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宿偉想不明白,這煙草部門也是國家的執法機關,為什麼在這麼重大的問題上面,不能旗幟鮮明地支持他們公安部門的工作呢?可惜的是,公安機關對煙草部門的這種行為是無權過問的。
一
宿偉離開醫院趕到現場時,田小寧彙報說,他和戰友們集中監視的第一輛軍車到目前還沒有一點動靜。
這是一家門面為玻璃牆的中型餐廳,在臨窗的一間小包廂里,田小寧點了幾個小菜和啤酒。看架勢,他們是幾個閑着沒事來喝啤酒找樂的年輕人,而實際上他們在認真地盯着對面鐵柵欄牆裏邊的“1號目標”——一輛苫着黃色篷布的軍用貨車。這輛車已經被戰友們盯了好長時間,因為是最早出現的目標,所以他們就稱它是“1號目標”。“2號目標”是刑警支隊長李虎山負責監視的第二輛軍用貨車。
宿偉坐在臨窗一個最佳位置,他仔細地觀察着對面的那輛軍車。車停在一家不起眼的招待所後院裏的一排車庫門前,院子裏冷冷清清的,不見一個人。在車庫的一角有一輛不知停放了多少年的廢棄的破舊汽車。順着鐵圍欄的上面看過去,停車處的車庫大門緊閉着,只有車庫門上的小門開個縫。宿偉分析說:“那個小門裏邊的人一定也在看着我們。”
田小寧和宿偉碰了一下啤酒杯說:“我們都穿着便衣,車是從南邊的大門開進院裏的。我想他們未必能知道我們具體在這一溜包廂的哪一個包廂里。”
“這一排有幾個包廂?”
“餐廳門的兩邊,共有十一間包廂。”
正說著,一個傢伙從小鐵門裏走了出來,對準軍車的輪胎就撒尿,表現出旁若無人的樣子。正在這時,李虎山打來了電話:“我們已經巧妙地偵察了一下,2號目標上裝的全是‘九龍’牌香煙。”
“全是?一整車?”宿偉精神一振,問道:“確實嗎?”
“確實。”李虎山彙報說:“篷布下全是整箱整箱的‘九龍’煙,箱子新新的,封條也完好。我們分析這可能是一車假煙。”
“是誰去看的?怎麼檢查的?”宿偉還是有點兒不放心。
“是李清泉開着大貨車去看的,他把車頭開進裏面,沒有下車,從車窗里伸出手扯開了車尾的篷布邊沿。之後,出來幾個軍人讓他把車停別處,他只好把車開出來了。李清泉說,在這之前他已經塞緊了篷布,那幾個軍人絕對沒有發現我們的行蹤。
“要緊的不是讓他們發現我們的動機,關鍵是要確定,那箱子裏是不是真有煙?如果是其他東西呢?”
“我看不太可能。因為我也到現場看了一下,車前車后各有一個軍人站在那裏,還不讓任何人靠近。”
“問題就出在這裏。如果是他們故意在轉移我們的注意力呢?他那些箱子裏根本不是煙,而是別的什麼東西。你去查‘2號目標’,沒查出問題來,查‘1號目標’的機會就失去了。你懂不懂?”
“我懂,宿局長!我們只能查人家一次,不能查第二次。”
“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建議立即搜查‘2號目標’!”李虎山堅定地說。
“那好,你是支隊長,只要你下定決心了,我也同意。我馬上趕過來,你等我一下。”
宿偉臨走時給田小寧交代說,你們要死死地盯着“1號目標”,說不定真正的文章在這裏。
“2號目標”在金州市南大街的汽車賓館裏。所謂汽車賓館,顧名思義就是汽車休息的地方,就是一處大型停車場。這裏有高中低檔不同層次的住房,有汽修廠,有娛樂中心,還有不同檔次、風味各異的餐廳、商店等服務項目。
在宿偉即將到達汽車賓館的路上,刑警支隊長李虎山等人的車也開過來了。兩輛警車頭對頭停在路邊上后,宿偉立刻下車了。
他和迎上前來的李虎山握了一下手問道:“情況有變化嗎?”
