車往右偏,剛偏一點,汽車傾斜了,如果再前一點就會翻到大海里,就在這時,警車趕過來,警笛聲提醒邊皂德馬上剎了車。警車上跑下來幾個人,邊皂德從車裏鑽出來,還沒有明白怎麼一回事,幹警就將他帶上了警車。
不遠處的山坡上停着一輛汽車,他們看見警車開過來時,突然消失了。
布維鷹眼睜睜地看着邊皂德被公安幹警帶走,他突然顯得很沮喪,沒能按要求處理掉邊皂德,他不知道怎麼向梅初山交代,再想到邊皂德進去後會直接威脅到他也直接威脅到梅初山,自己的未來凶多吉少,心已經涼了半截,他不知道是否馬上回去報告梅初山,只是坐在小車上發愣。手機突然響了,號碼是梅初山的,布維鷹彷彿一下子才清醒過來。
“情況怎麼樣了?”梅初山問。
“老闆,我馬上回去,回去再說吧。”布維鷹用顫抖的聲音說。
梅初山已經預感到事情辦得不順利,否則布維鷹肯定會說:老闆,任務完成了。他意識到問題已經很嚴重,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幾個月前布維鷹為他辦出國護照,他當時還說布維鷹神經過敏。好在布維鷹堅持辦了。但現在怎麼走,說不定他的行蹤已被監控。他這時才意識到過高估計自己了,自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如果早半年走,神不知鬼不覺什麼事都沒有,多少流氓大款政客不是一走了之?
布維鷹回來了,賊頭賊腦的,梅初山第一次發現布維鷹那麼難看,但命運就偏偏安排這樣的人跟着他一起榮辱與共,多年來他一直離不開這個卑躬屈膝的奴才,現在又得跟他一起挺而走險了。
“老闆,我沒能完成任務,老邊已被抓起來了。”布維鷹耷拉着腦袋說。
“這我估計到了。”梅初山沒有責備布維鷹的意思,“我們現在只能儘快走,你看看,怎麼走好?”
布維鷹不知所措,想了好久才說:“大路走不得了,機場也不行了。”
‘平頭最近不是跟一個什麼船有聯繫嗎,那個船離開沒有?“梅初山問。
布維鷹馬上記起來了,平頭昨天跟一艘外國船上的水手要了2000克白粉,是他開車接送的,現在平頭說不定還在邊皂德的娛樂城裏睡覺呢,娛樂城停業后,進出的人也少不了多少,嫖客娼婦還有毒販,都將這地方看做安全島。布維鷹根本不知道,平頭半個小時前已上了那艘外國船。梅初山原來想他和平頭走算了,想去想來,才決定帶上布維鷹。
“讓他趕快聯繫,如果那船還沒走,我們就坐船走。”梅初山故意催促道。
20分鐘后,平頭打來電話,說那艘船明天晚上才可以走,可以讓他們3個人上船,但最多只有3個。
“這其中有沒有詐,要是他們提前走了怎麼辦?你讓平頭馬上到船上去,有什麼事我們好聯繫。”梅初山說。
布維鷹於是給平頭佈置任務,他想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如果不是正好有這麼一艘船,他們就不知怎麼辦了。
“你剛才回來,外面有沒有動靜?”梅初山突然又問。
“沒有。”布維鷹說。
漢南花園是漢南的第一個別墅區,這個小區多是外國人居住,這幢洋樓是布維鷹從邊皂德那裏要來錢再托漢南地區公安局的人直接跟外國人買過來的,梅初山在這裏住只有布維鷹邊皂德等幾個人知道。
“你現在哪裏也不要去了,我們就在這裏等着,平頭那邊要沒有變化,我們明天晚上找個小船,就上大船了。”梅初山說,“除了跟平頭聯繫,其他電話一律不要打。”
度日如年不知聽說多少回了,但現在才真正有了體會。這一天,布維鷹除了跟平頭偶爾通個電話,就在洋樓周圍轉悠,觀察外面有沒有動靜。梅初山讓雪雪陪着,但已經沒有了興趣,雪雪幾次要動他,他說:“你還是養着神晚上再說了。”雪雪已感覺出梅初山的不開心,她無聊地在房裏走來走去,然後從梅初山的枕頭邊拿出來一隻小巧的摺疊型手機,此時它正在震動着。
梅初山覺得奇怪,這電話沒有幾個人知道號碼,現在誰給他打電話?他打開翻蓋,卻不說話,他想讓對方先開口。
“梅老闆你好啊?”打電話的居然是欣然。
“好啊,你呢?”梅初山又氣又怕,但他無論如何也得跟她客氣幾句,“你從哪裏得知我這個號碼?”
