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嶺東縣副科級以上幹部大會定在上午九點鐘開,吳莉莉與市委組織部馬部長於八點三十分到了嶺東。
與馬部長一同來嶺東的還有一位組織部副部長和負責管理區、縣幹部的組織部一科科長。
會前,馬部長單獨找康育政談了話,代表市委要求眼前的縣委書記與吳莉莉做好配合工作,共同將嶺東的各項事業推向前進。他要求康育政帶好班子,尤其是多支持即將走上縣政府主要領導崗位的吳莉莉的工作,不要辜負市委的信任與期望。馬部長還向康育政交代說,市委書記辦公會上,幾位市領導對嶺東縣委班子還有其他考慮,縣政協主席司永才今年六十歲,在明年二月份召開的政協會上要退下來,是不是由於建平來兼任這個主席職務?此事請嶺東縣委醞釀,市委組織部也會派人來考核的。若於建平兼任了縣政協主席,他的級別就由副處級升到了正處級,縣委副書記兼任縣政協主席,也是加強了政協的領導力量。
康育政理解蘇會昌的良苦用心,這位老領導是希望嶺東的政治局面能夠穩定!他表態說,縣委會就這個問題進行醞釀、研究的,也會及時向市委彙報的。
大會在縣委會議室召開,四百多人將屋子擠得滿滿的。馬部長、副部長、康育政與吳莉莉四個人坐在主席台上。大會由康育政主持,副部長宣讀了市委關於任命吳莉莉同志為嶺東縣人民政府黨組書記、提名她為縣長人選的決定。馬部長代表市委做了講話,要求全縣黨員幹部,尤其是各級領導幹部,儘快把思想統一到市委的決定上來,群策群力,萬眾一心,做好嶺東的各項工作。
在馬部長講話結束之後,吳莉莉做了發言,她很動情地說:“感謝市委對我的信任,感謝嶺東這塊美麗的土地與勤勞的人民對我的培養!昨天晚上,我是一夜未眠。老實說,市委的這個決定對於我,實在是太突然了,很多同志都知道,我是一個要調離的人,現在要我接過縣政府黨組書記的重擔,我真的是惶恐不安。在嶺東,有比我優秀的同志,有比我合適的人選,這個擔子放到我的肩上,我離不開大家的幫助。
我懇切地希望大家,就像十六年來你們幫着我成熟起來一樣,再幫着我把政府的工作干好!此刻,我真的不知說什麼好,我只能說,在下午的縣人大常委會上,我會認真接受人民的選擇……”
台下的掌聲響了起來,不過並不熱烈。吳莉莉的目光注意到,坐在第一排的於建平與高成磊板著臉沒有鼓掌,坐在最後一排、緊靠大門的董述之還撇了撇嘴。
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的職務變化出乎了許多人的意料,並沒有被所有的人認同。
下午,縣人大常委會的表決結果,證實了吳莉莉的判斷:三十二名人大常委,同意她擔任代理縣長的只有十七人!會議在以一票之餘超過半數的情況下,通過了《嶺東縣人大常委會關於吳莉莉為嶺東縣人民政府代理縣長的決定》。
坐在列席席上的吳莉莉感到非常尷尬,她看不到自己的臉色,但感覺臉燙得厲害。到嶺東工作十六年,除了自己的婚姻遭遇到不幸,自己的工作一直被嶺東人民悄悄地接納着,還從來沒有遭遇到今天這樣的局面。少了十五票,這個數字太大了!在十五票的背後,那是站着成千上萬的不信任自己的人民群眾,這讓她出了一身冷汗,也讓她感到委屈。在《決定》通過後,輪到她表態了,她的嘴一張開,兩行清淚突然從眼角旁流出來。她站了起來,向在座的人大常委鞠了一躬,聲音不連貫地說:“謝謝……謝謝……感謝人民賦予我如此重要的職責……我決不會辜負嶺東四十八萬人民的期望……”
康育政在聽到人大常委會的表決后,拿起電話,沖縣人大常委會主任單嶺臣吼了起來,指責單嶺臣工作做得不好,批評他應該為這個選舉結果負責,向縣委檢討。“就多了一票才過半數,這個結果怎麼向市委交代?怎麼向全縣人民交代?事先你不是說得好好的嗎,大家會支持吳莉莉的,怎麼差了這麼多的票?你這個主任是怎麼工作的?”
康育政是單嶺臣的老部下,一向對單嶺臣是很尊敬的,今天他這麼一吼,搞得五十七歲的單嶺臣不知所措。單嶺臣說:“育政同志,這個結果沒有估計到,真的沒有估計到……”
“你失職……”康育政吼着,摔了電話。
吳莉莉回到家裏,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她脫了外衣,臉也沒有洗上一把,就疲倦地在沙發上躺了下來。這是一套三居室的縣級領導住房,偌大的房間裏顯得異常寂靜,也格外地冷清。
參加完下午的人大常委會,康育政又約她談了一次。談完后,她與康育政又陪着馬部長他們吃了晚飯,然後送他們離開了嶺東。康育政對人大常委會的表決結果非常不滿,當著吳莉莉的面又罵了一頓單嶺臣,說他準備工作做得不好。
吳莉莉在康育政面前比在人大時冷靜了許多,再三表示說,這個結果說明自己的施政能力還不夠強,還沒有完全被嶺東人民所認可,自己會藉著這件事努力工作的,竭盡全力提高自己的施政水平。康育政並不接受吳莉莉的說法,一再說責任出在人大的班子上。看到康育政如此信任自己,吳莉莉感激地說,康書記,我只有做好工作,才能不辜負你的信任。
吃晚飯的時候,馬部長對錶決結果也感到驚訝,提醒吳莉莉說,這說明嶺東人民對你還有保留,你要正確對待,嚴肅對待呀!
