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還有!‘烈士養二奶不違法,坐枱小姐笑哈哈’。這兩句是什麼意思我想大家都明白,我們都不要再講了,還講什麼,人已經犧牲在引水工程工地上了,你給新聞單位招呼一聲,那個劉潔和任小凡的案子一個字都不能再報道,外地來的記者一律擋駕!”
一
忙歸忙,於江波還是決定適當的時候,到大平縣去微服私訪一次,因為大平縣的許多事兒,使他有了一種對大平縣領導不信任的感覺。一天晚上,他把這層意思給程忠傑透露了一下。程忠傑也未提出什麼。只說這樣的事兒應該是我市長的工作呀。於江波說:“咱倆之間還客套什麼,誰有空誰下唄。”
回到家裏,梁艷芳正在看電視,他也順便瞟了一下電視畫面,說的是康熙微服私訪故事。他撥通了汪吉元的手提電話。他想汪吉元肯定在外面,不在家。一問,獨臂英雄果然在局裏部署調查假煙的案子。於江波問他,晚上幾點能回到家裏。汪吉元告訴於江波,晚上10點鐘他無論如何要回家的,因為遠在大洋彼岸的女兒汪霞要打電話過來,他說啥也要到家裏,否則女兒就要“開除”他這個爸爸的“家籍”了。
於江波笑了,他說:“汪局長,你一定要趕在10點鐘回到家裏。你到家裏,我也就到了。”
“於書記!”汪吉元一聽着急了:“如果有事,我到你家裏來。”
於江波責備說:“一聽到工作,你這同志就不顧一切了。等着我,我準時趕到!”
汪吉元囁嚅說:“這……”
於江波掛上了電話。梁艷芳正旁若無人地看她的電視、打她的毛衣。
他見梁艷芳越來越不在乎自己了,心裏來了氣。過去可不是這樣子,他要是在晚上出門,她總是殷勤地給他套上外衣,還千叮嚀萬囑咐早點回家,如果到點了不回家,她就嚇唬他不給他開門。由於市委書記的工作太忙,所以好多情況下都是很晚了才回家。如果按梁艷芳給他的約法三章,他是不能上床的。可是,無論他回家多晚,她總是在等着他。見他回來了,一句怨言也沒有,幫他放水、幫他搓背、幫他換衣服……
現在不行了,除了吃飯和洗衣服,其他方面跟過去比,那可真是天翻地覆的變化。雖然回到家裏,吃的還是他最愛吃的飯,雖然衣服洗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可他總覺得和過去相比,這個家裏少的東西太多了。所以,有時候也不免生出許多氣來。今天就是這樣,他見梁艷芳愛理不理他的樣子,他就憤憤然披上大衣,“咚”的一聲摔門而去。
在路上,他無心看這兩年日新月異變化着的金州街道夜景,更不想和司機說話。直到車停在了汪吉元家的樓門口,他才睜開了眼睛。他仍然沒和司機說話,一個人徑直上樓、摁門鈴。
張珍珍打開門見是於書記上門了,很高興。她忙說:“於書記,快請進。”
於江波沒有搭話,輕車熟路地到客廳坐了下來。他到汪吉元家來過幾次,這都是過去的事了。這一年多,他實在是太忙了,所以這些他特別看重的局長們的家也上得少了。就在他坐下來的一剎那,他想到的是不該批准汪吉元去W國的計劃,他感到拆開這對相濡以沫、恩愛有加的夫妻是罪過。如果能如期完成任務回來也就罷了,如果完不成任務,以汪吉元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回來的。萬一再有個閃失,他於江波就太對不住這個家庭了。這個家庭為這個都市付出的確實是太多了。在那年的“5.25”專項鬥爭中,這個家庭中父親失去一條胳膊,女兒受到了嚴重的傷害,現在又遠在大洋彼岸。如果,如果……
於江波對雙手遞過蓋碗茶來的女主人說了聲“謝謝”后,不敢往下想了。他破天荒地喝下了一口香甜的蓋碗茶,笑着對張珍珍說:“來看看你和汪局長……別忙,我啥也不吃,你坐下來我們說話。”
於江波本來是不喝茶的,按慣例他要喝白開水,可是他不願意拂了女主人的一片心意。張珍珍沒有聽他的話,把水果、瓜子一類的小吃擺滿了小茶几。
