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曾對周怡說,要去西藏看她。後來卻沒有去。她走的時候有些凄涼,我沒去送她。不是我不去送,是馮子興把我派出國了。這件事我一直覺得很蹊蹺,按道理我是沒有機會出國考察的。在東平海關,科級幹部最多去個港澳,真正意義上的出國考察得是處級領導才行。馮子興這麼做,是關照我,也是把我擺上台。我開始以為他故意噁心我,不讓我去給周怡送行,想想他不會這麼下作。後來我才想明白他是噁心李一良。本來這個指標是李一良的,人家東平政府可是指名要一位關領導參加的。馮子興不想讓李一良去,又不方便派他的人去,就把我派去了。他這是一石三鳥哇。
在學院楊院長老推薦我出國,卻老是出不成,後來貨主要請我出去,他也不答應,怕影響不好。所以對我這次出國,老楊就網開一面,按規定他是不該批的。按規定,東平海關找不到適合的人,就從別的海關派。馮子興安排我出國跟楊老院長當初的心裏如出一轍,反正報上去了,上面批不批不關他的事,他的人情是送出去了。他寧願賣我一個人情,也不給李一良面子,把李一良氣得夠嗆。他還給李一良安排了一個好差事,讓他去連縣扶貧,掛職副縣長。一去就是兩年,走前還不讓他出國。所以我這趟出國心裏挺不好受。我頂了李一良的位,送不了周怡,還成了眾矢之的。出國也沒意思,哪兒也沒去成,就在展覽館裏貓着。也不知是外經委的梁主任確實太忙,還是他覺得我的職位太低,不值得陪着到處玩,總之是沒安排活動。我陪着他在展覽館裏忙了幾天,後來他終於覺得不好意思,叫我出去走走,我卻不敢出去走,因為口袋裏沒美金。臨出國時,單位給我發了點美金,還發了點人民幣,人民幣要求做西裝,美金留着出國零用。馬羚知道我出國,偷偷給了我一萬美金,我不敢拿出來花,全買了禮品,準備回國的時候送給有關領導。當時馬羚給我美金時我堅決不收,我要那麼多美金幹什麼?馬羚說,好不容易出趟國,你總得帶點手信回來吧,你就不怕給大家的口水淹死?我想想也對,還是這婆娘腦子靈光,原來她在學院裏裝瘋賣傻,目的是跟我套近乎。我給老楊同志買了部數碼相機,給老馮買了部手提式攝像機,給石留買了便攜式影碟機。給馬羚買了只鑽戒,不過沒有給她。她知道我肯定給她買了禮物,就問我要,我就拿了支金筆出來糊弄她。她說,不會吧,就這樣打發我?我說,還有個貴重禮物,不過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給你。馬羚想了半天,似乎想明白了我要送她什麼,卻故意裝出失望的表情,說,你慢慢想吧。
我本來想給洪玫買個什麼,想想她是人家的老婆,還送她東西不是太虧了?本來還想給周怡小丫頭買點什麼,一時沒有想好,加上又沒有美金,只好免了。
花這麼多錢我是很心痛的,儘管錢不是我的,是我相好的,可畢竟是我花的呀,要是拿回家,可以建一棟小樓,把老爹老娘和全家人都搬進去,讓他們覺得我也跟石留一樣有本事。
那時我還沒有跟馬羚講我的家史,我原來打算一輩子也不講的。後來我要回趟家,馬羚非要陪我回去。我說,你跟我回去,那算怎麼回事?你又不是我老婆?馬羚說,誰要做你老婆?你愛找誰找誰。我說,那你跟我回去幹什麼?馬羚說,看看不行嗎?你老說家鄉是山區,是老區,很窮,我去看看到底有多窮,說不定我還可以扶貧呢。我說,要扶貧就先扶我吧,幫我蓋棟小樓,回去也有地方住。馬羚就有些不高興,她說,我的錢不就是你的錢嗎?你幹嗎這麼見外,我把整個人都給你了,你還要怎麼樣?我知道她在借題發揮,就說,我能怎麼樣?你是大老闆,我一個小小的公務員,要看你的臉色行事呢。馬羚說,你真是討厭。
後來有好幾天她不理我,可她又怕我突然回了家,經常打我的電話,我一接她就把電話掛了。我那電話是有顯示的,她也知道,她以為我會打電話給她,我偏不打,把她氣壞了。
馬羚對我跟洪玫打成了一片很有些意見。她說,你那個前情人有些不地道呢。我說,何以見得?馬羚說,第六感告訴我,她不是個好人,你得當心點。洪玫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不會害我。所以她要是害我,我就沒救了。
洪玫一個星期跑兩三次碼頭,她的貨不多。大家對她似乎也沒什麼特別。我有時沒事,會去看看洪玫的貨。在東平碼頭進口木方的有四家單位,都是用固定的單位報關,所以誰的貨都一清二楚。洪玫的貨沒什麼特別,都是普通的木方,像大家一樣,可能少報點方數,把高值的報成低值的,逃點關稅,這些都是公開的秘密。我後來找總關一個朋友諮詢了木方的貨櫃裝載量,發現大部分貨主只報到五成。洪玫隨大流,沒有什麼出格的。也就是說,她是一個普通的進口商。
洪玫知道我去看她的貨,有一天來辦公室找我。我正好在簽報關單,貨管組長小林在一邊等着。我讓洪玫先坐,洪玫在沙發上坐下,自己拿了份報紙看。本來洪玫一進來我就該起身接待她,但我不想太給她面子。所以故意讓她等一會兒。洪玫原來在企業做報關員時跟小林也認識,那時李達還是我們的組長呢,我們有時還一起打球。小林跟她玩起來,比我還瘋。小林跟洪玫打了個招呼,拿着報關單出去了。我還在座位上賴了兩分鐘,才起身陪洪玫坐。洪玫說,忙得很啦?我說,一般哪。
我的辦公室不大,二十幾平方,跟在辦公室時差遠了。我的副手的辦公室更小,大概就二十平方,還是三個人擠在一起。我把大班椅挪過來,坐在洪玫對面,客氣道,喝杯水吧?對來辦公室的報關員我是沒法提供茶水的,他們太多了,一天來幾次,我如果每次都客氣地供給茶水,我的辦公經費可能就讓他們喝光了。洪玫儘管跟我曾經有一腿,卻也知道碼頭的規矩,客氣道,不用了,剛喝過。我說,生意還不錯啊?洪玫說,一般般哪,多謝你關照。我說,什麼話?謝黨的政策吧。洪玫說,是呀,別說十幾年前,就是早幾年,我們也不會想到有今天呢。這婆娘是想重敘舊情呢,我才不會着她的道兒呢。我故意把話題引開,說,李達最近忙什麼呢?洪玫說,他能忙什麼?瞎忙。我說,好久沒跟他下棋呢。洪玫說,他昨天還提起你呢,說看你幾時有空,去家裏吃餐飯。
周怡幫我要到房子后,我沒怎麼去住,沒來得及去買傢具,平時我就住在單身宿舍里。李達的確催問過幾次,問我幾時搬家,說幫我找搬家公司。如今搬家都不喜歡找同事,喜歡找搬家公司,花的錢不多,又省力又不欠人情。洪玫說,你早點搬過來,在家裏搭個伙,就不用吃飯堂了,老吃飯堂會把身體吃垮的。可我不想在他們家搭夥,尤其是現在,所以我就一直拖着不搬。但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海關宿舍那裏走一趟,我是去看周怡的房子。周怡走後,把鑰匙給了我,叫我不時去打開門窗透透氣,隔幾個月叫人去打掃一下,別讓房子死了。她就是這樣說的,她覺得房子沒有人住會死,像人一樣,房子也要人關心,要人愛。這就是我跟周怡的差別,我愛天下美的東西,她只愛她的東西。
