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盤小琳,盤小琳,你自己要死哪裏不可以,幹嘛非要跑到市委去惹麻煩?盤小琳一死,就引出董為一案,跟着石梓的事也來了。杜贊之被“兩規”是不是因為這幾個案子?按照石梓提供的錄音帶的內容,幾個案子都跟盤小琳的死有關,但這幾個案子跟杜贊之有什麼關係呢?杜贊之本來並不認識盤小琳,都是邊皂德這傢伙做的好事。
邊皂德是縣政協委員,一個曾經賣狗肉最終倒賣假幣起了家的大款。那天,邊皂德來到杜贊之辦公室,杜贊之正好在,但裏面還有幾個人。邊皂德在門口一閃就走開了,他不想馬上進去。
“那不是邊皂德嗎?”杜贊之在裏面卻發現了他,杜贊之正想找機會趕走裏面的人,“進來嘛,躲閃什麼?”
邊皂德進去,大家都—一告退了。杜贊之說:“他們也是來找我要那塊地,我說我不管這個事,這是建委國土局的事,主管是市政府,你們找到梅市長這一級就算到頂了,不要找我。”邊皂德傻笑着,他確實是來找杜贊之讓社贊之出面好讓他將廣場旁邊的100畝土地要到手,但杜贊之這麼一說,他就說:“我沒有說,你自己倒說開了。”問社贊之晚上有沒有空吃飯。杜贊之說:“沒有空就不吃飯了?”
下午,當市委大院的人幾乎都走光了的時候,杜贊之才從辦公室出來,他拉開奔馳車的後門發現裏面坐着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半開玩笑說:“是不是我上錯車了?”
邊皂德本來是要給杜贊之帶一個女孩子讓杜贊之開心的,誰知杜贊之並不喜歡,邊皂德忙說:“這女孩子是我公司的,我順便送她回公司。”
杜贊之上了車,但一直不吱聲。當小車路過邊皂德的環球開發總公司時,邊皂德讓她下了車。
“既然來了就來了,幹嘛讓人家回去!”杜贊之問。
“書記不喜歡,還帶她幹嘛?”邊皂德說。
“沒事的,我不喜歡你喜歡就行了嘛。”杜贊之補充說,“這個女孩子還是挺可愛的。”
邊皂德便打電話:“你出來吧,我們一起去。”
對方卻不同意。
杜贊之反而更感興趣了:“生氣了,這樣的妞才夠味。”
邊皂德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繼續請。
杜贊之說:“再打電話,就說我請她出來,她認識我吧?”
邊皂德說:“她是漢州人,應該認識。”他沒有打電話,而是下了車,親自回去請。過了好一會,女孩子才極不情願地出來了,臉上沒有一點笑容。
“這位是杜老闆,你認識吧?”邊皂德介紹說,“她叫盤小琳。”
杜贊之向盤小琳點點頭,盤小琳也向杜贊之點點頭。杜贊之覺得這個女孩子有一股傲氣,對她產生了好感,他問:“工作多久了?”
“大學還沒有畢業。”邊皂德代她回答說,“她是來我這裏實習的。”
杜贊之感到意外,他問:“學什麼專業?”
盤小琳說:“英語。”
杜贊之記起洪妍學的也是英語,是不是漂亮的女孩子都學英語去了,他說:“畢業后還歡迎回漢州工作。”
盤小琳說:“我學的是外貿英語,回來漢州怕單位也找不到。”
杜贊之說:“學外貿也不一定於外貿。”
邊皂德說:“今天讓你出來是對了,只要你願意回漢州,到時想進什麼單位就什麼單位。”
盤小琳臉上露出笑容,她說:“有這麼容易嗎?”
邊皂德說:“你問杜老闆吧。”
盤小琳望了望杜贊之。
杜贊之說:“不知道到時還在不在漢州,如果在,估計問題不會很大。其實這點小事邊老闆就可以解決了,他在漢州有什麼事辦不通的?”