這是一套三室一廳的舊房子,客廳不太大,也就是十多平方米的樣子。房子沒有裝修,牆壁刷得白白凈凈的,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地板是新鋪的瓷磚,還是很便宜的那種,不過花紋很好看,且擦得一塵不染,給人的感覺,女主人是特別勤快的那種女人。於江波和女主人說著話,心裏在想着如何說服汪吉元,讓他別去W國了。這抓人的事讓別人去吧,還有國家公安部的偵察高手,大概是不會錯的。
張珍珍看看錶,已經是十點過一刻了,還不見汪吉元的影子。她把電話打到了汪吉元辦公室,刑警支隊長宿偉接上了電話。他說:“嫂子,汪局長已經走了,馬上到家了,我在局長室正在等接公安部的長途電話呢。”
“那好,謝謝。”張珍珍掛上電話說:“於書記,他馬上到。”
剛放下電話,女兒霞霞的越洋電話打過來了。女兒已經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她的聲音很清脆,全然沒有了在金州的一點點影子:“媽媽,爸爸在嗎?他也在等我的電話嗎?”女兒銀鈴般的聲音傳來。
“在,在!爸爸這次早就等着你的電話了。先給我說幾句吧,最後讓你爸爸接電話。”
看着女主人接電話,於江波有點着急了。從電話里汪霞的話音中可以聽出,汪吉元已經不止一次沒有接聽女兒的電話了。他在心中暗暗地使着勁,希望汪吉元馬上回來。
在門鈴響起的一瞬,於江波幾乎是同時離開了沙發。他三步並做兩步打開了門,果然是獨臂英雄回家了。於江波用手指壓住嘴唇示意讓他別說話。他看了一眼接電話的妻子,馬上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於江波不讓他管自己,把他推到了電話機旁。張珍珍如釋重負地把電話遞給了丈夫。
張珍珍請於江波看霞霞的影集。她給於江波逐頁逐頁地介紹:學校、教室、老師、同學,還有她在美國的監護人、乾媽、美國於氏集團的董事長於菲女士。看到於菲和汪霞在一起很滿足的樣子和汪霞很高興的樣子時,張珍珍格外的興奮。
“是於菲改變了霞霞呀!”於江波看着一張霞霞和於菲盪鞦韆的照片說。
“應該是她挽救了我們的霞霞。要不是她,霞霞和我們將要受多大的壓力呀。”張珍珍說話時眼圈就紅了。
“應該為孩子感到高興,你看看她,簡直成了大姑娘了。”
張珍珍雖然笑着,臉上卻滾下了兩滴清亮的淚珠。“她快要中學畢業了。”張珍珍擦去了眼淚說:“她乾媽昨天打電話給我說,孩子學習很刻苦,看來上大學是沒有問題的。”
於江波的腦海中出現了那一年汪霞受害的情景。那一年孩子才十三歲,可錢虎這個惡魔為了報復汪吉元,先是連續綁架了小汪霞兩次,最後竟殘暴地將未成年的小汪霞強姦了……於菲女士正好來金州投資重建電力公司,她見這個可愛的小姑娘慘遭了如此的不幸,就提出要帶小汪霞到美國去讀書。開始汪吉元說啥也不同意,他擔心會拖累於菲。最後在於菲等人的一再堅持下,草簽了一封小汪霞暫由於菲撫養並資助上學,等小汪霞學成之後在於氏集團打工償還費用的協議后,才讓於菲帶走了心愛的女兒。那時的公安局長金安是於菲三十年前的初戀情人。於菲不但促成了中外合資金州電力公司的重新上馬,還投資近五百萬改善了金州市公安局的裝備。這位愛國女企業家不但為金州的經濟建設做出了貢獻,而且為金州的社會治安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如今金州經濟的持續發展、人民的安居樂業,就有美國於氏集團董事長於菲女士的功勞在裏面。“這是位好人呀,她為我們金州可是傾注了全部心血啊!讓汪霞認她做乾媽,這一點你做得對。告訴孩子,學成後到金州來,金州的明天少不了她的。”
“謝謝,於書記,她乾媽就是這樣考慮的,將來她要派孩子來金州電力公司工作。”
“好!這樣好。”於江波見女主人又給他續上了茶水,就喝下了一大口蓋碗茶。
汪吉元電話打完了,他掛上電話走過來對張珍珍說:“知道霞霞為什麼非要在今天讓我倆等她的電話嗎?”
