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當代滑稽戲
溫泉水從灌水縣回到廳機關了,他這次從灌水回來又為自己背回了一塊豐碑。這塊豐碑就是杜局長出席省黨風廉政建設現場會的先進個人材料。
灌水縣局杜局長出席省黨風廉政建設現場會先進個人的事迹材料洋洋數萬言,現經電腦輸入、打印,后裝訂成冊,就跟一本公開出版發行的圖書一樣,精緻、厚重、有檔次。
在羅廳長辦公室里,溫泉水把杜局長的先進事迹材料畢恭畢敬地遞到羅廳長的手裏。
羅廳長撫摸着材料高興地說:“泉水啊,你又為我們廳立了一大功啊!杜局長專門打電話對我說,你一到灌水連腳都沒歇一下,連水都沒喝一口,就立即投入了戰鬥。他們說你是不分晝夜地加班加點,經常寫得廢寢忘食啊!”
溫泉水謙遜地說:“廳長,杜局長他過獎了,加班加點倒是有一點,那是我為了把讓忠誠失去的時間補回來。至於廢寢忘食,我是完全被杜局長那些可歌可泣的廉政事迹所感動的、激勵的。現在材料總算寫出來了,還不知道廳長您滿意不滿意呢?”
羅廳長問:“這個材料杜局長看了嗎?”
溫泉水說:“看了!”
羅廳長問:“他是什麼意見?”
溫泉水說:“廳長,他簡直就是愛不釋手啊!他說,材料所例舉他的所有事迹都實事求是,都是他近幾年黨風廉政的真實寫照!”
羅廳長拍了拍手裏的材料,口裏嘖嘖稱讚說:“泉水,你的材料現在是越寫越精,越寫越活了。希望你不要驕傲,繼續努力,要戒驕戒躁!”
溫泉水被羅廳長誇得心裏甜絲絲、樂滋滋的。他說:“廳長,濱湖市那邊的事情已經落實了嗎?”
羅廳長說:“你不提我倒是差點忘了,你去灌水我也就沒有再去,我想還是等你回來以後我們一塊去!”
溫泉水問:“那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羅廳長說:“這件事現在要放一放,這幾天你不能離開機關!”
溫泉水不解地問:“為什麼?”
羅廳長說:“下午人事處肖處長找你談過話你就知道了。”
羅廳長看得出溫泉水欲言又止的樣子,其實他也很想把人事處下午找他談話的真相告訴他,但是他審時度勢之後,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最終沒有告訴他。作為一廳之長,他更清楚在機關所有的關係中,最複雜、最敏感的關係,莫過於人事關係。而所有的人事關係,都跟他這個一廳之長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他不能跟溫泉水透漏一點風聲,這件事情必須由人事部門去操作。
人事問題不出問題都沒有關係,一旦出了問題,最後你就是沒有關係也有關係。說白了,這種人事關係在機關里就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關係。
溫泉水見羅廳長看着他久不言語,他便退出了辦公室。
白忠誠坐在辦公室里看報紙,桌子上還放着一杯茶。群眾描繪機關幹部上班時一張報紙、一杯茶的生動形象,現在從白忠誠的身上表現得十分生動和鮮明。
白忠誠本來上班就沒有什麼事,你說這宣教處平時能有什麼事呢?要是有一點事,也都是一些小題大作的事,或者是虛張聲勢的事。如今,灌水一趟又被領導撤了回來,所以現在他就更沒有事了。
辦公室里現在就白忠誠一個人,溫泉水到羅廳長那彙報工作去了,王思早上來了,又被她妹妹王想給電話召走了。她妹妹不是在省報做攝影記者嗎?最近攤了一個美差,要跟省政府一個外貿代表團到歐洲去招商,打電話叫她姐姐陪她上街買兩套像樣的服裝出國穿。辦公室里很安靜,白忠誠讀報也跟他寫作一樣,很認真,很專註。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白忠誠抬頭一看,進來兩個小女孩。
小女孩長得小巧玲瓏,小鳥依人。皮膚白白凈凈,衣服乾乾淨淨。髮型不僅時髦,顏色還略帶棕黃。一個長發披肩,一個短髮齊耳。兩人的上衣不僅短而瘦,而且緊而小。兩人的褲子穿的也不一樣,一個是牛仔,一個是寬鬆。姣美的面容上五官動人,小小的嘴唇上奼紫嫣紅。兩個小女孩走進屋來,春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白忠誠越看這兩個小女孩越有點像舞台上的玫瑰秀,更像演唱組合里的漂亮寶貝。
