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原本不搭界的人

兩個原本不搭界的人

宋沂蒙搞糊塗了,這兩個原本不搭界的人,居然來到了海南,而且在同一時刻、同一地點,關係非同一般。宋沂蒙張着嘴,不知說什麼好。這時,祁連山得意地笑着說:“秀香,現在是我的妻子!”祁連山的語氣明確而堅定,彷彿是一場戰鬥過後的勝利者。秀香不好意思地躲在祁連山的背後,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出,她十分滿足、幸福。

宋沂蒙感到實在不可思議,這是不是太戲劇化了?他向金秀香點點頭,然後把祁連山拉到一邊,悄悄地問他:“怎麼搞的?林小嶠呢?”祁連山把宋沂蒙推開,一字一字地說道:“她走了,跟崔和平走了!”

宋沂蒙差點沒暈過去,被熾熱的陽光烤着,他彷彿失去了思維。

祁連山見宋沂蒙語塞,便拉着他離開了報亭,金秀香不聲不響地在後面跟着。三個人走進附近一家茶社,裏面冷氣開放,非常涼快,宋沂蒙頓時感到渾身輕爽,有好些日子沒享受過這個了。

祁連山從服務小姐手裏接過茶水單子,交給宋沂蒙,宋沂蒙一看,那五花八門的茶名,他聽都沒聽說過,每壺茶水都在一百二十元以上。這簡直是天價兒了,不是欺侮人嗎?祁連山把茶水單子拽了過來,隨便掃了一眼,就跟小姐說:“來份西湖龍井吧!”好傢夥!一壺三百三十元錢的茶水,宋沂蒙用鼻子聞了聞,覺得也不怎麼香,肯定是存放了好幾年的,他滿腦子就兩個字:不值!

在涼爽舒適的茶社裏,祁連山當著金秀香的面,講起了她和他們的故事。

祁連山的父母親都去世后,原來的三居室不讓住了,總務部門把他們兄弟三個安排到原內務副部長王鑫鶴的院子裏。王部長家在府右街,是個獨門獨戶,王家一家人住在上房,祁連山兄弟三人住在下房。王家老兩口只有一個老實兒子,平時極少與外界來往,可是祁連山兄弟三個沒爹沒媽,能打架、會折騰,在附近一片影響挺大,從早到晚,家裏聚着一幫狐朋狗友打撲克牌,王家拿他們這幫人沒轍。

後來,又有些返回北京的知青沒地方去,就湊到祁連山家裏一起玩,林小嶠就是其中一個。孩子們大了,懂得多了,混的時候長了,自然而然地就產生了感情,更何況他們家所在的那大院子,真羨慕死人!誰也不去多想,原本這院子是王家的,可祁連山兄弟三個仗着人多不好惹,於是就“喧賓奪主”了,好像他們才是院子的真正主人!

林小嶠和祁連山是同學,還有點表親關係,在那一幫人裏頭數他倆關係最好,兩人從小在一塊兒,祁連山作為大哥,時刻保護、關心着林小嶠,彼此感情不錯。後來,漸漸地這種關係發展了,由一般表兄妹的關係發展為戀愛關係,再加上大伙兒一哄,兩個人就真的分不開了。

林小嶠是獨生女,父親是杭州人,北方大學校長,母親是上海人,出版社的編輯部主任。良好的家教和優裕的生活環境,讓她的性格具有雙重性。她是大家閨秀,長得文靜優雅,性情卻開朗大方,做事很潑辣,惟一缺點就是太缺乏社會經驗。她非常任性,自己認定的事情就非干不可,誰也做不了她的主。

後來,祁連山當了歷史博物館的司機,林小嶠從醫學院畢業,當了人民醫院的醫生,兩人有了固定的工作、穩定的收入,於是就結婚成家。

兩人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祁連山這個人滿腦子的古董,舊木器、舊瓷器、舊瓦片弄了一大屋子。而林小嶠則是一個非常愛乾淨的人,差不多每天都要換一套衣服,家裏的地板上不準有一點塵土。最令林小嶠噁心的,恰恰是祁連山的心肝兒寶貝。她實在不能容忍那些從墳墓里弄出來的爛玩意兒,一看到這些東西就煩,直想把它們扔出去。

祁連山整天不着家,東奔西跑,今天在山東,明天也許就到內蒙古。他一回家,就是滿身的臭氣,又不愛洗澡,頭髮亂蓬蓬,像個流浪漢。祁連山邋裏邋遢就這麼一種風度,另類一點也許算一種時髦,起初,林小嶠還能容忍,頂多罵幾句也就算完了。

有一天,醫院裏的同事來家裏看她,祁連山穿了件破爛大褲衩子,光着上半身出來給大家切西瓜,把女醫生、女護士們嚇了一大跳。回去之後大家都在議論,說林醫生是多麼有風度的女人,怎麼能嫁給一個二癩子?一來二去,這些風涼話傳到了林小嶠的耳朵里,她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她本來就是一個很要面子的女人,同事們的議論讓她懊惱,漸漸地對祁連山產生了不滿。

祁連山為了緩和他和林小嶠的關係,盡了很大的努力,林小嶠也考慮到兩人本是青梅竹馬,那樣的關係也快二十年了,能湊合就湊合著吧!

