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異類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權傾朝野的大將軍竇武因為宦官政變而被逼自殺。他的心腹黨羽被斬盡殺絕,那些被他破格提拔的忠良之士也紛紛鋃鐺入獄,剛剛擺脫囹圄的黨人又重新被禁錮起來。七十歲高齡的老太傅陳蕃被宦官毒打致死,皇宮中太學生和羽林兵的屍體堆成了山,汩汩的鮮血把大地都染成了紅色。
曹嵩的族弟曹熾,官拜長水營司馬,親自參與了行動。待將竇武、陳蕃餘黨全部誅殺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曹熾忙中偷閑,得空便往兄長府中探望。
一進府門,就見阿瞞直挺挺跪在當院中。這小子淘氣惹禍罰跪是常有的事兒。
“你又怎麼了?”
“孩兒昨夜私自跑出去玩了。”阿瞞耷拉着小腦袋。
“你還真有出息,昨夜兵荒馬亂的,虧你有膽子!”曹熾摸摸他的頭,“怎麼樣?你那些鬼主意都哪兒去了?接着跟你爹裝抽風呀!”
“用得太多,不靈了。”阿瞞小嘴一撅。
曹熾抿嘴一笑,低頭道:“起來吧!今日咱家中有喜,免了你的家法!玩去吧!”
“不準饒他!”曹嵩披着衣服拿着一口劍走了出來,冷冷道:“平日驕縱慣了,什麼事兒都敢幹!昨兒要是叫官兵傷了,我可怎麼對得起他死去的娘?”
“兄長不必動肝火,竇武這一死,咱們兄弟又要交好運了。”
“竇武的餘黨可斬盡殺絕了?”
“該殺的不該殺的全殺了,竇府上下雞犬未留。太后也已經軟禁起來了,現在一切都是王甫、曹節說的算。昨天我帶兵去的司徒府,胡廣老兒看見我嚇得腿肚子都轉筋了。我說‘您老是老好人,沒有您老的事兒,麻煩您給竇武、陳蕃定個罪。’他拿起筆來手都哆嗦了。”曹熾說著說著笑了,“等完了事,他說我平叛有功,要給我官升一級,我要當長水校尉了!”
“你還真是有福氣,又逞威風又陞官的。”曹嵩酸溜溜道。
“兄長不要急,您臨危獻策,王甫絕虧待不了您!”
“不知死之悲,焉知生之歡……”曹嵩嘆了口氣,“陳太傅這些人何必要與宦官為敵呢?踏踏實實過自己的日子豈能得此下場?咱們恐怕又要遭人唾罵了。”
“這年月誰挨罵誰過好日子。”曹熾見他無病呻吟,笑道:“兄長何必想這麼多,這種你死我活的事哪朝哪代少了?你只管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將來阿瞞他們還指着你發跡呢!”
“呸!指望這小畜生髮跡,等太陽打西邊出來吧!”曹嵩又想起了阿瞞的事兒,“你看看,兵荒馬亂往外跑,還撿回一把劍來,多危險吶!想起來我都后怕。”說著把劍交到曹熾手裏。
曹熾只瞅了一眼便驚呆了:“這、這是……青釭劍!”
“你認得?”
“何顒的佩劍……當年何顒為朋友虞偉高報殺父之仇,手刃賊子用的就是這把劍。這把劍還背着昨晚好幾條人命呢!”
“什麼?”曹嵩臉都嚇白了,“何伯求的佩劍……”
曹熾的額頭已經滲出了冷汗:“昨夜……追殺太學生,唯獨跑了何顒。有百姓傳言,他喬裝逃出洛陽城了……”
霎時間,一種恐怖的氣氛縈繞在兄弟之間。曹嵩一把抓住阿瞞的衣領:“這把劍究竟是哪兒來的?”
“我……我昨晚在外面撿的。”
“胡說!”曹熾一聲斷喝,“這麼名貴的青釭劍怎麼會隨便撿到?我怎麼就撿不到呢?”
“那是您沒趕上,我趕上我就撿到了。”
“少貧嘴!你說實話!”曹嵩的大巴掌已經舉起來。
爹爹和叔父四隻眼睛惡狠狠盯着阿瞞,他心頭泛起一陣寒意,再也不能隱瞞,就跪在那裏將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說了。沒想到話音未落,“啪”的一聲就挨了父親一巴掌。
阿瞞從生下來到今天雖然淘氣惹禍,但從來沒挨過打。他噙着淚、捂着臉,哆嗦得像一片風中的樹葉,怎麼也想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
“小畜生!因你一人險些害死全家!”曹嵩不依不饒,掄起大巴掌還要打。
“算啦!算啦!”曹熾拉住他,“孩子小,哪兒懂得這些事兒。”
“我沒錯!”阿瞞也不知從哪兒鼓起了勇氣,衝著父親嚷道,“何伯求他不是壞人!弟弟常說‘見義不為無勇也’,我怎麼就不能幫他?宦官把他的朋友都殺光啦,八十多個人呀,七十歲的老頭都活活打死,他們才是壞人呢!”
阿瞞發現,隨着這聲歇斯底里的喊叫,爹爹的目光改變了,再不是那個和藹的眼神,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失望、一種憐憫,一種看待異類的眼神!被這樣的目光盯着,比挨打更難受、更虐心。
“好好好,你真有出息。”曹嵩嘟嘟囔囔道,“叫那些人把宦官殺了,把咱們一家老小都逼死就趁了你的願了。都怪我管教不嚴,一直就縱容你……你不要在這裏礙我的眼了,你給我還鄉,明天就走!回去叫老七好好管教你!永遠不準再進京來!”說罷瞧都不再瞧他一眼,氣哼哼轉身去了。
“二叔!我爹不要我啦,您給侄兒求求情呀!”阿瞞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一把抱住曹熾的大腿。曹熾搖搖頭,扳開他的手,把青釭劍又塞回到他的懷裏:“虎毒不食子,你爹怎麼會不要你呢?他是恨你不知改悔,你回到家鄉跟着你七叔好好念書,不要再招惹是非了。你爹會讓你回來的。傻小子,你好自為之吧!”
阿瞞瞧着叔父遠去的背影,怎麼也想不明白:你們都怎麼了,我究竟哪裏做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