洪玫突然說,聽說石留在東村,你有沒有去看過她?我不想讓她知道我跟石留見面的事,就說,沒專門去東村,開會時見過,打了個招呼。洪玫說,聽說她變得富態了,像個當官的樣子,真是想不到啊,讀書的時候她連組長都沒當過呢,居然也做到副關長了。我說,那是人家的本事。洪玫嘆了口氣,說,當初跟她的關係沒處理好,要不現在還可以去東村發展。我聽出她話裏有話,她是覺得我沒有關照好她。跟馬羚比起來,我確實沒有給她提供過方便。有些小問題,本來可以網開一面的,但我總是堅持原則。我說,去東村發展也不是不可能,事在人為嘛。洪玫說,我可不敢冒這個險,一票貨幾十萬呢,要是虧了我拿什麼去賠?我說,敢情你是走私呀,正常進口,誰敢刁難你?洪玫說,你把我當小孩子騙呀,現在做進口的,有誰報到十足十?多少都有點水分嘛。我說,喂,話可不能這麼說,這可是政治問題。洪玫笑着說,算我沒說,我啥也沒說,你忙吧,我走了。
這婆娘一走,我算是鬆了口氣。她每次來,我總覺得心裏堵得慌。也不知因為什麼,大概是生理反應。可在別的地方見面,我又沒有這種感覺。儘管她已經是他人婦了,可她的風韻不減當年,我有時看到她,還是忍不住怦然心動。她如今整天跑碼頭,曬得黑黑的,像個黑珍珠。比較起來,石留比她保養得好,要論長相,石留也不比她差,尤其是到了這個年齡,石留的身材要比她保持得好,皮膚也白,可我就是對石留沒感覺。
查貨的關員回來了,主管查驗的章副科長下廠監管去了,小林拿着報關單進來向我彙報。東平港以前的習慣是關員查完貨回來直接向主管科長彙報工作,我來了后稍稍做了改動,要求關員先向組長彙報,再由組長向主管科長彙報。我說這樣做的目的是讓組長了解每天的進出口情況,實際上是加大組長的權力,降低主管科長的權力。讓組長和主管科長之間有個監督。組長是我任命的,科長是關里任命的,這就是差別。小林一票票的彙報,有幾票鋼材、幾票廢五金、一票挖掘機和一票木方有些問題。我把木方拿出來認真看了一眼,發覺沒有什麼特別。小林解釋說,最近關稅處下了個文,對木方的歸類提了要求。我說,是什麼質料?小林說,申報的是香蕉木,查驗關員說是櫸木,價格相差三倍多。我說,這樣吧,其他按慣例處理了,這票貨先壓一壓。
其實把櫸木報成香蕉木不是自洪玫始,也不是自她終。問題是她撞在槍口上了。我們在下面監管,每個時期有個“原則”,只要不是太離譜,一般是網開一面。但如果領導有要求或者上面有要求,下了指令,我們就不講“原則”了。誰撞在槍口上誰就倒霉。這就叫缺乏透明度。進出口商,尤其是進口商進口貨物是不知道成本的,因為關稅不知道怎麼打,海關說多少就是多少。今天進口要交十塊錢,明天進口可能就是二十塊。同一票貨在不同的口岸進口,關稅也不一樣。還有個通關速度問題,當天走和在碼頭壓個十天半月差別可大了。在貨管現場的關員都知道,按國際慣例,貨櫃是七天的免租期,超過七天的免租期就得成幾倍的交租金。還有在碼頭放一天也是一天的錢。我來東平港主政以前,所有查貨關員都可以隨便扣貨主的報關單,有的一壓就是幾天十幾天,有的還把報關單壓沒了。所以每個貨主都把查驗關員當菩薩敬。我一看這不是個事,就定了條規矩,只有組長和科長可以決定保管單證,問題單證一律上交。這就相對把權力集中到了組長和科長手裏了。不讓關員胡作非為。我到東平港后,貨主和碼頭管理者都覺得秩序好多了,我像個干實事的。我要推行什麼政策,他們都很配合。有了幾個組長幫我分擔,我就顯得輕鬆多了。我終於可以把精力用在對付在碼頭幹活的那些人身上,而不是貨物上面。
我去堆場轉了轉,一是看看碼頭的物流情況,二是避開洪玫。她的貨走不了,她肯定來找我。讓我吃驚的是,洪玫竟然沒有來找我。我在碼頭兜了一個半鐘頭,回來已經十二點了。接着吃了午飯,接着睡午覺,接着上班,到了下午三點多,洪玫還沒來,我就有些坐不住了。以前碰上這種事,洪玫早跳起來了,要不就是李達來電話。今天這是怎麼啦?洪玫沒跳,李達也沒來電話。後來來了個報關員,問我那票木方該怎麼處理。我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說的是洪玫的那票貨。我說,想知道怎麼處理呀?不妨告訴你,移交調查科立案偵查。報關員一聽嚇壞了,趕緊跑出去打電話。我想想有些生氣,洪玫仗着跟我關係特殊,還有李達在後面撐腰,居然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她的貨扣了,她居然敢不露面。那好吧,看誰沉得住氣。我知道洪玫現在不怎麼跑碼頭了,她養了兩個馬仔,專門跑碼頭。這就是說她發了財了,開始做老闆了。她把精力用在找客戶上了。可惜的是她的兩個馬仔不太醒目,經常出點紕露,洪玫要想放手不管碼頭的事還做不到。
臨近下班的時候,洪玫終於來了,開了部全新的紅色寶馬。她在大門口停車的時候,我正站在櫃枱前簽保函。我從窗口看見她從車裏出來,手裏拎着一隻乳白色的小皮包。她按了一下遙控器,撩了撩額前的頭髮,走進了報關大廳。我裝做沒看見她,低頭簽保函。洪玫在報關大廳里站了幾分鐘,走了出去。我估計她是準備到辦公室去找我,故意賴在報關大廳。直到貨主全走光了,兄弟們也準備下班了。我才回到辦公室。洪玫果然站在門口,看見我就笑眯眯的。我不好再對她冷口冷麵,卻也不想給她笑臉。只淡淡地說,來了?進來坐吧。
洪玫跟着我進了門,在靠門口的沙發上坐下,把手袋擱在膝蓋上。我給她倒了杯水,回到座位上,打開電腦看郵件。洪玫說,忙得很呀?我說,一般般。我的副手章雄才走了進來,看見洪玫坐在裏面,跟她打了個招呼,又走了出去。洪玫喝了幾口水,看見我不冷不熱的態度,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住。她說,大領導,總得給我們一條出路吧?我故意裝傻,說,什麼?洪玫說,你不是真要移交調查吧?我說,啊,你說你那票貨呀?不移交呀?那你幫我想個出路。洪玫嬉皮笑臉地說,好呀,那你就罰款放行吧,該交多少稅我照交。下不為例行不行?這臭婆娘精得很,她知道我不會移交調查科立案調查的,這件案還沒到那個程度,再說我也不好太不給李達面子。我原來還以為她要求我放她一馬,沒想到她竟然願意接受罰款,還願意補稅。這樣一來,她這單生意必虧無疑。做木方利潤不高,每個櫃大概能賺個一兩千塊錢,換匯再賺點匯差。靠的是個量。不過細水長流,一年下來也是筆十分可觀的收入。弟兄們在碼頭幹得辛辛苦苦的,一年到頭,還不如洪玫一天賺的錢多。讓她虧個幾單也無所謂。李達要是忌恨我就讓他忌恨吧,我得掌握個分寸。我對洪玫說,現在下班了,我也沒法給你辦手續,你明天再來一趟吧,打個報告來,我往上報。如果上面不批,我就只好移交調查了。洪玫說,行,謝謝。說完了她就盯着我看,我感覺她的目光十分刺眼,給她盯着的地方有種熱辣辣的感覺。我說,又怎麼啦?洪玫說,沒怎麼,想請你吃餐飯。我說,你饒了我吧,我最怕人請吃飯。洪玫說,就我跟你兩人,吃餐便飯。我說,你還是別讓我犯錯誤吧。洪玫說,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我說,你想到哪兒了?上面有政策,我是單位的領導,得做表率。
