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次拒絕
曹躍斌出現在田敬儒的辦公室時,已經是上午九點多鐘了,這個時候,他已經知道了《環境時報》發表了新聞特稿《如此治污為哪般?》。
因為前一天晚上的瘋狂和藥力作用,曹躍斌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上午八點半,打開手機,看到手機“小秘書”的未接來電提示,他的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了——竟然沒接到田敬儒的電話。沒等他醒過神兒來,副部長的電話就打了進來,怯怯懦懦地向他彙報了出現負面新聞的情況。這下他再也顧不上別的,急忙跑到了田敬儒的辦公室。
敲門之前,曹躍斌已經為自己想好了理由。
“請進!”儘管一肚子的火氣,田敬儒還是禮貌地回應了。
曹躍斌輕輕地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田敬儒抬頭看了曹躍斌一眼,沒有像以往那樣站起身,也沒像以往那樣說請坐。
曹躍斌弔喪似的站到田敬儒面前,耷拉着腦袋,手捂着胸口,說:“田書記,我得向您辭職了,這個宣傳部長要是再當下去,我這心臟非得‘搭橋’不可了。”
田敬儒沒好氣地說:“辭職?遇到困難就辭職,有了好處就往前奔,這就是共產黨培養多年的幹部?你的心臟要是‘搭橋’,我得排在你前面!”
這是曹躍斌第一次聽到田敬儒說這樣的重話,不自覺地又冒出了一頭汗珠子,說:“唉,這事都是負面新聞鬧的。我每天上班都早,第一件事就是到網上看一看關於咱們清凌的新聞,結果第一眼就瞧見了《如此治污為哪般?》!一看完,我這心臟就受不了啦,直接去了醫院。大夫要求做心電圖時手機得關了,這不,才……我知道您心裏着急,我這一着急就胡說八道,您別生氣了。”
田敬儒原本積攢了一肚子火氣,準備對曹躍斌好好地發一發,他抬頭,卻看到了曹躍斌比平日略顯蒼白的面孔,眼睛還有些紅腫,印堂發黑,想到這個“救火隊長”也不易,心裏頓時有些不忍,緩和了一下口氣說:“你知道我心裏着急?我看你是知不道,要不然能讓我這麼被動?早上我接到了施潤澤書記的電話。對這一系列的負面報道,書記特彆氣憤,而且……”他擺擺手,把省委書記批評自己的那半截話咽了回去,“當務之急,你要做好蘇小糖的工作,一方面好好跟她談一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同時,你要迅速調查清楚蘇小糖和她的親屬的情況,多方位想辦法。也可以適當地從《環境時報》上層領導找找關係,堅決停止這種‘不幫忙,只添亂’的採訪和報道!”
曹躍斌連說:“是是是!按您的要求,我回去就辦,馬上就辦。”說罷就要走。
“等等。”田敬儒叫住曹躍斌,指着牆上的書法作品問,“你還記不記得這幅字是誰送來的?”
曹躍斌說:“這個,好像……當時是辦公室拿過來的。”
田敬儒說:“那你讓辦公室調查一下,這幅字到底是誰送的。”
曹躍斌腦門上的那層汗還沒落,接着又起了一層,心說當初興高采烈地送來,時過境遷,人家又沒留名,要從什麼地方找起呢?嘴上卻說:“這個……好吧!不過,田書記,這首詩的作者查到了,是唐朝的大詩人,叫崔景頁!”
田敬儒瞪起眼睛,聲音提高了八度,問:“崔什麼?”
曹躍斌說:“崔……崔景頁吧?”
田敬儒嘆息了一聲,苦笑着糾正說:“那叫崔顥!你把景和頁給我捏一塊去!”
曹躍斌暗罵手下,整天對着電腦,字都不會寫了,好好的顥字,硬是給寫分家,成了兩個字。他討好地說:“田書記你知道啊?”自嘲地一笑,“下面那幫人經常把字拆開讀,我也就跟着說順嘴了,其實我知道是崔顥。”
田敬儒說:“崔顥可是大才子,連詩仙李白都很佩服他。”
曹躍斌自作聰明地道:“是,李白嘛,‘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我是郭……’瞧我這張嘴,躥到郭德綱那兒去了。”
田敬儒擺擺手,說:“行啦行啦。一進會場就是紅頭文件,一進酒場就是相聲、小品、黃段子,要不然就沒黑夜沒白天地上網聊天、偷菜,能不能有點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語言?我不是說你,是說現在上上下下全是這味兒!玩物喪志,玩志喪國呀!回頭要讓紀檢委、精神文明辦和機關工委聯合查一查機關紀律,看看吃着國家公餉的機關幹部們都在幹些什麼!”
曹躍斌雞啄米似的一個勁兒地點頭。
田敬儒擺擺手說:“行了,別在那兒點頭了,趕緊去,查一查蘇小糖的個人資料,要全,把七姑八姨都查一查,再看看《環境時報》的上面有沒有能說上話的!”