送走馬部長他們,吳莉莉又趕到縣政府,與縣政府領導班子成員———五個副縣長中的四個見了面,大家商定明天上午召開政府全體會議,就當前的工作做出部署。明天就是國慶節長假,擠出半天時間部署工作,大家感到非常必要,從現在起到年底,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全年工作如何,這段時間很重要。俗話說“編筐織簍,全在收口”嘛。忙完這一切,吳莉莉只覺得筋疲力盡,腰酸腿疼。這不,她躺在沙發上,只想這樣睡去,可是,她睡不着。
今天下午的表決結果,實在是讓自己難堪,以超過半數一張票被任命為代理縣長,這個結果她沒有料到。昨天一晚上沒有睡覺,她考慮的還是自己留在讓她愛恨交加的嶺東,自己該如何適應的問題,還沒有想到在人大常委會的表決上會出什麼問題。目前的表決結果讓她猛醒,不是你對這個縣長職位熱衷不熱衷的問題,而是嶺東人民覺得你勝任不勝任這個縣長職位的問題。現在,關於自己擔任代理縣長的決定是通過了,可是,在明年二月份的縣人代會上,自己會不會被人大代表選舉為縣長,那可就是一個未知數了。今天參加表決的不過是三十二名人大常委,明年面對的將是二百四十名人大代表,那些代表的成分比人大常委還要複雜,他們關於縣長人選的想法比常委們還要多,那才是一次更加嚴峻的考驗。想到這些,吳莉莉不禁為自己感到羞愧,她為昨天自己的想法,也為婚姻變故給自己帶來的煩惱而焦慮。她心裏說,吳莉莉,你要強的那一面哪裏去了,你不服輸的勁頭哪裏去了,你要做就要做得最好的秉性哪裏去了?這半年,你丟失了自己,你成了在生活中敗下陣來的人,這不是吳莉莉的性格,絕對不是!你還想去市委黨史研究室工作,想找一個相對平靜的工作環境來擺脫生活帶給你的傷害。
如果是市委下令讓你去,你當然要去,可是,市委和嶺東人民給了你一個更大的幹事平台,你還猶豫了整整一個晚上。吳莉莉啊,你才三十九歲,卻有了五十九歲的心態,難怪有些人大常委不投你的票……她在心裏感激起那些沒有投自己票的人大常委,是他們喚起了自己心中已沉澱半年的熱情,是他們讓自己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她一直是一個強者,她應該以強者的姿態面對眼前的一切……
電話鈴響了起來,吳莉莉從沙發上起來,不情願地去接聽,當聽到電話里傳出女兒的聲音時,她沉鬱的臉上露出了微笑:“蓓蓓,真的對不起,媽媽不能回姥姥家陪你過節了!”
董蓓的聲音歡快地響了起來:“媽媽,我知道你忙,我理解你!我姑姑剛給我來過電話,她說你當縣長了。噢,吳縣長,感覺怎麼樣?”
吳莉莉知道是董述之姐姐給董蓓打的電話,她在縣委組織部當檔案管理員,對董蓓一直很好。女兒的話語讓吳莉莉的心為之一熱,十四歲的董蓓懂事了。吳莉莉說:“要說感覺嘛,就是兩個字:累、難!”
“媽媽,你可不要嬌情耶!看,北京的吳儀,人家有多酷!”
吳莉莉對着電話呵呵笑了起來。
放下電話,吳莉莉又聽到敲門聲,她打開門,原來是王雅雯。王雅雯見到吳莉莉,笑着說:“莉莉,我來看看你這個縣長在幹什麼!打了一晚上的電話,你家裏一直沒有人接,剛才電話佔了線,就知道你回來了!”
吳莉莉一把拉住王雅雯的手:“雅雯,快進來,我就知道你會來!”
長着中等身材、有着端莊容貌的王雅雯是縣高級中學的語文老師,也是北原師範學院的畢業生。在大學校園裏,因為都是學生會的幹部,來自慶河縣的政教系的吳莉莉與來自嶺東縣的中文系的王雅雯接觸比較多,再加上兩人對很多問題的看法一致,就成了好朋友。兩人同一年畢業,一起分到了嶺東縣高級中學當老師,在吳莉莉還沒有與董述之結婚之前,家在嶺東的王雅雯給了她很多關照,她倆就像是一對親姐妹。與吳莉莉惟一不同的是,王雅雯在學校任教,一呆就是十六年,從沒有動過離開校園的念頭。
兩人在沙發上坐下來。
王雅雯看到吳莉莉發黑的眼圈,說道:“你是不是昨晚一夜沒有睡覺?”
吳莉莉苦笑了一下:“我的事還能瞞得過你。”
王雅雯關切地說:“今天下午縣人大常委會選舉的事我都聽說了,我就是來給你打氣的,你要挺住!我們中文系學生都喜歡的外國詩人里爾克有一句詩,是‘挺住,意味着一切’,我要把它送給你!”
吳莉莉的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她說:“雅雯,謝謝你!
