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鄉考察
每個縣領導都在辦公室支了床,忙到睡覺時就地躺了睡。於光漢剛躺下,付蘭找上門來。
付蘭提了一個大包,於光漢知道裏面是換洗的衣服。這讓他更強烈地感到了兩個家兩個女人,這種感覺讓他從心底里害怕。沒想到事情一步步發展到了這個地步。認識付蘭時付蘭在縣辦當秘書,閑談起來時才知道兩人是師專的校友,同系同專業,只是於光漢比付蘭早五屆。有了同學這層關係,接觸就多了起來。那時於光漢還不到四十,雖比付蘭大六歲,但男人四十一枝花,付蘭還是愛上了於光漢,不知不覺就發展成了情人關係。就是在這間辦公室,兩人第一次上了床。後來於光漢才知道付蘭已經離了婚,一個人帶著兒子過。這一情況讓於光漢有點害怕,但付蘭並沒有提出婚姻的要求,有次付蘭還明確表示一輩子獨身。有了付蘭獨身的承諾,於光漢的心就放回到了肚裏。於光漢的家在專區所在地,相距幾十公里,時間一長,於光漢就有了兩個家的感覺。這讓他再一次心裏不安。他不知這算不算包二奶。新婚姻法出台時,於光漢對重婚包二奶的條款特別關注,心裏也更加不安,甚至有一分罪惡感,但對付蘭的愛和多年的感情並不是說斷就能斷得了的。唯一的辦法只能是儘力克制,盡量減少來往。
付蘭又是一臉憂怨,綳了臉不說話,默默地往出掏換洗的衣服。於光漢細想,至少有半個多月沒去她那裏了。於光漢不禁覺得可笑,半個月沒回家,半個月沒見她,這半個月我他媽的究竟忙了些什麼。於光漢起身攬住她,將她攬坐到他腿上,然後輕輕撫摸她的全身,以此來彌補自己的過失。付蘭終於說話了,她說,我就知道你想離開我,你放心,我決不會纏着你,今天是有事,如果沒事,我決不會來找你。
於光漢說,你說的是哪裏的話,你把我看得太沒情沒義了。再說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找個帥小伙都沒問題,使個眼色就行,哪裏還用死纏着我。我能得到你高興都高興不過來,怎麼會想離開你。
付蘭臉上有了喜色,她柔和了口氣說,我知道你忙,把我說的事情給忘了。
於光漢猛然想了起來。果然是忘了,真是該死。
付蘭熱情大方,能說會道,本來要提升為縣辦副主任,這時剛好縣旅遊局長退休,於光漢覺得付蘭當旅遊局長倒很合適。縣裏其他領導也覺得付蘭合適當旅遊局長,事情就定了下來。當旅遊局長更忙,兒子的事常常顧不過來。今年兒子初中畢業,付蘭的意思是送兒子到地區一中上高中,一中的教學水平高不說,寄宿制封閉式管理也讓家長少操些心。於光漢的妻子就在地區教育處普教科當科長,辦這樣一件事問題不大,可就給忘了。於光漢不敢說真話,只好撒謊說已經給妻子說了,就等着回話,不行今晚他就回去一趟,把事情落實死。
付蘭再不說什麼。見於光漢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付蘭說,那麼我就走吧?於光漢明白她的意思,當然不能讓她就這麼走。將付蘭平放到床上,於光漢心裏有點敲鼓。王峰就在隔壁,樓外院子裏也人來人往。正是換屆選舉的關頭,光天化日之下在辦公室干這事,萬一讓人發現了那還了得。作風問題歷來就是衡量幹部品質的重要標準。但付蘭已作好了準備,將自己需要露的地方都露了出來。於光漢卻沒一點起色,下面一團糟糕。為了掩飾,於光漢只好爬上去親吻。床是單人床,於光漢肥胖的身軀幾乎將整個床都罩住。付蘭托着於光漢巨大的肚子說,你還在發胖,再不減肥就很危險了,每次我都擔心你撐不住把我壓死。如果死在你的肚子下,我可就輕如鴻毛了。於光漢說,你放心,老天造人時就考慮好了,只有累死的,還沒聽說有壓死的,如果我再胖一點,就能完全把你蓋住,就是在人們眼皮底下做,人家還以為我在做掌上壓,哪裏用得着偷偷摸摸。