這兩個小女孩進了屋來,隨手把門關了起來,她們兩人見屋裏只有一個人,其中的一個人就伸出雙手對着白忠誠不停地比劃着,嘴裏還不停地啊啊地叫着。另一個見白忠誠莫名其妙地看着聽着,也就伸出雙手來比劃着,啊啊地叫着。原來是一對啞巴!白忠誠這才明白,他朝那兩個小女孩友好地笑了笑。
這時,一個女孩從身上的雙肩包里取出一把毛筆,並且展示出一封介紹信。白忠誠接過介紹信一看,才知道這兩個女孩是來自河南,因為她們家鄉遭遇到蝗災,迫於生活窮困,攜帶當地民政部門的介紹信,出來推銷毛筆,謀求沿海一帶經濟發達地區的機關部門的愛心賑災。白忠誠從當地民政部門的介紹信上悉知,這兩個女孩都是一家生產毛筆社會福利工廠的職工。
看完介紹信,白忠誠心裏沉甸甸的,他不禁想起了孟蘭的身世,想起了孟蘭那天在灌水大堤上對他講述自己童年的悲慘故事。面對這兩個陽光般的女孩,同情與憐憫之情,不禁從白忠誠心裏油然而生。他不假思索地從口袋裏掏出100元錢遞給那兩個女孩。那兩個女孩一個接錢,一個女孩送給白忠誠幾支製作得十分粗糙的毛筆。白忠誠擺手示意不需要,那個女孩就又把毛筆裝進了自己的包里。這時,那兩個小女孩朝着白忠誠又鞠躬,又作揖,還豎起大拇指,嘴裏還不停地哇啦哇啦地叫着。白忠誠雖然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也看不懂她們在比劃什麼,但他從那兩個女孩臉上展露出來的甜美笑容,那一定是在感謝他,讚美他!
那兩個河南籍的聾啞殘疾女孩,在接受過白忠誠的愛心之後,依然滯留在辦公室里,沒有馬上離去的意思。於是白忠誠就用手勢示意她們坐下來,她們立刻也就坐了下來。接着白忠誠又熱情地為她們每人倒了一杯水,她們也就沒有拒絕,端起水杯喝了起來。因為語言有障礙,白忠誠不能跟她們作任何交流,其實,白忠誠很想跟她們交流,了解她們那裏災害的情況。白忠誠心裏感嘆道,這兩個女孩要不是啞巴多好啊,那樣他就可以和她們盡情地交流了。不過白忠誠又想,如果這兩個女孩要不是啞巴,她們也不會背井離鄉,他也不會跟她們有緣一遇了。
這時,白忠誠發現兩個女孩像在用眼睛互相說話,互相交流。白忠誠看了很感動,他很敬佩啞巴,她們雖然不能說話,但人都很聰明。白忠誠發現有殘疾的人跟沒有殘疾的人相比較,有殘疾的人比沒有殘疾的人意志更堅強,追求更執着。特別是盲人,在所有殘疾人的群體中,盲人尤為令人敬佩。白忠誠認為,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用心靈去體味生活,感悟人生的人,只有盲人!
那兩個女孩用眼睛交流了一會兒,便站起身向白忠誠告別,她們兩人一齊走出了辦公室。
白忠誠送走了兩個啞巴女孩,又把門關了起來,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來,繼續看他的報紙。
突然,只聽嘭的一聲,辦公室的門被人撞開了。白忠誠扭過頭定睛一看,只見保衛處長帶着兩個保衛幹事神色緊張地闖了進來。
“剛才有沒有小偷來過這裏?”保衛處長問白忠誠。
“什麼小偷?就是有小偷來了,他也不會說他是小偷呀!”白忠誠有點沒好氣的回答。他感到作為一個保衛處長這樣問話,簡直太沒有水平了。白忠誠又把目光移到了報紙上。
保衛處長沒有計較白忠誠的態度,他連第二句話都沒說,又重重地把門關上,一陣風似的離去了。
溫泉水從羅廳長辦公室出來很得意。在機關作為一個部下,如果他的工作能夠得到部門領導的讚揚就很得意了,而他現在得到的既不是部門領導的讚揚,也不是廳分管領導的讚揚,而是廳一把手的讚揚,你說溫泉水怎能不得意呢?溫泉水感到他現在不僅很得意,他還很得勢。因為,在他跟羅廳長的接觸中,他從羅廳長的話語中,他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感悟到,羅廳長對他的印象,對他的評價,是越來越好,越來越高。反之,對白忠誠則是越來越差,越來越低。
幹部好不好,應該是群眾說了算,可是關鍵時刻還是領導說了算,尤其是第一把手說了算。
溫泉水沒有直接回辦公室,而是去了財務處,他想把這次去灌水的差旅費給報了。
溫泉水推開財務處的門,見裏面只有會計一個人,錢處長不在,他就問那個會計:“你們錢處長呢?”