祁連山倒騰古董也賺了幾個錢,於是,就在海口秀英區買了一套房子。有了這套房子,他們倆每年都要到海南來住幾天,在祁連山看來,這是討好林小嶠最有效的一招。

前些日子,祁連山帶着林小嶠到海南島來度假,湊巧兒,崔和平夫婦也跑到海南島來“避難”,兩對夫妻不期而遇。祁連山見了老同學十分高興,便大方地邀請他們到家裏來住。他說,房子那麼大,反正我們也住不了,來吧!人多了好說說話!

崔和平的老婆金秀香原本是個鄉下人,是他在農村插隊的時候認識的。那時,金秀香是十里八鄉的第一美女,身高一米七,身材不胖不瘦,窈窕動人,並且嫻淑聰慧、通情達理,據說,崔和平自從見了她第一面就暈了。兩人匆匆訂了親,又匆匆結了婚,那年,崔和平剛滿二十一,老婆剛滿十八。

崔和平是個禿腦殼,瘦小乾枯的樣子,就像他自己所說:俺是三年困難時期長大的!可她老婆的變化可大了,回京后,她成了城市戶口,在一家飯店當會計,吃得好、穿得好,平日也不怎麼運動,結果連年發福,體重曾達到過一百七八十斤。老家的姊妹來看她,都沒認出來,進門就管她叫阿姨。

沒想到這一住,不足一個月就出了問題,兩對夫妻之間越來越不對勁兒。

崔和平這人能說會道,一天到晚樂呵呵的,各種笑話兒不斷,林小嶠覺得和他在一起特開心。他打着拯救大自然基金會的招牌,和海南各部門打交道,偶爾還出席個酒會什麼的,穿着一件白襯衫,繫着紫紅色的領帶,皮鞋擦得鋥亮,趾高氣揚,那氣質很叫林小嶠喜歡。

秀香插不上嘴,就不聲不語地到廚房裏給崔和平做好吃的。祁連山也閑着沒事,每當崔和平和林小嶠聊得熱鬧的時候,他就溜到廚房裏找金秀香說話。祁連山問她,你老家有沒有老傢具?秀香告訴他,村子裏家家戶戶都有,想弄這個還不容易?祁連山聽說老傢具這麼多,不禁欣喜若狂。又問她,那老瓷器呢?肯定不少吧?秀香說,有是有,可不多。俺娘家還有一個紅瓶子,一點都沒壞!兩人越說越投機,從娘家說到姥姥家,把崔和平和林小嶠忘在一邊。

終於有一天,林小嶠跟祁連山說,咱們離婚吧!祁連山倒也不感到突然,因為強扭的瓜不甜,這顯而易見的道理,他早就懂了。祁連山跑到金秀香的屋裏,當著崔和平的面說,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你願意嗎?金秀香紅着臉笑了。

四個人回北京辦理了離婚手續,重新組合成兩個家庭。祁連山帶着金秀香,歡歡喜喜地又返回海南度蜜月,就住在那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大房子裏。

崔和平和林小嶠胳膊挽着胳膊,留在了北京。

宋沂蒙聽完祁連山講的故事感慨萬分,仔細一想,又覺得這故事並不離奇。這四個人的婚姻就像水到渠成那麼自然,沒有吵鬧,沒有仇恨,隨着緣分。有了新的組合,彼此獲得了滿足和幸福,這不僅需要自知之明,還需要勇氣。

祁連山對宋沂蒙說,他要把那用來討好人的房子賣了,他要把心愛的秀香帶回北京,好好地過日子。

後來,祁連山果真把房子賣了,可他沒有離開海南。他看了一張報紙,知道瓊山在賣土地,他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決心辦一個蔬菜種植園。於是,他用賣房子的十萬元,買了一百畝地。

瓊山縣就等於海口市的郊區,通往島內的公路從這裏穿行而過,交通極為便利。祁連山買的那塊土地就在公路旁,價格非常便宜,每畝地才一千塊錢。他和秀香打算種上一些芒果樹。當年海南人民向偉大領袖毛主席獻上了芒果,芒果成了全國人民頂禮膜拜的神聖之物,現在,他們要種植很多芒果樹,把成噸的芒果運往北京賺大錢。32

天無絕人之路。宋沂蒙在堂弟的幫助下,在瓊島進出口公司找到一份工作。這家公司的老闆聽說他曾經在國有大型企業當過副處長,立即表示歡迎,並安排他在業務部擔任經理,工資四百多元。

公司主要業務是收購白鬍椒等土特產品,然後出口日本及韓國等地,規模不算大。宋沂蒙的手下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東北外國語大學研究生畢業,形象醜陋、但內心善良的年輕婦女,另外一個是五十多歲的上海人,有豐富業務經驗的老職員。

這裏的工作環境宋沂蒙十分滿意,公司在望海大酒店,業務部三個人在一個房子裏,冷氣日夜開着,就像天堂里那麼舒服。晚上,那個女職員走了,他和老上海就在辦公室休息,怎麼說也比那個狹窄的院子強多了,他有一種從苦海里解脫出來的感覺。

老上海瘦骨嶙峋,帶着一副深度近視眼鏡。他很健談,頭一個晚上,就把自己的老底兒全都告訴了宋沂蒙。老上海名字叫秦阿根,解放前曾經在一家股票經紀事務所當過學徒,說是學徒,實際上就是端茶倒水侍候人的勤雜工。他描繪舊上海的燈紅酒綠、十里洋場,把那地方說成人間地獄,魔鬼天堂。他還譏諷他的頂頭上司,一個姓錢的經紀人,是個“拆白黨”,打着替人家做股票的幌子,同時勾搭着四五個有錢的女人。

