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血染紅楓路
省政府幾天前通知在省城召開四季度工作會議,任天嘉事先與幾位副市長碰頭,歸納雙陽市年底前要完成的幾項主要工作,提出需要省里幫助解決的事項。她決定,帶着白逸塵和何平一道去省里參加會議。
這天上午,任天嘉去了地鐵工地,汪晉國和佟天忱陪着她檢查了正在澆注的兩處地鐵站基礎框架,令她興奮的是,施工進度比計劃快得多。汪晉國拍胸脯說,明年“五一”節,最繁華路段十公里有望試通車。任天嘉對佟天忱說:“搶進度不能忽視質量,冬天要到了,更要把好質量關。大事由汪總定,質量這方面你要負起責任。”
佟天忱點頭表示明白。汪晉國聽了也很高興。
在另一處施工現場,任天嘉看見鄧順清和歷啟鐸各自帶領一隊志願者在外圍忙碌,他們的任務是平整出入站口的地面,將從東山運來的腐植土均勻地敷鋪開來,四周再用條石圍攏砌上。活兒不累,但要求挺高,還要細心。汪晉國介紹說,按照省人大環境檢查團提出的要求,地鐵站的綠化面積要達到一定比例,這些地面都是預留綠地,明天開春就要種上樹木,鋪上草坪。
看見任天嘉,歷啟鐸和鄧順清高興地和她打招呼。任天嘉看出來,這些志願者們不少都是那天參加返利儀式的集資人代表。她感動地和他們一一握手,又問中午飯如何解決,大伙兒七嘴八舌地說,免費吃工地餐,吃得很好。
從工地出來,任天嘉告訴汪晉國,給這些志願者每人發一套工作服,不要讓他們穿着自己的衣裳來盡義務。汪晉國答應回頭就辦。
午飯是在辦公室里吃的,何平向任天嘉彙報說,上午,她在招待所整理上省城開會要帶的用具,孟書記家的苗苗突然來了,兩人嘮了好長時間。
“以前就聽說孟書記家的小保姆是個漂亮的貴州妹,那天在招待所一見面,比我想像得還要好呢!”何平笑着說。
“你可不要把人家當成保姆,那是孟書記老伴兒的侄女。”任天嘉說。
“不過,我覺得她有些心事。”何平遲疑着不想往下說,見任天嘉看着自己,又說,“她問我,能不能幫她找一份工作,說是不想在家裏幹了。”
“為什麼?她不幹了,誰來照料她姑媽呢?”任天嘉有些驚訝,但何平的話令她想起兩次與苗苗見面的情形,每次她都有個感覺,那孩子的心事太重了。
“臨走之前,她突然哭了,我問她怎麼啦,她只是搖頭,說自己很害怕。任市長,您不知道,我差一點兒也跟着哭了,就像自己的妹妹受了委屈一樣,心裏真不是滋味兒。”何平說著,眼圈又有些發紅。
“哦。”任天嘉沉思着放下筷子,正好程可帷來電話,何平見狀,拿着飯盒出去了。
程可帷告訴任天嘉,依阿華已經被臨海市有關方面控制起來,從初步交代看,與我們此前掌握的情況大體吻合。按照她提供的線索,專案組已經派人乘飛機趕往福建,爭取儘快找到何廣慧,防止有人殺人滅口。等到這幾個主要涉案人全部到案,就可以把他們帶回案件管轄地凇河市,重新啟動審理程序。
任天嘉把剛才何平說的情況向程可帷作了介紹。程可帷回答說,他已經心裏有數了,具體情況待他回來再面談。
下午,任天嘉一行坐上老鐘的奧迪a6往省城去。會議明天上午開,天黑前他們能趕去報到。
天氣變得有些陰晦,風大了。在高速公路上開了一段,進入凇河市轄區。這裏的四十多公里盤山公路是全省公路網中唯一一處“腸梗阻”路段。
山路雖說不像高速公路那樣寬敞筆直,路況也不錯,剛剛經過秋季維護的路面上,標線清晰,路邊各種交通標誌牌也都是新換的。這一路段以楓樹聞名,每到深秋季節,漫山紅葉把群山裝點得奼紫嫣紅,遠遠望去,如同九天仙女把漫天紅紗鋪撒在大山裡,美得令人目不暇接。所以,這條道也被稱為“楓葉之路”,是凇河市旅遊的一大亮點。此刻雖然不到霜降時節,楓樹紅得還不夠,但紅黃葉子相間遙為呼應,也自有幾分情致。任天嘉在北京時去欣賞過香山紅葉,但對這裏遠達數十里的滿山楓樹林仍感到驚詫。
公路盤着圈圍着山腰轉,一邊是直立的崖壁,一邊是陡峭的深澗,回頭望去,灰黑色的路面像一道道漣漪在山下擴散開來。路面越來越窄,有些彎處,只能容兩輛車交會。一個接一個黃底黑圖的警告牌閃入眼裏。這裏已經接近公路的最高處,轉過前面一個急彎,便開始下坡,路面又會寬一些。任天嘉不止一次從這條路走過,已經沒有了第一次與程可帷去凇河市初經此處時的那種緊張感,她半眯着眼思考着明天會上的發言,聽着車載音響播放的二胡曲子,手指頭還下意識地打着拍節。何平坐在她身旁,懷裏抱着材料袋,手捻絲巾一角,眼睛盯着車的前方。白逸塵坐在副駕駛位上,頭半垂着,好像在打瞌睡。
接近那處急彎時,老鍾連鳴笛聲,見沒有回應,便準備拐過去,不料剛一打輪,卻見一輛巨型貨車不遠不近地正好停在彎路上。老鍾急忙踩住剎車,車穩穩地靠着路邊那排紅白相間的防護石樁停下來。
“這車是怎麼停的!”老鍾嘟囔一句,又連續按喇叭。
那是一輛太脫拉斯超重自卸卡車,沒掛牌照,車頭向前,車尾粗大的排氣筒轟轟響着,冒出一股股黑煙,車身斜着,佔據了大半幅路面。這種車車體高大,十個車輪,個個一人多高,載重量可達四五十噸,通常都是礦山運送礦石所用,但是現在車斗里是空的。老鍾連按數聲,見對方沒人搭理,便想下去看看怎麼回事。白逸塵擺手讓他坐在車裏,自己推開車門下了車。
誰也沒料到的是,就在這一瞬間,太脫拉斯忽然發出一陣粗吼,劇烈顫抖着猛地向後急速倒退,徑直衝着奧迪車撞過來。尚未站穩的白逸塵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往路邊躲去,一把摟住一棵半人粗的楓樹,眼睜睜看着龐大的鋼鐵車身從自己面前一閃而過!