兩人都笑了。笑過,於光漢忘了害怕,一下有了激情,便很投入地忙活起來。
付蘭走後於光漢很快就睡著了。一陣敲門聲驚醒,看眼表已經下午三點。急忙起來開了門。辦公室的人說考察的人來了,在招待所會議室等着,要他快去。
進了會議室於光漢就愣了,這哪裏是一般的考察,地委和行署的領導都來了,書記和專員就坐在正中。於光漢想退出去整整衣服面容,但書記專員正好臉對着門,都發現他走了進來。只好硬着頭皮上前打招呼。沒想到專員毫不客氣地說,是不是還沒睡醒?於光漢滿臉通紅,一下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只好擠出一臉笑說中午加了個班,剛睡着。
於光漢找個角落坐了,才發現書記縣長所有能來的縣領導都來了。肯定是事先通知過的。我是常務副縣長,為什麼不早通知我,為什麼不告訴我地區領導要來?於光漢一腔憤怒憋在肚裏。於光漢抹把臉,眼角好像還有眼屎,上身也只穿了短袖。本來是勤政的人,卻給領導留了個懶散的印象,真是窩囊透了。
吃了點瓜果就要到實地去考察。上車出發時,於光漢故意退到後面。他攔住正在忙亂的馬主任,憤怒了臉問,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地區領導來為什麼不早通知我?
馬主任吱吱唔唔半天才解釋說,中午才知道地區領導要來。於光漢說,接到消息你就應該通知我,為什麼能早通知別人,唯獨不能早通知我?
馬主任不知該怎麼說。其實接到通知他就來通知於光漢,剛好看到付蘭進門。通知完別人再去,付蘭仍然在屋中,主任還聽到了不該聽到的聲音,便不敢再去打擾。看着憤怒到極點的於光漢,不說實話肯定不行。馬主任斟酌再三,吞吞吐吐說,我兩次去通知你,你屋裏都有客人。
於光漢一下臉紅到了脖根。看來中午的事肯定讓馬主任看到了。好在馬主任敢於承認,就不敢外傳,因為中午的事只有他知道,別人知道了就是他傳出去的。真他媽的倒霉。於光漢再什麼也沒說,掉頭鑽進了自己的車裏。
甘草基地計劃放到北塬鄉。北塬鄉屬溝墚半荒漠地區,乾旱少雨,土地廣闊,滿墚滿坡就生長甘草。這些年亂挖亂采使土墚嚴重沙化,縣裏雖採取了管理措施,但收效不大。如果能投巨資人工種植保護,肯定能實現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雙豐收。王峰這個項目確實是選對了,地區領導來也是要力促這個項目能夠成功簽約。果不出所料,專家們對這裏的地理條件讚不絕口,都說這是甘草生長的絕好地方。其實這個結果也是預料到的:來論證的專家都是農科院的,論證可行,這個項目就由他們來承包實施,專家當然希望能有這樣一個研究項目。至於科技廳那裏,王峰早已搞妥,來的處長就是王峰的哥兒們。這本來就是一個不成也得成的事情,大家積極努力只是表明一個態度,舉行一個過程。果然,大家只走馬觀花地看看,一行便返回了縣城。
參加完招待晚宴送走了地區領導,於光漢決定連夜回家。他對司機說,路上開快點,爭取十二點前趕到。
書記縣長都忙,一個要到省里開會,一個要到外地學習取經,原定抽時間研究地毯廠的事也抽不出時間。牛書記對於光漢說,其實也用不着研究,事情明擺着,就按商量過的辦,只要有利於工廠職工,只要能解決問題,採取什麼辦法都可以。
於光漢看看錶,還不到八點。於光漢給地毯廠的張廠長打電話,要他馬上來一趟。