洪玫在辦公室耗了半個多小時,知道我不會陪她去吃飯,只好灰溜溜地走了。我聽見外面遙控器的聲音,心裏才鬆了口氣。在對待洪玫和馬羚的態度上,我本來應該一視同仁。問題是馬羚很會做人,她從來不在碼頭搞名堂,相反洪玫老是給弟兄們抓住把柄。儘管那只是些小問題,可也夠讓我頭痛的。我想最根本的原因應該是洪玫還沒做順,她的後台不夠硬,在碼頭不太吃得開,貨走得慢,價錢相對高一些,風險大一些,如果我是貨主,我也願意把貨給馬羚,除非馬羚不願意接單。幾千塊錢的利潤馬羚可能不放在眼裏。
我終於把文件看完了,肚子也覺得有些餓,有些後悔沒接受洪玫的邀請,看來只好去找個路邊店隨便吃點了。我把電腦關了,脫下關服,從衣櫃裏找了件恤衫。這件恤衫是前幾天馬羚幫我買的,她一共買了八件,給我留下了六件,剩下兩件說是給老楊。她居然敢買衣服送老楊,倒讓我吃了一驚。我想送給老楊的衣服,一定不會差,於是拿起來仔細研究,發現是名牌,標價嚇死人,一件三千六。我的天,我這麼多年穿的衣服加起來也不值三千六呀。也就是說我一下子拿了馬羚兩萬多塊錢的東西,要是讓人舉報了,我除了要丟官,可能還要判個有期。好在我跟馬羚關係不同一般,大家都覺得我拿她的東西是天經地義的事,不會有人去告發我。
我把馬羚送我的名牌衣服穿上,拿了車鑰匙,鎖了門,走出了大樓。剛發動車,馬羚來電話了,她說,老大,沒飯吃了,你請我吃客家菜吧?這個女人真是得人愛。
到了客家王,看見馬羚的車停在大門口。我把車靠過去,搖下車窗,鳴了下喇叭。馬羚把車窗搖下,探出半個腦袋,對我咧嘴一笑。馬羚一身黑衣服,渾身珠光寶氣的,戴了副墨鏡,像足了黑社會的大姐大。我一身白衣服,膀扎腰圓,就像她的打手。一路走過,大家都斜目而視。看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落座后,馬羚把墨鏡摘下。跟着把罩衣脫了,露出珠圓玉潤的肩膀。她的皮膚真是滑如凝脂,那身肉嫩得像要出水,讓我目不斜視。馬羚說,別像沒見過女人似的,吃什麼?我故意大聲咽了口口水,說,什麼都不想吃,就想吃你。馬羚說,少貧嘴,你不說,我自己點了啊,待會兒別嫌不好吃。我說,我不吃,我等着晚上吃你。馬羚懶得睬我,叫小姐過來點菜。嘩啦啦一口氣點了八個菜。我說,你有病呀,吃得下嗎?馬羚說,讓你吃飽點,免得晚上騷擾我。
客家王上菜就是快,幾分鐘后就開始上菜,一會兒擺了一大桌。馬羚說,喝點酒吧?我說,好哇,喝點酒來狀態。於是拿了支紅酒。服務員給我們滿上。我說,交杯吧?馬羚說,行,這要求不算高。於是喝交杯酒。喝了酒吃菜,待會兒又喝交杯酒。服務員一直站在一邊侍候,不知道是不是看不過眼,走了。不叫不進來。馬羚說,今天接了單大生意,把我開心死了,所以要找你來賀一賀。我說,有什麼生意能讓你這麼激動?馬羚說,告訴你吧,南方鋼材廠的鋼材全交給我進口了。我聽了也有些吃驚。南方鋼材廠每年進口幾十萬噸鋼材呢。每噸賺一百塊,就是幾千萬了。關鍵是打着南方鋼材廠的旗號,可以拿到進口鋼材的指標。我說,好,這是件大喜事,待會兒我們做愛慶祝慶祝。馬羚說,你真讓我失望,在學院時你不這樣呀?我說,在學院時你也不這樣呀?我說的是她見錢眼開,如今她除了認得錢,可能就只認得我了。
吃完了買單,五百個大洋,把我嚇了一跳。我說,按老規矩辦吧。馬羚說,好在知根知底,不然的話,真要小瞧你。在學院的時候,我常跟馬羚共進晚餐。我那時很窮,她也不太富,每天都為買單的事發愁。後來我們定了個規矩,一百塊錢以上她買單,一百塊錢以下我買單。這樣一來,她盡揀便宜的東西吃,我盡揀貴的東西吃,有時實在沒有貴的東西點,我就死命吃,一定要吃滿一百個大洋,好讓她掏腰包。
服務員上了水果,居然是山竹,每人兩個。我說,你的面子真大。拿起一個,掰開外皮,遞給馬羚。我喜歡吃客家菜,經常在這裏就餐,每次飯後送水果,全是些亂貨,蘋果給蟲咬過,西瓜是隔天的。馬羚說,我每次來都是送山竹啊,除非不合季節,我還以為這家酒店全是送山竹呢。這麼說來,是超值消費才送靚水果呀。
吃完了山竹,馬羚說,我約了南方鋼材廠的老總何一標,你也去見個面吧?我說,你的客戶,我見她幹啥?馬羚說,人家想見你呢,跟我提過幾次,我知道你不太愛見人,推說你忙。我說,那好,這次也推說我忙吧。馬羚說,陪陪我嘛,他們可能要去唱歌,到時一大幫女人圍着他們,我勢單力孤的,你去嘛,給我壯壯膽。南方鋼材廠是納稅大戶,按道理應該是我去見人家,現在人家送上門來了,見見又有何妨?更何況可以賣馬羚一個大人情。我說,那就勉為其難吧,不過我有言在先,咱們十二點以前要回到家裏。馬羚說,行,十二點回家。接著說,那麼早回去幹什麼?我說,幹什麼?做愛呀。
先回馬羚的公司,把我的車放下,坐馬羚的車去唱歌。何一標已經在時代訂了房間。我估計他在時代一定有相熟的小姐或媽咪。這些人有錢了就喜歡找女人玩,天天在歌廳桑拿裏面鬼混。那地方我不大愛去,我覺得那些地方特臟,儘管裏面有些女人看起來很乾凈,我還是不習慣跟她們在一起。
到的時候已經十點鐘了,正是客人最多的時候,門口停滿了車。馬羚在周圍兜了幾圈才找到一個車位。把車停好后,她就挽住我的胳膊,並肩往歌廳里走。她說這叫斷我的後路。免得那些小姐對我心懷不軌。我聽了就想笑。這丫頭就會傍着海關做生意,對人情世故也太不了解了。那些風月場中的女人才不會管跟她們泡的男人有沒有女人呢。
何一標在東平也算是大名鼎鼎,是名副其實的鋼材大王。可我一直沒見過他。見了面,我就有些失望,這人真是其貌不揚。五短身材,方臉,還有些禿頂。穿着也很不講究,一件普通的襯衣,領口有些黑,袖口還磨花了,皺巴巴的,也不知道燙一燙。我穿的衣服儘管也很普通,可是很乾凈整潔,這是馬羚喜歡我的原因。後來我跟馬羚說,這人大把的錢,也不買件好點的衣服穿。馬羚說,穿什麼都一樣,倒不如省點錢泡女人。聽了這句話,我就對馬羚刮目相看。
馬羚把我介紹給何一標。何一標趕緊站了起來,跟我握手,說,久仰,久仰。這丫挺的竟然一口京腔,倒讓我吃了一驚。我說,你是北京人啦?何一標說,不是,是山東的,在北京上的大學,聽說江主任是北大中文的,我是清華自動化的。我說,哇,沒想到咱們還有些源淵。何一標說,說起來很慚愧,提起出身,沒人敢相信我。馬羚聽了偷偷樂,她笑着說,也沒人相信你是大老闆吧?何一標說,是呀,清華八十五周年校慶,我捐了一百萬,校長接見我,把我的秘書請上了台。我說,你還出了這麼大個風頭呀,北大九十五周年校慶,我回去湊熱鬧,狗日的門衛不讓我進去。何一標聽了呵呵直笑,他說,北大在走下坡路呀。
