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相浮出
利華紙業果然因為負面新聞的報道再次“被叫停”,與以往不同,這次的叫停不是單純的停產整頓,而是省內多部門聯合下發的“勒令關停”。這樣的“叫停”意味着利華紙業將徹底結束其在清凌的歷史,結束其日進斗金的輝煌。
江源的心情自從收到“關停令”的那一刻起,便一直陰鬱着。除了進入辦公室那間無人知曉的密室享受片刻的快慰,生活里的很多事,他都提不起興緻,哪怕是那些或漂亮或嫵媚或妖嬈的女人在他面前表現出種種嬌態,甚至一再地示好求歡,他也熟視無睹,彷彿進入了清心寡欲、超然物外的道家境界。
事實上,江源的心裏充滿了不快和痛苦,並把這所有的不快、所有的痛苦,以及利華紙業的天降大禍,全部記在了蘇小糖的賬上。按他的分析得出的結論,網絡負面新聞的作者就是蘇小糖。試問在清凌,誰敢在江源的頭上動土,誰敢對利華紙業不利,難道不想活命了?只有這個不知深淺、不知輕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記者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利華紙業開刀。
對於這個來自北京、與他素未謀面的小記者,江源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以解怨恨。他最盼望的就是能將她抓住,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算暢快!為了得到這種報復的快感,他費了不少心思,想了不少計策。偏偏手下的兄弟不爭氣,蘇小糖終於露了面,沒想到一刀卻扎中了她弟弟,惹出了不小的麻煩。接到報警,公安機關第一家就查到了利華紙業,幸虧他得到線索,預先安排扎人的兄弟跑路,才算暫時躲過一劫。
沒抓着狐狸反惹一身騷,江源氣急敗壞地罵手下一個個都是不中用的東西,一群酒囊飯袋。罵過之後,他冷靜下來,重金請來專業人士,採取技術手段,調查起網絡負面新聞的真正來源。
真相總會浮出水面。
當科學的分析和依靠技術得來的跟蹤結果擺在江源面前時,他大跌眼鏡。如果不是親耳所聽,親眼所見,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網絡負面新聞的始作俑者居然是那個長着漂亮臉蛋兒、裝着一肚子“草籽兒”的雅雯,而且利用的就是他奉送的那部紅色筆記本電腦。
江源清楚,以雅雯的膽量,她絕對不敢同自己作對,即使她的姐夫任洪功也不敢如此膽大妄為。在自己面前,他們不過是搖尾乞憐的哈巴狗。顯然,背後的主謀只能是一個人——何繼盛!也許何繼盛最初讓雅雯這樣做的目的,就像與自己商量時一樣,只是為了對付田敬儒。顯然這些新聞確實達到了何繼盛最初的設想,不但給田敬儒造成了巨大的輿論壓力,而且引起了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關注和省紀委的注意。不過,無論用多麼笨的腦袋分析,何繼盛都應該想到,這樣的負面新聞,必然會使利華紙業同時受到牽連!難道何繼盛會蠢到看不出利華的利益會因此受損?或者說,何繼盛早就想到了,只是為了取得官場上的勝利不惜以利華紙業作為代價……江源被自己的分析嚇了一跳,他晃了晃腦袋,不相信似的揉了揉眼睛,又點點頭,覺得自己的猜想和分析一定沒有錯,赤裸裸的現實就擺在面前,不容人去置疑。
江源在心裏一遍遍地說:何繼盛啊何繼盛,你實在是太可惡!太陰險!太讓人難以容忍了!
江源像一隻被激怒的獅子,暴跳如雷,張牙舞爪,在寬敞的辦公室里東南西北地來回亂躥。過了很長時間,他終於安靜地坐下了,卻像是失了水的秧苗,打不起精神,蜷縮在寬大的椅子裏。只是一會兒的工夫,他又站起來,抓起辦公桌上的物品,以天女散花的勢頭襲向幾位戰戰兢兢、垂手而立的下屬。幾個人躲閃不及,這個被煙灰缸砸到了腦袋,那個被電話削到了肩膀,另一個則更加倒霉,原本擺放在辦公桌上的小巧的地球儀像鉛球一樣正中胸口,那人連連倒退幾步,晃了幾晃,被別人扶住,才算是沒有倒下。
江源先是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幾聲,接着破口大罵:“真他媽的鬧出了天大的笑話!花着老子的錢,用着老子的電腦,居然敢壞老子的大事!清凌還有沒有天理了?姓何的,你不給我面子,我還非得拿你當爺爺供着?既然你拿我當墊背的,我就把你拉下馬!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幾個下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敢做聲,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如同穿上羽絨服,被人扔進了正午時分的撒哈拉大沙漠,恨不能立刻鑽進冰櫃,找到哪怕片刻的清涼。
江源剜了他們幾眼,心裏鄙視到了極點,脫口罵道:“滾!都他媽的給我滾,能滾多遠滾多遠!”
