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年輕的女人

第十章 年輕的女人

白忠誠跟肖寧和王思分手以後,他並沒有到醫院去看醫生。白忠誠想,他臉上的傷痕也就是一點皮外傷,身上的骨骼和內臟一點傷也沒有。白忠誠還想,幸虧是遇到兩個女孩子,要是遇到兩個男人,不把你打個半死才怪呢!這樣想來,白忠誠心裏感到平衡了許多,舒服了許多。白忠誠低着頭,用手遮擋着那隻受傷的眼睛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白忠誠感到肚子有點餓,他看了看手錶,都快10點了,於是,他就想找一家餐館吃東西。從昨天夜裏到現在,他不要說一口飯沒吃,就連一口水也沒喝,完全是在一種極度緊張、恐慌的氛圍中度過的。長這麼大,從來沒坐過的警車,現在也坐過了;從來沒戴過的手銬,現在也戴過了;從來沒上過電視,現在也上過了。想想這些悲慘遭遇,白忠誠就憎恨那兩個小女孩。不過他想想,也不能全怪人家,這房東也有責任,既然樓上已經住了兩個女孩,應該告訴他一聲才是。另外,也怪自己太粗心了,都住過來一兩天了,怎麼就沒有一點覺察呢?

今天吃什麼呢?白忠誠想今天不到馬路邊上去吃拉麵、吃盒飯、吃燒餅、吃餛飩,今天要換個吃法,去吃肯德基,那裏環境好,還好到那裏去坐一坐、歇一歇、放鬆放鬆。

想到肯德基,白忠誠又想到了仇小紅。因為在沒有離婚的時候,仇小紅在星期天、節假日,經常帶他來吃肯德基。開始,白忠誠沒有發現仇小紅為什麼特別喜歡吃肯德基的原因,後來他慢慢發現了,原來仇小紅醉翁之意不在雞,而是目光留戀那些在遊樂屋裏玩耍的孩子身上。作為一個女人,特別是不能生孩子的女人,這種女人,絕對比能生孩子的女人要更愛孩子。

白忠誠發現了仇小紅愛吃肯德基的秘密以後,他心裏感到格外的難受,雖然仇小紅不能生育的責任不完全在他身上,但他還是覺得很對不起仇小紅。不過,白忠誠堅信現在他們沒有孩子,不代表將來沒有孩子,等到將來仇小紅生了孩子,他一定帶着仇小紅和孩子經常到肯德基來。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他還沒有等到這一天,仇小紅就跟他勞燕分飛了,又跟另一個男人去實現她的理想了。白忠誠想,要是仇小紅跟現在這個男人能生孩子,那他就太沒面子了,太不像個男人了。

白忠誠低着頭,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着。

“先生,歡迎光臨!”一個小姐甜晶晶的、嬌滴滴的聲音打破了白忠誠的思緒。

白忠誠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家北方水餃店。

“先生,請進!”站在門口的迎賓小姐已經把玻璃門拉開了。

“進就進吧,不吃洋餐吃中餐,也算是愛一次國吧!”白忠誠走進了北方水餃店。

走進北方水餃店,白忠誠彷彿回到了東北,回到了家鄉,店堂的裝飾和佈置處處都顯示出北方的風情和特色。牆壁上掛着紅辣椒、大蒜頭,還有玉米、小米和紅高粱。店堂服務員小姐的穿着也很民族化、本土化。從下朝上看,圓口布鞋,黑布西褲,藍底帶花中式小褂。那小褂子的衣襟是斜開的,扣子也是用布做的。很短也很瘦的衣衫,把一個個姑娘豐腴的身姿勾勒得流光溢彩。小褂的衣邊也很有講究,是用紅布鑲嵌而成,腰上還繫着、頭上還戴着跟小褂子同樣布料做成的小圍裙和頭布。姑娘胸前的衣襟上還別著一枝圓珠筆,你不要小看這枝筆,這枝筆不僅提升了服務的文化品位,同時也反映了企業的文化內涵。

白忠誠在一張空位前坐了下來,他因為臉上有傷,所以頭一直不敢抬得很高。他剛坐下不久,他眼睛的餘光就看到一個穿小花褂,系小圍裙的服務員小姐手裏拿着單子站到了他的身邊。

“先生,您吃什麼水餃,要多少?”服務員小姐問道。

“你們這裏的水餃都有哪些品種?”白忠誠頭也不抬地問。

服務員小姐把菜單遞上去說:“先生您請看!”

白忠誠這時候抬起頭來朝服務員小姐看了一眼,這一看不要緊,兩個人一下子頓時目瞪口呆。這位服務員小姐不是別人,正是昨天夜裏操着拖把奮力打他的、名字叫關起來的那個姑娘。

白忠誠頓時明白了,他的那兩位鄰居原來就在這家北方水餃店裏打工。

關起來看到這位食客,原來是被她和牽男無故打傷的鄰居,什麼也沒說就轉過身一扭頭離去了!