服務員拿了酒杯,給我和馬羚倒酒。何一標已經來了半小時,跟他兩個同事喝了半打啤酒。
媽咪進來了,穿了身黑色的西裝套裙,有幾分姿色。她看了我一眼,說,大哥好。走過來坐在何一標身邊,把手放在他大腿上。何一標突然對我說,知道我為什麼喜歡泡歌廳嗎?因為小姐只認錢不認人。媽咪在何一標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說,別一棍子打死一大片哪,有好有壞嘛,也有認錢也認人的,譬如說我吧,見了一回就認得,這位大哥下次來,我一定認得。這女人不光長得靚,還伶牙利齒,一定很討何一標喜歡。何一標在媽咪肚子上拍了一巴掌,說,去,幫大哥找幾個靚女過來。媽咪說,好呀,大哥等着啊。
一轉眼功夫,媽咪進來了,後面跟着六七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在門口一字排開,眨巴眨巴兩隻美麗的眼睛,盯着裏面的男人看。我給面前那個女人看得有些不自大,扭頭看着馬羚。馬羚笑眯眯地說,挑一個吧?我說好呀,你幫我挑。馬羚就指着那個死盯着我的女孩說,你過來,坐這位大哥身邊。那女孩真的走過來了,挨着我坐下。我說,不好意思,她鬧着玩的。那女孩紅着臉說,沒關係。起身走到門口。我覺得那女孩有些像周怡,不過比周怡漂亮得多。周怡紅臉時也是那副表情。何一標和他的兩個同事開始挑小姐,何一標挑了個又高又大塊頭的,那女孩坐在他身邊,比他高半個頭。他的兩個同事挑了兩個身材豐滿的,其中一個波很大,她走過去的時候,胸部直顫動。
小姐幫我們點歌。我們喝酒。一會兒小姐喝酒,我們唱歌。喝酒的時候,大家玩色盅。開始四個人玩,後來八個人玩。我也學着搖色盅,馬羚在一邊指導我。也不知是不是大家讓着我,居然贏多輸少。正玩着,媽咪進來了,帶着那個長得像周怡的小姐。我一看,臉有些紅,心還跟着往上跳了幾跳。媽咪說,大哥,這是我小妹,她沒地方去,讓她在這兒坐一下吧?何一標說,我兄弟可是個純潔輕年,你別讓你的壞女孩污染了他。媽咪說,我妹妹也很純潔的。那女孩說,大哥你要是不介意,我給你們倒倒酒吧。她說著就把酒瓶拿起來,給大家倒酒。倒完了酒,她就在對面的小圓凳上坐下,看大家玩色盅。媽咪說,大哥你真好,我去一下,回頭來陪你喝酒。我說,走吧走吧。
趁馬羚上廁所,我小聲問那女孩叫什麼名字。她說叫張寧。再問她哪兒人,說是貴州的,我一聽就有些喜歡。我認識幾個貴州女孩,都特別好。張寧跟我聊了兩句,趁機往我身邊擠,要跟我玩色盅。我不好推辭,就跟她玩起來了。對賭一類的東西,我全不會,根本不是張寧的對手,玩了五次,輸了四回。一會兒就把一支啤酒喝下了肚。張寧看老是我喝酒,不好意思,每次都陪我喝。我喝多少她喝多少。等馬羚回來,我已經喝下了兩支啤酒。
何一標說,大家一起玩吧?於是九個人一起玩色盅。所謂玩色盅,實際上就是比喝酒,當然有人喝得多,有人喝得少。一開始大家還老老實實地喝,後來都不喝了,讓小姐喝。我跟馬羚也不喝,讓張寧喝。結果把張寧灌醉了。喝了一輪酒,大家開始唱歌跳舞。馬羚也一展歌喉,還逼着我跟她唱了曲“心雨”。有個小姐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趴在那個男人腿上,我偶爾看了一眼,那男人已經把手插進了她衣服里。女人不時哼兩聲,然後動動身子。
玩到十二點,我對馬羚說,該走了吧?馬羚點點頭,對何一標說,何老闆,你們慢慢玩,我們先走一步。何一標說,我們也走了。在他的小姐屁股上拍了一掌,叫她去找媽咪買單。那小姐故意浪叫了一聲,走出去找媽咪。一會兒媽咪來了,誇張地說,大哥,這麼快走了?多玩一會兒嘛。何一標說,玩你娘個頭,快點買單。媽咪說,買哪買哪。舉起對講機通知人來買單。馬羚拿錢出來發小費。何一標說,不用了,還有下半場呢。馬羚笑了笑,對我說,你也有下半場?我傻笑着說,這得看你了。何一標聽了哈哈直笑。馬羚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先走一步。
我跟馬羚先出了歌廳,等我們把車開出來,看見何一標他們一人拖着一個小姐正向門口走來。我對馬羚說,咱們也別浪費時間吧?馬羚說,行,上你的床還是上我的床?這女人變得越來越壞了。
第二天一上班,馬仁龍就給我來電話,要請我吃飯,說有個老友要見我。我問何方神聖,他說見了面再說,保證讓你大吃一驚。我們約定在劉雨的茶莊見面,還是大紅袍。臨下班的時候,馬羚打電話來,問我有沒有飯吃。我說馬老大約了吃晚飯。馬羚說,那我也去吧。我說你不要像個跟屁蟲一樣整天跟着我呀。這話把她得罪了,她恨得牙齒直打哆嗦。說發誓再也不跟我吃飯了。我知道她經常發這種誓,事隔兩天就忘了,不禁在那兒竊笑。下了班,我開車去三松堂,剛把車停好,一個穿警服的人走了過來。那人高高大大的,頭髮梳得油光水亮。我覺得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來。那人說,兄弟,久違了。我說,哎呀,懷大偉。緊走幾步,跟他擁抱在一起。
馬仁龍也是剛到,他停好車,走了過來,看見我跟大偉黏在一起,就說,不至於吧?我說,大佬你不知道呀,我剛來南州時,大偉多次對我施以援手,還叫我兄弟,這份情意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呀。大偉說,見外了吧?跟我說這種話?我說,是,是,你說得對,我改,我一定改。大偉說,瞧你這德性。在我腦門上拍了一下,推着我往前走。
落了座,我給大偉遞了根煙,問他怎麼來了東平。大偉說,專門來看你呀,你小子說失蹤就失蹤了,真他媽不仗義。我說,慚愧,實在是無顏見大哥。馬仁龍說,大偉調來東平了,跟我拍檔。我說,是嗎?你小子有出息呀,當副局長了?好,太好了,咱們得賀一賀,今晚不醉不歸。大偉說,不行呀,你嫂子在家等着呀,要回去交貨。我一拍腦袋,說,唉,俺都有嫂子了,得補一份厚禮才行。大偉說,厚禮就免了,找個時間去家裏吃頓飯。馬仁龍說,得,小惠那兒我給你請假,今天咱三兄弟相聚,至少得撂倒一個吧?大偉說,敢情你哥倆合著算計我呀?論喝酒,我哪是你們對手?我說,該打,講這麼見外的話,等會兒罰你三杯。
小姐問喝什麼茶。大偉故意逗她,說,不喝茶行不行?小姐說,行,可以吃飯。大偉說,不吃飯行不行?就坐一下,坐一下就走,行嗎?小姐抿着嘴笑。馬仁龍說,小姐你是不是剛來的?小姐說,是,才來一星期。馬仁龍說,你叫經理過來。
