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中國的新聞,特別是涉及官方的,是政治
魏澤西背着行囊出現在省城火車站廣場上。回家的感覺真好。他攔了輛出租車,直奔報社。
林瑩正在文藝處編輯室等他。眼看到了下班時間,同事們一個個回家,或拿了飯盒到報社食堂就餐,她忍不住又打了魏澤西的手機。隨着手機的鈴聲,魏澤西推門進來。辦公室沒別人,他放下背包,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但在吻她的時候卻不知怎麼想起了趙菁菁的氣息。這種微妙的感覺像風一樣掀起了正在閱讀的書頁,他趕緊把它打住。之後,他們平靜下來,林瑩理了理散亂的頭髮說:"你的文章,報紙已經發出來了,真的很棒。"說著,她從桌子上拿起了報紙。
魏澤西受到鼓勵,心裏有幾許自豪。接過報紙,迅速掃了一眼,原文基本沒動。因為屋內暖氣太熱,他解開了大衣的扣子,在藤椅上坐下說:"這種文章,談不上很棒,素材到處都是。"
"但是你寫了,這就是與眾不同的膽識。"林瑩穿上大衣,圍上圍巾,從身後吻着他的脖子說。
魏澤西伸手到身後,拍拍她的頭說:"也許吧。"
林瑩轉身拿過坤包說:"我們走吧,爸媽正等我們回家吃飯呢。"
他們一起走出了報社大樓。林瑩的家就在報社後面的家屬院。作為林家的准女婿,他每次回省城幾乎都要到林家吃頓飯,拜見未來的岳父母。他研究生畢業能順利地分配到報社,也是林老先生親自出馬跑成的。事成那天,林老先生拍着魏澤西的肩膀說:"你為了瑩瑩,又讀了三年研究生,報社再不看我這張老臉就太不人道了!"想到這裏,他不知道他寫的這篇稿子,林老先生會怎麼看。他是新聞界的老前輩,城府與道行自然比他們這些年輕的記者深得多。他動了動肩上背包的帶子,背包里發出玻璃的撞擊聲。因為東西太多,他取了酒瓶的外包裝。
林瑩笑了,說:"媽可是不讓你給爸爸帶酒的,小心媽不高興。"
魏澤西說:"中國人的習慣,女婿見老丈人,最好是帶酒。你媽要是不高興,我可就為難了。"
"你呀,就不會收買收買我媽嗎?你知道,在我們家,我媽可是一把手。"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說:"我真的不會收買女人。"
"是嗎?上次楊光來,還問我為什麼選擇了你,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
"楊光告訴我了,說你對我不放心。"
"他是這麼理解的嗎?對於男人,放不放心都沒用。我是擔心你這次調不回來。楊光好嗎?"
"他當了警察后好像特別精神。"
"他性格好動嘛。"
"你對他也很了解嘛。"
"因為你好靜。好啦,快到家了,不說了。"說著,她從坤包里掏出一個包裝精製、銀灰色的羊毛圍巾,塞進他的包里,"我替你收買我媽吧。其實,更喜歡女婿的是丈母娘。"
兩個人一路纏綿着,很快便走到了樓梯口。上樓的時候,因為樓道有些窄,只好一前一後分開了。走到門口,林瑩按響了門鈴,朝他眨眨眼。
林瑩的母親吳淑娟打開門時,魏澤西馬上問候道:"吳姨好。"
"快進來,外面冷。好久沒有回來了吧?"
暖氣和菜香撲面而來,吳淑娟讓他們先坐,匆匆進了廚房。正在沙發上看報的林老先生拍拍沙發,讓魏澤西到他身邊坐,說:"現在的報紙,實在是可看的太少。你這篇文章我剛剛看到,有那麼點批評的鋒芒。"
魏澤西脫下大衣,林瑩接住,拿過去掛到衣架上。爸爸能這麼評價魏澤西的文章,她聽了心裏很高興,一邊脫着大衣,一邊聽下去。
林老先生說:"不過,從文章中還可以看出,你對權力的批評還是有顧慮的,可以說是謹小慎微,從而影響到事實依據不夠充分,觀點不夠鮮明,這是打不死老虎的……"
林瑩一驚,問道:"那又怎麼樣?"
魏澤西坐下來,接過林瑩給他沏的茶水。林老先生說:"那要看清川縣委對待批評的態度了。如果他們樂於聽取批評,則皆大歡喜。如果不願意,一定會反戈一擊,這就要看他們的能量了。不過據我所知,現在已經很少有人願意接受批評了,特別是這種手中擁有權力的人。他們會認為……小魏你說說,你寫這篇文章的動因是什麼?"