李虎山說:“沒有變化。他們幾個正在賓館的八樓上緊緊地盯着呢。有情況,他們會立即報告的。”
“走吧。”宿偉轉身就要走。
“開警笛嗎?”李虎山問道。
“當然。”宿偉轉身大踏步到車前,回頭看了一眼李虎山掉頭的警車。他坐到警車上時,警笛大聲響了起來。
他們會不會在玩弄聲東擊西、調虎離山、故弄玄虛的詭計呢?把架勢放在汽車賓館,把聲音留在汽車賓館,把“老虎”掉到汽車賓館,而真正要攻擊的目標就在已經調開“老虎”的那個不起眼的招待所里。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很清楚,就是逼迫你把那張搜查令用在“2號目標”上,而實際上呢,真正的問題一定在“1號目標”上。當然了,對於他們來講,冒險的成分後面就是保險。你既然查過“2號目標”了,那麼,“1號目標”你暫時是不能查的。就在你向上級申請、向軍方申請的這段時間裏,誰知道他們還能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呢?偷梁換柱、轉移逃匿這樣的事,對於他們來講簡直跟吃家常便飯一樣隨便。可就是這樣很隨便的事,卻老在你眼皮子底下出現着。你就是拿他們沒有任何辦法。惟一的辦法就是人贓俱獲,在事實面前,諒他們也無話可說。“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辦案方針,不管是在地方還是在軍隊,同樣不折不扣地執行。一句話,關鍵的關鍵仍然是證據、事實。今天的情況會是個啥樣子呢?……
李虎山和幾個刑警被兩名軍人擋住了,緊接着,宿偉也走了過來。宿偉把李虎山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後者堅定的點了一下頭。宿偉徹底放心了,只要你的車上裝的是九龍牌香煙,你就跑不了。
李虎山朝軍人亮了一下警官證:“對不起,我們要檢查。”
軍人也很客氣:“對不起,我們要知道這是為什麼?”
“有人舉報,你這車上裝的全是假冒‘九龍’牌香煙!”
“對不起,我們的車上全是重要的軍事物資,沒有你們要查的什麼假冒香煙!”
“不行!我們非查不可!”李虎山明顯地火了。
“我也告訴你們,你們無權檢查我們的軍用物資!”軍人也是針鋒相對。
宿偉沒有拿出上級同軍方簽署的搜查令。他知道,一旦拿出來了,就非得開車檢查。如果這一車香煙真的變成了軍用物資,那這張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來的搜查令就白白地浪費了。他要看看再說,或許能從守車軍人的身上撕開一個口子,既達到了搜查的目的,也留下了這張來之不易的搜查令。
宿偉見守車軍人很堅決,只好認真地觀察起車上苫着篷布的貨物來了。從有稜有角的形狀來看,裏面貨物的外包裝全是方方正正的紙箱或者是木箱。香煙能用木箱裝嗎?宿偉發現這個細節時(從沒有凹下去的捆綁貨物的繩索上可以看出,上邊的貨物絕對是木箱包裝),又一次看了一下汽車鋼板。從這麼一車貨物聯繫到鋼板的負重力,車上裝的應該是很輕的東西。除了香煙外,還能是什麼東西呢?什麼樣的軍用物資這麼輕?還要用紙箱或木箱做外包裝呢?是軍用被褥還是服裝?軍用被褥根本用不着外包裝。如果是服裝……也不可能是服裝。
宿偉分析,服裝的重量應該是這車物資的一點五倍到兩倍。這車裏裝的很可能是香煙。
就在宿偉決定要出示搜查令的時候,兩輛軍用越野小車開過來了。這更堅定了宿偉的信心,李虎山他們偵察的情況也許是屬實的,這很可能是一車假冒香煙。否則,怎麼會驚動軍方的首長前來現場呢(車上下來的七八位軍官簇擁着一位首長模樣的人過來了,宿偉從他肩上扛的星星和杠杠知道,他是首長)?