你來之前,我剛剛想明白,我會挺住的……”
吳莉莉的話剛說到這裏,手機又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她接了,是縣林業局局長、縣森林防火指揮部辦公室主任呂東義打來的,向她彙報說,剪刀山鄉山林發生火災,過火面積比較大。
吳莉莉這才想起來,隨着自己成為代理縣長,嶺東縣森林防火第一責任人就成了自己。以前,縣級領導幹部在春秋兩個防火季節是輪流在縣森林防火指揮部值班,具體的防火事務一直由政府那邊抓着。嶺東是林區縣,森林防火任務非常艱巨,尤其是春季森林防火時期,防火幾乎成了全縣工作的重中之重。每年這時候,孫利祥身上的迷彩服天天穿在身上,以備哪裏突然傳來火情,好及時趕到火場。她忙對王雅雯說:“剪刀山鄉發生火災,我得趕緊過去看一下!”
王雅雯擔心地說:“你昨晚沒有睡覺,能行嗎?要不讓高成磊副縣長過去看一下?”
吳莉莉一邊給司機打電話,一邊說:“不行,過火面積比較大,我不看看不放心!高縣長呢,他在準備明天上午的政府全體會議!”
王雅雯高興地說:“我真高興你有了這種狀態,我又看到了以前的吳莉莉!不過,你一定要注意身體……”
吳莉莉在電話里告訴司機來家裏接她,然後撂下了電話,一邊找衣服穿,一邊對王雅雯說:“你放心,我身體好着呢……”
今年的中秋節與國慶節趕在了一天。今天是農曆八月十四,月亮高高地掛在天幕上,縷縷清輝灑在群山包圍中的縣城,喧鬧了一天的縣城此時已經寂靜下來。在縣城到剪刀山鄉的出城口,一輛三菱越野吉普車在等吳莉莉。吳莉莉的桑塔納2000型轎車停在三菱吉普車的後面,呂東義連忙走到車旁,將一個對講機遞給吳莉莉,並說:“吳縣長,這場火不小!”
聽到呂東義這樣說,吳莉莉的心一沉,她問道:“火場的撲火力量怎麼樣?”“縣林業局的專業撲火隊已經上去了!縣防火指揮部已經命令剪刀山鄉的專業撲火隊和群眾撲火隊也上去了!”
“走!”吳莉莉焦急地說。
吳莉莉的車在前,呂東義的車在後,駛向剪刀山鄉。
縣城距離剪刀山鄉五十公里,一路都是山道。道兩邊的樹枝不時刮在車上,發出吱啦啦的聲響,明晃晃的車燈射在路的前方,偶爾能看見跑過去的松鼠與草兔。吳莉莉感嘆嶺東真是個好地方,都什麼時代了,還有這麼茂盛的森林,還有從路上跑過去的小動物。人類變得越來越貪婪,森林在一天天減少,動物的種類在一種種滅絕,大自然也在無情地報復着人類。嶺東還能保持着大自然賜給的森林財富,這是嶺東人民的福分。
嶺東是典型的林區縣,林地面積在全縣總面積中佔有很高的比例。全縣總面積是三十七萬公頃,林地面積就有十八萬公頃,木材總蓄積量達六千萬立方米。全縣林木種類繁多,其中三大針葉樹種紅松、黃花松、雲杉,三大闊葉樹種水曲柳、黃菠蘿、胡桃楸,一向被人稱為是“綠色金條”。全縣十三個鄉鎮,有五個在深山區里,剪刀山鄉就是其中的一個。
吳莉莉讓司機快點開,司機說:“吳縣長,這已經夠快的了,我要保證領導的安全。”路過孫利祥出車禍的地方,司機還指了指,吳莉莉就沒有再說什麼。
快到剪刀山鄉政府所在地的時候,吳莉莉給鄉長項連武打電話,裏面傳出一個女聲:“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或不在服務區內……”她想起來,火場那裏可能沒有移動通訊的信號。
兩台車越過鄉政府所在地,直奔火場。臨近火場時,吳莉莉看到一片火光映紅了墨黑的天空。前面沒有路了,吳莉莉與呂東義下了車,步行走向火場。
靠近火場,吳莉莉就聽到了樹木燃燒與滅火機發出的聲音。呂東義用對講機喊來了縣專業撲火隊隊長,讓他簡潔地將火情向吳莉莉做了彙報。現場的縣鄉兩級撲火隊員根據風勢,正在從兩個方向打隔離帶,最後將隔離帶連接上。目前,縣專業撲火隊打隔離帶的進度還不錯。
吳莉莉打開自己手裏的對講機,呼叫道:“剪刀山鄉,剪刀山鄉……”
對講機里傳出嘈雜的聲音:“我是剪刀山鄉,我是剪刀山鄉……”
“我是吳莉莉,你是項鄉長嗎?”
“報告吳縣長,我是副鄉長高彥龍!項鄉長正在領人打隔離帶,沒在跟前……”
“你們那裏的情況怎麼樣?”
“鄉專業撲火隊有一部分在撲火,有一部分在打隔離帶,群眾撲火隊都在打隔離帶,進度正常……”
“好,抓好進度,爭取早一點與縣專業撲火隊會師!一定要確保人員的安全!還要注意風向,一點都不能馬虎……”
“明白!”
