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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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哥反駁道,“對當官要看怎麼認識,並不是想當官就是丟臉的事。去年我在北大給應屆畢業生做報告,開宗明義地說,我這個人平生最喜歡的事就是當官。當時全場一片嘩然,有同學遞條子指責我何其俗也。我回答說,‘學而優則仕’,古已有之,讀書人當官,於國於家於自己都是好事,‘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嘛。官總要有人當,好人不當,就可能被壞人當。我對學生們講,因為我是好人,所以我要爭取當官,我當官,是為了不讓壞人當官。

大概當官的天生便敏感,尤其是在涉及切身利益時。那天在後窪鄉,閑聊間我似乎隱約聽到林之俠問過權哲洙歐亞葯業的投資糾紛詳情是怎麼回事。聽當時的口氣,權哲洙好像也不是太清楚,我則更沒有往心裏去。可是昨天在何冬圃的農場裏,仉笑非的態度卻令我大感意外。

仉笑非是在群英企業集團建在臨岫縣的農場裏宴請來自北京的一個老同學,找了權哲洙和我去作陪。這個老同學來東北公幹,在省城給仉笑非掛電話,本來只是想問候一下而已,不料仉笑非執意要他到遼安小住兩天,逛逛仙人山,並且親自去省城把他接了過來。何冬圃說,北京那“洋”地方的人,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到了咱這“土”地界,不如一土到底,就讓他嘗嘗鄉村口味算了。仉笑非一想也是這個理兒,便答應了。

其實說是“土”,也是形式上的,內容卻絲毫不次於城裏的奢華飯店。這餐酒席設在一幢茅草屋裏。這裏原先有一灣水泡子,夏天時,何冬圃着手把它改造成一個封閉的水上活動場所,增設了網欄,鋪設了甬道,安裝了淋浴設備,還建起一排農家小房。他的打算是,夏天可以游泳,冬天可以做溜冰場,鑿開冰面則可以進行冬泳。現在冬天的戶外運動非常時髦,經營好了,這裏又會是一處帶來效益的項目。那排農家小房非常講究,外表上看與普通農居並無二致,進到裏面卻是別有洞天,一點也不比匯賢樓的高檔客房條件差。吃飯的這幢茅草屋便是其中最好的一間,剛建好時我曾經來過,五開間三個屋,中間是灶房,左手是卧室,裏面有兩張仿床磚炕。看是床,其實下面也通煙道,特別適合喜好睡熱炕的人使用。北窗旁另開了一間偏廈,裏面是衛生間,配備了全套最新潮的電腦控溫洗浴設備,家用電器一應俱全,甚至可以上網。右手這間便是吃飯的地方,農家常見的八仙桌是大理石檯面,八張椅子全都是實木精雕,青花大碗看似粗劣,卻都是自景德鎮定製的,酒具,銀箸,造型別緻的碗碟,無一不講究。最引人注目的則是那隻紅泥小火爐,上面坐着一個裏外兩層的紫砂火鍋,據說是從瀋陽故宮淘來的滿清汗王使過的御用品,價值連城,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這位客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仉笑非並沒給我們詳細介紹,只是口口聲聲以“老同學”呼之,我猜想他是有意這樣做。他姓吳,於是我們也就以“吳哥”來稱呼他。此君頗有一副官派,方頤大耳,紅光滿面,言談中時常不自主地流露出些許官腔,所以我斷定這也是一個官場中人。

“你老兄可真是吃透了當官的真諦,”客人一進屋便開玩笑道,“吃頓飯都搞得別出心裁,返璞歸真,好,好!”

他打量着屋裏的擺設,笑着說:“我還以為你要帶我來訪貧問苦呢,卻不知道裏面是這等皇家氣派。”

“見笑了見笑了,哪能和你那天子腳下相比。”仉笑非半是自嘲半是得意地說,“老兄在京城天天龍肝鳳髓地受用着,到這小地方,換換口味吧,不過是十里八鄉的農家菜,只有一點好處,全都是純綠色食品。”

調侃一氣,氣氛漸熱,何冬圃吩咐一身村姑打扮的小服務員上菜。仉笑非的這位老同學倒是好酒量,席間一共五個人,竟然喝乾了兩瓶茅台。我和何冬圃只是象徵性舉舉杯,他們三人可是喝得很盡興。

酒喝到量上,吳哥的話風也活了些,問起仉笑非的近況,深為他抱不平。

“老兄你在班上時,可是比我們這些傢伙都強得多呵,怎麼弄得現在反倒落在人後了呢?你看咱們寢室里的老四,一到考試就不及格,整天跟在我後面要小抄,可如今人家混得比我還好!”