他說,舊上海最有誘惑力,最有刺激性的不是百樂門舞廳,不是燈火輝煌的南京路,而是外灘的證券交易所。那裏是創造富翁的地方,不少人一夜暴富,成了新聞人物,也有不少人一舉破產,跳樓自殺,命歸黃泉。那裏有兇殺,有傾軋,有各種各樣的明爭暗鬥,充滿了血腥味。想發財的人們趨之若鶩,擁擠在一起,散發著臭氣,聲嘶力竭地喊着,互相辱罵,互相爭鬥。

秦阿根年紀不小了,精力卻十分旺盛,一連三個晚上,都領着宋沂蒙去泰華大酒店喝免費的咖啡。他倆喝着咖啡,欣賞着音樂,悠然自得。秦阿根評論女人非常仔細、水平不低,對每一個經過身邊的女人,不管是漂亮的還是不漂亮的,也不管是老的還是少的,都要盡情評論一番。看來,他年輕的時候很風流。

這時,深圳和上海都成立了證券交易所,海南省的若干公司正在進行股份制改造,到處尋找投資者,洽談舉薦人,準備上市。人們充滿了疑慮,心懷恐懼,有很多人下不了決心,對於原始股,還不敢購買。

這時候,鄒炎出人意料地找上門來。

原來,胡煒找了岳山水,哭訴說宋沂蒙在海南島流落街頭,無人過問,餓死了誰負責?岳山水聽了大發雷霆,馬上打長途電話,把鄒炎臭罵一頓,還說以後有事別找寧部長,找了也不見!鄒炎心裏有愧,儘管被岳山水罵了個狗血噴頭,也不敢頂嘴。鄒炎被罵得老老實實,放下電話,立刻去找宋沂蒙,費了好大勁兒,才發現他在瓊島公司任職。

鄒炎主動登門向宋沂蒙請罪,懇求他的原諒,除此以外,他還有個實際行動,那就是給他帶來了省里某領導的條子:請准予宋沂蒙購買瓊大化的股票五萬股。宋沂蒙是個最聽不得軟話的人,鄒炎才兩句好話,他就說沒啥,說那回是自己不辭而別的,沒有別人的責任,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別提它啦!

宋沂蒙拿着鄒炎弄來的條子,悄悄地跟秦阿根商量,問他能不能買。秦阿根捂着那張條子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苦笑。宋沂蒙納悶地問道:“老秦,你笑什麼?到底能不能買嘛!”

秦阿根沉吟了半天,抬起飽經滄桑的額頭,慢條斯理地說:“命啊!”

猛然間,宋沂蒙感受到一個將入花甲之人的悲傷,那是多麼恐怖。這個上海人顯得很老,東海的風和南海的風吹遍了他的一生,頭髮掉光了,牙齒也掉了幾顆,從臉上、脖子上到雙手,到處都是褶皺。

秦阿根的眼睛閃閃發光,嘴唇哆嗦地說:“你要發跡了!這叫原始股,假若能用一元錢一股,甚至更低價格買來,將來一上市就可能是幾元、十幾元,這還不是發財了?”宋沂蒙不相信這原始股上市以後能翻幾倍、十幾倍,他平靜地問道:“如果上不了市呢?豈不是買來一張廢紙?”

秦阿根搖搖頭,又沉默了。

宋沂蒙牢牢記住秦阿根說的那個“命”字,他不相信自己的命如此倒霉,他決心去賭一賭。他急電胡煒,說有一筆賺錢的生意需要五萬元錢,並加註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樣的字眼兒。胡煒對丈夫的事情,一貫抱支持的態度,很快就匯出五萬元,這是他們家裏全部積蓄。

宋沂蒙拿到錢以後,立刻拿着鄒炎給他的條子,跑到海南大化股份有限公司去買了五萬股股票,然後把其中的二千五百股,按每股二元錢的價格賣給秦阿根,這樣,他又賺回二千五百元錢。在此之後,他就提心弔膽地等着。

瓊大化股票果然在深圳證券交易所掛牌上市。

瓊大化的股價節節攀升,不幾天就漲到四十多塊。宋沂蒙擠在大屏幕前的人群里,人們歡呼着,他也跟着喊,喊着喊着,他忽然想,別跟別人瞎起鬨了,趕緊見好就收吧!宋沂蒙填了單子,把四萬七千五百股瓊大化股票全都拋了。在股民們沸騰的歡呼聲中,他比劃着手指頭,用心地去數了數他賬戶上的金額,啊!二百三十四萬九百五十元,他賭贏了!

宋沂蒙跑出證券營業部,叫了一輛最好的出租汽車,直奔金融大廈,這是海口最高級的賓館。當他下車的時候,扔給出租車司機十元錢,那司機找給他四元錢,他不由地笑了,原來海口的出租車這麼便宜,才六元錢!他瀟洒地把四元錢還給司機,大方地說了聲:“不找了,哈哈!”他不停地笑,把出租車司機嚇壞了,急忙開車就跑。宋沂蒙更得意,心裏想,這小子還以為我是個瘋子,想着、想着,越想越想笑。

在金融大廈,他包了一間八百元一天的高級套房,撲騰一下蹦到雪白的床上。柔軟的鋼絲床,鴨絨枕頭。他在衛生間洗澡,泡在大浴盆里,清涼的浴液抹了一身。宋沂蒙甜甜美美地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才徹底醒過來。幾個月來,他就像個乞丐,不是被蚊子圍追堵截,就是寄人籬下,直到今天,他才覺得自己真正像個人。在海口,作為窮人,他嘗夠了,受夠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能夠擁有這麼多錢,他覺得自己快被鈔票淹沒了,突如其來的財富,幾乎使他窒息。