張廠長五十齣頭,身子差不多和於光漢一樣胖,屬於縣裏的三大胖,私下裏人們稱於光漢為縣胖,張廠長為廠胖。還有一個鄉長為鄉胖。張廠長比於光漢矮,就顯得沒腿。張廠長挪進門就找地方坐。於光漢問,工廠怎麼處理考慮好了沒有,有沒有一個大概的想法。
張廠長說我們正在等縣裏的批示。於光漢一下火了,說,等什麼等,你們自己的事情自己不積極努力,就知道等,就知道鬧事。我告訴你,縣裏不再討論,縣裏只給你們一個原則,只要有利於工廠,你們怎麼搞都行。你們立即登一個廣告,拍賣租賃合作都可以,總之是一個活字。廣告不僅要登在報紙上,還要找那些房地產專業雜誌,還要上互聯網,你聽清楚了沒有。
張廠長不住地點頭。然後張廠長一下不好意思起來。張廠長起身給於光漢倒一杯水,然後站在面前恭恭敬敬說,於縣長,我辛辛苦苦為黨工作了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點苦勞,我現在年齡還不算大,身體很好,還可以為黨做些工作,工廠拍賣后,我想讓領導再給我安排安排。
這時候了還想着個人,難怪工廠搞不好。地毯廠算科級單位,張廠長和鄉局長平級。張廠長沒什麼文化,但人還算老實,是從基層一步步幹上來的。於光漢壓住心裏的不快說,這就要看你了,你的出路完全在你自己。把工廠的後事處理好了,不用你說我也會給你安排個去處,如果處理不好,別說工作,你想保個平安都辦不到,弄不好給你個處分還算輕的。張廠長一再表示要干好,然後才告辭出門。
上面要求認真學習討論幹部選拔任用條例,牛書記曾要於光漢主持召開一個全縣科級幹部會,在會上宣讀討論一下。考慮到有的鄉鎮比較遠,才通知會議九點開始,但九點過了,還有人懶懶散散往會議室走,於光漢不想再等,便宣佈會議開始。
會議由王峰宣讀條例。剛開始不久,下面的人就交頭接耳互相議論。議論聲越來越大,嗡嗡嗡響成一片,王峰只好提高聲音念。於光漢大聲讓大家安靜,但只安靜了一兩分鐘又吵成一片。於光漢不禁怒從心起。真他媽的狗眼看人低,現在的事,誰都只認一把手,也只怕一把手,什麼事都找一把手,什麼事都要一把手說了才算,一把手不在家就什麼事都辦不成,開個會都鎮不住場面。都是平日慣的,長期這樣下去怎麼了得。我今天倒要讓你們看看二娘是不是娘。於光漢猛勁一拳砸在桌子上。由於面前放着話筒,咚的一聲特別響亮,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於光漢一下站了起來喊,什麼東西,都他媽一幫勢利眼,怎麼回事,難道今天是土匪召集開黑會嗎?難道台上坐的是無能的劉阿斗嗎?誰教給你們的壞毛病,難道只有一把手才是領導?最近還出了一件怪事,劉縣長來縣裏掛副縣長,有天找由他分管的局長商量工作,劉縣長提出第一條意見,這位局長大人不理不睬;劉縣長提出第二條意見,這位局長大人閉上了眼睛;劉縣長提出第三條意見,這位局長大人乾脆自言自語說組織部門瞎了眼,讓外行來領導內行。哪個組織部門瞎了眼?你又是什麼內行,我看你是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內行!現在我也提三條意見,第一,這位局長必須向劉縣長賠禮道歉;第二,必須在一定範圍內作深刻的檢查;第三,組織全體中層幹部進行一次大討論,討論如何加強組織紀律性。
劉縣長只分管衛生防疫和社會保障,大家的目光一下就集中到了這兩個局長的頭上。唐利生臉漲成了紫色,低了頭恨不能鑽入地下。