幾個人早就想出去,聽江源讓滾,頓時如蒙大赦,連跑帶顛地出去了。
大門緊緊地關上了,軒敞豪華的辦公室死一樣的寂靜,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江源從來沒有留意到的腐臭之氣。他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上,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沉,為了利華紙業未知的明天,更為了自己的有眼無珠、引狼入室。
當初為了能夠與何繼盛形成統一戰線,江源付出了很多,當然,何繼盛回報給他的更多。曾幾何時,江源胸有成竹地認為,求財求利的共同目標已經將自己的命運和何繼盛的命運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正是因為如此,他從利益的角度出發,全力地維護着何繼盛的地位,希望何大市長能夠飛黃騰達,為自己實現利益的更大化積累政治資本。但他心裏再怎麼希望何繼盛陞官,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成為他官場鬥爭的犧牲品。
江源感嘆,都說商人利益至上,官場恐怕更勝一籌,不但人心險惡,做事更是不擇手段,關鍵時候,哪怕是同一個戰壕里的兄弟,也會毫不留情地在背後打黑槍。利華紙業不就是何繼盛與田敬儒鬥爭的砝碼嗎?何繼盛啊何繼盛,自作孽不可活啊!實在是對不住了,既然你無情,就不要怪我無義了。他從辦公枱最下面的抽屜里取出一個光盤盒,抽出一張DVD光盤,塞進了電腦光驅。
很快,不堪入目的畫面出現在了電腦屏幕上:全身一絲不掛的何繼盛和雅雯正在豪華包間的那張寬大軟床上顛鸞倒鳳,畫面里的何繼盛十分齷齪,似痛快又似痛苦的表情,賣力地抖動着的肥白肚子,以及男女的呻吟、狂叫……江源換上了另外一張DVD光盤,電腦屏幕上顯示出另外一個女人騎在何繼盛的身上,又是一幅肉慾橫流的景象……對着電腦屏幕,江源的臉上顯出了詭異的笑容。
他拿起電話,撥出了一串號碼。
蘇小糖曾經非常喜歡聽一首名為《成全》的歌曲,歌詞中這樣寫道:
看着你和她走到我面前微笑地對我說聲好久不見如果當初沒有我的成全是不是今天還在原地盤旋不為了勉強可笑的尊嚴所有的悲傷丟在分手那天未必永遠才算愛得完全一個人的成全好過三個人的糾結我對你付出的青春這麼多年換來了一句謝謝你的成全成全了你的瀟洒與冒險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她許你的海誓山盟蜜語甜言我只有一句不後悔的成全成全了你的今天與明天成全了我的下個夏天這首歌曾經是蘇小糖結束與賀翔五年之戀的自我安慰,陪伴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以淚洗面的夜晚,直到她遇到了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馮皓東。
然而,就在米嵐到達清凌的當天,蘇小糖在電子郵箱裏又看到了那個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以為已經忘記的名字——賀翔。看到這個名字,她的心裏微微地動了一下,就像接到分手信時一樣,電腦屏幕上的鼠標箭頭來來回回地畫著圈。
終於,在電子郵箱音樂盒中《成全》的歌聲里,她點開了郵件,一張“愛情許願樹”的信紙映入了眼帘。
酥糖:
你還好嗎?
當你收到我這封信的時候,一定感覺特別意外吧?說真話,我是鼓足了一百二十分的勇氣才給你寫這封信的,只是期待你的原諒。
或者你不會相信我寫下的這些話,會以為我在說謊,或者還會懷疑我的人格,但請堅持看下去,好嗎?因為這裏面的每一個字都飽含着我最真誠的歉意。
給你講講我的經歷,好嗎?我到加拿大不久,就和那個女孩子分手了。分手的原因很簡單,我們都發現彼此並不適合,對我來說,她太新潮,而對她來說,我則是個古董。不同的人生觀、價值觀,不同的人生理念,使我和她的所謂愛情只堅持了不到半年的時間。分手后,她轉道去了美國。我則在思念中煎熬着,日以繼夜地回憶着曾經與你共同度過的美麗時光。
獨在異鄉,我總在思考,人為什麼總要在失去之後才知道應該珍惜?在溫哥華的日日夜夜,無論是面對白天清澈的藍天,還是面對夜晚璀璨的燈光,我眼裏出現的,總是我們在一起時的畫面,腦海里回放的,總是在北京時的一個個片段。我清楚地記得,雪夜裏,我們走在長安街上,唱着聖誕歌;春風中,我們共同欣賞故宮的金色琉璃瓦和彩畫,感受紅牆碧瓦濃縮的中國歷史;暖陽下,我們走進頤和園,體會皇家園林的魅力,閱讀歲月的滄桑;秋風瑟瑟,你我攜手香山之上,方圓數萬畝坡地楓樹紅艷似火,遠遠望去,彷彿飄落的花瓣……所有這一切,都記錄著我們一千八百多個日子的愛情。每每想起,既讓我心動、心痛,又讓我後悔不已。這樣的感覺,你能理解嗎?