他想起他爹,想起胡煒的爹,要不是有老爺子在天之靈保佑,他也不會認識岳山水,岳山水也不會幫他的忙。一時間,早已消失了的優越感又涌了上來。他想起龍桂華,可惜龍桂華就沒有這分福氣,她只能為人家熨燙衣服,做臨時工。還有那個辛辛苦苦掙工資的老上海秦阿根,那老漢五十八了,還遠離故鄉打工,一年也掙不了多少錢,到老死了也就是掙份棺材錢。他想起大賓館門外那些人肉市場的少女們,如果將這兩百萬元當作天花,從高樓上拋灑下來,讓每一個出賣身體的少女都得到幾張鈔票,那麼,她們會不會由此改變了人生?

他顧不上許多了。他披着雪白的睡衣,趴在寬大的鋼絲床上,他要做的頭一件事,就是給胡煒打電話。電話一撥就通了,胡煒拿起電話一聽是他,就嗚嗚哭了,宋沂蒙的眼圈兒也紅了,儘管是遠隔千山萬水,他們彼此完全看見了對方。妻子嗚咽着說:“有事快說吧!長途電話費很貴!”

淚水在宋沂蒙的眼眶裏滾動,他盡量控制住過於激動的心情,不讓淚水落下來,他把說話的聲音放慢些,平緩些:“不用再擔心這個了,咱們有錢了,有二百多萬呢!”他還想說咱們的命不該絕,咱們有天生的福氣,儘管他強迫自己不要過於激動,可是他的口氣里,還是不可遏制地流露出驕傲和得意,他忘記了樂極生悲、物極必反的道理,他滿腦子裏全是鈔票,二百多萬哪!

胡煒並不關心錢的事,只是焦慮地說:“回來吧!我想你!”說著,又抽泣起來。

宋沂蒙的心情十分複雜,擁有了一筆巨款,真是應該回家了,可是他還不甘心,現在,在他看來,海南島不愧是個聚寶盆,沒費什麼勁就賺了二百多萬,說不準後頭有什麼更大的機會呢!於是,他等胡煒不哭了,就試探地說:“我想再看看,好不容易才來海南一回,你說呢?”

胡煒略微思忖一會兒,關切地說:“你要看看就看看,別搞得太苦,不許耽擱太久,該回家就回家!”宋沂蒙也不知道今後要做什麼,只想一門心思多掙點錢,四五十的人了,誰料到自己的晚年會怎麼樣?轉業回來幾年了,他終於記住一個硬道理,那就是沒有錢不行!

宋沂蒙現在的想法,就是要掙更多的錢,讓他和胡煒過一個輕鬆的晚年。

他想念妻子,想和妻子一起到大海邊去呼吸新鮮空氣。雖然來海南有一段時間了,但海南風光對他來說還是陌生的,紅樹林、萬泉河、臨高角、五指山和亞龍灣,這些美景只是在電視上欣賞過。有錢了,苦日子到頭了,他盼着和妻子到處走走。於是他對胡煒說:“那你來吧?海南這地方挺不錯,再說我們活得太累了,也該休息一下了!”

是啊,太累了,妻子與他一起提心弔膽地過了那麼長時間,在這段時間,他一事無成,幾近潦倒,可是妻子半點埋怨也沒有,還給了他巨大的支持,妻子有缺點,但憑良心說,她是一個好妻子。他想儘力給予妻子一些補償。

胡煒在幾千里之外,當然很想到海南和丈夫在一起,於是就高興地說:“那得找個機會,你放心,我會找你!”

這是一句雙關語,胡煒相信丈夫的能力和才華,但對他所處的環境卻充滿了懷疑,誰不知道海南是個花花世界?宋沂蒙聽懂了,手裏拿着電話筒“哈哈”笑起來:“那我就等着你啦!最好快點,越快越好!我現在挺好,一切正常,放心!”

一切正常?這句好聽的話對女人來說,好像是一種不祥之兆。胡煒心裏“咯噔”跳了一下,她不想多說些什麼,但是朦朦朧朧察覺到宋沂蒙有些得意忘形。胡煒覺得還是要儘快趕到海南,不為遊山玩水,就為把丈夫揪回來。

宋沂蒙與妻子通完電話,覺得一身輕鬆,他坐出租車回到瓊島公司,向老闆遞交了辭職書。老闆知道他發了大財以後並不感到突然,因為這種事在海南不足為奇。老闆十分知趣,滿臉堆笑地接受了他的辭職請求,並親自送他離開望海大酒店。

他一生中第二次辭職了,上次的辭職,是讓別人逼的,那麼狼狽不堪,可是這次不一樣,這次就如同商界裏時興的一句話,是他把老闆炒了,現在他擁有一筆財富,今生今世可以衣食無憂。

宋沂蒙踏着輕鬆的步子,在海府路走着,在經過國投證券營業部的時候,冷不丁地看見秦阿根擠在人群里伸着脖子看大盤,他還捂着二千五百股瓊大化,指望它能升到五十元、一百元。宋沂蒙笑了笑,心想,老上海呀,老上海,你就等着發大財吧!他想勸老上海把股票拋了,後來轉念一想,還是由他去吧!也沒準人家會掙更多的錢。他覺得不便打擾,就信步而去。