這位首長一眼認出肩扛三星兩杠的宿偉,是警方的領導,就徑直走到了宿偉的面前。僵持的軍警雙方在軍警首長握手、問好時,濃烈的火藥味平息下去了。
“我沒有認錯的話,你一定是宿偉宿局長了?”首長笑呵呵地問。
“我是宿偉。請問……”
不愧是軍人,搶過宿偉的話頭自我介紹說:“劉一沌,金州駐軍副團長。”
“你好!劉團長。”
“你好!宿局長!”
劉一沌副團長介紹說,他剛剛接到上級一首長的電話,說是某某歌星有一車軍用品在我們金州被公安局查住了。讓他出面要求警方放行。
“某某?”宿偉大吃了一驚,這某某是歌壇的大明星,據說是位億萬富婆,她怎麼會有一車軍用品呢?
“劉團長,根據舉報和我們偵察的情況,這車上絕不是什麼軍用品,很可能是一車假冒香煙。”
“假冒香煙?”
劉副團長也吃驚了:“某某的私人存款不下億元,她根本花不完,她會倒賣假煙?”
“我也不相信這是真的,可證據確鑿。”
“就算這車‘軍用品’有問題,宿局長,你要搜查也得經過上面同意才行呀。”
“你放心,劉團長,我們有上面的搜查令。”
劉團長接過搜查令認真地看了一遍,宿偉不失時機地讓劉副團長簽上了字。劉副團長大手一舉:“檢查!”
篷布取開了,整箱包裝精美的“九龍”牌香煙出現在大家眼前。
正在這時,宿偉的手機響了。
田小寧彙報說:“1號目標要跑。”
宿偉沒有因為“2號目標”可能有問題就放棄“1號目標”,他說:“死死咬住,看他們往哪裏跑!”
宿偉收起電話,命令一刑警:“打開!”
兩名刑警打開了一箱“九龍”牌香煙,裏面是一床軍用被子;打開了幾箱,裏面全是被子;整整一車九龍牌香煙包裝箱裏,全是軍用被子……
宿偉知道對方又一次戲弄了警方。既然“2號目標”沒有要找的東西,那麼文章肯定在“1號目標”。他們會不會仍然在搞鬼,“1號目標”也同樣是軍用被子呢?
宿偉想,是真是假,只有往前走了,抓住“1號目標”再說。想到這裏,他拍了拍臉都氣白了的刑警支隊長李虎山的肩頭說:“別生氣,你負責給人家把車裝好!”
宿偉見李虎山不吭聲,又見幾個守車軍人在那裏幸災樂禍的樣子,他悄悄對李虎山說:“我去協助小寧他們,你要密切注意其他目標。別灰心,好戲在後頭哪!”
既然“2號目標”沒有問題,善後你得處理好吧。在劉副團長那裏,你說幾聲對不起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可是,在那兩個守車軍人那裏,恐怕說兩聲對不起是不可能解決問題的。你要給人家裝好車、你得賠償損失、你得……
李虎山目送着宿局長他們走了,仍在生着氣。你氣什麼?局長對於你謊報軍情連一個怪字都沒有說,那麼,你自己做下的事,讓你自己來擦屁股,你還有什麼氣可生的?
李虎山立即兵分三路,一路和自己處理善後,另兩路返回原地,繼續監視很可能出現的“3號”、“4號”目標去了……
二
見到衣環球時,呂九庄的父老鄉親們吃了一驚。只見他們的當家人眼窩發青、嘴上一層血泡,使本來就瘦小的個子更加小了。彷彿一夜之間縮小了一圈似的。人們絕不會忘記,三年來衣環球為了這五千畝土地,為了這五千畝土地上生存的三千多口子呂九庄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人們更不會忘記,他們倉里的那點為數不多的糧、腰裏那點雖說是少得可憐的錢,可全是衣環球帶領他們苦幹的結果的呀。衣環球未當支書之前,一個勞動日才幾分錢。大隊裏窮得一羊皮拉不起個柴花子,人們把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四半花。
衣環球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讓大隊的勞動日值升值。在他的指揮下,全大隊人人一把號,都吹衣環球的調。戰天鬥地學大寨,五千畝土地變條田;人人腰裏有了錢,家家戶戶有了隔夜糧。雖說是這錢實在太少太少了,可總比前些年缺吃少穿強吧。
這幾年,一個勞動日值由幾分錢升到了一毛多、三毛錢。如果照這樣下去,來年就不是三毛錢的問題了。這些賬呂九庄的老少爺們閉上眼睛都會算。除了衣環球,誰還能讓三千多口子吹他的一個調?誰有本事從銀行里拿出錢來?誰有能耐使全大隊的人把日子過在全公社的最前頭?