關起來走到在另一側正忙着給客人開單子的呂牽男身邊悄聲說:“牽男姐,你看那是誰來了?”

牽男正在忙着朝單子上寫東西,就頭也不抬地問:“誰?”

起來說:“你朝那邊看!”她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睛示意。

“他來做什麼?他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打工?”牽男不解地說。

起來說:“他是來吃飯的,我看他八成跟我們一樣,也是單身族!”

牽男問:“你怎麼知道他是來就餐的?”

起來說:“他剛才已經向我點菜了!”

牽男說:“那你不給人家服務,找我做什麼?”

起來說:“我怕他,是我們把人家打傷的,我怕他朝我們要醫療費!”

牽男說:“好吧,我去給他買單!”

牽男朝白忠誠那裏走去。

白忠誠看呂牽男向他這裏走來,心裏不免有點驚慌,他壓根也沒想到這兩個女孩就在這裏打工,真是冤家路窄,還沒有等到晚上回出租房就又見面了。白忠誠想走,不在這裏吃飯了,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可是還沒等白忠誠站起身,呂牽男已經站到他的身邊了。

“同志,昨天夜裏的事,很對不起你,我和起來向你表示誠心誠意的道歉!”牽男說著彎下她那細細的腰肢朝白忠誠深深地鞠了一躬。

“啊?啊!”呂牽男的道歉讓白忠誠始料未及,他嘴裏連聲啊道:“昨夜的事也不完全怪你,我做事也太莽撞了一些,使你們受到了驚嚇。要怪,都怪房東,既然一間已經住了女生,另一間他們就不應該再安排男同志來住!”

白忠誠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是抬起他那張被關起來的拖把和呂牽男的皮鞋打傷的臉跟呂牽男說話的。

從昨天夜裏到現在,白忠誠才第一次正視呂牽男的臉。剛才,呂牽男向他走來的時候,他發現呂牽男的步履很輕盈;剛才呂牽男向他鞠躬的時候,他發現呂牽男的腰身似楊柳;現在再看她的臉,簡直就像畫上的影星。呂牽男站在白忠誠的身邊,白忠誠感到有一股青春靚麗的、生機勃勃的、春情蕩漾的氣息衝擊着他、感染着他、震撼着他!

女人的美麗和情感的純真,跟女人的職業和文化有關係,但不是絕對的關係。女人的美麗和情感的純真跟女人的純潔和善良有關係,而且是一種絕對的關係!白忠誠認為,無論是站在他身邊的這個名叫牽男的女孩,還是廳堂里那些正在忙碌的女孩,也許她們都是從貧困農村來到這座繁華大都市的打工妹,她們都是一個個既單純、善良又樸實、美麗的姑娘,如果有一天她們突然變成不單純了、不善良了,也不樸實了,也不美麗了,那也不怪她們,而是因為我們這個城市,原本生活在這個城市裏的人教她們學壞的、帶她們學壞的,甚至是幫她們學壞的、逼她們學壞的。牽男和起來這兩個姑娘雖然昨天夜裏誤會了他,痛打了他,但她們並不壞,那是她們純潔勇敢的表現。正是因為這樣,所以白忠誠聽了牽男剛才的道歉之後,一下子變得開始漸漸地喜歡上了牽男和起來。

“同志,您剛才點的菜,馬上就給您送來!”牽男說著就走了。

牽男剛走不一會兒,起來就把菜端上來了。白忠誠一看不對,是兩個冷盤和一聽啤酒,不是水餃,於是就說:“你送錯了,我沒有點冷盤和啤酒!”

起來說:“沒有錯,這是牽男姐請你的,請你慢用,餃子和湯等會兒再給你上來!”

白忠誠還想說拒絕的話,甚至還想用手去拽起來,可是起來一轉身走掉了。

白忠誠酒足飯飽之後,見起來死活不收錢,就把一張100元的面幣放到餐桌上離去。

牽男和起來回到暫住地已經很晚很晚了,她們兩人經過廁所門前的時候,發現廁所的門把上掛着一個小木牌子,牌子上寫着“無人”兩字。起來好奇地把牌子翻了一下,一看木牌的反面是“有人”兩字。牽男朝起來會心一笑,用手指指白忠誠住的那間房子。

牽男和起來打開門走進屋裏,牽男說:“這個人也真怪,他都住進來兩天了,居然都沒有發現我們。起來,你說他現在在不在房裏呢?”

起來說:“我去看看!”

起來來到白忠誠的房門口,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聽裏面的動靜。她聽了一陣,裏面沒有一點聲音,就回到屋裏對牽男說:“裏面沒有聲音,說不准他還沒有回來!”

牽男說:“沒有聲音不代表裏面沒有人,我們去敲敲門,看他在不在,再說,我們也應該把他今天吃飯多餘的錢還給人家啊!”