他回到小院子裏,拎着自己的全部家當——一個人造革的提包,一分鐘都沒耽誤,就離開了這陰暗潮濕的地方,留下的是牆壁上一排排的死蚊子。

他在金融大廈長包了一間客房,然後去找堂弟商量,準備辦一家公司。堂弟宋大秋,是個早就在海南扎了根兒的人,政府部門有不少熟人。他原先在糧食局運輸隊工作,見宋沂蒙才來海南幾個月就賺了幾百萬,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於是決定也辭職跟着干。

在堂弟的幫助下,公司很順利地辦下來,起名大瓊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宋沂蒙為法人代表、董事長兼總經理,宋大秋為副總經理,註冊資金二百三十萬元人民幣。公司還雇了一個貴州的女孩子當公關代表,交通工具就是宋大秋自帶的那輛摩托車。

辦公司的事,宋沂蒙沒和妻子商量,他覺得胡煒是個思想很保守的人,有了錢肯定會勸自己回家團聚,肯定會反對紮根海南。老婆孩子熱炕頭,可不是他宋沂蒙所追求的,他要乘着東風,造就一番輝煌事業!

與此同時,宋沂蒙在海南的老同學祁連山和他的新婚妻子秀香,也碰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祁連山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突然有一股風刮來,海南出現了房地產高潮,地產急劇升溫,價格猛漲。瓊山的土地由於獨特的地理位置,每畝地曾經炒到三十萬,這就意味着,祁連山的那塊土地變成了黃金沙灘。

秀香最先聞着了這股異香氣味,她感到世界要翻過來了,就勸祁連山說:“別弄種植園了,這要到啥時候才能賺回本兒來?趁着這陣子地價錢好,趕緊把地賣了吧,把地產變成現錢,比啥都保險。過了這個村兒,就沒有這個店了!”

祁連山起初並不把金秀香的話放在心裏,他一心惦記着要當農場主。後來秀香急了,就編了個瞎話哄他:“聽說政府不許在城市郊區搞種植啦!現在人家都在蓋房子,沒準兒哪天就給徵用了,國家的土地一徵用,給點補償費算完,到時候你干著急吧!”

祁連山聽了秀香的話,果然害怕了,可是他還打算看看再說,他覺得行情還得上漲,還能賺到更多的錢。

金秀香,這個從農村走出來的女子,從小就和夥伴兒們在田野里打過兔子,又肥又大的兔子從身邊跑過,如果你不抓住機會捕它,它就在一眨眼的工夫溜掉,消失得無影無蹤。金秀香並不想掙大錢,只是不相信這樣的好機會還能有第二次。

她見祁連山不急不忙,便自行做主,把客戶拉到家裏談。結果,談妥了把一百畝地的開發權全都轉讓給對方,每畝價錢是三十萬元人民幣。祁連山看到既成事實,也就只好不再反對,在土地使用權轉讓合同上籤了字。

土地賣了,農場主做不成了,祁連山很快就發現自己又陷入另外一場夢裏。當轉帳支票送到祁連山手裏的時候,他看見那上面一長串數字,眼睛一下子花了,腦袋也漲得大大的。在他一心想當農場主的時候,連簡單的算術計算方式都忘記了,可是現在他激動得更糊塗了,還是金秀香撫摸着他的臉說:“你數數,幾個零呀?”

祁連山使勁揉揉眼睛,仔仔細細數了兩遍,原來他們賺了整整三千萬!

種植園之夢破滅了,可他們成為千萬富翁。他們也辦了一家房地產公司,起名富隆地產有限公司。祁連山為董事長,金秀香為總經理。33

鄒炎被派到省對外交流促進會當秘書長,這是個相當於正處級的職務。作為年輕的秘書長,沒幾天就和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會長產生了磨擦。副會長是本地人,手下有一幫得力幹將,鄒炎是廣東人,算是大陸來的,在協會裏孤立無援,只是憑着年輕氣盛與副會長爭奪權力。這位副會長根本看不起他,明裡讓他三分,卻在暗地裏派人盯他的梢兒。

鄒炎把朱小紅玩夠了,就找輛車帶她到三亞轉了一圈兒,然後親自送她上飛機,臨走時還說永遠不會忘記她,保證在不久的將來到北京去找她。朱小紅剛進候機大廳,鄒炎就把自己說過的話丟在腦後頭,他跑到城府路,那裏有個小小的蘭蘭酒吧。

在蘭蘭酒吧,鄒炎認識了只有十八歲的陪酒少女。這年輕的女孩子叫周韻蘭,是湖南人,年紀不大,卻已久經風月。周韻蘭個子不高,胸脯平平的,說話的聲音沙啞,長得說不上有多好看,可她很會調情,所有接觸過她的男子,都被她撩動得神魂顛倒。

鄒炎第一次和她緊挨着坐在昏黑的包廂里,剛剛說一句話,就覺得這女孩子不一般。其他酒吧女郎總是要先客氣一番,互相編個假名兒,問問什麼地方人呀,家裏有沒有老婆呀等等,可這周韻蘭卻話語不多,稍微觀察了一下,就把手伸到人家褲襠里。她看準了,凡是跑到酒吧里找小姐的,有幾個是來聊天的?