是衣環球!終於有村人們說話了:“人家衣環球是個家兒,除了他,我們大隊誰也玩不轉!”
就是他衣環球!我們跟着他干!……
“我干!”衣環球收起腿猴勢勢地蹲在了靠背椅子上:“今天,我們縣上的馬書記也在場。馬書記,你說吧,你代表黨,你怎麼說我衣環球帶領廣大社員怎麼干!”
馬玉炳雖說比衣環球大幾歲,可看上去比衣環球年輕多了。他乘濃烈的煙霧從厚厚的嘴巴里、蒜頭鼻下的鼻孔里噴出之際,把煙頭在桌上一個空墨水盒裏摁滅。
“父老們、鄉親們!”他聲音洪亮地說:“今天我只代表個人講話。不代表組織、不代表縣委,因為像你們大隊這樣的情況,還沒有開會討論。我說三句話:第一句還是那句老話,呂九庄不宜搞分田到戶,要因地制宜,鞏固和保衛這些年來學大寨的成果。第二句話是,我相信衣環球同志,我也相信呂九庄以衣環球同志為首的大隊領導班子。他們會帶領大家走向社會主義的富裕道路。這第三句話嗎,是專門說給衣環球同志的。我馬玉炳在任何時候,在任何位置上,都是你的朋友。我會全力以赴支持你的工作的!”
“有你這幾句話,我就放心了。”衣環球把卷好的喇叭煙遞給了馬玉炳,很快有人給馬玉炳副書記點上了火。衣環球又給自己也卷了一支。
這是一種種在自家房前屋后地埂上的煙葉,成熟后晒乾,用舊報紙卷上揉碎了的煙葉,捲成個喇叭形狀,就是自製的喇叭煙了。
濃烈的煙味嗆得馬玉炳直咳嗽。
衣環球忙說,“馬書記,嗆就別吃了。”
這裏把抽煙說成吃煙,蹲點幹部馬玉炳是本地人,本地群眾語言自然是熟悉的。
“吃煙有什麼可怕的。”馬玉炳努力剋制住了咳嗽,說:“連個喇叭煙都不敢吃,還能幹成個啥?”
“馬書記,該吃晌午飯了。”衣環球沖馬玉炳說。
馬玉炳看看錶說:“喲,都快一點了,只好到衣書記家蹭一頓了。”見衣環球仍然磨磨蹭蹭的樣子,馬玉炳知道是咋回事了。衣環球雖然是大隊支部書記、呂九庄的最高領導,可他家裏也沒有現成吃的東西。
“怎麼?害怕了,怕我馬玉炳是驢肚子馬拌腸,吃窮了你?”