已經啟動引擎隨時準備發車的老鍾見勢不好,猛地向左打方向盤,奧迪車的輪胎與瀝青路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叫,可終究沒能躲開,太脫拉斯高高翹起的後車斗裝卸板野蠻地頂上奧迪車的右前部,一陣鐵板擠碎玻璃的聲音中,奧迪車像一個玩具一樣被推着向後倒退十多米,撞碎好幾根防護樁,墜下深深的山谷。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太脫拉斯撞上奧迪的那一刻,何平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一手扳開任天嘉一側的車門,一手把她猛地推了出來!任天嘉在地上滾了兩滾,昏過去。
太脫拉斯稍稍停頓一下,加大油門,衝過彎路,噴着濃重的黑煙,消失在遠方。
那方潔白的絲巾掛在山澗半腰的楓樹枝上,在黃綠相間的楓葉映襯下,分外醒目。
……任天嘉醒來時,已經躺在凇河市中心醫院的病房裏。睜開眼睛,她最先看到的是站在床邊的程可帷那雙充滿睿智的眼睛。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見到大人一樣。程可帷笑了,不讓她起身,自己在她身邊坐下。
“沒什麼大礙,你只是受了點兒皮外傷。不過這一覺可是睡了二十個小時哦!”程可帷故作輕鬆地安慰她。
“何平她……”
程可帷臉上的笑意沒有了,有頃,才低聲說:“她和老鍾……那真是個好孩子。”
任天嘉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涌了出來。何平那張似乎永遠不知道煩惱的笑靨跳在眼前。掰着手指算,兩人相處的時間不過半年,可是,任天嘉卻把這個善解人意的姑娘當成了親妹妹。她是那樣的理性,那樣的細心,無論工作還是生活,她都會打理得有條有理、嚴絲合縫,不需要任何人操心,可以說,她具有當秘書的一切優秀素質。可如今,她就這樣走了,還不到三十歲,而且她在最後一刻還捨出命來為別人打開一條生路!想到這裏,任天嘉感到自己的心像碎了一樣。
程可帷任由任天嘉盡情地哭着,許久,才說:“天嘉,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個晚上,我說過的話嗎?——‘不要以為反腐敗是一場不會流血的戰鬥。’當時你好像不以為然。這些年來,隨着反腐倡廉工作力度不斷加大,黨內外的腐敗勢力變得越來越狡猾,對抗正義力量的手段也越來越殘忍,他們已經完全站到了黨的對立面,已經與我們形成你死我活的關係。在這種情況下,查辦每一起案件都是一場嚴峻的鬥爭,我們時刻面臨著生死考驗。黨中央一再強調,反腐敗關係到黨的生死存亡,關係到黨的執政地位是否鞏固,真是振聾發聵啊!你所遭遇的這場車禍,正是這種殘酷鬥爭的體現。但是,這本身也說明,我們的對手已經黔驢技窮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製造車禍的人,策劃車禍的人,都會落入法網的。”
任天嘉止住飲泣,抬起頭來,看着程可帷凝重而剛毅的面容,心裏的悲戚和無助一點點消褪。眼前這個從一開始就被她視為最可信賴的人,平時話語不多,不苟言笑,在班子會上也很少夸夸其談,但每到關鍵時刻,他總能起到撥雲見日的作用,彷彿他手裏永遠都擎着一盞燈,在照亮自己的同時,也給別人指明路徑。想到這些,任天嘉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心裏有感動、有感激,也有感慨。
程可帷微微點點頭,又恢復了平日那種不動聲色的神情,起身說:“你好好休息吧,不要惦記工作。哦,對了,遠馳書記上午來電話,要求醫院動用最好的醫生,給你創造最好的治療條件呢!你瞧瞧,這份待遇,多讓人嫉妒呵!”
他難得地開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