“不知道。”女主人茫然的搖搖頭。
“今天是我倆結婚二十年紀念日。”
“……噢,是,是二十年了。這丫頭,我說呢,神秘兮兮的。”
“瞧瞧,孩子多麼懂事啊!”於江波讚歎說。
“於書記,讓珍珍給咱倆做長面吧,你看……”
“好呀,我可是好久沒吃過你們湯縣的手工長面了。再說呢,也祝賀你倆二十年這個重要的日子。”
“謝謝於書記。”汪吉元轉向珍珍:“快去,鹽水面。”
“臊子勾成素的,來點油潑辣子。”於書記也叮囑道。
張珍珍應聲后,高興地進廚房了。
“於書記,我彙報一下我們去W國的計劃。公安部已經同意了我們的這個計劃。同時,部里還派兩位武打神手陪我去,一切費用由部里支付。”
汪吉元詳細地向於江波彙報秘密赴W國抓獲衣環球的具體方案和細節。
於江波靜靜地聽着,腦子裏想着如何說服汪吉元的辦法。他想了阻止汪吉元出國的好幾個辦法,但都被自己否決了。汪吉元的個性他是最清楚的了,在這個時候你要讓他改變赴W國的計劃,不亞於要他的命。或者,你強行不讓出去,可那等於剝奪了他抓回罪犯的決心,他肯定不幹。即使勉強這樣了,自己也於心不忍呀。汪吉元是個做工作不要命的人,他這次出國是下了最大決心的,不抓回衣環球,他是不罷休的。怎麼辦呢?
汪吉元仍然彙報着……
於江波太了解汪吉元了,所以剛剛想要說服他的信念動搖了。
究竟該怎麼辦?他走了,張珍珍怎麼辦?
汪吉元的彙報已經有些眉飛色舞了,彷彿勝利已經抓到他手裏了……怎麼辦?於江波還是在思索着解決問題的辦法。要不,讓張珍珍去美國看孩子去……這,這也許是個辦法。
汪吉元不像是在彙報方案,倒像是已經勝券在握了……在這個時候,你簡直沒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他出國了。你看他對工作的那份認真,對事業的那份忠誠,對人民的那份熱愛,對犯罪分子的那種痛恨……
女主人已經把一桌豐盛的飯菜擺上桌子了。說豐盛是因為擺滿了整個圓桌的“菜”,有好多都是鄉下的:土豆做的攪團,蕎面做的粉,麥面做的釀皮子,還有煮土豆、燉雞腿、炸大豆……主食是長長的鹽水面。
走進飯廳,香噴噴的味兒撲鼻而來。於江波誇張地吸着鼻子說:“香!香!太香了!”
“瞧於書記說的。這都是鄉下的東西,城裏的我一樣都不會做。”女主人說。
“要我說呀,你這一桌比城裏的要強幾十倍呢,我敢說,這一桌賣一千塊也會有人吃的。”於江波說著坐在主位上。
晚上於江波陪中央、省上的記者吃飯,他們是來採訪“引黃入新”工程的,程忠傑市長硬讓他參加,他只好參加了。雖然吃的是上千元的宴席,實話說他還真沒有吃飽呢。要是過去,回家來總要讓妻子梁艷芳給再弄點吃的,可是現在他沒有這個待遇了。肚子雖說不餓,可張珍珍的一桌子“綠色食品”勾起了他的食慾。
他扎紮實實、美美地吃了一頓。吃得汪吉元兩口子一個勁兒地瞧他,他說:“我是不是就像三天沒吃飯的樣子?”