一會兒進來一個部長,對馬仁龍說,馬局長,不好意思,經理不在,有什麼可以關照的?馬仁龍說,你幫我看看今天上什麼菜?部長說,好,照老規矩是吧?請稍等,我去安排一下。馬仁龍經常來三松堂吃飯,每次都為點菜發愁,後來他就讓劉雨搞了二十幾個菜單,輪着吃。由於馬仁龍是常客,加上又是公安的領導,劉雨每次都例行免費送一壺靚茶。新來的小姐不知道,讓我們點茶喝。馬仁龍就有些不高興。
茶藝小姐把茶具搬上了桌,每人面前放上茶杯和聞香杯,用滾水燙了茶具,然後開始沖茶。一會兒茶沖好了,開始給大家倒茶,邊倒邊介紹說,這是五峰劍毫。馬仁龍說,這茶葉不錯,新出的。產於五峰雲霧山中,採摘頂尖的嫩葉做原料,要是用透明杯子沖泡,特別神奇,那茶葉呀,起初浮於水面,然後飄飄然沉入杯底,然後站立在杯中,像群仙起舞。喝起來感覺像穿雲駕霧,如臨仙境。聽着馬仁龍介紹,茶藝小姐就在那兒偷笑。大偉將信將疑。看茶的顏色不錯,色澤明亮,拿起來喝了一口,贊道,不錯。馬仁龍對茶藝小姐說,你笑什麼?我說得不對嗎?茶藝小姐說,對,你是行家。馬仁龍說,算你有點眼力。
喝了兩輪茶,開始上菜。五菜一湯,菜很普通,一個海鮮,四個家常菜,湯是龜蛇老火湯,老馬還給我們每人要了個三百八十元的燕窩。所以這餐飯吃了兩千多塊錢。好在我們沒喝洋酒,喝了支五糧液,後來又喝了三支啤酒。吃完了飯,部長讓馬仁龍簽單,我知道不用他自己出錢,甚至不用他單位出錢,懶得跟他爭。馬仁龍說,時間還早,咱們活動一下吧?我說,好呀,聽領導安排。懷大偉剛來東平,人生地不熟,擺出個客隨主便的態度,不聲不哈。馬仁龍說開一部車算了,於是都上了他的車。出了停車場,向左轉,跟着上了東平大道。我一看這方向,估計是去時代唱歌。心想昨天才去了,今天又去,時代的老闆一定高興死了。何一標是時代的常客,說不定能跟他撞在一起。馬仁龍突然把車停了,說,想起來了,今天開始掃黃打非,咱們還是做個表帥吧?別去唱歌了,去洗腳,好不好?於是去洗腳。在東平洗腳最好的地方是紅珊瑚,小姐漂亮,手式好,設施新,空間大,停車方便。那地方經常是人滿為患。去晚了,少則等半小時,多則等一兩個鐘頭。我說,不知道有沒有房,打個電話訂間房吧?馬仁龍說,今天應該有房,明天就難說了,每次一掃黃,沐足生意就好了,所以沐足店的老闆天天盼着掃黃。大偉說,想不到啊,沐足也能吃政策。大家呵呵直樂。
到了紅珊瑚,問咨客小姐,不僅有包間,還有房。於是要了間三人房。剛坐下,經理進來了,對馬仁龍點頭哈腰,大哥,怎麼過來不打個招呼?馬仁龍說,怎麼啦?來這兒消費還得請示報告?經理說,看大哥說的,我的意思是好給大哥你們安排一下。馬仁龍說,不用你安排,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海關的江主任,這是新來的劉副局長,都是我兄弟,以後多點關照。經理給我和大偉一人遞了張名片,說,兩位領導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小妹。馬仁龍說,你走吧,我們兄弟聊聊天。經理剛走,馬仁龍的電話響了,他看了看顯示,說,周老大的。示意我們不要出聲。馬仁龍說了聲周書記,然後就啊個不停。完了對我和懷大偉說,不好意思,周海濤要我過去,政法委書記雷征過來了。大偉,你跟小江好好聊聊,今天不要回南州了。大偉說,行,聽領導的。我們已經把腳泡在藥水裏了,就沒站起來,目送馬仁龍走了。大偉說,雷征行情看好,可能會當省委書記,大把人想巴結他。我說,雷征要是當了省委書記,咱們馬老大的前途就十分光明了。我接著說,喂,雷征來了,你怎麼不去陪呀?大偉說,我級別夠嗎?要是廳長來了,我可能還能見個面。我一想也是,咱們南州海關的領導來了,我可能還能跟着跑前跑后,要是總署的領導來了,我就只好回家睡覺,除非領導要跟群眾見面。
大偉突然說,你後來跟雙兒有沒有聯繫?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說,誰?大偉說,他媽的,阿雙呀。我一聽心裏就有些給人抽空了的感覺,阿雙是我生活里的第一個女人,跟她在一起,有苦有樂,有甜有酸,有愛有恨。儘管後來我盡量不去想起她,可一直無法把她從腦子裏趕走。我說,沒有。大偉說,你們當時怎麼搞的?不是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鬧得水火不容?我說,一言難盡,觀念、經歷、性格都合不來,再說,咱們也有些門不當戶不對。大偉說,我操,有什麼不對的?她也就一個普通市民,一家四口擠一間房,她本人中專畢業,能嫁個大學生就不錯了。我說,以前的事就別提了,阿雙現在怎麼樣?大偉說,看不出,你還是很關心她的嘛。我說,關心什麼呀?畢竟好過一場。大偉說,她後來嫁給了局裏的一個司機,那傢伙不務正業,五毒俱全,回家還打老婆。你知道,阿雙也不是個軟柿子,家裏戰爭不斷,熬了這麼幾年,鬧過好幾次離婚,總是沒離成。去年她老公酒後開車,撞死了人,差點判刑。局裏出面保了他,沒坐牢,但車是不能開了,一直在家耗着。今年單位搞末位調整,把阿雙給淘汰了。
看這事鬧的!我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大家的路都是越走越寬,她的路怎麼越走越窄呢?
我說,大偉,咱得想辦法幫幫她呀。大偉看看我,呵呵笑了,他說,我就知道你小子能幫她。我說,南州我也不熟,在東平給她兩公婆安排個事行不行?大偉說,實話跟你說吧,我來東平前見到了阿雙,她就求我在東平給她找事。現在公共汽車、地鐵全通到東平了,到東平上班比在市裡還方便。我說,不行的話,在東平給她找個地方住,對了,她沒有孩子吧?大偉說,沒生,這也是老打架的原因。我知道阿雙不是守得住自己的人,在我之前她已經有過性經歷,在我之後大概也不只老公一個男人。尤其是老公對她這麼不好,她肯定出去找別人。她跟人做愛是不搞安全措施的。至少跟我沒有搞過。一旦懷上了,就只能去醫院做人流,老這麼個搞法,生得出孩子才怪呢。我本來想讓馬羚給她安排個事,想想覺得不行,不能讓這兩個女人在一起。後來我想起了何一標,他的公司大,安排個把人不是問題。
我給何一標打電話,先問他在哪兒。他果然在時代。我說,在嚴打啊,你小心點。何一標說,嚴打好哇,越打越刺激。然後她讓一個女人給我講話。是昨天那個媽咪。媽咪說,大哥,過來玩吧,我妹妹好想你呀。我說玩你娘個頭,叫何老闆聽電話。我把找工的事在電話里講了一遍,何一標一直在那裏咿咿呀呀,也不知他聽明白了沒有。這小子顯然是喝多了,有些神智不清。我對大偉說,阿雙的事我負責到底,可我不想讓她知道,還是你出面吧?大偉笑着說,喂,你別打我的主意,我可不想接手。