其實,馬玉炳早就知道吃午飯的時辰過了。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乘吃飯的工夫和衣環球好好嘮嘮。再說了,馬玉炳這時候去房東家裏,也沒有什麼飯可吃了。因為,他給房東有個約定,那就是過了吃飯時間,就別等他了。
“怕到不怕。”衣環球笑嘻嘻地說:“家裏除了山藥、小米,再是啥也沒有。馬書記,你別笑話,別說是葷腥,連做一頓飯的面都沒有。”
這些情況,馬玉炳是知道的。呂九庄眼下最好的吃頭除了葷腥(吃肉),就是吃一頓擀麵條了。社員家裏吃不到的東西,在衣環球那裏肯定也是吃不到的。
“吃面容易發胖,胖的標誌就是脫離群眾。正好,我就喜歡吃山藥米拌湯,如果能吃上一頓山藥攪團,足矣。”
山藥米拌湯是當地常吃的一種吃食,等鍋里的水燒到五分開時,下上小米。等到七成開時,再加上切成大塊的土豆。把土豆煮得沒有稜角時,山藥米拌湯就做好了。條件好的人家還要少量拌點面,條件差的人家連面都不拌。臨端鍋前,加鹽、夾一筷子腌好的酸白菜就可以了。拌面有拌面的特點,不拌面也有不拌面的風味,吃起來頗感爽口,百吃不厭。
普普通通的山藥米拌湯,養育了中國西北地區不少優秀兒女。目前生活好了,鄉下仍然時不時的吃那麼幾頓。城裏人能吃到正宗的山藥米拌湯,那恐怕就是一種享受和福氣了。
“好好好!只要馬書記不見怪,我們去做山藥攪團吃。”衣環球起身就請馬玉炳往家裏走去。
衣環球對馬玉炳特別佩服,他認為馬玉炳是他見過的最好的領導,一點架子也沒有。與老百姓同甘共苦,老百姓吃什麼,他也吃什麼,從來不在吃飯上挑毛病。每當他對馬玉炳說起這些感覺時,馬玉炳總是說,那要看是對誰了。對你衣環球,對老百姓,我任何時候也不會有架子。可對於那些官老爺們,我馬玉炳的架子可大了。馬玉炳雖然學歷不高,可讀過不少書,天文地理、醫學數學,他都愛讀。所以,他講起話來,引經據典、頭頭是道,誰都愛聽他講話。
衣環球和馬玉炳回到家裏時,媳婦錢風蘭已經做好了山藥米拌湯在等着。小小的砂鍋里滿滿一鍋香噴噴的山藥米拌湯,足有四五碗吧。顯然他們兩口子是夠吃了,多加個馬玉炳,那肯定是不夠的。衣環球交代媳婦做山藥攪團。
錢風蘭不好意思地說:“人家馬書記又不常來家裏,山藥攪團可是俺們粗人吃的東西。”
馬玉炳哈哈一笑說:“我也是粗人,不是細人。我們先吃米拌湯,最後吃攪團。”
衣環球知道馬玉炳的脾氣,只好依了他。
吃飯時,馬玉炳也不到書房去,說是就在廚房裏吃,要向弟媳婦學學做山藥攪團的訣竅。衣環球沒法,只好在廚房地上的小凳子上和馬玉炳一邊說著話一邊吃着山藥拌湯就腌胡蘿蔔。
馬玉炳果然認真地觀察了錢風蘭做山藥攪團的全過程。在水中加適量小米和土豆塊,等煮熟了,用鐵勺子把土豆搗碎、攪勻。
山藥攪團實際是土豆和小米做成的乾飯,就着腌胡蘿蔔、酸白菜,吃起來香美可口、回味悠長。
“你放開膽子干吧,我全力以赴支持你。”馬玉炳一邊吃着,一邊給衣環球打氣。
正在這時,鄰居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說:“庄門外頭來了好多人,說是要找馬書記。”
衣環球望望馬玉炳說:“你別出去,我去打發他們!”
“不!”馬玉炳見錢風蘭把山藥攪團盛好了,便夾了一筷子腌胡蘿蔔條,“你可以跟着我出去,但不許說話,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衣環球放下飯碗,跟着馬玉炳走出了庄門。
馬玉炳見果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圍了不少人,就問大家:“你們吃過了沒有?”
馬玉炳不等大家回話,把飯碗舉了舉說:“錢風蘭做的山藥攪團很好吃,她腌的胡蘿蔔菜也特別香。你們要是沒有吃飯的話,我們讓衣書記的媳婦再做一鍋,怎麼樣?”
有人說:“我們吃過了,我們來是問一下,這地真的要分嗎?這機耕隊真要散夥嗎?”
“如果不分地,不散了機耕隊,縣上、公社能答應嗎?”
“這‘三自一包’,是劉少奇的那一套,我們呂九庄大隊不合適搞!”