吳莉莉用對講機與火場對面的剪刀山鄉副鄉長高彥龍講完話,沿着火場邊緣察看了一番縣專業撲火隊滅火與打隔離帶的情況,正如撲火隊隊長彙報的那樣,所有人員都在緊張有序地忙着。今晚老天也是照顧這些撲火隊員,風勢不大,只是由於今年乾旱少雨,大火才一路暢通地燒了起來。吳莉莉還遇到了在火場忙碌的縣公安局副局長,副局長說,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這場大火可能是有人在這裏吸煙引起的。
吳莉莉要求公安部門搞好調查,早點將肇事者繩之以法。
在這裏察看了一番,吳莉莉決定到火場對面去看看。這裏都是縣裏的專業撲火人員,素質比較高,對面是鄉里的撲火隊員,力量與素質不如這裏的人員高,不看看不放心。
呂東義說:“吳縣長,路不好走,我過去看看,你在這裏指揮吧!”
吳莉莉搖了搖頭。
呂東義不好再說什麼。兩人沿着火場邊緣向對面走去。
大約走了四十分鐘,吳莉莉來到了剪刀山鄉負責撲火的火場。
吳莉莉發現,這裏的情況與剛才自己在對面的火場看到的情況不同,打隔離帶的人稀稀拉拉,撲火的人也是左一下、右一下地噴着滅火機,還有一些人坐在地上休息。在稀稀拉拉的打隔離帶的人中,有一個人倒是賣力地揮舞着斧頭,頭也不抬一下。吳莉莉認出這個人是高彥龍,就喊了一聲:“小高……”
高彥龍沒有聽到喊聲,呂東義又大聲喊道:“高鄉長!”
高彥龍停住手,轉過頭,藉著火光看到了吳莉莉,手足無措地說:“吳縣長,你……你……怎麼來了?”
吳莉莉嚴肅地說:“小高,你們這裏的進度並不像你說的那樣正常呀……”
高彥龍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吳莉莉問道:“項鄉長呢?”
“他……”“他在哪兒?”“他……”“你不是說他在領人
打隔離帶嗎?”“他……他在鄉里……”
“你這個混蛋!”吳莉莉聽完高彥龍的話,氣得罵了起來。她學會罵人,還是在駝峰嶺鄉當鄉長的時候。那時,她發現有時跟鄉里的幹部商量着研究事情,有些鄉幹部並不當回事,你罵了他們,他們才認真對待。不過,自從鄉里回到縣裏,擔任了縣委常委、宣傳部長以後,她除了罵過一次董述之,再沒有罵過別人,今天實在是控制不住了。
呂東義在一邊感到事情不好,他想,項連武一定把今晚的火災當成一般的火情了。在林區縣,春秋兩季,哪個鄉鎮總是要有一些火情的,鄉鎮幹部也是見怪不怪,只是想辦法撲滅就是了。可是,一旦過火面積變大,由火情演變成火災,那就要上報,要被上級追究責任的。今天這場火,決不可以用火情來打發,由於是晚上起的火,市防火指揮部還沒有發現,若是發現,會隨時追蹤撲火情況的。呂東義想着,就用對講機聯繫剪刀山鄉防火指揮部,值班的人說項連武沒有在鄉里。“這小子上哪兒去了?我臨離開縣城時,還給他打過電話……”他思忖着,問高彥龍:“項鄉長在鄉里幹什麼?”
康育政說:“吳縣長,先別急着攬責任,這事會掰扯清的!”
李泓冰狠狠地瞪了康育政與吳莉莉一眼,便與部隊的一位首長察看起火情。
這場火撲了整整三天。十月四日午夜,隨着一場秋雨的降臨,大火一點一點地熄滅了。
十月五日凌晨,李泓冰、康育政滿臉胡茬,搖搖晃晃地下了山。吳莉莉抬着沉重的腳步,剛要邁步下山,突然頭一歪,倒在地上睡著了,縣政府辦公室主任代振剛與吳莉莉的司機將她抬下山來……
李泓冰與武警森林部隊的戰士們返回北原了。臨離開嶺東時,李泓冰對康育政、吳莉莉提出要求,儘快查明起火的原因,檢討撲火不力的問題,並將縣委、縣政府擬對有關責任人的處理意見上報市委、市政府,待市委、市政府研究后,按管理權限,再做出對有關責任人的處理決定。
十月六日上午,吳莉莉在縣政府會議室主持召開了縣政府常務會議。原定國慶節召開的縣政府全體會議因為山火而推遲了。有人看見吳莉莉,吃了一驚,沒想到在九月三十日到十月六日短短的幾天內,她秀氣的瓜子臉整整瘦了一圈,白皙的臉上憔悴無光。李泓冰說的“新官上任一把火”的話,這幾天在全縣不脛而走,有的人聽了幸災樂禍,說她撿了個大便宜,在孫利祥意外死亡后坐上了縣長寶座,沒想到自己修行得不夠,縣長的位置是坐不穩了。也有的為她唏噓,說她今年真的不順,半年前與丈夫離了婚,現在又攤上了一個大事故,一個好人開始走麥城了。還有人罵剪刀山鄉的領導,說他們忽視森林防火工作,給縣裏造成了被動,應該嚴肅地處理他們。現在,吳莉莉這個樣子在會上一露面,不少人立馬對才上任的代理縣長產生了同情,也對她今天挺着虛弱的身子主持這個會表示敬意。
縣公安局局長馬瑞峰首先彙報了有關“九·三0”森林大火發生原因的調查情況,現已查明,剪刀山鄉農民王永發,不顧縣裏三令五申,在山上偷着罰了一些樹木,用來養木耳,在察看自己的木耳段時,將自己吸過的煙頭扔在地上,引起了這場大火。目前,王永發已被拘留,即將報縣人民檢察院批捕。