“這個你就別問了。”欣然說,“我是不得已才找你,前天我給邊老闆打了個電話,他答應給我匯一點錢,誰想到他會騙我,這不,現在竟出事了……”
“你想怎麼樣?”梅初山打斷了欣然的話,聽到她向邊皂德要錢,他不客氣了。
“不想怎麼樣。”欣然說,“我現在手頭有點緊,已經活不下去了,你看能不能關心一下,人常說一日夫妻百日恩……”
“要多少,你說吧。”梅初山說,“我最怕聽你嘮叨了。”
“既然梅老闆這麼爽快,就給我50萬吧,你將錢匯到我的賬戶后,我以後絕對不再麻煩你了。”欣然說。
梅初山心裏說,“休想!”嘴上卻說:“希望你這張嘴長在自己腦袋上,告訴我你的賬號吧。”他想,再過十幾個小時,他已經是另一個國籍的人了,讓她再打電話吧。他現在哪有50萬!
傍晚,下了多天的雨突然小了,北風卻驟然加大,呼呼地颳得樹木凄厲地喊叫着。布維鷹將自己坐的日本三菱吉普拆掉牌,開到洋樓走道的門口,並為梅初山打開車門,梅初山才上了車。布維鷹的動作歷來迅速,這點梅初山很滿意。但此時,當小車剛剛啟動,梅初山就說:“慢。”
布維鷹一腳將車剎住,他以為出什麼事了,回過頭問:“怎麼了?”
梅初山正在思考着問題,半晌才自言自語地說:“多一個人上船沒問題吧?”
布維鷹不明白梅初山要讓誰跟着逃跑,但他知道既然梅初山想帶走的人,根本由不得他說話,就樂得讓梅初山高興,他說:“平頭說是3個人,但那麼一艘大船多一個人也沉不下去吧?”話剛出口馬上覺得不吉利,擔心梅初山不高興,但梅初山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你讓雪雪下來吧。”梅初山說,“把她扔在這裏也挺可憐的。”
布維鷹馬上跑上樓叫雪雪,雪雪問去哪裏,布維鷹說你下去就知道了,還讓她帶上幾件換洗的衣服。但女人出門比不得男人,雪雪揀衣服花了近半個小時,完了還揀化妝品。當然,梅初山並沒有生她的氣。
從別墅區出來向左拐再向右拐,小車繞着漢南郊區轉了半個圈,駛上崎嶇的羊腸小道,然後進入農田間的機耕路,由於路況差,汽車的速度減慢了,但汽車性能好,陷進泥濘里也很快就能爬上來。
“我們現在去哪裏呢?”雪雪偎依在梅初山的懷裏,一隻縴手玩着梅初山沒有鬍鬚的下巴問。
“我們去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那裏風景優美,生活自由。”梅初山說。
汽車顛簸了大半天好不容易來到了海堤邊,布維鷹停下車為梅初山拉開車門,梅初山挽着雪雪跳下來,然後3個人跑上海堤,他們小跑了好一段路,前面出現了一隻機動漁船。漁船離岸還有幾米遠,布維鷹不假思索遊了過去,然後讓漁船靠岸給梅初山和雪雪上船。
“平頭說一切都已安排好了,等一下上了大船,我們就高枕無憂了。”布維鷹有點得意,一邊撥着散亂的頭髮一邊說。他的頭髮閃着銀光,不知是水還是汗。
梅初山卻陰沉着臉,他抬腕看看手錶問:“要多長時間才可以上大船?”