“說哪裏話呀?”張珍珍說:“只要書記喜歡,你就多吃點吧。”汪吉元也一個勁地勸於江波多吃點。
這時候,於江波才提出了別讓汪吉元出國了的話題。
“什麼?”汪吉元嚇了一跳,忙放下碗筷問:“於書記,你說我別出去了?”
“我是說,你能不能不出去?”
“於書記,我沒有犯什麼錯誤吧?”
“沒有呀!”
“那就是不信任我汪吉元了。”
“沒有,沒有。”於江波見汪吉元沉下了臉,知道沒有挽回的餘地,就笑笑說:“我說吉元呀,你這個性子也太急了吧,我這不是在和你商量嗎。我是擔心你的身體,再說了,你走了丟下小張一個人在家,這行嗎?”
汪吉元懸着的心這才放了下來:“是這樣呀,於書記,我的身體沒問題,珍珍可以去她媽那裏呀。我……”
“這樣吧。”於江波說:“我知道你不會放棄去W國。別人出國是去遊山玩水,你去可是拚命呀。……要不這樣,讓小張隨市裏的經貿考察團去美國,在汪霞那裏呆一段日子,一來看看女兒,二來呢也免了一個人在家的寂寞。”
“這不行,於書記,這會給市上添麻煩的,再說,去了得拖累人家於總。”
“這怕啥呀,市裡還沒有窮到出不起一個人機票錢的地步吧,於總那裏她更是求之不得了,珍珍去走親戚,看女兒,她會高興的。”
“這……”汪吉元看看妻子。
張珍珍說:“我看於書記說的也對,但是,機票錢我們自己出,不麻煩市裡。”
“這就對了,去一趟吧,不過機票錢也不讓你出……這事兒就這樣定了。”
汪吉元這才端起了碗,把剩下的幾口面扒拉到了嘴裏。
於江波喝完了幾口麵湯,用餐巾紙擦了一下嘴說:“出去后,一定要小心,不像在國內,凡事多和公安部的同志商量。千萬要注意身體。”
“放心吧,於書記,我會小心的。”
他們說著話來到了客廳。“我該走了。”於江波說:“我還有點事兒需要下鄉一趟。”
“是到大平縣吧?”
“是的,哎,吉元,在大平查地下煙廠的事兒,真的是沒有一點線索嗎?”
“沒錯,於書記,我想,這個地下煙廠應該不在大平縣,我們已經偵察了好幾次了,不過,我倒是發現大平的銀礦有點問題。”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的問題?”
“腐敗問題。”
“腐敗?……”
大平縣縣委書記毛二升、縣長強永泰是原金州市委副書記祁富貴按職論價提起的七十多名縣級幹部中的兩名。因為他們的政績突出,故在處理那批幹部時市裡沒有動他們。
“你說說,你究竟掌握了他們什麼證據?”
“這不是公安局的工作範圍,所以只能是道聽途說。聽說大平縣銀礦的經理石金山每年要給毛二升等人送大量的賄金。近來,又聽說礦上死了人。死了多少不知道,據說死者的賠償金都是政府給出的。”
“‘政府的債務火車拉,教師的工資貸款發’這個事兒你知道多少?”