吳莉莉表揚了公安部門的工作,會議同意公安部門對火災肇事者的處理意見。
呂東義彙報了火災的撲救工作及造成的經濟損失。縣監察局局長提出了對主要責任人的處理意見。監察局認為,剪刀山鄉鄉長作為區域內的防火第一責任人,應該負主要責任,建議免去項連武的鄉長職務,調離剪刀山鄉,按一般幹部安排工作。帶隊上山撲火的副鄉長高彥龍領導不力,建議給他行政記大過處分。作為全縣長設的防火機構———縣森林防火指揮部辦公室,在防火瞭望台報告了火情后,雖然及時組織了縣專業撲火隊奔赴火場,也向剪刀山鄉發出了撲火的指令,但對撲火隊伍的規模強調得不夠,致使剪刀山鄉上山的撲火隊伍人數不多,本來可以控制的火情蔓延開來,給國家財產造成很大損失,建議免去呂東義縣林業局局長、縣森林防火指揮部辦公室主任的職務,另行安排工作。
爭論就是在這時開始的。對監察局提出的處理意見,有人贊成,有人反對。呂東義向監察局局長喊了起來:“這場大火,我當然應該承擔責任,但把賬全算到我身上,我是不能接受的!作為監察局局長,你同時還是縣紀委副書記,縣紀委也是這個意見嗎?”
監察局局長說:“我們現在研究的是行政處理,黨紀處理在下午召開的縣委常委會上研究!”
“我不能接受這個意見!”呂東義說,“我,還有項連武,是應該承擔一定的責任,但是,承擔主要責任的應該是肇事者王永發和剪刀山鄉副鄉長高彥龍……”
人高馬大、粗嗓門的高成磊說:“對那個王永發,就是要重判!”
高成磊是縣森林防火指揮部副總指揮,他對火災的肇事者有氣是情理之中的。
吳莉莉不想讓會議就這樣爭吵地開下去,她在想怎樣集中大家的意見,將有關責任人應該承擔的責任承擔起來。她感到當縣長與原來當主管宣傳工作的副書記太不一樣了,縣長遇到的矛盾太尖銳,動一發而牽全身。她是一九九六年擔任縣委領導的,但那只是一個常委、宣傳部部長,說起來還是部門領導,直接管的不過就是宣傳部而已,宣傳口的其他工作,她不過是協助主管副書記在抓。三年後,她成了副書記,管的面畢竟還是小,管的口與別的口相比較,也是平靜一些。分管的單位不外乎是宣傳部、精神文明辦、總工會、團委、婦聯,政府那邊的文化局、廣播電視局等單位,她還是通過主管文教工作的副縣長來領導的。那些單位,很少出特別棘手的問題。眼前,自己領導的一班人,要決定的卻是事關全縣的大事,事關一些人政治前途的難事。難怪有些人對自己能否勝任縣長的工作將信將疑。她想來想去,覺得從自己入手,才能讓爭議平靜下來,讓應該承擔責任的幹部理性地對待自己的錯誤。
由於吳莉莉是正處級幹部,高成磊是副處級幹部,屬於北原市委管理,他們在這場火災中應該受到什麼黨紀、政紀處分,就由市委、市政府討論決定,所以縣監察局提出的處理意見,沒有涉及到他們。可是,昨天午夜,吳莉莉在沉睡了十四個小時以後醒來,她就在想自己應該接受處分了。按照李泓冰的要求,縣委、縣政府上報的材料上,就要寫清自己的責任,而這責任,就是市委、市政府如何處分他們的依據。“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論語》中的這句話,吳莉莉是再熟悉不過了。要求別人,或是讓別人接受黨紀政紀處分,自己的帶頭作用很重要。市委、市政府如何處理自己現在是不得而知,但她必須在全縣幹部群眾面前先有一個明確的態度。她掃視了一圈在場的人,神色凝重、語氣遲緩地說:“同志們,這場火災給國家財產帶來了巨大損失,也燒傷了高彥龍同志,作為全縣防火第一責任人,我是難辭其咎!我呢,準備向市委、縣人大提出辭職請求,請市委免掉我的縣政府黨組書記職務,請縣人大常委會同意我辭去代理縣長職務!大家呢,也要理解、接受監察局的意見!黨和政府、人民讓我們擔負著重要的使命,我們沒有完成好,就要咎有應得!”
會議室里一下子可怕地寂靜下來,靜得掉根針的聲音都能聽見。誰也沒有想到,吳莉莉會如此地自責。呂東義看着吳莉莉,一雙眼睛瞪得很大,臉上現出不解的神情。
大約過了兩分鐘,主管文教工作的副縣長蓋蘭琴首先打破了沉寂,她說:“吳縣長,這場火災,你負的是領導責任。你的心情我能夠理解,但你的想法我不能同意!”
主管經貿、城建的副縣長周樹堂也說:“這場火災的處理辦法可以比照以前發生的此類情況嘛,吳縣長沒有辭職的必要……”
高成磊反應過來,吳莉莉主動辭職,必連帶自己,他接着蓋蘭琴、周樹堂的話說:“吳縣長,我贊同蓋縣長、周縣長的意見!這場火災,我們是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那是領導責任……”
吳莉莉說:“不能用領導責任來搪塞……我的想法已定,待下午的縣委常委會通過後,我將立即交上辭職報告!”