鄒炎被周韻蘭俘虜了,那天,女孩子“叭嗒”一聲把燈關了,像蛇一樣纏到了鄒炎的身上,鄒炎也不客氣,三兩下把她的衣服扒開,渾身上下摸了一個夠。後來,鄒炎帶她到禮賓大廈開房間,只一個晚上,鄒炎就覺得離不了她。

社會上的誘惑實在太多了,女人就是其中最危險的一種,她能把一個好端端的人撕碎。為了一時的慾望滿足,有人經不起一點誘惑,非常順從地被捕捉、被利用,為了適應女人的需要,他們放棄了尊嚴,忘記了對社會應負的責任,可以偷、可以搶、可以殺,可以擅用權威強取豪奪。

鄒炎就是為了慾望而墮落的一個,他無法擺脫那女孩兒的誘惑。他被一張無形網罩住,從那以後,他每周都要找那女孩兒幾次,為此花掉了許多錢。工資肯定不夠用,於是,他就走到邪路上去了。這時,正趕上股份公司發行上市高潮,許多人見那些買原始股的人發了大財,於是想辦法、找門路去買,有的人托到鄒炎的頭上。鄒炎憑着自己的特殊背景,以照顧各種關係的名義,多次找有關領導批條子,弄了不少股票,上市后拋售,掙了一大把錢。這些錢,他都給了周韻蘭,為她買了首飾、衣服和房子,還送給她一個銀行存摺。

周韻蘭也是一個講義氣的女孩子,她見鄒炎對她實心實意,就從蘭蘭酒吧搬了出來,和他住在一處秘密住宅里。那女孩子對他盡心儘力,百般體貼,每天把鄒炎伺候得心滿意足。

交流促進會的副會長是鄒炎的死對頭,他的社會關係網很廣,是一個很有政治鬥爭經驗的人,鄒炎根本不是對手。沒費許多周折,他就發現了鄒炎和周韻蘭的秘密。在掌握了鄒炎的情報以後,副會長不派人抓姦,也不寫匿名信告他,而是親自跟他談了一次話。

副會長敲敲秘書長辦公室的門,鄒炎在屋裏喊了一聲:“請進!”他還以為是外邊的客人找他,可他定睛一看,發現走進來的竟然是自己的死對頭。副會長蹺着二郎腿,穩穩噹噹地坐在沙發上,一口一口地抽着香煙。鄒炎見副會長不說話,以為他是軟弱的,就傲慢地說:“你來得正是時候,我有件事情要向你彙報。”

副會長不抽煙了,嘴角流露出輕蔑的冷笑:“不敢當!聽說你最近很忙啊!”“什麼意思?”副會長單刀直入,連挖苦帶諷刺,話的後頭跟着話,鄒炎滿心不悅。副會長把香煙扔在煙灰缸里,煙霧縷縷,熏得鄒炎直咳嗽。鄒炎不耐煩了,正欲起身離開,沒想到副會長的嘴裏冒了一句話:“蘭蘭酒吧,你去過?”

聽了這話,鄒炎嚇得又坐到椅子上。看來,這死對頭要使出殺手鐧了,他感到危險馬上就要降臨。這傢伙真夠歹毒,逼人竟然面對面,根本沒有把自己看在眼裏!一提到蘭蘭酒吧,鄒炎不敢吭聲了,知道人家一定掌握了更多的秘密,抵賴何益?副會長“呵呵”地笑,在別人的辦公室里,他取過一張報紙,一行一行地看,沒有馬上走開的意思。

鄒炎心慌意亂,想發作又沒有底氣,他彷彿看見副會長在用眼角餘光瞅着自己,這目光像尖刀一樣刺進他的心裏。

第二天,鄒炎失蹤了,他跑了。又過了幾天,交流促進會辦公室收到了一封信,裏面寫着:黨委:我暫時離開了不願意離開的地方,這是因為有人迫害我。茲附上黨費三十元。鄒炎。

後來,有人在美國三藩市的一條偏僻街道上碰見過鄒炎,他混得很狼狽。

鄒炎逃跑是一大新聞,宋沂蒙也聽說了。對於這個年輕人,他早有看法,他認為鄒炎是那種重色輕友的人,出了事也沒人同情。他這一走,使不少人避免了牽連,那位副會長也是聰明人,這樣做,既趕走了仇敵,又不使事態擴大,不失一招高棋!

宋沂蒙和祁連山合作,成功地炒了一座樓花,過了一道手,竟然賺了百分之三十。宋沂蒙分得一大筆錢,大瓊公司的自有資金達到五百萬,為了工作方便,他買了一輛皇冠28。

宋沂蒙和祁連山的兩個公司已經發展到了相當規模,他們保持着聯繫,還常常約着到三亞去度周末。

快過春節了,宋沂蒙愈發想念妻子,於是就想起一招。他先是託人給胡煒送去兩箱鮮活的肉蟹,然後又給門診部發了一份電報:夫病重,速來瓊!

胡煒知道他是瞎編的,剛送來螃蟹,怎麼又病重了呢?胡煒心領神會,她在下班以後,把兩箱活螃蟹都送到門診部主任平茹英的家裏,趁着平主任高興,胡煒掏出了電報單子,還故意裝出一臉要哭的樣子。第二天,胡煒請假看望丈夫的要求就得到了批准。

正月初一傍晚,宋沂蒙讓大秋開着皇冠28帶着他去接胡煒,祁連山親自開着剛買的嶄新的奔馳500也趕到了機場。

女同志出門兒就是麻煩,胡煒左手拉着一個大行李箱子,肩上還挎了一個旅行包,滿頭大汗地走了出來,累得夠戧。宋沂蒙見她狼狽的樣子,就趕忙上去把那兩大件兒接過來,然後幫胡煒脫去外邊的長袖衣服,笑呵呵地說:“你這是搬家呢?”