“好像也跟銀礦有關係,至於什麼關係,到目前,還不知道。”於江波起身對汪吉元說:“你講的這些都很重要,要保密……我該走了。”
“我知道,於書記。”
張珍珍接着汪吉元的話說:“書記,你小心點。”
“沒事的。你們休息吧。”於江波說著和汪吉元夫妻倆都握了握手。
夫妻倆把於江波送上了小車,於江波打開車窗說:“我這就給市經貿委打電話,讓他們明天就給小張補辦手續。”
“謝謝於書記。”汪吉元和妻子感激地送於江波的小車開出了院子。
二
於江波終於在一個月之後的一天,秘密地來到了大平縣。
到大平縣時,已經是後半夜了。在大平賓館裏,於江波把司機叫到了自己的房間裏。於江波交代說,他來大平縣的事說啥也不能告訴任何人。見司機點頭答應后,他又安頓說,包括程忠傑市長也不能告訴,一問三不知,你最好把車停在車庫裏,悄悄地在家裏休息,等我的電話。
司機點點頭后,離開了賓館,他連夜回到了金州市,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車鎖進了車庫,然後回家休息去了。
於江波一覺睡到早上九點才醒來,拉開窗戶,外面正下着雪。
風吼叫着卷着白雪在大院裏打着旋兒,一陣陣的。他起床洗漱后回到了一樓餐廳,牛肉麵的味道不錯,一頓早餐他吃得很是舒心。飯後來到房間,他用手機給程忠傑打了電話,他告訴程忠傑在一周之內別找他,他有要緊的事兒要辦,程忠傑以為他又和梁艷芳鬧矛盾了,就說:“你可千萬要想得開,弟妹也是為你好呀。”於江波說:“看你想到哪裏去了。我出來是因為工作上的事,跟梁艷芳沒有關係。”程忠傑問他,他究竟在哪裏?他說,等回來再告訴吧。程忠傑說,他也要去趟北京,這兩個人都不在家,有沒有問題。於江波說:“放心吧,不會有什麼事情的,你我走了,市委、政府的車輪照轉,天不會因為你我走了而塌下來。”說著兩人就笑了起來。
關上手機后,於江波從包里掏出了陳作家的採訪筆記,他想,今天上午這麼大的風雪不能出去辦事,正好看看,這鐘祥元後院的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鍾祥元陪妻子劉潔回家后,真心實意地伺候起妻子來了,劉潔也拿出了渾身的解數愛鍾祥元,她決心把丈夫從任小凡那個狐狸精手裏拉回來。
這樣的日子過了沒有幾天,意想不到的事情便發生了。這一天跟平時沒有什麼區別,如果是鍾祥元出門的話,也許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了,然而恰恰卻是劉潔出的門,她要出去倒垃圾,剛走出門她就愣住了,發現是狐狸精任小凡站在門口,起初劉潔連倒垃圾都忘了。
但她明白過來是咋回事時,氣自然不打一處來,她想,這個狐狸精真不要臉,想男人想瘋了,居然到人家門上來了。她這樣想着,噔噔噔走到垃圾口邊,邊倒垃圾邊罵道:“真他媽的厚臉皮,我讓你臉皮厚!厚!厚!”倒完垃圾回身後,任小凡還是站在那裏沒有走,她準備進門狠狠摔上門,再掏根剜實地罵這個不要臉的幾句。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有了新的發展,就在劉潔進門后想摔門的當兒,任小凡使了渾身的勁推門進來了。進門來的任小凡首先看到的就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鐘祥元。鍾祥元愣了一下沒說話,劉潔卻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她突然之間就變成了一隻母老虎,她從腳上脫下鞋子來劈頭蓋臉就朝任小凡身上打去,任小凡沒有還手,只是招架、躲閃着,門就在她躲閃時被重重地關上了。
劉潔在使勁地打着任小凡,嘴巴也在罵著“你個狐狸精,勾引男人勾引到我們家裏來了”等等難聽的話,任小凡的手讓劉潔高跟鞋底上的釘子打破了,劉潔還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
鍾祥元沒有見到任小凡時雖然偶爾也在心裏想,當考慮到這個家也就耐住性子不去想任小凡,今天面對她的大膽舉動,開始心裏暗暗一震:小凡呀小凡,你不該這樣呀!他不知道此時此刻應該怎麼處理面前的這一切。
後來,劉潔越來越過分了。又見任小凡在忍受着劉潔的痛打時,雙眼求救似的望着他。鍾祥元不能再沉默了,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劉潔!別再打了!”劉潔根本不理他,還打着任小凡。
他生氣了,你就是再有理打幾下就行了,還要往死里打人不成?
鍾祥元大聲喝道:“住手!”