高成磊的臉紅了,看着吳莉莉,他想不出更好的說辭。
他意識到眼前這個政府領導班子中的女班長與別人的不同之處。他本來對她擔任縣長不服氣,為此,康育政還與他談了一次。從今天吳莉莉的表現來看,她是很看輕自己的得失的。
高成磊今年年初當的縣委常委,與她在縣委班子裏共事時間短,還不能全面地了解她。憑着以前的接觸,他知道她是個要強的女人,沒想到她居然還是一個有寬闊胸懷的人,這不能不讓他刮目相看。在她的表態下,他不好再說什麼,否則,會讓別人有想法的。從政嘛,有時就需要讓步,甚至是犧牲自己的政治前途。他只覺得主管農業、林業、水利的副縣長郭家茂撿了一個大便宜。與高成磊同為縣森林防火指揮部副總指揮的郭家茂,前幾天隨省畜牧局的一個考察團去了澳大利亞、新西蘭,他算是躲過了一劫。
呂東義還想說什麼,卻覺得無法說出口。他心裏罵了一句:這個老娘們,太能唱高調了!好在下午還有一關,縣委常委會會為自己把關的。
由於吳莉莉的表態,會議很順利地結束了。
下午一點三十分,縣委常委會在常委會議室召開。吳莉莉向各位常委通報了上午縣政府常務會議討論決定的事項。聽到她要引咎辭職,有些常委的臉上頓時掛滿了驚訝的神色,這是不知道消息的常委首先做出的反應。康育政、於建平、張慶海及列席會議的單嶺臣、司永才已經聽到了這一消息,都繃著臉聽着,外人看不出他們此時的所思所想。
吳莉莉通報完情況,輪到大家發言表態,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康育政的目光在常委們的臉上睃巡了一圈,還是沒有人主動發言,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組織部部長譚永書那裏。三十五歲的譚永書是最年輕的常委,他看到了康育政在盯着自己,就說:“我先談談看法。”他在煙灰缸里掐滅了手中的香煙,慢吞吞地發表意見:“監察局關於幾名火災責任人的處理意見,我認為不妥。給呂東義、項連武同志的一定行政處分是必要的,但免去他們的現任職務,甚至降低項連武同志的行政級別,從防火辦報來的火災情況看,採用的紀律處分不妥。這場火災主要是肇事者引起的,對這個王永發繩之以法非常必要,法院最後量刑時,我看應該採用有關法條的上限。火災發生后,呂東義同志及時派出縣專業撲火隊,並且自己也及時趕到火場,應該說不存在什麼失職行為,給個行政記過處分就可以了,目的是教育本人,警醒他人。項連武同志說他在陪來自福建的投資者,商量建木材加工企業的事,同時對火情的大小估計不足,派出了以高彥龍為領導的撲火隊伍,根據他的情況,給他以黨內嚴重警告、行政記過處分比較合適。至於高彥龍,他身為鄉領導,指揮撲火不力,致使防火隔離帶還差三十多米沒有合龍,讓滅火的努力功虧一簣,他應該承擔主要責任。對這樣的領導幹部,我們不應該姑息,應該撤了他的職務,開除他的黨籍。莉莉同志要引咎辭職,我不贊同,且不說事發當天她剛剛上任,就是她抓了很長時間的這方面工作,根據她當時的具體情況,也只能負領導責任。她沒有及時趕赴現場嗎?她沒有採取措施嗎?都不是。”
見譚永書在呂東義、項連武、高彥龍的處理上不同意監察局的意見,張慶海說:“對項連武與高彥龍,還是要分清他們的責任。項連武是剪刀山鄉森林防火第一責任人,自然要負主要責任。高彥龍是通過公選上來的年輕幹部,正在熟悉情況階段,鄉里還沒有對他分管的工作分工,項連武將撲火的重任交給他,還讓他替自己說謊,明擺着是對防火工作重視不夠,所以,把大賬算到高彥龍頭上是有失公正的。”
監察局在拿出處理意見后,向張慶海彙報過,他認為監察局的處理意見還是符合實際情況的,因而堅持按縣政府常務會議已通過的決定辦。
譚永書與張慶海的意見引起不同常委的共鳴,大家紛紛表態。只有於建平始終板著臉,一言未發。