洗完了腳,我問大偉住哪兒。大偉說,馬老大還沒給我安排呢,我看今天還是回南州算了,明天順便把阿雙帶過來,讓你們敘敘舊。我說,你少來這一套。大偉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何況你現在也找不到正當出路。看來馬仁龍沒給大偉講我的事,大偉還以為我整天獨守空房呢。
第二天一早,我剛睡醒,大偉打電話給我,叫我去迎賓館喝茶。我說,喝什麼茶?要上班呢。大偉說,我沒吃早餐,你不過來我沒錢買單。我只好過去,去了才發現有個女人坐在他旁邊。走近了一看,是阿雙。我猛然想起昨天大偉說過要帶阿雙來,我還以為他說著玩的呢。看到阿雙,我有些尷尬,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就把手伸出去,跟她拉了拉手。阿雙成了個少婦,比以前豐滿一些,樣子也老了很多。以前那個水靈靈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到了。她跟馬羚一年的,可跟馬羚比起來,她似乎老了好幾歲。我說,很久沒聯繫,你還好吧?阿雙說,湊合過唄。說完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凄風苦雨的感覺。看得我心裏很不是滋味。我拿起茶壺倒水,先給他們滿上,再給自己倒。大偉說,你吃點什麼?我說,吃不下,早上不想吃東西。阿雙說,男人消耗大,還是吃點什麼吧?我招手叫服務員,點了個白粥和兩根油條。阿雙說,你還是喜歡吃這些東西呀,沒有營養啊。我說習慣了。當年跟她在一起時,我老愛吃油條,她說我是農民習性,經常笑話我,為此我們還吵過架。大偉說,別管他,他吃屎都長肉。倒是你要吃多點。我說,對,阿雙你吃點青菜吧,青菜美容的。
我給何一標打電話,叫他過來。何一標說,兄弟,幾點呀?我猛然想起這幫生意人是白天睡覺,晚上幹活的,笑着說,快九點了,該起來了吧?何一標說,行,我馬上過來。我知道他是滿肚子不高興,不願意過來,卻又不得不過來。海關的大哥他得罪不起。
何一標進來時,我剛把兩根油條吃完了,正在擦嘴。何一標在我身邊坐下,說,大佬哇,你要人的命啦,我才睡了兩個鐘頭。我跟何一標才見過兩次面,他敢說這句話顯然把我當成了他的兄弟,但我不是他的兄弟,這就是說他是看在我跟馬羚的關係上,把我當兄弟了。我說,何老闆,給你添麻煩了,今天你就當給我一個面子好不好?何一標說,言重了,你這樣講不把我當兄弟了。我把大偉介紹給他,何一標說,哇,公安大佬,要巴結你一下才行。他拿了張名片給大偉,說,懷局長請多關照。我指着阿雙說,這是我表妹,昨天跟你說的就是她。何一標說,好好,歡迎歡迎,幾時可以上班?阿雙說,隨時都可以。我給何一標倒了杯茶,問他給阿雙安排個什麼差事。何一標說,幹什麼都行,只要不做老闆。他喝了口茶,接著說,要不做報關員吧,讓她跑碼頭。我趕緊擺手說,不行不行,一個女人家,跑什麼碼頭?讓她坐辦公室。我就怕讓阿雙去跑碼頭,到時跟馬羚跑一起了,把我的一點老底全抖了出來。誰知阿雙說,做報關員好,我喜歡。我說,做什麼做?你以為報關員好做嗎?整天給人罵個臭死。阿雙不出聲了,只顧低頭喝茶。何一標說,行了,我安排吧,做什麼都行,隨時可以調整。大偉說,還不謝謝何老闆?阿雙把頭抬起來,紅着臉說,謝謝何老闆。轉頭對大偉說,謝謝大偉哥。低頭對我說,謝謝江主任。
何一標說,謝我就夠了,你謝我,讓他們欠我人情。這小子要了一大桌吃的。排骨、鳳爪、豬蹄、腸粉、水晶包子,還有兩塊大發糕,一碗艇仔粥。我說,你丫吃得下嗎?何一標說,我早餐一定要吃,而且要吃個飽,中午倒可以不吃。我說,吃你個頭,我要是不叫你,你十二點也不知道醒。何一標說,錯,我九點鐘准餓醒。天天如此,不論頭天睡多晚。我說,你慢慢吃吧,我表妹可是交給你了,你要安排好啊。何一標說,請領導放心,我安排不好,請領導撤我的職。我懶得理他,對阿雙說,我先走了,有什麼事給我電話。沒想到阿雙說,你還沒給我電話呢。我本來就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她認真了。我只好從包里拿了張名片出來,遞給阿雙。大偉說,我也沒有啊,給我一張。我說去你的。拿起包,走出了迎賓館。
我把車開到東平海關,想去辦公室拿點資料。剛把車停好,看見馮子興走了過來。馮子興說,江主任,我去市委找周海濤,你跟我一起去吧。我說,好,要準備什麼嗎?馮子興說,不用,你坐我的車吧。上了車,我心裏開始嘀咕,我已經不是辦公室主任了,是下面一個辦事處的主任,讓我跟着去市委幹嗎?馮子興是不是心裏事太多,還以為我在辦公室當主任?可他既然叫我去,我就去吧。
司機把車開了出來,我替馮子興開了車門,等他上了車,再替他關好車門。然後我從另一邊上了車,坐在他旁邊。本來我是想坐前排的,想想不要讓領導覺得跟他太生分,就坐在後排了。這是我第一次跟馮子興單獨外出,以前他出去是不帶我的,也不跟我打招呼。馮子興把腦袋靠座椅上,閉着眼睛。領導工作繁重,辛苦,總是利用坐車的時候休息。我沒敢把腦袋往座椅上靠,也不敢閉目養神,側着腦袋看車外的風景。馮子興突然說,小江呀,你有三十了吧?我說,剛滿三十。馮子興說,該結婚了,有對象了嗎?我說,還沒有呀?沒人看得上我。心裏卻想起了馬羚,這丫頭有了次失敗的婚姻,從此對婚姻敬而遠之。我跟她開玩笑說不要娶她,她就在那兒傻樂。馮子興說,你跟馬羚以前熟嗎?我剛想起馬羚,馮子興就提起她,讓我吃了一驚,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說,還算熟吧,在學院裏是同事。馮子興說,啊,我差點忘了。馮子興還想說什麼,車已經停下來了,原來已經到了市委大院。東平市五套班子全在一個大院裏,分幾棟樓上班。
我們剛走下車,發現周海濤的秘書小李正向我們走了過來。看樣子他在等我們。這就是說周海濤很把馮子興當回事。小李說,馮關,你好,周書記在辦公室里等你。說完帶着我們往裏面走。我跟小李見過一次面,上次在三松堂吃飯,他進來打了個照面就走了。如今領導的秘書威風得很,很多人想巴結。小李見到我,照例是點點頭,不太把我當回事。他見的官多了,我一個小小的主任還入不了他的法眼。我也很有自知之明,不會主動跟他套近乎。
市委在三樓辦公,小李帶我們走右邊的樓梯。上到一半,上面一幫人下來了,公檢法的人都有,馬仁龍也在裏面。馬仁龍看見我就說,哎呀,兄弟,你過來了。抓住我的手搖了又搖。法院院長和檢察院檢察長我也有個一面之緣,也都跟我握手。我怕馬仁龍對馮子興無禮,介紹說,這是馮關長。馬仁龍居然把手一揚,說聲久仰,往樓下走去。到了樓下,突然對上面喊道,兄弟,晚上給我電話啊。這丫挺的,搞得我下不來台。好在院長和檢察長很給面子,跟馮子興握了手,還站着聊了兩句。