金秀香見宋沂蒙這麼心疼媳婦,心裏着實羨慕,忙捅捅祁連山。祁連山明白她的意思,便向前邁了一步,主動搶過那個大個兒的行李箱。宋沂蒙笑嘻嘻地向胡煒做介紹:“這個是祁連山,我中學時代的老朋友,聽說過吧?”

祁連山的大名,胡煒雖聽說過,卻是頭一次見面,原來是這麼一個白胖子!這傢伙穿着一身名牌,一副得志便猖狂的樣子,他不是鼓搗古董的嗎,怎麼跑到海南來了?胡煒也笑着,十分禮貌地跟他握了握手。大秋不等宋沂蒙說話就自我介紹起來:“嫂子,我是大秋啊!”

大秋是誰?胡煒想不起來。在海南,居然還有人管她叫嫂子!是宋沂蒙沒說過,還是自己忘記了?宋沂蒙見胡煒不冷不熱的,怕無意中怠慢了大秋,就趕緊跟她說:“這是堂叔的小兒子,忘啦?”

胡煒模模糊糊,印象不那麼深,別說宋氏族譜不清楚,連自己胡氏的族譜都一門兒不清,哪裏還知道有個堂叔?出於禮貌,胡煒微笑着向大秋擺擺手,就算打了招呼。祁連山對這些軍隊幹部子女的毛病,當然門兒清,忙拉着宋沂蒙笑哈哈地說:“胡煒第一次來,一起到老市區吃大排檔吧?”

什麼叫大排檔?胡煒沒聽說過,莫名其妙地點點頭。祁連山見胡煒同意了,便高聲對宋沂蒙說:“走啊!在這兒干獃著幹嘛?等吃完飯,兩口子再親熱不遲!”這樣開玩笑,胡煒並不喜歡,她不習慣與人開有關“夫妻生活”方面的玩笑。

宋沂蒙怕妻子不高興,當著大家的面,在共患難的弟兄之間引起點不愉快,多不值得!於是,宋沂蒙拎起旅行包就朝外走,邊走邊喊:“祁連山,我在前頭,你們跟着吧!”祁連山什麼也沒看出來,拉着大行李箱,樂不嘰地跟着宋沂蒙。金秀香看出來了,心想宋沂蒙的妻子四十歲了,還是那麼年輕,渾身上下透着一種美,可就是脾氣有點怪,待人愛搭不理的。

胡煒坐在車上不東張西望,臉上平平靜靜,保持着貴婦人的風度。宋沂蒙以為她坐在自家的小轎車上,心情會特別激動,悄悄地去摸胡煒的手,可胡煒卻一下子躲開了,他撲了一個空。宋沂蒙不甘心,又靠近她的耳邊低低地說:“喜歡嗎?”

胡煒把身子向旁邊移了移,臉蛋兒也扭到一邊,毫無表情地說:“就這麼回事兒!”宋沂蒙以為妻子會很高興,可妻子不但不高興反而心事重重。

來海南以前,門診部的徐文語重心長地跟她說:“胡煒,海南是男人的天堂,什麼意思,你想想就明白了。年輕小姑娘一個比一個風騷,你們家老頭兒能扛得住嗎?”胡煒相信自己的丈夫,可是,一個男子,讓他長時間在外邊放單飛,也難免不搞出些其他的花花事兒來。賺點錢夠吃夠喝就行了,何必在外頭再那樣折騰,不知道宋沂蒙為什麼那麼上癮?

兩部小汽車,一會兒工夫就來到老市區的新民路,每到晚上,這裏的道路兩邊都支起了鍋灶,擺起了餐桌和凳子,各路人都跑到這兒來就餐,擁擠不堪,二百瓦的白熾光大燈泡把人們的眼睛照得昏花。人們圍着熱氣騰騰的瓦制火鍋,淌着大汗,吃着各種各樣的美食,一個個笑容滿面、心滿意足。

祁連山熟門熟路,在前邊東張西望地尋找,好容易才找到一處空位置,招呼大家坐下。

“吃什麼?打邊爐?”他拿着菜單翻來覆去地看,一邊看一邊問着胡煒,胡煒覺得海口雖不發達但十分興旺,吃飯的人這麼多,桌子都擺到街上來了,佔了滿滿的一條街。不覺也來了興趣,她抹去鼻樑上的汗珠,望着宋沂蒙說:“你說!”

宋沂蒙想弄點新鮮的東西讓妻子一飽口福,於是就對祁連山說:“弄條海蛇吃,怎麼樣?”說著,目光又掃向了金秀香。

“好!”祁連山和金秀香都表示贊同。宋沂蒙喚來服務小姐,在嘈雜的喧鬧聲中,大聲說:“一條大海蛇,要大的!”

服務小姐面帶溫順的笑容,連連答應,姍姍地走開。胡煒覺得這海南女孩子性格十分溫和,眼窩陷得深深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長長的,鼻樑高高的,皮膚嫩嫩的,要不是個子小點兒,準保是東方美女。

周圍那些吃客堆兒裏面,還有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郎,她們多數穿着黑色連衣裙,頭髮燙成大波浪,頭頂上吹成大雞冠子的形狀,耳朵上還懸挂着五光十色的耳環,胡煒越看越覺得不順眼。

瓦制的火鍋端上來,服務小姐用打火機把火點着,“呼”的一下,火苗兒躥起老高,差點把人的眉毛燒着。祁連山氣得罵了起來:“怎麼搞的嘛!把老闆找來!”服務小姐緊張得嘴唇都紫了,哆哆嗦嗦地把液化石油氣的開關擰了好幾次,火苗兒才變小了。小姐一邊用抹布擦着桌子,一邊哀求:“對不起,對不起,不好意思,最好不要找老闆了!”