晚飯氣氛很好,杜贊之始終是一副長者風度,盤小琳對杜贊之恰到好處的恭維,讓杜贊之心裏非常愜意,杜贊之不時舉杯跟盤小琳喝酒。飯後邊皂德說去香格里拉喝茶,他望望杜贊之,杜贊之說要徵求盤小琳的意見。盤小琳反過來望望杜贊之。杜贊之說:“我今晚喝多了。”
邊皂德直接將他們帶進套房。杜贊之躺在沙發里看電視,他今天是空腹喝酒,喝的又是酒鬼,此時已經兩眼朦朧,邊皂德進來又出去了,他好像不知道,盤小琳為他加茶水剝果皮,他欣然笑納。
“杜老闆經常喝酒,怎麼這麼容易醉?”盤小琳睜着一雙有點痴迷的眼睛問。
電視上正在播放一部很浪漫的連續劇,一對男女正好在那裏調情,女的問:“你用什麼愛我?”男的說:“用你最喜歡的東西愛你。”女的問:“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麼?”男的一隻手從頭頂上開始,一直移至胯下說:“我。”女的伸手要扭男的嘴巴,男的一把將她摟進懷裏。
杜贊之望望盤小琳,心裏一會想着宋雙,一會想着洪妍。洪妍是他下鄉時偶然認識的一個女孩子,他想如果這時洪妍在這裏,他能不能動她呢?杜贊之與宋雙作為夫妻過浪漫生活的時間實在太短,應該在婚後領略的東西,他們婚前就實踐了,婚後天各一方,經濟桔據,為調動的事又整天跟有關人慪氣,沒有幾天是開心的,好不容易調到一起,兒子杜克不請自來,於是他們只好老老實實做父母了。自從進鄉政府幹通訊員后,杜贊之就幾乎沒有見着宋雙穿長褲的時候,早上往往宋雙還沒起床,他就出去了,晚上回來時宋雙又睡下了。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今天。宋雙已經老了。她的年齡和體重幾乎成正比,跟杜贊之形成的反差也越來越大。杜贊之想,人的一生中會有許許多多的遺憾,而娶老婆是遺憾中的遺憾,如果沒有附帶關係,沒有種種壓力和阻力,沒有幾個男人不想離了再娶。當然再娶也不一定就滿意。宋雙的每一天,總是給社贊之和兒子煮飯炒菜,天熱了提醒杜克減衣服,天冷了要杜克添衣服。夫妻間的事,宋雙從來沒有主動過,她也沒有覺察杜贊之有沒有什麼變化。這也許是做女人的幸福。她只會用她的全身心去關心丈夫和兒子的生活起居。杜贊之有時甚至想,如果現在允許一夫多妻制,他一定會再娶一個浪漫一點的,他這輩子在女人方面太虧了。
盤小琳靠在沙發上,斜着眼睛看電視上在接吻的男女,她也有幾分醉意了,她突然覺得身上軟軟的,她睜着一雙迷糊的眼睛瞟一眼杜贊之,又瞟一眼螢屏,上面已經摟得死去活來了。
杜贊之感到一種原始的東西在體內隱隱作祟,他突然看見盤小琳正向他投來幽幽的眼光,他的手跟盤小琳的手碰到了一起,後來,他的手又伸進了盤小琳的胸衣里。她預感到就要發生什麼事情了,她自己也產生了某種衝動,她渴望杜贊之向她張開雙臂,她覺得他是個好男人,不論從體形來說還是從性格來說。可是就在這時,杜贊之的身子突然變輕了,徐徐往上升,當他將要離開地面的時候,他想讓盤小琳拉住他,彷彿不想自己一個人離開這美妙的地方,遺憾的是盤小琳不懂他的心思,她並不知道主動抓住他。
盤小琳看着杜贊之站起來,伸進她胸衣里的手也慢慢抽出來了,便怔怔地歪坐在一邊,有一種被玩弄被侮辱了的感覺,樣子很尷尬,她想,如果杜贊之這時糊裏糊塗跟她發生了肉體關係,她認了,可能還好受些,眼前這個男人畢竟是多少女人心中嚮往的市委書記,可是現在,他不知為什麼半途而廢,難道他不喜歡她嗎?