康育政看到大家的意見發表得差不多了,他喝了一口茶水,然後說道:“大家對發生這場火災的嚴重性都有正確的認識,說明我們班子堅持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自覺性大大增強,說明我們班子是可以讓嶺東人民信賴的!是的,這場火災給國家財產帶來了巨大損失,給嶺東縣的工作大局帶來了負面影響,問題是嚴重的,教訓是深刻的,必須對有關責任人進行嚴肅處理!但是,處理有關責任人,還是應該本着公正、重在教育幹部的原則!我們縣是不重視森林防火工作嗎?當然不是!孫利祥同志就是在檢查森林防火工作時,不幸遭遇車禍殉職的嘛!可不可以這樣說,他的生命就是獻給了森林防火工作?因此,我們看待這場火災,就要從縣裏重視森林防火工作這個基本前提出發,處理事故責任人,也要從這個實際出發!這麼看,永書同志的意見是有道理的……”
吳莉莉聽了康育政的話,心裏暗暗佩服他看問題全面的本領,也感激他愛護自己,愛護呂東義、項連武這些幹部的用心。她只是覺得這樣做,有讓一場大火輕描淡寫過去的意味,對項連武的失誤過於縱容,對高彥龍又有些殘酷。她是相信康育政的,甚至有些崇拜他,他是她走上政界的領路人,他總是很穩妥地處理掉一些棘手的問題,讓這些問題不再困擾工作。在駝峰嶺鄉工作的時候,她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
引導吳莉莉走上仕途的人,確實是康育政,他對於她來說,有知遇之恩。一九八五年,吳莉莉大學畢業,跟着董述之到了嶺東縣,在當時的縣一中、現在的縣高級中學當了一名政治老師。由於她在大學裏當過學生會幹部,很快就顯示出一定的組織能力,擔任了學校的團委書記。當了團委書記的吳莉莉,將學校的共青團工作搞得有聲有色,頗得擔任團縣委書記的康育政的賞識。康育政跑到縣委書記蘇會昌那裏,極力舉薦吳莉莉擔任團縣委副書記。在康育政的爭取下,縣委將她安排到團縣委擔任副書記,她從此步入政界。一九八九年,康育政被縣委派到駝峰嶺鄉擔任鄉長,他向縣委推薦吳莉莉接替他的團縣委書記職務,縣委採納了他的意見。一九九一年,康育政被縣委任命為駝峰嶺鄉黨委書記,他找到蘇會昌,將吳莉莉要來當鄉長。一九九四年,康育政升任縣委常委、組織部部長,他又向縣委推薦吳莉莉接了鄉黨委書記一職。一九九六年,吳莉莉升任縣委常委、宣傳部長,這次不能說是康育政起了決定性作用,但那時已身為縣委副書記的他,還是起了積極作用。一九九九年,已是縣委書記的康育政又力主將吳莉莉升為縣委副書記,市委尊重嶺東縣委的意見,對她下了任命。最近,又是康育政,將她推到代理縣長的位置上……吳莉莉從政的每一步,都沒有離開康育政的幫助,這份情誼,她心裏是有數的。
有一次,董述之跟吳莉莉開玩笑:“莉莉,康育政這樣看重你,他是不是看上你這個人了?”吳莉莉當時正色道:“你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康育政是你說的那種人嗎?我是那種人嗎?……”董述之又小心地說道:“我是跟你鬧着玩呢!我和康育政都是土生土長的嶺東人,還不知道他的底細?這個人從小就有當學生幹部的慾望,當得還挺好!他啊,既不貪,也不色,就是一門心思想在政界露頭角!他用你呀,是想讓你給他幹活,幫他出政績……”吳莉莉當然知道康育政起用她的這個原因,比自己大三歲、相貌平常的康育政懷有很大的從政抱負,從他的年齡和工作情況看,他在政界再走幾步也是可能的。
因為有這些前因後果,要是往常,康育政發表完意見,她是不會再反駁的,可是面對把高彥龍當成替罪羊的用意,她感到默認的話,黨性和良心都過不去。她表示,根據高彥龍承擔的責任,開除他的黨籍是不公允的。
康育政向吳莉莉點了點頭,心想,她畢竟是女人啊!其實,對高彥龍處理得越狠,對她就越有利,這可以讓市委、市政府感覺到嶺東縣關於這場火災的處理是嚴厲的,當然,最有利的還不是她,而是項連武。吳莉莉此時這樣愛護高彥龍,康育政並不反感,這說明她身上還有軟的一面,還有人性的一面。
最後,縣委常委會決定:吳莉莉、高成磊對這場火災負有領導責任,上報市委、市政府,請求處分;給予呂東義行政記大過處分;給予項連武黨內嚴重警告、行政記大過處分;給予高彥龍黨內嚴重警告、撤銷副鄉長職務處分。行政處分由縣政府再次召開常務會議討論決定。
會議結束時,康育政留住吳莉莉,關切地問:“怎麼樣,身體恢復過來了嗎?”