仉笑非笑道:“我這人就是這麼沒出息,隨遇而安慣了,凡事講究順其自然,不會刻意去追求什麼,所以進步就慢。”

我聽出他的話言不由衷,不由暗自笑了笑。

權哲洙接上說:“我大哥這人,要論水平,那是沒說的,人品官德,也是有口皆碑,市委副書記當了十來年了,愣是沒挪窩兒。可人家,來了沒幾年就成了常務,要我說呀,沒有別的原因,一句話,寡婦睡覺——上面沒人啊!”

話粗俗一點,倒把客人逗樂了。吳哥舉起酒杯向著權哲洙示意,笑道:“官場上這點事,讓你這一句話就說到點子上了,只是過於直白。那不叫有人沒人,而是千里馬與伯樂的關係。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你們仉書記這匹‘千里馬’現在差的就是沒有伯樂來‘相’一‘相’。”

仉笑非跟着喝了一口酒,說:“我可不敢以千里馬自居,何況人到這個年齡,對當官的事也看得淡了,一個鄉下窮小子,位居四品,已是當初所不敢奢望,夫復何求?”

“不對不對不對,你這話太狹隘!”吳哥反駁道,“對當官要看怎麼認識,並不是想當官就是丟臉的事。去年我在北大給應屆畢業生做報告,開宗明義地說,我這個人平生最喜歡的事就是當官。當時全場一片嘩然,有同學遞條子指責我何其俗也。我回答說,‘學而優則仕’,古已有之,讀書人當官,於國於家於自己都是好事,‘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嘛。官總要有人當,好人不當,就可能被壞人當。我對學生們講,因為我是好人,所以我要爭取當官,我當官,是為了不讓壞人當官。所以我說呀,以你老兄的才學人品智商官德,你不當官,則奈天下蒼生何?”

權哲洙帶頭叫好,我也覺得這傢伙說得在理,雖然有些牽強,於是起身敬了他一杯酒。

“既是如此,那就得仰仗老同學在上邊美言幾句了,老兄現在位居中樞,權傾朝野,想必在省里說話也會有分量。”仉笑非順水推舟道,話中卻別有深意。

“那是自然,何需老兄叮囑。”吳哥慨然允諾。

飯桌上的菜肴大多以東北風味為主,酸菜白肉火鍋,煎河刀魚,干炸神仙蛹,清水煮大骨頭,紅蘑燉仔公雞,香椿芽攤蛋餅,青蔥燈籠果拌小豆腐,苦瓜素燒,主食是蘿蔔粉條鮮蝦米素餡包子,佐以玉米大子粥,客人吃得很滿意,一再說好多年沒吃到這樣純粹的鄉村飯了。飯後,仉笑非建議老同學到對面屋小憩片刻再回城裏,何冬圃親自將他安頓過去。

也就是在這時,我聽到權哲洙對仉笑非說起林之俠過問歐亞葯業的事。仉笑非一直開朗的面容頓時蹙了起來,靜靜地聽權哲洙把話說完,瞥了我一眼,說:

“老七,你過去陪客人聊聊天,他對古代文化也挺有研究的,你們能聊到一起。這裏的事,你還是不要介入的好。”

我聽從仉笑非的吩咐過到卧室,吳哥果然沒睡,正在擺弄電視,我給他把茶杯斟滿,與他聊起來。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認識我在北京讀研究生時的導師,而且也在我就讀的那所學校工作過幾年,這一下子便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慢慢地我知道,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是北京某要害部門的一位司局級幹部,這次來東北的任務是考察地方換屆情況。於是我多少有些明白了,為什麼仉笑非堅持要把他接來吃這頓酒席。

待何冬圃過來請我們動身時,我突然發現年柏留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只聽仉笑非對他說:“歐亞葯業的事,關鍵是老二那邊,得提醒他把善後處理好,千萬別大意,不要給別人留下把柄,現在有人可是處心積慮地在背後給我們湊材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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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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