“這個邊皂德,幹嘛去了,將我們兩個扔在這裏。”杜贊之走進裏間去又走出來說,捧起盤小琳的茶喝了一口,“我剛才沒有於傻事吧。”他說這句話時,心中才明白過來,在他和盤小琳坐着的時候,始終有一雙眼睛注視着他,那是洪妍的眼睛。
盤小琳突然又覺得杜贊之樣子憨憨的有幾分可愛,她乾脆說:“你沒幹傻事,可有人幹了傻事。”
杜贊之說:“不會的,我們兩個在一起,有一個不幹傻事,另一個也不會幹傻事的。”
盤小琳傻乎乎地笑了笑,她還沒有完全從剛才的痴迷中回過神來。
“呼邊皂德,看這傢伙去哪裏了?”杜贊之說。盤小琳便呼邊皂德。
邊皂德沒有復機,幾分鐘后他敲門進來說:“我在隔壁房間,一躺下來就睡著了。”
杜贊之說:“我們回去吧,遲了人家可要找女兒了。”
邊皂德以為杜贊之跟盤小琳幹什麼了,心滿意足地一邊開車一邊說笑話。
為了安慰盤小琳,杜贊之說:“畢業回漢州找個好一點的單位不難,邊老闆你也記住這件事。”
“到時要是你忘了我會提醒你。”邊皂德說。
小車路過漢南港澳別墅區時,杜贊之突然說:“這輩子再不求什麼了,退休了能到這個地方來住上一年半載就滿足了。”港澳別墅區是一位香港商人90年代初建成的,一共建了99幢,西洋味十足,每幢售價280多萬元人民幣。
“杜書記的標準真低。”盤小琳說,“現在如此廉政的領導少了。”
回到漢州,盤小琳下車后,邊皂德提起廣場那100畝土地的事,杜贊之讓邊皂德明天找石梓和梅初山,他說:“石梓那裏會支持你的,但這事你最好還是讓梅初山跟石梓也說一下,建委這邊的事是市政府管的。”當時石梓還在市建委當主任。
多年前,曾經是漢州管轄的小漁村漢南地區一夜之間突然來了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老闆,國外的國內的,國營的個體的,有地皮商也有嘴皮商,與此同時,一批批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也不約而同地彙集過來,她們幾乎都是來為老闆服務的。小漁村的土地很有限,三下五去二,連村莊都賣光了。有人發現還有那麼多人買不到地,靈機一動,便炒。每畝10萬元從國土局那裏弄到手的地轉手可賣到20到30萬,你轉給我我讓給他,三手四手后每畝炒到70到80萬。有個窮得只有一條褲子的三輪車夫,搭着一個滿世界找地皮的老闆,老闆說誰能介紹他買到地,每畝給1萬元酬金。三輪車夫便給他找到一個正好有100畝地皮待價而沽的熟人,眨眼之間便成了百萬富翁。
漢南地區的地價越炒越高之後,聰明人突然想起離漢南不遠的漢州市有大片土地還沉睡在農民懷裏,於是地皮商紛紛擁來漢州,頃刻間,漢州的地皮也火了起來。邊皂德的觸覺靈敏過人,他一天內開辦了兩個房地產公司,兩份要地的立項報告隨即也送到了市計委,批項目像放屁一樣輕鬆的市計委立馬簽字蓋章。很快,他帶着市國土局長到一片水田旁邊指指點點說:“我就要這塊。”便取了藍線圖去跟地皮商討價還價,等對方將定金匯進他的賬戶,他才到國土局去交土地劃撥費(成本)。而手中真正有了土地的商人正在盤算下一步如何賺大錢的時候,土地價格卻突然下跌,而且一跌再跌。在這次土地熱潮中,有不少公司倒閉,有不少老闆自殺。
漢州農民賣掉的土地,長起青草,領導覺得大片農田荒蕪了可惜,也怕上面來檢查不好看,就動員農民繼續耕種。農民們說:“田賣了還可以種,世界上竟會有這種好事。”
石樣向市政府遞交了一份5000多字的建議,提出要盤活閑置土地,處理當年房地產熱遺留下來的問題。梅初山看了非常感興趣,立即抽調有關部門有關人員組成工作班子開展工作。邊皂德當天就得到這個信息,他表示要支持政府盤活房地產,準備收購部分土地建商品房,緩解居民住房緊張的局面,為政府分憂,以實際行動支持市裏的住房改革。梅初山對他的想法非常讚賞。杜贊之也覺得是一件好事,他說:“搞一片示範小區,對提高城鎮居住檔次有好處。有什麼具體想法,你可以多找石梓談,讓他支持你。”