會計說:“怎麼,你還不知道呀?剛才來了兩個女孩推銷什麼毛筆,誰知是兩個小偷,把錢處長的皮包給偷走了!”
溫泉水問:“錢處長損失大嗎?小偷抓到了嗎?”
會計說:“損失可慘啦,各種證件、銀行卡不算,光現金就兩千多哩!”
溫泉水聽說錢處長被盜,而且損失巨大,他心裏感到一陣興奮。他心想:“活該!誰叫你平時狗眼看人,太凶、太壞!”溫泉水為什麼對錢處長如此恨之入骨呢?事情原來是這樣,這個錢處長是一個女人,今年都50出頭了,這種年齡要是在工廠早就內退回家了。這個女人,在機關里不僅溫泉水恨她,還有很多人也恨她,因為她掌握報銷權,所以經常會狗眼看人。比如,差旅費中的住宿費,機關里是按級別報的,有的人住宿費超過了,但只要對她好的,她就網開一面,給你報了,而有的人對她不好,她就來卡你,超出的你自己付。溫泉水就被她卡過,所以他早就恨死她了。現在不要說她包被偷了,就是她家的保險箱被偷了,他都一點也不同情她。
溫泉水見發生了這樣一件事,他連屋都沒進,轉身就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就在溫泉水上樓的時候,他看到有兩個女孩從上面下來。起初溫泉水也沒有介意,以為這是單位同事的小孩,可是當他與那兩個女孩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想到剛才財務處會計對他講,說小偷也是兩個女孩,於是他一下子提高了警覺,轉身問那兩個女孩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誰知,那兩個女孩見有人問她們,頭也不回,拔腿就向樓下跑去。
溫泉水見狀,一個飛步追上去,一手一個將兩個女孩胳膊給死死地抓了起來。溫泉水在走廊里大聲呼喊道:“快來人啊,小偷被我捉到啦!”
溫泉水的呼喊聲,驚動了機關里的所有人,大家紛紛跑出辦公室,把兩個小偷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
保衛處長和財務處長,也就是受害人錢處長此刻還正在院子裏搜尋,這時他們聽說小偷已經被擒,從外面迅速趕了過來。
保衛處長當眾從一個女孩的背包里搜出了錢處長的錢包,經錢處長清點以後,確認錢和各種證件一樣也不少。保衛處長問小偷,錢處長的皮包到哪裏去了,一個女孩說被她們扔到女廁所里了。
白忠誠被走廊里的吵嚷聲也驚動過來了,他站在人群的最外面,聽人說溫泉水剛剛抓了兩個小偷,還說都是女的,他覺得好生奇怪,因為他剛剛在辦公室里獻愛心的對象也是兩個女孩。白忠誠踮起腳尖,伸着脖子朝里張望,當他看到被溫泉水抓住的兩個女的,正是他獻愛心的那兩個女孩時,他一下子傻眼了。
“說,你們還到哪個辦公室去過?”保衛處長嚴厲地審問道。
“我們還到過你們宣教處辦公室!”其中一個女孩伶牙俐齒,還說的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還會說話!不是啞巴?還有文化,還認識宣教處!白忠誠感到簡直是不可思議,原來她們竟是一對生理不僅十分健康,而且十分健全的人。自己被她們給騙了。白忠誠頓時臉上火辣辣起來,心裏澀溜溜地不是滋味。
“你們在宣教處也偷了嗎?”保衛處長接着問。
“沒有,裏面有一個人,他還主動給了我們100元錢呢!”這時,另一個女孩回答說。
“嗯,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事?人家會送錢給你們?”保衛處長不相信,認定她們又在說謊。
這時,這個女孩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張100元的錢幣,遞給保衛處長說:“你不信,你去問問你們的那個同志!”
保衛處長說:“你認識那個人嗎?你敢跟他對質嗎?”
那個女孩說:“他給我們錢我們怎麼會不認識呢?不瞞你們,我們剛才就是躲在他的辦公室里才沒有被你們追到!”