一聲“住手”真嚇得劉潔住了手,鍾祥元從抽屜里取出了創可貼給任小凡貼流血的傷口。
這下更激怒了劉潔,她那母老虎的脾氣可真上來了,她扔掉鞋子,從牆櫃裏提出了一瓶啤酒,用盡全身力氣朝任小凡頭上砸去。
鍾祥元見狀,一把推開了任小凡,劉潔砸下來的啤酒瓶子在鍾祥元頭上炸開了,血水和啤酒一股腦兒流了鍾祥元一身。
鍾祥元被打懵了,他重重地倒在了地板上。
任小凡不顧一切地抱住了鍾祥元,她跪在地上喊:“鍾哥,鍾哥,你,你怎麼樣?”
劉潔見鍾祥元頭上的血流到了臉上,紅艷艷的,便也嚇傻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鍾祥元在任小凡的懷裏睜開了眼睛,任小凡一陣驚喜,她命令劉潔道:“快拿紗布來!”
劉潔乖乖地從卧室里拿出了紗布遞給了任小凡。在任小凡為鍾祥元包紮頭時,劉潔後悔極了,她多想衝上前去替鍾祥元包紮呀,可惜,她錯過了一個大好的機會。她抹不下面子為自己的丈夫包紮傷口,而是眼睜睜地望着情敵任小凡給自己的丈夫包紮傷口。
包紮完傷口后,鍾祥元在任小凡的幫助下站了起來。劉潔想扶他一把,被鍾祥元一把推開了。劉潔又一次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被狐狸精扶着走出了家門。
劉潔氣得“啪”的一下摔上了門,她想讓這震耳的摔門聲驚醒迷途的丈夫,可是她怎麼也沒有等到丈夫回來的動靜。她蹲倒在地上大哭了起來。等她哭夠了,她又後悔了,她恨自己為什麼要摔門?為什麼不隨自己的男人去醫院?她更恨自己,為什麼砸向狐狸精的酒瓶子,卻在自己的男人頭上開花了。她怎麼也想不起來,為什麼自己動手把自己男人的頭給打破了。想到這裏,她從柜子裏取上錢,急匆匆地乘出租車來到了醫院。
這家醫院離自己的家最近,也是她上次車禍住過的醫院。可是,她樓上樓下,外科、五官科跑了個遍,連男人的影子都沒有找着。她無精打采地走出了這家醫院,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走着……
任小凡扶着鍾祥元下樓后,乘了一輛出租車。她沒有送鍾祥元去醫院,而是去了自己的住處。在路上,她就打電話給她在醫院的表姐,讓她馬上帶治外傷的葯和針到她的家裏來。到家裏后,任小凡的表姐也到了。表姐很能幹,她仔細地把鍾祥元的頭髮剪去,又仔細地洗凈傷口,然後上藥、包紮傷口。表姐說:“這種傷口只要注意休息、不要被感染,一個星期就好了。”
“做不做CT之類的檢查了?表姐。”任小凡問道。“不用。酒瓶子是平着下去的,問題不大。不過,為防萬一,你們注意這樣一個問題:除了頭疼外,如果有其他的癥狀,要馬上與我聯繫。”表姐把吊針插上后說:“要不,明天到醫院做個檢查。”
“用不着。”鍾祥元開口了:“我知道輕重,不會有什麼問題!吃點消炎藥,打打針就會好的。”
“真的沒問題?”任小凡含情脈脈地問道。
鍾祥元點了點頭。
表姐把吊針的輸液速度調好后說:“按時吃藥,我也覺得沒什麼問題。”她又對任小凡說:“這瓶打完後用酒精在另外一瓶的瓶口處消消毒,換上就可以了。吊完后給我打電話。另外,打的過程中如果出現問題立即把針頭拔掉,然後給我打電話。”
“好的。”任小凡給表姐付了錢,送表姐走了。
表姐走後,她給鍾祥元餵了葯,然後又用湯勺給鍾祥元喂開水。鍾祥元覺着很滿足,他想,再也不回到那個家裏去了。其實,劉潔的一通脾氣,不但給任小凡幫了忙,也給鍾祥元創造了一個不回家的條件。鍾祥元當然願意呆在任小凡身邊了,任小凡比劉潔年輕、漂亮。面對任小凡時,他總有一種清爽的感覺。而面對妻子劉潔,他僅僅是盡責任而已,妻子給他的感覺,總是一種例行公事般的應付而已。任小凡能給他帶來興趣、興奮,他彷彿回到了二三十歲的年代,他的激情總是能自然而然地在身體裏涌發出來,而妻子劉潔則不能激起他的任何興趣。他之所以不離開劉潔,是因為他覺得那樣做太對不起劉潔了。而今天,他可以理直氣壯地離開劉潔了。因為,劉潔打得他“頭破血流”,“恩斷義絕”的說法似乎也能站住那麼一點點腳了。
此後,一直到鍾祥元被市委任命為“引黃入新”工程的副總指揮前,他一直和任小凡同居着。直到“引黃入新”工程正式開始時,他才離開了任小凡。面對“引黃入新”工程,鍾祥元彷彿一夜之間明白了許多道理,包括與任小凡同居這事,他突然感到自己真的是大錯特錯了。