布維鷹說:“大船就泊在深水港,平頭已經在那裏等我們了。”
梅初山嘴巴向艙外努了努說:“讓他開快點。”
布維鷹爬出艙,對漁民說:“再開快點,多給你1方水。”
漁民說:“就這麼快了,多給10方水也沒辦法了。”
布維鷹說:“還有多久才可以到深水港?”
漁民說:“半個小時吧。”
在深水港,一艘運高嶺士的外國船停在離碼頭很遠的地方,機器聲輕輕地傳出來,甲板上船員走來走去,他們正做啟航準備。那是梅初山他們要上的大船,平頭已經站在船上等着他們了。
呂國標建議同時拘捕邊皂德、布維鷹和梅初山,但有關人員找了一天沒發現梅初山和布維鷹的行蹤。傍晚,漢南花園派出所幾個幹警發現一輛沒有牌照的日本三菱吉普形跡可疑,一面向上報告一面跟蹤。但派出所幹警坐的是北京212,跟在日本三菱後面走走停停,一會又熄火,被越拋越遠,好不容易才嘎的一聲停在那輛日本三菱吉普的旁邊,梅初山他們的小機船已經靠近外國大船了。幹警中有一個掏出電話,但打不通,沒有信號了。他們在海堤上跑了半天,才發現有一隻船。他們不顧一切跳到水中游過去。機船很快就開動了,他們在微弱的月光下試着打手機,過了好一會,手機才通了:“我們發現了一輛日本吉普,估計是梅初山他們扔的,但人不見了。”
正在漢州待命的幾個省公安廳幹警坐着警車飛快地往漢南深水碼頭跑,這時,布維鷹他們坐的小機船已經靠攏外國船,梅初山拉着雪雪上了大船后,漁民問布維鷹要錢,布維鷹折回頭掏出手槍對準漁民的腦袋打了一槍,然後又對準船底板再打一槍,海水馬上湧上來。
外國船起錨時,布維鷹敏捷地爬上大船,這時海水已經將那隻機動漁船淹了,一陣海浪打過來,漁船掙扎幾下,就消失在大海中。布維鷹上了大船就讓船員帶他去洗澡。在洗漱間裏,他看見一個穿得很露的外國女郎,女郎豐乳肥臀很漂亮也很性感,他忍不住跟她打招呼:“HI!”布維鷹頭髮散亂,滿臉水珠,樣子像個小丑,有點滑稽,外國女郎對他笑笑。布維鷹用漢語問:“跟我睡覺好嗎?”他除了“HI”,再也不會說第一句英語了。女郎不知布維鷹要她幹什麼,用英語問:“Whatdidyousay?(你說什麼)”布維鷹便開心地笑。
梅初山坐在甲板上喘着氣,雪雪靠在梅初山身邊。平頭走過來說:“老闆,進去裏面休息吧,沒事了。”大船正在往公海方向駛。梅初山坐在甲板上,遲遲沒有回船艙的意思。他知道,邊皂德一旦進去,局勢就無法收拾了。邊皂德這人沒遇到什麼事就會拍胸口,一旦真見了棺材,流淚最快的一定是他。現在總算逃出來了。但也只是他一個人逃出來而已,曹捷,還有大女兒會有什麼事嗎?他一直以為自己深藏不露,萬無一失,從來沒考慮過退路,現在走得那麼匆忙,身上就那麼幾萬塊錢,這把年紀了,以後的日子怎麼過?梅初山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他怎麼竟走到這一步了呢?想想也真不值得,忙碌了幾十年,如今得到的是什麼?洋樓帶不走,曹捷的錢人家可能查出來就沒收了,他自己名下的錢也一定被沒收。想到這些,他心頭一陣疼痛,淚水就湧出來了,被海風一吹,滿臉都濕了,流進嘴裏成威的。
“老闆,外面風大,還是回艙里吧。”平頭在旁邊催他說。
梅初山想站起來,但軟軟的,他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平頭拉了他一把,他才站了起來。
這時,深水碼頭上,十幾個公安幹警分別上了兩艘快艇,快艇飛快地向外國船追過來。很快就跑到外國船的前頭了。外國船不得不放慢速度,後來就緩緩地停下來。
夜色中,布維鷹、梅初山、平頭,還有雪雪,一個個被押上了快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