林瑩給爸爸的茶杯里添了水,坐在旁邊聽。魏澤西想了一下,簡單地說明了一下那對農民父子上訪和被抓走的過程。"可是,"他說,"我沒能進一步採訪到那對農民父子反映的事實,只能如此了。"
林老先生喝一口水,說:"由此看來,你的動機是光明磊落的,文章的觀點也是由感性上升為理性的。這就好,這種事千萬不能受人指使。在金錢的作用,利益的驅使下,會改變所有事情的性質。"
吳淑娟在廚房叫林瑩:"瑩瑩,過來幫忙!"林瑩若有所思地看了魏澤西一眼,轉身去廚房了。
魏澤西說:"這些我都想到了。"
"想到了就好。"
魏澤西喝了口水,打開包,取出兩瓶五糧液。林老先生點點頭,表示笑納,"對了,你父母身體可好?"
"剛剛退休,挺好的。"
林老先生說:"我也準備退了,不過現在在二線上待着,和退了差不多。你這次回來,還沒到報社吧?下午去轉轉,該運作你回來的事了。"
魏澤西點點頭。這時候林瑩從廚房出來,叫大家到餐廳吃飯,然後叫母親過來一下。吳淑娟過來后,一眼看到了那兩瓶五糧液,說:"這個小魏呀,你爸已經二線了,本來沒酒喝是好事,我求之不得的。可你又來慫恿他,以後再也不許帶酒了。"
林瑩說:"媽您別生氣,這回他可是也給您帶見面禮了。"
魏澤西不好意思地掏出羊毛圍巾,像作了弊似的囁囁嚅嚅地說:"不知道該買什麼好……"
林瑩把圍巾拿過來,拆開,遞給母親。吳淑娟雙手接住,心裏美滋滋的,說:"不錯,我最喜歡銀灰色。不過你們聽聽,瑩瑩的話有多難聽,說我生氣了。我生你爸喝酒的氣!我們還是吃飯吧。"
林老先生拿着酒,朝女兒偷偷一樂。
吃過午飯,下午魏澤西和林瑩一起到報社。雖說是報社的記者,但魏澤西一報到就下站了,如果不是和林瑩走在一起,其他處室幾乎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誰。
"林瑩啊,你也太不自覺了,不主動介紹介紹?"
林瑩馬上給大家介紹:"噢,你們沒見過面嗎?魏澤西。"
"人我們可是都知道,什麼時候吃你們的喜糖啊?"
一路應酬着走進報社大樓,林瑩去文藝處,魏澤西去新聞處。駐站記者的業務關係在新聞處。他想知道新聞處對他那篇稿子的反應,然後再去見主管他們駐站記者的社長。
宋寧宇還沒來,章頌、亦非幾個都在,正無所事事地忙碌着呢。見了魏澤西,馬上迎上去,一副慰問前線回來的戰友般的熱情,"你這個傢伙,真的駐站了,也不常回家看看,小心林瑩被人拐跑嘍!"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有口頭承諾。"魏澤西說著,給大家發煙。
"人家那是預訂的,你可別打林妹妹的主意!"
寒暄之後,章頌認真起來,說:"這些日子,全省各站發來的稿子真是捷報頻傳,只有你那篇揭了人家的瘡疤啊。"
"我還不知道是不是捅了馬蜂窩呢。"魏澤西說。
大家微微一愣,這話別人就是想到也不能說,自己說了反倒還算比較透。這樣一來,章頌便有了機會,向他招招手,讓他過去,悄聲說:"我剛才可是看見牛二蛋和那個什麼部長來了,我想他們不會是來報社給你送感謝信的吧?"
魏澤西心裏吃了一驚,嘴上調侃說:"是嗎?動作挺快的嘛。"
亦非一臉的不屑說:"一個小小縣令,又能怎麼樣?"
魏澤西猜測着各種可能,老實承認:"這人還是很有能力的。"
這時候宋寧宇若有所思地進來了,一見魏澤西馬上興奮起來,"你回來了?我正要告訴你呢。剛才,我看見清川那個牛什麼了,進了楊總辦公室……"
章頌說:"不就是那個牛二蛋和那個什麼部長嗎?"
"是,是,正是他們。"
魏澤西暗自吃驚自己低估了一個縣委書記的能力,感嘆道:"牛二蛋與報社這麼熟?"
宋寧宇說:"你想嘛,像這種風雲人物,還能與新聞單位不熟?不熟他哪來的知名度?不過,你那篇稿子是吳總簽發的。吳總說很久沒有見過這種稿子了,讓人耳目一新。所以,你不用擔心。"
副總編輯吳剛的評價讓魏澤西感到安慰,但楊銀基是常務副總編輯、副社長,而且正是他主管駐站工作,這使魏澤西擔心起來,如果他聽信了牛世坤的話,會不會影響他如期調回報社。這當然還取決於牛世坤與楊銀基的關係……待會兒,還去不去見楊總呢?
他正猶豫着,忽然接到了吳克信的電話,問他在哪兒?他說在報社。吳克信其實已經知道他在省城,說:"你看,你嫂子的身體還有點麻煩,剛才報社值班室打電話說記者站沒人,你是不是抓緊趕回清州?而且,報社領導已經知道我回來了,再看見你也不好,說我們唱空城計了。"魏澤西只好答應晚上就趕回清州,而且更不能去見楊總往槍口上撞,只有聽天由命,祈禱領導英明了!吳克信說:"那,春節前就拜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