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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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吟姐給你的。她走了。走了?我展開一看,卻是我給司小吟買的那隻天翼坤式手機。打開來,在留言欄里有三個字,只有三個字:忘掉我!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一件件事,把我搞得頭暈目眩,身心俱疲。我像掉進一個巨大的旋渦之中,無法控制自己的一舉一動,甚至連思想都變得瘋狂起來。平日裏看似親密無間的七兄弟,轉眼間天人兩隔,而且是自己做的孽!被全市文化圈視為美談的新竹林七賢,竟然以互動殺機而破局,佳話成為醜聞。一向被我當做心上人珍愛的可心美眉們,走的走,傷的傷,一時間,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令我恍如夢見大觀園被查抄一般無所適從。身體上的勞累固然容易緩解,心靈上的積鬱卻難以一下子排解掉。我無心做任何事情,每天爬起來就開着車四處轉,沒有目的,沒有思維,沒有表情,除了定期到老爹老娘那裏打個照面,偶爾去文聯大樓晃一圈外,常常是不知不覺地就往匯賢樓跑。飯不應時,覺不成眠,很快就憔悴得可以了。可是司小吟卻對我依然是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她的身體狀況已經完全恢復,基本上行動自如了,但還沒有從消沉中走出來,每天除了到班上正常履行職責,一下班就關起門來獨自在屋裏不見人。何冬圃想讓她再休養一段時間,但她堅持要上崗,而且像以前一樣,干起事來還是那樣一絲不苟。
然而,經常與她打交道的人能看出來,司小吟似乎變了一個人,雖然依舊那樣清麗怡人,那樣溫婉低調,眉宇間卻若隱若現地含着淡淡的憂鬱。這天在大堂門口,司小吟看見我,沉思一下,主動過來打了個招呼。這已經是很長時間沒有過的事情了。七叔,你要多關愛自己,調整好心情,看你的臉色多不好。她的眼睛裏流露出憂愁的神色。她竟然要我調整好心情!我覺得挺荒唐,應付兩句,便往後院走——何冬圃找我,不知道有什麼事。自從仉笑非出事後,其他哥幾個便很少再往一起聚,梅恃雪倒是露過幾次面,也只是拿着點補品來看望司小吟,權哲洙不知所終,聽說到南方他的大學同學開辦的公司當副總去了,年柏留則被省里成立的專案組傳去協助調查案情,一直沒能回來。陶然居槍案當晚,張也在自己的住處自殺身亡。由司小吟轉給警方的那封信里,詳盡地交代了他的殺人動機,以及這些年來仉笑非利用職權干涉司法,製造冤假錯案致死人命,藉助招商引資名義巧取豪奪,收受賄賂賣官鬻爵,道德敗壞玩弄女性的大量事實,並提供了準確的賄款數額和資金流向,可以說是一份內容翔實、證據確鑿的舉報書。仉笑非的兒子在國外的大筆開銷,都是來自這些不義之財,而且慚愧的是,我也在不知不覺當中擔當了仉家的交通員——那次去英國,便給仉公子帶去了好幾張維薩卡。可是令人奇怪的是,本來應該身敗名裂的仉笑非卻沒有受到應得的追訴,相反,市政府還給他向省里申報了革命烈士稱號,並且據說很有可能獲得批准。真是不可思議。對林之俠的處理也令人難以服氣,據說沒有查出他在政治上經濟上有什麼問題,這些年主抓精神文明建設和意識形態工作卓有成效,生活上有失檢點的小節問題難掩大功,伊心在國外的控告不了了之,司小吟跳樓事件沒有證據表明是被他強暴所致,所以最終免去其現職,調鄰市改任副市長去了。當然這裏有一個決定性因素,便是司小吟始終沒有如仉笑非希望的那樣寫出檢舉信來。她不想再去揭開那塊久久難以癒合的心靈瘡疤。
何冬圃還在畫室里忙着。不過不是在作畫,而是在毀畫。我進去時,地上散着不少碎紙屑,他正在端詳自己創作的那幅《竹林七賢圖》,見到我,抬頭嘆口氣,團起畫來扔進紙簍里。三哥,你……未寒,從今往後,不要再稱我三哥了,你也不再是老七。我叫你的名字,你願意叫我一聲哥也好,叫我冬圃也罷,咱們都不要再提竹林七賢的事。我不解地望着他。何冬圃又從紙簍里把那幅畫撿出來,展開在案上,看得出來,他也有些不舍。我曾經幻想過,我們這七兄弟會像古人一樣肝膽相照,相濡以沫,心心相印,成為事業上、心靈上、情感上的莫逆之交。我曾經相信,雖然這七個人大多有官家身份,但骨子裏畢竟都算是文人,文人清高自尊,重情重義,或許我們會創造中國文化史上一個新的文化現象。可是事實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我錯了,文人並不比其他人高尚多少。他的眼睛裏浮出淡淡的淚光。冬圃哥……我心裏也很難受,聲音竟然顫抖了。何冬圃拉我到沙發上坐下,倒了一杯水,說:你也別傷心傷神的,事情到了這一步,未必就是壞事。我也想通了,其實從一開始我們這七兄弟就不是一路人,今天不分手,以後遲早也會有這一天的。就像飯局一樣,再奢華富貴,也有收杯的時候,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就是生活。只是這樣慘烈地分手,卻是讓我接受不了的。何冬圃下面說的話讓我再次吃了一驚。他說,他也要離開匯賢樓了,因為估計用不了多久,上頭就會來查封這裏,因為這個群英企業集團真正的幕後老闆不是別人,正是已經死去的仉笑非,說穿了,這個集團包括下屬的所有實體,都是為了給仉笑非洗錢才成立的,何冬圃不過是仉笑非聘用來替他在前台掌管日常事務的名義董事長。而何冬圃當初之所以願意蹚這個渾水,主要是因為可以利用這一方天地實現他以文化創業的夙願,在經營實業的同時能夠以文會友,為自己的創作提供經濟上的支持。
但你相信哥哥,我手裏的每一分錢都是乾乾淨淨的,做人的良知和底線,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把持住。何冬圃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說,又放低聲音:我唯一慚愧的是對不起小吟這孩子。我當然相信他。即便這家企業都是黑錢堆砌起來的,我也相信何冬圃不會與他們同流合污。七個人中,最有竹林七賢風範的,應該首推這位兄長,當然不謙虛地說,我和梅恃雪也可以算一個。何況,如果沒有何冬圃在這裏照應,司小吟這一年來會遭遇什麼難以預料的麻煩,真的很難說。從這一點上講,他不僅是司小吟,也應該算是我的恩人了,根本談不到對得起對不起的問題。何冬圃把那張《竹林七賢圖》捲起來,交到我手裏,感慨地說:我想過了,歷史是不能改寫的,也是不能否定的,既然發生過的事,就讓它留在我們的記憶里吧!這幅畫,還是你收着,重新裝裱一下,權當是一個紀念,提醒我們別忘記曾經發生過的這一幕。……那天晚上,我是在匯賢樓住的。第二天剛起床,丹丹就過來了,交給我一個手帕包。小吟姐給你的。她走了。走了?我展開一看,卻是我給司小吟買的那隻天翼坤式手機。打開來,在留言欄里有三個字,只有三個字:忘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