其實海關跟公檢法經常要打交道。逢年過節,我們還跟他們吃聯誼飯。關領導都要出面的。以前馮子興不想喝酒,加上給胡漢林排擠,很少參加活動。但各個單位的頭面人物他也認識,只是沒有深交罷了。每逢這種活動,我總是跑前跑后,累得個臭死。我本來不會喝酒,後來硬是給培養出來了。喝個半斤八兩不太成問題。喝酒很傷身,我因此鬧下了胃病和腸炎,但也因此結識了東平不少英雄豪傑。要說在東平認識的人,馮子興絕對沒有我多,各條戰線我都有些朋友。當然東平市高層領導除外,那些人我攀不起。馮子興的等級觀念很強,在東平,他只跟市一級領導打交道。像馬仁龍這種級別的人他不太看在眼裏。他覺得有我去跟他們打交道就行了。問題是碰上剛才這種情況,他心裏也有些不自在。我看他的臉有些黑,知道他有些想法,卻不好跟他說什麼。
進了周海濤的辦公室,裏面烏煙瘴氣的。周海濤跟馮子興握手,說,知道你要來,我剛把他們趕走了,不好意思,房間味道有些重。聽了這幾句話,馮子興臉上終於綻開了笑容。周海濤接着跟我握手,說,江主任,好久沒見啊?我說,是啊,怕您忙,不敢來打攪您。周海濤還記得我,倒讓我吃了一驚。東平的幾個市長,見了我都不怎麼睬的。看來周海濤能夠坐這個位子,還是有他過人的地方的。
周海濤招呼我們坐下,小李已經叫人來倒茶。周海濤拿出煙來,給我們一人扔了一根。我接住,趕緊拿出打火機給周海濤點火。接着給馮子興點,馮子興擺擺手,表示他不抽,跟着把煙放在茶几上。我給自己點着火,抽了一大口。小李坐在一邊,手裏拿着個筆記本。我對他有些看法,也不知他抽不抽煙,懶得給他讓火。馮子興說,周書記,給你彙報一下海關的工作。周海濤說,別客氣,咱們交流一下情況。馮子興說,胡關長走了后,我暫時主持東平海關的工作,一早就想來跟你彙報。周海濤說,不要說彙報,海關對東平的貢獻很大,沒有海關就沒有東平的今天,說起來我要感謝你們。我多次在會上說,海關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海關的工作一定要支持。海關的困難我們一定要解決。馮子興說,周書記這麼理解海關,這麼支持海關,是海關的福氣呀,我代表東平海關的幹部職工先謝謝你。
聽着兩個領導在這裏假惺惺地客套,我覺得很不是味道,拿出一根煙,讓給周海濤,他擺了擺手。我也不管他,自己照抽。我把一口煙噴出來,看着煙圈裊裊升起。
馮子興終於把工作簡單彙報完了,他主要講了些統計數字。一是減免稅的數字,今年上半年已經幫東平減免了三十幾個億。二是進出口統計數字,比去年都有上升,其中出口上升了十幾個點。關稅和查私的成績馮子興沒敢講,那也很可觀。不過這些數字對東平地方政府沒什麼好處。周海濤聽完了,點了點頭,說,很好,海關的貢獻很大。對此我要代表東平人民表示感謝。對了,為了改善海關幹部的生活,我提議給你們每個幹部增加一點收入,不要轉賬,通過財政直接給你們幹部發工資,直接打到靈通卡裏面,不知落實沒有?馮子興說,落實了,已經領了幾個月了。周海濤說,對了,中秋快到了,讓財政給你們撥一筆款,給幹部職工過個節。小李,你記下來,回頭督辦一下。馮子興說,哎呀周書記,你可解決了我的大難題。我正要向你彙報這件事呢,南州海關給了我們政策,我正愁到哪兒去找這筆錢呢。
從市委出來,馮子興有些高興,不由自主地吹起了小曲。這人一直在機關做領導,沒在現場干過,如今主持大局,還真沒辦法廣開財源。胡漢林走的時候做得很絕,大部分錢都處理了,沒給他留下什麼家底。他上任才幾個月就趕上了過大節,幾百人的眼睛全盯着他呢,可把他愁壞了。好在市政府給每人增加了一千五的地方補貼,儘管那是胡漢林的功勞,卻是胡漢林走了后才兌現的,勉強可以算在馮子興的頭上。不然的話,他這個官真難做下去。
跟馮子興分手后,我回到辦公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還是想不明白馮子興叫我陪着他去市委是什麼意思,我一句話也攤不上說,還盡在那兒放毒。後來我想,大概是他剛主持全面,就得去求爺爺告奶奶,面子上過不去,找多個人,一份洋罪兩個人分攤了,他也好受點。可要找也不該找我呀,該找李達,或許他覺得李達是個大草包,連那份洋罪都不配受吧?想到這一點,我就在心裏暗笑。馮子興不知道周海濤那麼好說話,這會兒一定後悔帶我去了。
我打開電腦看文件,在主題欄發現有個關於石留職務任免的通知,趕緊打開看,我的天,石留調東平海關了,成了我的直接領導,排在李一良、張明和陳青洋前面。這一定是馮子興的主意。馮子興削了李一良的權,讓張明和陳青洋分管業務,這兩個人一個是干政工出身的,一個是部隊轉業的,根本不懂業務,馮子興自己也不懂,所以整個一個外行管內行。下面的中層幹部,懂業務的全是胡漢林提起來的,不懂業務的大部分是馮子興的人,可把他難壞了。石留儘管快跟他平起平坐了,畢竟以前做過他的部下,好歹有些淵源。想到可以跟石留面對,我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石留到了東平海關后,肯定直管東平碼頭,那麼馬羚和洪玫都要在她眼皮底下幹活,這可不是件好事。以前她在東村海關,指導我做表面文章,現在到了東平,固然還要做表面文章,但也得搞些實在的東西,不然交待不過去呀。我不知道石留來了後會有些什麼動靜,心裏有些七上八下。於是給石留掛了個電話。我說,恭喜你呀。石留說,何喜之有?是啊,她只是平調,不過是從一個差點的海關到了一個好點的海關而已。在東村海關,她排在第三位,到了東平海關,排到第二位了。這大概也算是進步吧。我說,你幾時來報到?石留說,過兩天,這邊還得交接一下。我說,晚上有沒有空?咱們聚一下。石留說,算了吧,以後大把機會。
跟石留通完話,我接着給馬羚打電話。我說,東平海關要來個新關長,知道嗎?馬羚說,聽說過,怎麼啦?我說,沒什麼,跟你打個招呼。馬羚說,看樣子你不像打招呼那麼簡單呀,是不是跟你關係特殊?我說,也算關係特殊吧,以前是冤家對頭。馬羚在電話里呵呵直樂。她說,你的冤家對頭也太多了。然後她說,晚上該陪我了吧?我說,行,你請我吃飯。然後跟她約定了見面的地方。
打完電話,我開車去碼頭,看看當天的貨。我把小林也叫上了車。順便問問這些天的業務情況。小林說,這個月貨運量增加了,品種沒什麼變化,主要還是廢五金、廢塑料和木方,散貨以鋼材為主。這幾樣佔了一般貿易的百分之九十。我說,貨運量一大,弟兄們幹活就更辛苦了。小林說,是累多了,天天要加班。我說,加班費有沒有落實?小林說,碼頭還比較支持,我們報多少,碼頭就給多少。我說,咱們堅持一個原則,工作要做好,權益要維護。小林說,大家都比較開心,覺得在你手下幹活特舒坦。我說,開心就好,大家圖什麼呀?不就是一個開心!