……你一言、我一語,真正是七嘴八舌一鍋粥。
馬玉炳香甜地吃着他的山藥攪團,邊吃邊望着大家,他說:“你們都說,都問,我過會兒一一解答。”
人群里有個叫錢虎的年輕人,他最看不起衣環球。在呂九庄三千口子人裏邊,他是第一個敢明目張胆瞧不起衣環球的人。他靠自己曾在縣造紙廠當過供銷員的那點點資本,老是在衣環球面前趾高氣揚。你衣環球算老幾?論個頭不滿五尺,論文化才初中畢業,論身體“瘦幾麻稈”,風大點就能吹倒。你憑什麼當大隊的支部書記,憑什麼對呂九庄大隊三千口子人吆五喝六……
其實錢虎的那點資本也不咋的,他是當過兩年的供銷員,而且業績也不錯。本來廠供銷科副科長的位子就要穩穩到手了。可是一個意外把錢虎的美夢徹底打破了,他不但沒有升上供銷社副科長,而且連工作都丟了。
那年春天,他到冰城哈爾濱出差,碰了個俄羅斯女人。這個俄羅斯女人很苦,她早就死了丈夫(是被紅衛兵斗死的)。她家的一棟三層樓也被公家沒收了。她一個人住在樓后的小平房裏。小平房過去是她家的傭人住的地方。錢虎沒有找到旅館,問到了俄羅斯女人的門上。寂寞難耐的俄羅斯女人就留下了他。他和她上床時,想起了家中的媳婦,覺着這樣做有點對不起媳婦。他勉勉強強做完了那件事(錢虎有陽痿的毛病),可俄羅斯女人還沒有盡興。她給錢虎吃了一粒葯,結果錢虎一個晚上沒睡覺,都在和俄羅斯女人做愛。錢虎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葯,回家時就偷偷帶來了幾粒。他有病,他自認為這就是治陽痿的良藥。大白天和媳婦上床時,吃了一粒,結果使媳婦很驚奇也很興奮。到廠里找廠長彙報工作時,廠里已經下班了。他就找到了廠長家裏,廠長妻子說,廠長帶着孩子看岳母去了,要有事坐着等吧。廠長妻子比自己媳婦漂亮,再加上那粒葯的藥效還未過,他就強行抱住廠長妻子求歡,結果被廠長撞個正着。丟了飯碗事小,媳婦也含羞上弔死了。就這樣錢虎灰溜溜地像個喪家犬一樣回到了家。回到家鄉,仍然狗改不了吃屎,據說全大隊有點姿色的女人全讓他玩了個遍。呂九庄的女人們都說錢虎身上帶電,啥樣子的女人只要讓錢虎碰上那麼一下,就癱軟了。
俗話說得好,物極必反,樂極生悲。突然有一天,錢虎徹底成了陽痿病人,就是吃上那種“神”葯也無濟於事了。
後來衣環球做媒又讓他成了家,一月兩月和媳婦有那麼一次兩次,是最好的了。要不是想到傳宗接代,錢虎可能連一點點女色都不會近了。
就是有這樣一個人,偏偏瞧不起呂九庄的當家人——衣環球。他時常拍着胸脯吹牛,要是讓我姓錢的當上呂九庄的家,呂九庄早就富得流油了!他的這句牛話全大隊的人只有一個人當真了,也信了。這個人就是錢虎最瞧不上眼的衣環球。
衣環球早就瞄上錢虎了,他要讓錢虎做呂九庄第一個工廠的推銷員!衣環球這個驚天動地的決定,還沒有來得及對世人宣佈時,錢虎就找上門來了,找上門來向衣環球發難。衣環球有衣環球的理由:好飛禽不讓人捋翎毛,好漢子不輸英雄氣。讓人輕易捋翎毛的鳥絕不是好鳥。就像那輕易委身的女人一樣叫人瞧不起。沒有一點兒個性、沒有一點兒脾氣的男人是成不了氣候的男人,更談不上是英雄人物了。後來的事實證明,錢虎在衣環球眼裏確實是一個成大氣的好男人。錢虎不但在他創業時把環球的產品推向了大江南北,而且還讓他當上了環球第十一個廠的廠長,真正成了衣氏集團的一條忠實走狗。
“馬書記,大夥的意見已經提了不少,你回答我們吧!”錢虎大聲說道。
馬玉炳認真瞅了幾眼錢虎,真不愧曾有個“風流推銷員”的雅號。只見他高高大大的身體,相貌堂堂的儀容。從眼裏可以看出,這是個不服輸且頭腦靈活的人。
馬玉炳笑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錢虎了?”