小糖,告訴我,一切還可以挽回嗎?當我回頭的時候,你還在原地等候嗎?你還能夠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很愛很愛你,所以願意為你改變,為你回頭。
靜候你的回信!
還可以輕輕地吻你嗎?
你的“駱駝翔子”
看完信,蘇小糖說不清楚心裏是難過,是委屈還是歡喜。她閉上眼睛,淚水溢出眼眶,緩緩地流下。她趴在電腦前,身子因為飲泣而一下又一下地抖動着,直到一件有着淡淡煙草味道的外衣披在了她肩頭。
馮皓東站在她身後,面帶微笑:“傻丫頭,怎麼哭了?還在為小粒的事自責?”
蘇小糖心裏一驚,她抬起頭,看到電腦顯示屏上的屏保不時地變換着自己的相片,才放下了心,慶幸馮皓東沒有看到那封信。她合上電腦筆記本,抱住馮皓東的腰,臉緊貼在他的腹部上,說:“我是不是個倒霉蛋?我覺得不好的事總會在我身上發生,而且我總會帶給別人壞運氣。小粒因為我受傷,你跟着我操心,老媽也跟着我上火……”
馮皓東撫着蘇小糖披散的長發,說:“傻丫頭,這事怎麼能怪你呢?人家成心要對付咱們,咱們防不勝防啊!如果這次不是小粒受傷,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就會是你,也可能是我。至於我和阿姨操心上火,那是因為我們愛你,我們牽挂你……”他抬起蘇小糖的下巴,在她的嘴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以後不許你胡思亂想,不許你把不好的事攬到自己身上!你不知道,你就是我的開心果,有了你,我才覺得這個家像個家了,有溫暖了,有人氣兒了。以前我特別討厭回家,除了睡覺,我根本不回來。現在不同了,只要有一點時間,我都願意跑回來,因為家裏有個大饞貓等着我回來做好吃的呢。”
蘇小糖一下子從馮皓東的懷裏掙了出來,捶打着他,說:“你怎麼這樣呢,非得說人家是大饞貓啊?我不就是比較懂得欣賞美食嘛!”
馮皓東說:“我這還是嘴下留德了呢,如果全面總結一下,你可不光饞,而且還挺賴皮,老是拿着不是當理說。”
蘇小糖立馬站了起來,說:“馮皓東,你要是再這樣,我可生氣了!”
馮皓東笑嘻嘻地說:“好,這樣才是活色生香的蘇小糖呢,任性又賴皮!不過,你可別生氣,氣大傷身啊!”
蘇小糖掄起拳頭打了過去。
馮皓東抓住她的拳頭,說:“別鬧了,我還想跟你說件事呢。你發現了嗎?阿姨好像有點不對勁。”
蘇小糖說:“小粒受傷了,她心疼,肯定不能和平時一樣。”
馮皓東說:“我指的不是這事,阿姨跟我聊家常,問得最多的居然是田敬儒,而且今天還讓我開車送她去了一趟市委。”
蘇小糖瞪大了眼睛,說:“去市委?我媽去市委幹什麼?她不會是把小粒受傷的事賴到田敬儒身上了吧?怎麼不早說啊?”
馮皓東說:“我這不正跟你說嘛,阿姨不讓我跟你講的。當時我就覺得怪怪的,去的時候,阿姨一直繃著臉,一言不發。回來的時候,她又眼睛通紅。這算不算是異地上訪?對了,小糖,田書記也是北京人,他和阿姨不會認識吧?”
蘇小糖腦子裏嗡的一聲,米嵐上次來清凌,在電視裏看到田敬儒時獃獃的一幕瞬間在腦子裏回放,自己的血液化驗結果,追問身世時母親的閃爍其詞,各種情景像是彩票幸運小球一樣,蹦上蹦下。一種從沒有過的設想瞬間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她晃了晃腦袋,想要甩掉這些想法,安慰自己:“不可能,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