曹躍斌沒敢再說什麼,三步並作兩步走了出去。
回到辦公室,沒做過多的思考,曹躍斌按照田敬儒提出的八字方針——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給蘇小糖打了電話。
“喂,是小糖嗎?我是曹躍斌。”
“曹部長,您好!”
“小糖有沒有時間,中午一起吃個飯?”
“謝謝曹部長,我有幾個朋友從北京來了,怕是沒時間了。”
“小糖啊,你的文章我都看了,也太……”
“曹部長的意思是我的文章太尖銳了吧?”
“不敢不敢!我意思是咱們國家現行的報道方針是,以正面宣傳為主,負面報道為輔。小糖不能只對清凌猛追猛打,也要看到清凌的光明和亮點嘛。”
蘇小糖在電話里笑了幾聲,說:“曹部長,您的意思我明白,但您忘記了,媒體具有輿論監督的作用,不能只是一味地說好話,更不能一味地唱高調。”
曹躍斌說:“我不是要你說好話、唱高調,但清凌有很多亮點值得寫,你完全可以寫寫那些嘛。”
蘇小糖說:“曹部長,我只知道,一個新聞人應該歌頌現實生活中的美好,但絕不能粉飾現實生活中的醜惡!”沒等曹躍斌再說什麼,她緊接著說,“對不起曹部長,我有一個電話打進來了,我們改天再談,好不好?”
曹躍斌只好掛了電話。此刻他腦子裏像有個空心的象牙球,呼呼有聲地轉起來,轉得眼前一陣陣發黑。他知道這是昨晚瘋狂過度,一大早又遇上了窩囊事所致。琢磨了一會兒,他暗罵自己真是氣糊塗了,剛才就不應該給蘇小糖打電話。談什麼談,那是個犟種,談了也跟沒談一樣,白白浪費了唾沫星子,還不如找金貝貝再試一試。要是再不行,恐怕就得用點特別的手段,把她的囂張氣焰打下去了!
金貝貝開着寶馬車,神氣活現地出現在了蘇小糖面前。
當時蘇小糖正沿着清凌江邊所謂的“和諧廣場”的文化牆走着。金貝貝使勁按了幾下喇叭。蘇小糖開始沒注意,向路邊靠了靠,喇叭又響了幾聲,她才皺着眉回頭,一眼便瞧見了車裏穿着一身名牌時裝的金貝貝。
金貝貝按下車窗,說:“小糖上哪兒去?我送你。”
蘇小糖一笑,說:“我隨便走走,你先走吧。”
金貝貝說:“好些天沒見着你了,上車,咱倆聊聊。”她下車把蘇小糖推進了副駕駛的位置。
蘇小糖坐進車裏,看了看車內裝飾,說:“這車真漂亮,貝貝姐真會享受生活。”
金貝貝說:“我也就只能把車弄得漂亮點了,誰讓我人長得丑呢。”
蘇小糖說:“貝貝姐謙虛,你人也很漂亮的。”
金貝貝說:“你就甭順情說好話了,我自己長啥樣兒,自己清楚。按理說,小糖你才配得起寶馬這樣的好車。俗話都說了,好馬配好鞍,這美人也得配良駒。”
蘇小糖說:“貝貝姐又跟我開玩笑。”
金貝貝說:“我不是跟你開玩笑,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小糖,你的性子以後得改改,對人對事別那麼較真兒。我說的這不較真兒,不是敷衍了事,而是一種藝術!你想想,要是對感情認真,受傷的準是認真的那個人;要是對事情認真,受損的也還是認真的那個人。”
蘇小糖一下子聯想到了遠在加拿大的賀翔,心裏不禁一動。她沒想到金貝貝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雖說玩世不恭了些,但仔細一想,確實也符合這個社會的現實。
金貝貝接著說:“做人不能太較真兒,做記者更是。小糖,記者是高危行業,每年究竟有多少記者挨打挨罵,估計沒人計算過。所以在我看來,有多大的危險,就應該有多大的回報,記者應該是高收入行業。可高收入在哪裏?想靠那點稿費實現高收入,那是做夢!但記者有行業優勢,我們要使其物盡其用。我們為什麼不利用記者這一行業優勢,為自己換取更大的利益呢?”
蘇小糖笑笑說:“貝貝姐這台車是不是靠發揮優勢得來的?”
金貝貝說:“這個可以是,但這個真不是,哈哈……對了,差點忘了——”她拿出一張銀行卡塞給蘇小糖,“這是宣傳部曹躍斌部長讓我捎給你的,放我這兒很長時間了,我這人粗枝大葉的,一直拖到了現在……這是密碼,你直接換張卡,然後把這個扔了。”
蘇小糖把銀行卡推開,說:“還是請貝貝姐還給曹部長吧,就說小糖謝謝他的好意。另外,請轉告他,小糖知道什麼時候可以伸手,什麼時候不能伸手。”她拉開車門,逕自下車,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隨後,蘇小糖的身後傳來了汽車急轉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