會場靜得只有出氣聲。王峰見於光漢坐了下來,便繼續念文件。於光漢坐下來就有點後悔,覺得自己的話過分了一點。在這樣的會上罵人,大家心裏當然不高興,肯定要讓不少人反感。於光漢很為自己的火爆脾氣惱火,覺得還是修養不夠,磨練不到家。馬上面臨換屆選舉了,別人都在設法討好中層領導,自己反而無緣無故樹敵,還罵人家是勢利眼。這些人都是一方人物,也許從來都沒挨過這種罵。還有宣佈的那三條。前兩條還好辦,唐利生未必敢頂牛怠慢,后一條大討論就有點欠考慮,兩位正頭會不會同意,有沒有討論的必要,都是個問題。
回到辦公室於光漢就一頭躺了,他想好好考慮一下怎麼彌補今天的冒失,怎麼向大老闆彙報今天的事情。有人敲門,進來的是社會保障局長。局長一臉恭謙,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低了頭站在面前不肯坐。局長說,劉縣長那天找我談話,我的態度也不夠好,我也否定了他的兩點意見,今天我也向你檢討。
真是敲山震虎,想不到保障局長也心虛。於光漢讓局長坐下細說。局長說,那天劉縣長提出在農村也試行養老保險,我說咱們是貧困縣,沒有財力行不通。他又提出讓個體企業從業人員繳納養老保險,我告訴他曾經試過,也辦不到,從業人員都是臨時性的,業主不交,從業人員也不想交。
看來劉縣長也有責任,年輕不了解基層情況,只從書本從主觀出發亂作決定,是讓局長看不起的重要原因。於光漢說,你沒有錯,實事求是提出意見是對的,提出反對意見是一回事,態度惡劣是另一回事,我今天並不是批評提意見,我是批評態度,批評不講組織紀律。
局長不住地點頭稱是。局長是新提拔的年輕局長,和於光漢是第一次這樣面對面地打交道,於光漢覺得這人也太自卑太謙虛了,年輕輕的就沒一點銳氣像個小綿羊,也太圓滑太世故了。但他能主動來談,於光漢還是很高興。於光漢說了一些鼓勵的話,局長才千恩萬謝地走了。
吃晚飯時看到毛縣長回來了,吃過飯於光漢跟了來到毛縣長的辦公室。於光漢說這些天發生了一些事,我想給你彙報彙報。
毛縣長拿出一條項鏈說,人家那裏產水晶石,買了一條給你女兒玩。看看人家,再看看我們,窮啊。同樣是縣長,和人家比,天上地下。
每次外出參觀於光漢也有同感,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人家是人家,我們是我們,和老百姓比,也不錯了。於光漢收起項鏈,還是陪毛縣長感嘆幾句,然後將話題轉到工作上。於光漢先說最近天旱,可能要遭旱災,然後彙報地毯廠的事,最後才說了今天的學習會。於光漢說,三點意見前兩點沒問題,后一點有點欠考慮,但我認為在合適的時間有必要開展一次大討論,嚴肅一下組織紀律,要不然上級說了不算,咱們這領導也沒法當。
毛縣長也很生氣,罵幾句唐利生,轉了口氣說,馬上要換屆選舉了,咱們的命運還掌握在人家手裏,不是我心裏發虛,如果選舉時人家放個風搗個亂,確實有砸鍋落選的可能,這種事在別的縣已經多次發生過了。咱們同事多年,我就說句掏心窩的話,小不忍則亂大謀。我想,為了你好,還是先忍一忍,開展討論的事就算了,道歉和檢討必須要做。這事由我來處理,如果檢討不深刻,你告訴我,我來收拾他。
毛縣長說的確實是心裏話,但在幾十人的大會上說了做不到,以後還怎麼工作?於光漢嘆口氣說,我是在大會上拍了桌子發了誓的,沒個台階下以後也讓人笑話。
毛縣長說,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用你說我也會考慮的,你放心,這件事我來安排,安排一個合適的範圍讓他向你檢討。
也只能是這樣了,於光漢只能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