“不錯!我就是錢虎。請問馬書記,既然你說過,這呂九庄不會包田到戶。我想,這是非常正確的。我們想知道的是,剩下的三分之二的人究竟去幹什麼?沒有那個金剛鑽,就別攬這個瓷器活。沒有那個本事就讓位子,別佔着茅坑不拉屎!”
這顯然是衝著衣環球來的,後者在馬玉炳的身後笑笑,啥話也沒有說。
“你有什麼高見?”馬玉炳問錢虎。
“可以開個造紙廠呀,大隊裏有的是麥草,周圍四村八鄰也有的是麥草,如果開個造紙廠,保證能賺錢。”錢虎的話落地有聲,衣環球臉上露出了喜色。
“開造紙廠是好事,可是錢虎,你想過沒有?這買設備、建廠房的錢從哪裏來呢?”
錢虎被馬副書記問得啞了口,他的傲氣徹底沒有了。但是,他仍然在堅持自己的觀點:“……那麼,我想問問我們呂九庄的當家人,面對將要剩下來的這麼多人,究竟該怎麼辦?難道讓我們當待業農民不成?”
“錢虎,你問得好。”衣環球顯然特別器重這個人:“我可以告訴你,這些人一個都閑不下。至於究竟去幹什麼?現在我不想告訴你,我只想對你說,你從明天起就要上班了,上的什麼班?這讓馬書記告訴你!”
錢虎被衣環球的一席話震住了,他求救似的望着馬玉炳。後者慢悠悠地說:“衣書記瞅准了你是個人才,當然,機會是給你了,是人才是蠢材,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究竟怎麼回事?”錢虎有點迫不及待了。
“你的具體工作是帶上我的信,到縣社隊工業辦、省社隊企業局和油建公司去,調查了解社隊企業情況和油建公司需要什麼輔助產品。然後寫出詳細的建議來,我們呂九庄大隊究竟該辦什麼樣的企業,你有建議權!”
錢虎這下傻眼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最看不起的衣環球居然要委以他這樣的重任。
“我還要順便告訴大家一聲,這些本來要在今晚的會上宣佈的。我現在先告訴你們了……大隊黨支部決定,從明天起,兵分三路。一路叫農業機械化作業組,負責承包大隊這五千畝農田;第二路叫飲食服務組,拿出我們家家戶戶的絕招來,做釀皮子,到縣上、到油建公司去賣,用賺來的錢購設備、辦工廠;第三路叫建築服務隊,全大隊的能工巧匠全集中起來到油建公司去蓋房子、搞維修,發展到一定時候,成立一個建築隊!以上三個組怎麼去干,賺的錢給大隊交多少,自己該落多少,這些事今天晚上有衣書記給大家宣佈。一切都按衣書記宣佈的為準!好了,我還要吃山藥攪團呢!”
錢虎第一個鼓掌,可是沒有人附和錢虎。錢虎也不管這些,鼓了一陣掌的他掉頭就走了。社員們見馬書記進了庄門,便三三兩兩的散去了。
進屋后,錢風蘭又給馬玉炳盛了半碗攪團。馬玉炳邊吃邊說:“看來真讓你給說准了,大家不熱烈呀!”
“不熱烈的原因在第二組,要讓這些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去賣釀皮子賺錢,做生意,難哪!”
“說難也不難,關鍵在引導。你說得對,幹部先帶頭賣,讓他們跟着看。他們見幹部把錢賺了,進腰包了,他們會動心的。”
正說著,錢虎手提着包進來了。他說:“馬書記,衣書記,我先走一步,先到油建公司,后和大隊抽調的人一塊兒上省里。”
衣環球忙下炕說:“這麼著急幹啥?有氣的風匣不是三咔噠!”
“衣書記,謝謝你!真沒有想到你還這樣信任我。我這就走,我找我那些朋友們去。是騾子是馬拉出去遛一圈你們就知道了。”
“我們相信你!”衣環球握着錢虎的手說。
錢虎說:“書記,別計較我的過去,請你一定相信我。我呢,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我保證,以實際行動感謝書記的這份信任。我錢虎如果不能做出點成績來,我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