白忠誠聽了女孩的這句話,站在人群外面簡直是無地自容。一個堂堂正正的國家幹部,一個名符其實的大學生,一個雖稱不上殫見洽聞,好歹也是一個仰屋著書之人,想不到竟被兩個小丫頭給不咸不淡地涮了一下。如果要說是騙,白忠誠心裏也許能好受一點,可是從那兩個女孩嘴裏吐出來的話,簡直是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這分明是一種愚弄。
被欺騙和被愚弄,其性質和本質有着根本的不同。欺騙別人,說明別人並非愚昧、沒有智慧,恰恰相反,正是對方比他還要聰明、還要智慧,他才不得出此欺騙的手段,來蒙蔽人家。而愚弄就不同了,愚弄說明你很無知,如果不是無知,那你起碼也是智商低下,沒有對手有城府,有計謀。所謂愚弄,一般都是小的被大的,男的被女的,上級被下級,高學歷被低學歷欺騙,才稱之為愚弄。白忠誠對照一下,感到自己這幾條都符合,所以他有一種不光被愚弄的感覺,甚至還有一種被玷污的感覺。
“白忠誠來了沒有?”保衛處長在人群里大聲喊道。
“來了!”不知是誰說了一聲。這時人群馬上閃出一條縫來。此刻,白忠誠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得一臉的無奈和尷尬。
“她說的都是真的嗎?”保衛處長問白忠誠。
白忠誠誠實地點了點頭。
這時站在一旁的錢處長終於鬧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這個把錢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值錢的女人,這時也把自己滿腔的愛與憎,悲與憤,統統向白忠誠和溫泉水洶湧澎湃地發泄了出來。
她首先走到溫泉水跟前,雙手作揖,就差一點要下跪了。她說:“泉水,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的恩德,我這兩千塊錢不就是等於你送給我的嗎?要不是把小偷逮住,下面還會有多少無辜的人將要遭到跟我一樣的厄運啊!泉水,你簡直就是反扒英雄,人民衛士!”
溫泉水被錢處長讚美得心裏美滋滋的,因為在大庭廣眾之下,所以他也說了兩句謙虛的話。他說:“錢處長,你也過獎了,我也只是順手牽羊呀!小偷在我的處里,忠誠沒有抓她們,把錢給她們,那是因為忠誠沒有識破她們騙子伎倆的緣故。”
錢處長本來就準備要向白忠誠發泄滿腔憤怒的,現在給溫泉水這麼一說,憤怒的情緒就更加高漲了。她指着白忠誠的臉說:“誰曉得他把錢給人家女孩是安的什麼心?上一次在廁所里被人家女的拖到派出所,這又怎麼說呢?白忠誠啊白忠誠,真看不出你這個人文質彬彬,渾身詩文的樣子,原來那都是假相呀!早知今日,當初又何必要離婚呢?”
“錢處長,你說話怎麼這樣信口雌黃呢?我問你,當時這兩個女孩到你辦公室去,你知道她們是小偷嗎?如果你知道,你的提包為什麼還被偷?你知道,你為什麼不把她們抓起來?”這時,站在人群中的王思實在看不下去了,她勇敢地挺身為白老師講公道話。
“喲!我說話信口雌黃,那上一次在廁所里調戲人家打工妹,叫110帶到派出所這也是假的?”錢處長反唇相譏。
王思說:“這件事派出所已經結案了,純屬一場誤會。錢處長,你怎麼能用誤會的事情來侮辱別人,傷害別人呢?”
王思說得有理有據,錢處長一下子沒詞了,沒詞了,也就說明她沒理了。這一下,圍觀的人一起把眼球轉向了她的臉上。這時,只見錢處長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煞是難看。突然,她哇啦一聲哭了起來。她哭得很誇張,音量和音質都出現嚴重的失真。她一邊捂着臉,一邊抹着眼淚說:“我今天招誰惹誰了?被偷了錢不算,還要被人家數落。王思,我知道我不能跟你比,你年輕,你漂亮,有知識,有本領,又能說會講,我講不過你,也比不過你,算你能,我怕你,我去找羅廳長,找領導評評今天這個事!”