宋沂蒙見那服務小姐才十六七歲,一副可憐弱小的樣子,便對祁連山說:“行啦!不是沒燒着嗎?”

湯很快就燒開了,騰騰冒着熱氣,海蛇被切成好幾段,由紅變白,又由白變成鮮嫩金黃,鍋里的枸杞子、党參等七八種藥材隨着熱氣在湯里翻滾。祁連山這人很饞,他聞着香味兒,馬上變得興奮起來,忙向胡煒說道:“這是深海里最危險的動物,它有劇毒,任何魚蝦,只要被它咬了,半秒鐘內昏迷,一秒鐘內斃命。可是,它的肉質鮮美,是歡迎貴客的佳肴,不信你嘗嘗!”

祁連山說的是實話,但胡煒聽了,卻覺得他有幾分嚇唬人的意思。胡煒不是個膽小的女人,可這麼大的一條蛇,她這一輩子也沒見過。她看着滾燙的湯水熬得稠稠的,海蛇燉得爛爛的,冒着陣陣香氣,她也被這股香氣誘惑了,於是拿起筷子先給宋沂蒙夾了一大塊蛇肉,然後才給自己夾了一塊小的,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祁連山和金秀香兩人見胡煒挺開心,互相對視了一下,愉快地笑了。

宋沂蒙吃了幾口就不吃了,他好奇地東張西望,忽然發現了一個熟人。他有些緊張地用胳膊肘兒捅了捅胡煒,同時還給她拚命地使眼色:“那個人我認識,他怎麼在這兒?”

胡煒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見了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她想不起來究竟在哪兒見過這個人。胡煒正在納悶間,宋沂蒙神色不安地告訴她:“快瞧,那小個子就是中經聯的司徒!”胡煒聽說那男人就是中經聯的司徒總經理,不禁也大吃了一驚:“他什麼時候出來的?他怎麼也跑到海南來了?”

司徒總經理的出現,讓胡煒和宋沂蒙都失去了品嘗海味的興趣,他倆不約而同地想:司徒總經理早就被抓起來了,在這裏遇到豈不是個在案的大逃犯?

那個司徒也在津津有味地品嘗海南打邊爐的美味,他的身邊還有一位濃妝艷抹的黑裙女人。這女人不過二十幾歲,與司徒挨得很近,好像膠粘在了一起,她不怎麼吃東西,目光遊離不定,彷彿在尋找什麼新的獵物。

胡煒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個害人的司徒,如果沒有這個司徒,他們兩口子怎麼會搞得如此被動?一見這個司徒,胡煒就恨得咬牙切齒。想着這個害人蟲,她一點兒也吃不下了,不由得把筷子放在一邊兒。

司徒的目光朝這邊凝視了一會兒,他也看見了宋沂蒙,只一會兒的工夫,他就把目光移開了,就像什麼也沒看見,若無其事地和身邊的那位黑裙女郎有說有笑。

宋沂蒙悄悄地對胡煒說:“看來沒事了!”胡煒拉拉他的衣襟兒,柔聲說道:“行啦沂蒙,咱不管他好嗎?”這司徒八成是被釋放了,連司徒都成了自由人,如果是這樣的話,看來,進口汽車的官司已經結束了,真的沒事啦!

頓時,宋沂蒙和胡煒的身上都感到了輕鬆,他們恢復了興緻,胃口也大開,一條八斤重的海蛇,不多會兒,就被他們吃得只剩下一堆碎骨頭。

祁連山看着這兩個人狼吞虎咽的樣子,心裏略略吃驚,覺得他們一陣興沖沖、一會愁眉苦臉,一陣沒胃口、又一陣有胃口的,好像犯了精神病。祁連山把一雙竹筷子放下,不住地搖頭,金秀香見夫妻兩人吃得香,便寬慰地望着他們笑。

傍晚的海風徐徐吹進街道,這海風帶着鹽味,沉甸甸的。海口的晚上潮濕但不悶熱,讓人感到十分舒適。吃大排檔的客人越來越多,把新民路擠得水泄不通。

晚上,宋沂蒙和胡煒兩口子住在良友大酒店的豪華套間,他們說了一陣子話兒以後,就洗澡準備睡覺。胡煒覺得很疲憊,也不顧丈夫的百般引誘,獨自蓋了一條被單,不久就睡著了。

宋沂蒙很失望,心裏空蕩蕩的。無奈之下,他把所有的燈都關了,躺在大雙人床的另一側,靜靜地聽着妻子細弱的鼾聲,聽着聽着,覺得今晚的機會確實沒了,於是,自己也踏踏實實睡著了。

半夜裏,正當他們熟睡的時候,忽然電話鈴聲急促響起。宋沂蒙睡得稀里糊塗,只覺得是胡煒接了電話,話筒里傳來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宋沂蒙嚇得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

胡煒生氣了,她“啪”的一聲把電話機子掛上,憤怒地罵道:“媽的,什麼東西!”

宋沂蒙原以為這良友大廈是內地省政府辦的,不應該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可沒想到這裏邊也是這麼亂。胡煒知道這些,肯定不會讓他再呆在海南島。

胡煒狠狠地瞪了宋沂蒙一眼,沒理他,轉過身去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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