在引水工地上,鍾祥元真的如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他太需要事業了,面對事業這個新的“愛人”,他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任小凡。可惜的是,鍾祥元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沒有在干好事業的同時把善後工作處理好,以至於他為了事業以身殉職,在即將被授予“烈士”稱號的關鍵時刻,妻子劉潔把情敵任小凡送上了法庭。一場官司把鍾祥元大丈夫的一世英名給毀了。這是多麼慘痛的現實啊!
當然了,歷史的車輪已經駛入了21世紀,歷史將是公正的,人民將是公正的,我們的黨也肯定是公正的。對於鍾祥元同志的這一段歷史,會有一個說法的。如果因為他與任小凡的這段歷史而埋沒了他在金州市“引黃入新”工程等工作中做出的貢獻,別說九泉之下的英雄不能瞑目,金州市的人民也是不會答應的。
我們期待着這一天的到來!
於江波一口氣讀完了陳作家關於鍾祥元的這段文字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想,也許程忠傑是正確的。應該把鍾祥元“烈士”的材料報上去,雖然有可能會被上級打回來。可是金州市委有義務說明這一切,他認為鍾祥元同志為金州是做出了巨大貢獻的。不能因為鍾祥元在某個方面的毛病和缺點就一棍子把人家打死。這樣既不是共產黨人的一貫做法,也更不符合時代發展的要求。
想到這裏,他打開手機撥通了程忠傑的電話。“程市長,我想我們還是應該把鍾祥元同志烈士的材料報上去。”
“怎麼?”程忠傑有點意外:“你咋突然改變了主意?”
“是因為我讀了陳作家的筆記。”
“報是可以的,就怕省里通不過,要是早報上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程忠傑心平氣和地說。
“我感到在這個問題上,我可能是犯錯誤了。”
“不對,於書記,不是你犯錯誤了,而是鍾祥元這傢伙不爭氣。”
“程市長,咱們還是報上去吧。在材料的最後,附上我個人的意見,並說明過去我不同意上報和現在又同意上報的理由。”
“於書記,我明白了。上北京前,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謝謝你,程市長。”
程忠傑在電話那邊笑了:“於書記,幹嗎這麼客氣?要說謝,還是我要謝你呀。”
“不是客氣,我被作家結尾的幾句話打動了。其實,這些話你早就對我說過,可是我硬是聽不進去。”於江波誠懇地說。
“別說了,於書記。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你這次下去跟‘教師工資貸款發’有關吧。其實,這是我的工作呀,所以我才說應該是我謝謝你。於書記,你放心吧,這事兒你知我知,再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的。”“你這個老傢伙,簡直是老奸巨猾,我什麼也瞞不過你呀。好吧,回來見吧。……再見!”
於江波關上電話后,拉開了窗帘,打開了窗子,一股寒氣從窗外撲面而來。他發現外面的風雪已經變成了小雪,像銀屑一樣飄飄洒洒地落着,房頂上、大院裏一片銀白,連遠山也是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他呼吸了一口窗外的清鮮空氣,想起了一句話: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真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嗎?他自己問着自己,做出了午飯後開始實施他來大平計劃的決定,他出門大踏步朝餐廳走去,這個時候,餐廳早就關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