說著,哭着,錢處長就像一個潑婦一樣,向羅廳長辦公室一路嚎去。
羅廳長的辦公室里現在坐着4個人,4個人都是處長。一個是財務處長,她是來告白忠誠狀的,另外3個是保衛處長、機關黨委書記和人事處長,他們是羅廳長通知來研究如何處理機關里剛剛發生的這起治安事件的。
財務處錢處長本來是準備對羅廳長一個人痛訴白忠誠罪行的,後來沒想到羅廳長把機關黨委書記、保衛處長、人事處長也都叫來了,這一下她的情緒就更加激動了,她痛哭流涕地訴說自己遭受的不白之冤和蒙受的委屈之後,便由痛哭流涕一下子轉為義憤填膺,聲色俱厲地對白忠誠進行一番惡毒的人身攻擊。她栽贓白忠誠有意藏匿小偷,她污衊白忠誠送錢給那兩個女孩是有不軌之謀。
羅廳長聽完錢處長的控訴之後說:“錢處長,你的看法和意見我們大家都聽到了,下面我們將要研究對這件事的處理意見,你先離開一下,好嗎?”
錢處長臨走之前從眼裏又擠出了幾滴眼淚。
“黨委書記,請你談談你的意見!”錢處長離開辦公室后羅廳長對機關黨委書記說。
機關黨委書記說:“我看錢處長的話有些言重了,我不同意她的分析,在這件事情上,白忠誠的警惕性不高這是有的,至於什麼有意藏匿呀,什麼不軌圖謀呀,我看純屬誇大其詞,無限上綱!”
“保衛處長,說說你的意見。”羅廳長對保衛處長說。
保衛處長說:“我基本上同意黨委書記的看法。關於對這件事的處理意見,按照廳里的規定,凡是在機關捉到小偷的本機關人員應發給1000元的獎金,溫泉水捉了兩個,那就應該獎勵他2000元!”
羅廳長說:“這個沒有問題,應該兌現!”
保衛處長還說:“按照過去的慣例,還要以機關黨委的名義發一個表揚通報,對溫泉水見義勇為的行為給予表揚,號召全機關的同志向他學習!”
羅廳長說:“這個也沒有問題,文件照發!”
保衛處長又說:“白忠誠同志在這起治安事件中,缺乏應有的警惕,無意之中被小偷所利用,鑽了空子,影響了我們保衛處的搜捕,差一點讓小偷逃脫。我認為有必要在這個文件中提出批評,引以為戒!”
羅廳長說:“這個更沒問題,只是不要點名!”
保衛處長說:“我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去辦!”
“還有什麼意見?”羅廳長問保衛處長。
“沒有了!”保衛處長回答。
“肖處長,談談你的看法!”羅廳長把臉轉向從開始到現在一句話也沒說的肖寧。
肖寧說:“我同意保衛處長的意見,只是,在發文時間上,我建議是不是向後放幾天!”
羅廳長問:“為什麼?”
肖寧說:“按照我們處對白忠誠和溫泉水的考察安排,今天下午就要找他們兩人談話,後天就要進行各自發表競選演講,接着就要進行群眾投票。我考慮,這時候發這個文件,會不會對群眾投票產生誤導?”
羅廳長沒有立即對肖寧的意見發表自己的意見,而是請黨委書記、保衛處長談談他們對肖寧這個意見的意見。黨委書記沒有表態,保衛處長倒是迫不及待地說:“既然是群眾評議,我們就應該相信群眾,群眾的眼睛永遠都是雪亮的嘛!”
羅廳長接上去說:“肖處長,這一點你多慮了,這個文件我認為對白忠誠和溫泉水的群眾評議,不會產生根本影響,更不會產生決定影響,這一點你們人事處儘管放心!”
肖寧的意見遭到否決,這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心裏甚至比誰都清楚,她剛才的提議是幼稚而又可笑的。既然幼稚而又可笑,那她為什麼還要提出來呢?她認為羅廳長急於把這件非常一般的竊案的文章,做得太大、太快、太強了。他為什麼這樣去做,而且親自去做,他一定有他的想法,只是,他永遠都不會把自己真正的動機和目的暴露出來而已。對於羅廳長在宣教處用人上的態度變化,肖寧從他對白忠誠由親到疏,而對溫泉水由疏到親這一點上,她就早已經發現端倪了。而肖寧感到萬分費解的是,促使羅廳長這種180度大轉彎、大變化的奧秘究竟是什麼,她一點也不知道,一點也想不到,一點也猜不到。肖寧心裏總是有個結。
羅廳長發現肖寧沒有再說什麼,他就說:“好吧,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保衛處馬上擬一個初稿,然後由機關黨委負責審核簽發到各個部門。關於獎勵的事,我看要搞得隆重一點,最好召開一個機關大會,這也是弘揚正氣的一個難得素材嘛!”