“還可以,就是感到困,一躺下就想睡覺。”
“咱們八號上班,你明天可以休息一整天。對了,找你是有這麼一件事:你現在當了縣長,要經常下鄉,也要常到市裡、省里跑項目,那台桑塔納2000用起來不方便。我跟由德海說了,把他們財政局新買的那台三菱吉普車給你,你呢,把那台桑塔納2000給財政局。”
吳莉莉對康育政的細緻安排心生感激,說“康書記,你那麼忙,還惦記着這些事,真得謝謝你!我剛上任,就張羅着換車,這影響……康書記,還是等等吧,等孫縣長的那台三菱吉普修完,我再用……”
康育政對吳莉莉的表現很滿意,她是一個做事有板有眼的人,看來讓她做自己的搭檔是對了,她是不會出大問題的。
這樣想着,嘴裏說道:“你的想法我理解,但車還是要換!孫利祥的那台車壞得很厲害,什麼時候修好還很難說!我們學習焦裕祿,不是學習他騎着自行車去工作,是學習他的那種精神……好了,由德海會找你的……”
重新開完政府常務會議,吳莉莉到縣人民醫院去看望撲火中燒傷的高彥龍。躺在病床上的高彥龍臉上纏着繃帶,正在接受妻子的喂飯。他看到走進房間門口的吳莉莉,沖妻子使使眼色,妻子拿走勺子,將飯碗放到床頭的小桌上,去迎吳莉莉,一邊說道:“吳縣長,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小高。”吳莉莉說著,走到病床前,關切地問高彥龍:“感覺怎麼樣?”高彥龍滿是繃帶的臉上,露出的一雙眼睛顯得格外清澈,他聲音很小地說:“吳縣長,感覺還可以,臉上有點疼。醫生說被火燎了一下,好了之後,臉上要留下疤痕。沒關係,我媳婦有了,不在乎臉蛋了……”
吳莉莉突然感到難過,覺得眼圈變得潮濕了,她強忍着,沒有讓眼淚掉下來。高彥龍看到了吳莉莉眼角的變化,輕輕地說:“吳縣長,都怪我,沒有指揮好大家,把那三十米隔離帶打好……”
吳莉莉聽了高彥龍的話,更加難過,眼角控制不住地流出了淚水。她忙用手抹了抹,說道:“小高,你不要亂想,要好好養傷。那天,你也是盡了力了。要怪的話應該怪我,我不應該罵你……”想到下午縣委常委會上做出的有關高彥龍處分的決定,她不知該怎樣安慰他。明擺着,他還不知道這個消息,當然,目前也不會有人告訴他這個消息,即使是他妻子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他的。可是,他傷好之後出院了呢?他能承受住如此嚴重的打擊嗎?她後悔在會上為他爭的力度太小了,只保住了他的黨籍。她說:“小高,好好養傷,爭取早日痊癒!”說到這裏,她轉身對聽到縣長來醫院的消息而跑來的幾名醫生說:“要好好治療,不要在乎費用,醫藥費若鄉里有困難,縣裏拿!”幾名醫生點了點頭。吳莉莉到了家門口,發現姚明春與董述之的姐姐董述娟等在那裏,既詫異又驚喜,連忙開門讓兩人進屋。董述娟說,自從聽到會議結束,她就在這裏等,等一個小時了,這期間,沒有等到吳莉莉,卻等到了姚明春。姚明春說,他是專程來看吳莉莉的,打了一天電話給她,她的手機始終沒開。吳莉莉說,我一天都在會上,就是剛才去看了看大火中受傷的高彥龍。
三個人在沙發上坐下,吳莉莉才知道董述娟是來送月餅的,已經來過兩次了,都沒有見着她。十月一日早晨來過一次,後來知道吳莉莉去火場了;昨天晚上來過一次,沒有敲開門。吳莉莉笑了一下,說昨晚我都睡死了,半夜的時候才醒過來。
董述娟比董述之大八歲。姐弟倆年齡相差懸殊,脾氣秉性也有天壤之別:弟弟活潑,姐姐內向;弟弟瀟洒風流,姐姐穩重樸實。董述之有了外遇之後,董述娟沒少跟着操心,規勸他,說吳莉莉是一個難得的好女人,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對丈夫、孩子又好,你們又是自己戀愛的,有感情基礎,為啥還胡來呢?肉體出軌的事,哪能勸得住,一樁本來不錯的婚姻到底是結束了。吳莉莉與董述之離婚後,董述娟一如既往地善待吳莉莉這個曾經的兄弟媳婦,這不,她猜到吳莉莉中秋節自己不會去買月餅,就送來了一些。
吳莉莉看到茶几上紙盒裏裝的月餅,真的覺得餓了,她看看客廳牆壁上懸挂的掛鐘,才發現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了,從中午到現在,自己一點東西也沒有吃呢。她拿起一塊月餅,放到鼻子下嗅了嗅,說道:“真香啊!”就一口咬了起來。
姚明春忙阻止:“哎,先別急,我去給你做個湯,你再吃……”
吳莉莉晃晃頭,繼續吃起來。董述娟看到姚明春在這裏,就識趣地先走了。
姚明春給吳莉莉倒了一杯熱水,坐在她的身邊,看她一口一口地吃。看到她憔悴的樣子,他感到心酸,不禁用右手撫住了她的肩膀。
吳莉莉吃完了一塊月餅,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將頭依在了姚明春的肩上。她輕輕地說:“明春,謝謝你來看我。你來了,我真高興……”
“嶺東發生火災的事,我知道得比較早,一直為你擔心呢……李市長沖你發火的事,齊國平也告訴了我……”姚明春說著,突然覺得吳莉莉的身子變沉了,他彎頭一看,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吳莉莉靠着姚明春的肩頭大約睡了兩個小時,她睜開眼睛時,發現姚明春在盯着自己呢,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瞧我,快得睡病了……”
姚明春憨厚的長方臉上堆滿了柔情,他說:“你知道嗎,你剛才睡覺的樣子真像一個純凈的女孩。上大學時,我就做過這樣的夢,我摟抱着你,看着你在我的懷裏入睡……”
吳莉莉憔悴的臉上霎時罩上一層紅暈,她嗔怪道:“你呀,凈挑好聽的說。我呀,已經是一個黃臉婆了!
她感嘆一句,又看了看掛鐘,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問道:“住處安排了嗎?”
姚明春四周望了望,又看看吳莉莉。吳莉莉臉上露出歉意,她說:“明春……我……我還不能……把你留下來……”
姚明春嘿嘿地壞笑起來:“我的大縣長,我知道,我的離婚手續還沒有辦下來,是不是?我呢,一到嶺東,就在縣賓館訂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