起來望了望牽男,突然說:“牽男姐,我看你對他還蠻有興趣的呢!我都累死了,你一個人去吧!”說著,她把皮鞋朝地上一甩就躺到了床上。

“起來!”牽男上去一把將起來拉起來:“你嘴裏胡說些什麼?起來跟我一起去!”

起來坐了起來,穿上鞋子,跟在牽男的後面來到了白忠誠的房門口。

“篤篤篤!”牽男輕輕地叩門。

“誰?”裏面傳來白忠誠的聲音。

“我們是牽男和起來,你要是沒睡,我們想請你開開門,有事跟你講!”

“我沒有睡,請進來!”白忠誠打開了房門。

房門打開,映入兩位打工妹眼帘的除了那張被她們打傷的臉之外,就是屋內一片零亂不堪的景象。先看床上,被子窩成一團縮在牆角,枕巾和床單髒得讓人不敢接近。再看地上,床底下有一雙拖鞋,但只看到一隻,還有一隻不知躲到哪兒去了。一隻編織袋豎在地上,從那敞開的袋口可以看到裏面零亂地塞滿了衣服,其中一件襯衣的一隻袖子從袋子裏面一直拖到袋子外面。除此之外,地上還放着一隻電飯煲、一箱方便麵和一隻熱水瓶。從熱水瓶上那乾裂的瓶塞,不難看出這隻熱水瓶已許久沒有裝過水了。房間裏惟一能讓人看下去的,能讓人對主人有一點好感的,就是那臨窗的寫字枱。寫字枱很簡陋,也很粗糙,連抽屜都沒有,比貧困縣小學生的課桌還要差。桌子上有一盞枱燈,橫七豎八摞着幾本像磚頭一樣的書籍。枱燈下攤着一本稿紙,稿紙旁邊有一隻杯子,杯子裏面是空的。

“啊,真對不起,如果不介意的話,就請兩位床上坐!”白忠誠對這兩位不速之客顯得既局促又窘迫。

牽男和起來兩人勉強地坐到床沿上。

“您別客氣,我們只是來把您今天吃飯餘下的錢送還給您!”牽男把錢放到書桌上。

“真不好意思,都這麼晚了還讓你們操心!”白忠誠這時突然想起了今天北方水餃店裏的一件事,就問她們兩人:“噢,對了,你們怎麼知道我要吃大白菜水餃的呢?”

起來笑道:“難道你忘啦,在派出所里,人家警官問你是哪裏人,你說是吉林人,誰都知道,我們東北人最愛吃的水餃,就是大白菜豬肉餡的水餃了!”

“噢,我現在想起來了,你們兩人好像是遼寧人,對吧?”白忠誠這時方才略有頓悟。

“說起來,我們還是老鄉哩!”牽男說。

“你們是遼寧,我是吉林,嚴格講我們只能算是近鄰,但不能算是老鄉!”白忠誠說。

起來對白忠誠的解釋很不贊成,她說:“現在我們東北小品全國都出名,這些演員有的是遼寧、吉林,還有的是黑龍江,但全國觀眾說的都是東北小品出名,所以我們在外面打工,人家明知道你們是遼寧人,也不說我們是遼寧老鄉,而叫東北老鄉。現在東北老鄉可香了!”

“說得倒也是!”白忠誠說:“現在我們既是老鄉,又是鄰居,這樣就更是親上加親了。以後,你們就叫我忠誠吧,我就稱你們牽男、起來,好嗎?”

牽男說:“你可以這樣叫我們,但我們不能這樣叫你,你比我們大,我們應該叫你白大哥、白老師才對!”

“那我就叫白大哥吧!”起來拍手叫道。

“白老師”,牽男說:“今晚我和起來來找你,還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麼事?你們儘管說,今後你們有什麼事也儘管來找我,我能幫得上的,一定竭盡全力!”白忠誠真誠地說。

“白老師,是這樣子的,我跟起來誤傷了你,又害得你病假不能上班,那天派出所也跟我們講了,你的治療費和誤工費都由我們負責賠償,可是,我和起來剛租了房子,付了房款,所以身邊的錢不多了,想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通融幾天,等我們發了工資再還給你!”牽男話語裏充滿着歉意和悔意。

白忠誠笑了,他說:“我還以為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呢,原來是這個呀,你們放心吧,你們不要付給我一分錢!”

“那不行!”牽男執意地說。

白忠誠解釋道:“你看,我是幹部,看病有公費醫療,再說我也沒有受多大的傷害,臉也只是一點皮外傷,我連醫院都沒有去。至於說誤工費更是談不上,我們病假工資照發,連獎金都不少。你們說說,我要你們錢做什麼?”

牽男和起來被白忠誠說得不吱聲了,但從她們兩人的表情和眼神里,不難看出,她們都心存感激和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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