就在大家剛要起身離去的時候,傳達室值班人員從外面走進來,遞給羅廳長一個特快專遞。
羅廳長打開一看,對已經走到門口的肖寧說:“肖處長,請你留一下!”
羅廳長把快件里的材料遞給肖寧。肖寧一看,就像一盆冷水從她的頭上澆了下來,從上冷到下,從外冷到里,肖寧心裏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
原來這是一封從灌水縣寄來的特快,是一封檢舉白忠誠的匿名信。信的內容說白忠誠住在灌水縣皇宮大酒樓時,跟酒樓總經理孟蘭有一種不正常的關係。匿名信以事實為依據,稱有一天上午孟蘭駕車帶着白忠誠離開大酒樓約兩個多小時。他們到哪裏去了?他們去幹什麼?不得而知。寫匿名信的人要求廳里派人去進行調查。
肖寧認為事關重大,所以她看完材料說:“羅廳長,是不是派人去調查一下?”
羅廳長說:“這種匿名信你怎麼去調查?你找誰調查?我們哪有那麼多人、那麼多時間耗在這種事情上面?”
肖寧說:“那他們兩人競爭領導職位演講的事還如期舉行嗎?”
羅廳長果斷地說:“一切不變!不過,肖處長,我想,關於群眾測評的結果,我們只好不要匆忙對外公佈。幹部問題,說到底還是黨管幹部,既然是黨管,那最後組織考察這一關就永遠也是取消不了的一關。像這種匿名信的材料,它就是我們組織最後考察時一種很重要的參考材料!”
肖寧愕然!
第二天,也就是肖寧分別找白忠誠和溫泉水談話佈置他們準備競職演講材料有關注意的幾個問題的時候,以廳機關黨委名義關於表彰見義勇為積極分子溫泉水的決定的文件在機關下發了。
文件對溫泉水見義勇為的精神,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和讚揚,同時號召機關全體黨員和群眾向溫泉水同志學習和致敬。文件同時對個別人的失職行為提出了批評。雖然對個別的人沒有點名,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點名這種事情,有時候不點比點影響還壞,效果還惡劣。像這種不點名,對於白忠誠來說,就是不點名比點他的名影響還壞,效果還惡劣。為什麼呢?因為不點名,無形之中給不點名的人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知道不點名的人是誰就算了,不知道的人就要去打聽、去猜測,結果將把事情越搞越大,越問越多,越詐越深,越傳越神。
文件剛發到各部門不久,機關辦公室又通知全機關的同志馬上到會議室開大會。開始大家不知道是開什麼會,像這種上着好好的班突然開大會的現象過去有但很少,尤其又是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也許正因為這種現象過去很少見,大家就感到很奇怪、很新鮮,以為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傳達,說不定又要加工資了。所以大家都紛紛放下手裏的工作,向會議室擁去。
王思知道開的是什麼會,因為她剛才路過機關工會辦公室門口時,看到工會兩個女人正在朝溫泉水身上披授帶,授帶上還扎了一隻碩大的大紅花。所以她決定不去參加這個會,眼不見為凈!
白忠誠說:“王思,走,去開會吧!”
王思說:“我不去,你也不要去,我就不願看溫泉水那副矜功伐善的樣子!”
白忠誠說:“我不能不去,現在人家就有人說我、怨我、怪我,如果再不去,我不是又要罪加一等了嗎?”白忠誠一邊說著一邊走出了辦公室。
白忠誠走進會議室的時候,會議室里已經擠滿了人,他只好在最後一排角落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人們並沒有注意到白忠誠的到來,因為這時候大家的目光都在主席台上。
主席台上,溫泉水身披綬帶,胸掛大紅花,滿面紅光,簡直像個紅人兒。會場上有人說:“瞧,溫泉水活像個新郎官!”廳二把手主持表彰大會,宣佈大會開始,接着機關黨委書記把發到各部門的表彰決定又念了一遍。然後,保衛處長和工會主席從主席台一側抬上來一塊大紅紙牌,紙牌上寫着“獎金2000元整”幾個大字。溫泉水喜形於色,臉笑得像一朵花。
白忠誠坐在後排的位置上,此時他像一位坐在劇場裏的觀眾,正在觀看一出當代滑稽戲,他的面色很嚴峻,他的嘴角掛着一絲不易覺察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