邊皂德已經看中漢州廣場旁邊的100畝閑置土地。
漢州廣場原來規劃150畝,後來市裡沒有錢花,將100畝賣給了一個香港人。儘管當時群眾議論紛紛,說近20萬人的城市150畝的廣場不是大了而是小了,現在居然還要減到50畝。但群眾意見當然最終沒能左右政府賣地。而香港人搞個開工典禮就將地炒給了一家實力宏厚的外省銀行,行長拿國家的錢做自己的生意,為了擴大影響,他在漢州舉行了一次空前的剪綵活動。他請來了省地區市三級主要領導,紅綢布拉了整整30米。由於參加剪綵的人太多,中間出現了一個小插曲。司儀宣讀剪綵的領導名單沒有某個市委副書記的名字,這位副書記讓秘書去問是不是漏了。司儀說由於領導來得多,沒準備那麼多剪刀。副書記馬上說他車上有一把。於是副書記就站到紅綢帶的最邊上。但裝剪綵剪刀和紅包的盤子就那麼多,端盤子的禮儀小姐也只有那麼多,輪到發紅包時就出差錯了。如果這個差錯出在別人身上還好辦,只要有錢,紅包臨時加一個並不難,但偏偏是市委書記市長的紅包調錯了,托着盤子的禮儀小姐一轉身,書記市長的方位不對了,兩個禮儀小姐將紅包送出去才知道弄錯了,書記市長想想也覺得不對勁,知道紅包錯了很不高興,都認為自己的紅包應該比對方的大,書記想,我是市委書記,層次比市長高,紅包也應該大,市長想,這塊地我暗中出了不少力,人家給的紅包肯定大。但這種事又不好明說,兩個都漚在肚子裏不高興,後來兩位禮儀小姐傳出來,說銀行那個行長專門為這事向書記市長道歉,還賠了一份禮。梅初山的夫人曹捷在外面聽說了,回到家去問有沒有這種事。梅初山說,當時他並不知道,後來那個行長找他解釋,他才如夢初醒。“事情都讓下面搞複雜了。”梅初山生氣地說。剪綵后3個月,因為地價不斷下跌,始終無法出手,那個行長就從18樓上跳了下去。據說,那天剪綵的人從23個增加到24個,不吉利,二十四,容易死。
這次盤活土地,石梓決心恢復廣場150畝的規劃。正當石梓雄心勃勃要籌劃新的漢州廣場時,邊皂德的要地報告通過市政府轉到他手上了。
“哪裏我也不要,就要這100畝地。”邊皂德說。
“哪裏都行,就這100畝不行。”石梓說。
邊皂德說:“原來已經這樣定了,地是剛收回來的,有什麼問題呢?”
石梓說:“群眾本來意見就大,現在恢復過來,正是維持原來的規劃。”
邊皂德說:“廣場其實搞得太大也是浪費。”
石梓說:“搞得太小,還叫廣場嗎?”
邊皂德還想說什麼,石梓站起來向他伸手握一下表示要送客。邊皂德從建委出來就要去找杜贊之,但杜贊之那時不在,他就去了梅初山辦公室。邊皂德跟梅初山聊了一會,然後和梅初山去了漢園賓館,兩個人一直玩到凌晨2點多鐘。分手時,邊皂德才睜着一雙惺松的眼睛向梅初山提起廣場旁邊的土地。
“你找石樣做做工作。”梅初山說。
邊皂德說:“找過了,工作沒法做。”
梅初山說:“你再找找他,你做了工作我們才好說話。”
邊皂德說:“不行啊,這人軟不吃硬不吃,還怎麼做工作,我找過他多次了,他連飯也不肯吃,你跟他說過後可能我找他會容易些。”
梅初山說:“你也可以先跟杜書記說一下,你知道杜書記跟他的關係,只要杜書記跟他打個招呼,石梓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啊。”說著拉開車門下了車。
剛才還一起玩得那麼默契,可一談起正事,彷彿就換了一個人,這種情況也只有官場裏碰到了。邊皂德心裏憤憤地想,杜贊之讓他找梅初山,梅初山讓他找杜贊之,他也讓他們兩個當皮球踢了。心裏又罵道:兩條泥鰍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