我把車開到江邊,停在舶位邊上。想上船看看鋼材的情況。我以前在東平當組長時,經常上船看鋼材的品質,核對數量和重量。自從來東平主政后,我還沒上過船呢。我說,小林,咱們上船看看吧?小林說,領導你就別上了,我上去看看就行了。我執意要上,小林就在一邊保護我。先過了一條空船,接着通過一隻裝重櫃的船,然後才到鋼材船。也不知是不是養尊處優慣了,上到鋼材船,出了一身臭汗。我吐了口氣,望着江水出了會兒神才緩過勁來。小林開始點數,我核對卷材上的標籤。小林身上帶了把鉗子,他把鋼材的外包裝剪開一塊,讓我看裏面的鋼材品質。我說,是馬口鐵還是冷軋板?小林說,馬口鐵。我說,回去核對一下,看報的是什麼?小林說,我看了預申報,今天進口的全是熱軋。我知道鋼材大部分是馬羚的貨,也就是何一標的貨。回到岸上,我低聲對小林說,最近大環境比較寬鬆,咱們要是管起來,貨就全跑到別的碼頭了。可是咱們心中得有數,不能讓報關員覺得我們好欺負。小林說,我知道。
碼頭的劉總過來了,老遠就喊着,江主任。我本來準備上車,只好停下來等着。小林說,我先走了。有兩個關員開車過來查貨,他上了他們的車。劉總跟我握手,說,我在那邊搞新的泊位,看見你過來了。我說,貨運量上升了,今年的效益應該不錯吧?劉總說,多謝海關的支持,沒有你們良好的通關環境,貨主也不敢發貨到我們碼頭呀。我說,喂,你找我不是為了表揚我吧,有事嗎?劉總說,是這樣,聯檢部門的同志們在碼頭很辛苦,碼頭想給大家發點清涼飲料,下午供應一個糖水,晚上供應一個夜餐,商檢、衛檢、動植檢都沒意見,但都說要看海關。我想你支持一下我們的工作。我心裏有些好笑。在碼頭,商檢、衛檢、動植檢的弟兄們一個個如狼似虎,幾時看海關的臉色行事?還有碼頭,發了財,才想着給聯檢部門一點小恩小惠,還把這說是支持一下他們的工作。我說,好哇,給同志們增加福利,我贊成。劉總說,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馬上去安排。劉總跟我拉了拉手,一臉笑容,又去看他的新泊位了。
我在碼頭兜了幾圈,才回到辦公室,剛坐下,口岸辦主任談奇走了進來。我趕緊站起來招呼他,給他倒茶。談主任說,江主任別客氣,我坐一下就走。我說,有沒有那麼忙?咱們聊兩句天行不行?這小子儘管是個小小的口岸辦主任,可能量大得很。按規定,海關不能收企業的錢,但是可以收政府部門的錢,企業為了搞好跟海關的關係,就得找口岸辦做中介。企業有困難,有時不敢直接找海關,也得找口岸辦出面。所以這小子來找我,多半沒好事,可我還得以禮相待。海關要在地方立足,沒有地方政府的支持,可以說是寸步難行。
我給談奇倒了杯茶。他把煙拿出來,遞給我一根。我心想這小子說坐坐就走,都把煙拿出來了,那還不坐半天?好在暫時也沒事,跟他聊幾句也行。我抽了口煙,說,最近忙什麼呢?談奇說,過節了嘛,到處跑呀。說著從包里拿了個大信封出來,說,一點小意思。錢是碼頭出的,政府出面,是慣例。我知道是過節的費用,既然是政府給的,管他來源哪裏,我都沒理由拒絕,我的一幫兄弟也得吃飯嘛。我說,離過節還有些日子嘛,這麼急?談奇說,部門多呀,一家家跑,也得好幾天呢,這樣吧,我不打攪你了,找個時間咱們聚一聚?我說,好,你安排吧。
把談奇送走,我拆開信封看,嚇了一跳,我的天,二十萬呢。四十個弟兄,平均分配,每人也有五千。我主政以來第一次過大節,從來沒有收過這麼多錢。儘管知道只要不塞到自己的腰包里就萬事大吉,我的心還是跳個不停。我把管財務的小萬叫了進來,叫她把錢收起來,問她按慣例該如何處理。小萬說,以前的做法是大部分發到個人,留下一部分做活動經費。我說,那就按以前的做法辦吧。接着我問小萬,除了口岸辦這筆款,還有其他來源嗎?小萬說,區政府、外經委都會有所表示,不過口岸辦以前沒送這麼多,最多的一年是十萬。去年三個政府部門加起來是十八萬。我點了點頭,小萬接著說,江主任,我給你個建議,這些錢不要一個中秋髮光了,留些備用才行,萬一春節沒有錢了,也可以救急呀。我說,這主意不錯,你做個計劃吧,回頭我們幾個人研究一下,定個辦法。小萬高高興興地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覺得這丫頭儘管長得小模小樣,也挺可愛的。
下了班我就開車直接去馬羚的公司,在樓下等她。一會兒她從樓上下來了,穿了件白色的麻紗襯衣,下面是一個蠟染的布裙。我還沒見她穿過這種衣服,覺得新奇的不得了。然後我突然就不想跟她出去吃飯,想跟她做愛了。我下了車,邊走邊按遙控器。馬羚看見我把車鎖了,有些怪怪地看着她,說,怎麼了?我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電梯裏推。電梯門關上后,我抱住馬羚親了起來。馬羚竟然有些臉紅,她推了我一下,說,有毛病。卻開始回吻我。
進了辦公室,我把門關上,開始脫馬羚的衣服。她穿得很簡單,衣服脫下來就光了膀子,她那條白乳罩沒有帶子。質料很柔軟,是真絲做的,脫下來就像兩塊布,一點也看不出是乳罩。這就是說她的乳房不僅豐滿,還很堅挺。我看着她白花花的上身,心裏起了股熱乎乎的感覺。於是手忙腳亂地脫她的裙子。馬羚笑着說,你今天怎麼啦?我說,沒怎麼。馬羚說,跟你講個笑話吧,有一天日全食,有頭驢子以為天黑了,趕緊爬到母驢身上做愛,沒想到天一下子又亮了,搞得那頭蠢驢覺得很掃興。我說,好呀,你罵我是驢呀,看我怎麼炮製你這頭母驢。把她扛起來,推開卧室的門,把她扔在床上。
馬羚嗷嗷叫着,像個蕩婦一樣。我有些急不可待,爬到她身上,結果沒動兩下就射了。於是我覺得我跟那頭蠢驢真沒有什麼差別。一時衝動的結果總是那麼不如人意。儘管如此,我還是趴在馬羚的身上不願意動,好像趴在她身上這愛就沒做完,一旦下來了就全結束了。馬羚似乎猜到了我的心境,身子躺着一動也不動,左手在我背上撫摸着。直到她覺得給我壓成了一張紙,再不下來就恢復不過來了,她才讓我下來。
馬羚說,洗一洗吧,陪我去吃飯。我覺得有些累,好像泄掉的不是精液,而是全身的力氣。我說,別出去了吧,叫人家送餐。馬羚說,我上午是吃快餐呢,讓我改善一下生活好不好?我說,剛才餵了你個飽,還嫌不夠?馬羚說,你少來。卻拿起電話叫人送餐。她說,吃什麼?我說,隨便。馬羚說,送兩個隨便來。
我笑了笑,進去沖涼。剛把肥皂打到身上,馬羚進來了,幫我擦後背。我說,都進來了,人家來了怎麼辦?馬羚說,放心吧,我叫她一個小時后再送上來。怎麼樣?時間充足得很,要不要再來一回?我說,那就看你的本事了。馬羚說,不是看我的本事,是看你的本事。然後輕聲說,今天沒狀態呢,是不是太累?我說,不是,今天覺得你很特別,感覺好像是第一次,控制不住了。馬羚在我胸口上捶了幾下,說,壞傢伙,就知道你喜新厭舊。我說,錯了,我是喜新不厭舊。結果又挨了她幾拳。
馬羚要了三個小炒,三個涼菜,兩個湯,兩份飯,送菜那丫頭用了只竹籃提上來。馬羚在外面結賬時,我穿着她給我新買的睡衣,坐在她卧室的床上,看着電視。她說,出來吃吧,那丫頭走了。我說,不如拿進來吃,有電視看。馬羚就把飯菜一樣樣搬進來,放在床頭柜上,她自己搬了個小圓凳,貼着我坐下,替我夾菜。我說,馮子興今天讓我陪他去找周海濤,還問我多大,是不是該成家了?馬羚吃着菜,嘴裏嗯嗯着。我說,這丫挺的是什麼意思?馬羚說,一定是想提拔你,你得趕緊成家,沒成家的人領導不敢用。我說,是嗎?難怪我提不起來,原來是這個緣故,你怎麼不早說?馬羚說,現在說也不遲呀,你前途仍然看好。我說,說得也是,可是誰願意嫁給我呢?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周怡,要是她沒去西藏,不知我們會不會結婚?問題是周怡去了西藏,前些天還來信說她準備結婚了,說找了個當兵的。我不知她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我給她回了封信,說祝賀她。我以為她會回信,結果她沒回。也不知她收到沒有。她給我的信上沒有回郵地址,我只能寫拉薩海關。
馬羚突然說,你看着我幹什麼?你可別指望我嫁給你。原來我把馬羚當周怡了,一直在盯着她看。我說,你整天霸佔着我,又不跟我結婚,是什麼意思?馬羚說,不是吧,你真的想娶我呀?說完滿臉通紅。我說邪門兒,你今天怎麼啦?臉皮特薄,動不動就臉紅,不是裝的吧?馬羚說,裝你個頭,今天開始談婚論嫁了嘛。我說,你看咱們倆結婚好不好?馬羚說,這主意倒是不錯,可以考慮一下,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啊。我說,好是好,問題是影響我的前途呀。古人云,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還說,家事國事天下事。這家事擺在最前面。領導以為我連家的責任都不願意負擔,如何敢把國事託付給我?
馬羚說,古人也講,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說完把筷子放下,抓了塊紙巾擦嘴。她不吃了。我說,別讓自己太沉重,飯還是要吃飽的,最多結婚的事往後緩一緩。馬羚說,我才不會讓這檔子事把自己給累着了。我說,那你也不能讓我給這檔子事累着吧?馬羚說,你會嗎?我也把筷子放下,抓了張紙巾擦嘴,擦完了說,我還真累了,得躺會兒。往後一靠,把自己躺成一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