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聽梵謫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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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魏東是從中央黨校臨時請假回來的,穆天劍在A市也停留了許多天,兩人都忙得很,所以老純峰的後事便沒有按“停三”或“停七”的民間習俗辦,去世后第二天下午,就在市殯儀館舉行了遺體告別儀式。事先李聽梵和市委辦公廳主任敬暉一道,按照市委研究的意見與逝者家屬做了溝通,家屬很是通情達理,沒提出任何過分的要求。
時間比較緊張,好在最重要的生平介紹早在一周前就準備好了,並且獲得市委批准,但即使這樣,整個殯儀的籌備也很忙碌。辦公廳和宣傳部會同民政局一起來操辦這件事,大量具體事務都落在李聽梵身上。她努力摒棄頭天晚上在賓館造成的壞心情,佈置手下一項項落實下午告別儀式涉及的一些細節,忙得連早飯都沒吃上。看看已近中午,她來到機關食堂,隨便點了兩樣東西便坐在桌前吃起來。
旁邊的小范突然指着掛在天花板下的大屏幕叫她看,原來是在報道穆天劍到東方鋼鐵集團公司進行學習貫徹科學發展觀實踐活動調研的新聞。東鋼是中直企業,黨的關係隸屬地方,其董事長兼總經理杜國忠掛着A市市委常委的頭銜。科學發展觀學習實踐活動由省委宣傳部統籌,穆天劍利用市裡籌備喪事的間隙去那裏做做考察或視察也是分內之事,可是經歷過昨天晚上那場噩夢,李聽梵卻對這張看上去矜持嚴肅端莊正派的面孔產生了天然的反感,尤其是聽着他在現場諄諄指導東鋼如何把科學發展觀教育引向深入,如何通過科學發展觀教育提高廣大黨員幹部綜合素質的堂皇言論,她不由得又一次感到一陣陣反胃,食慾頓時一點也沒有了。屏幕上這個形象,難道與昨天晚上那個眼色曖昧、語言低俗、舉止猥瑣的傢伙是同一個人嗎?她簡直不敢相信。可是看着杜國忠卻在頻頻點頭,旁邊的一干隨行人員則虔誠地記着省委宣傳部長講的每一句話,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在演戲?李聽梵心裏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點點悲哀。
老純峰的遺體告別儀式舉辦得莊嚴而隆重,除了各市地委宣傳部門,老純峰老家和他工作過的地方,連省委書記王景林和中宣部都送了花圈或挽幛。穆天劍代表省委省政府出席了儀式,王日普主持儀式,魏東介紹了逝者的生平,雖說評價有些溢美,但本着“死者為大”的原則,在場的人都能認可,所以儘管英年早逝,但這份哀榮也算說得過去了。
回到市裡,穆天劍與魏東關起門來個別交談了半小時,然後下樓乘車返回省城,看見李聽梵站在送行的人群中,他特意與她握了握手,親切地說:
“聽梵,這一陣子幹得不錯,繼續努力,好好乾!”
那張富態而慈祥的臉上掛着善意而關切的微笑。李聽梵禮節性地道謝,卻沒有什麼表情。
017
穆天劍走後,魏東把王日普、司徒向彬、另一個副書記兼紀委書記成躍齡加上組織部長關本為叫到自己辦公室,就宣傳部下一步工作做了簡單的溝通,然後馬上召開常委會進行研究,因為晚上他就要趕火車回北京。他提出的動議令在場的幾個人都很意外,但他說,這個方案已經和穆部長交流過,省里也有這方面的考慮。一祭出這面大旗,其他人便不好再反對了。常委會上,魏東讓關本為介紹了關於宣傳部的人事調整意見:李聽梵改任高新經濟技術產業開發區黨工委書記,提名為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待市人大批准後上任;原開發區黨工委書記曲路平改任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主持宣傳部日常工作;由市委副書記司徒向彬臨時分管宣傳部;原開發區管委會主任丁大一年屆退休,退居二線,保留原待遇不變。
魏東知道,這個調整方案肯定會引起不同意見,至少會有不少人為李聽梵抱不平。但他沒有辦法。穆天劍臨行前已經把自己的意見表達得很清楚了,他怎麼能逆着這位省委常委的意思行事呢?穆天劍說,他考慮了幾天,還是覺得魏東的想法比較全面,李聽梵參加工作時間短,家門,校門,機關門,缺少必要的歷練,需要補上基層這一課,眼下提起來擔任這樣一個重工業城市的常委、宣傳部長,似乎嫩了些,不如先放下去鍛煉幾年,等成熟了再用不遲。
不愧是上級領導,說話就是有水平,明明是自己的想法,卻說成是聽從下級的意見。魏東暗地裏叫苦,不明白何以兩天不到,這位上司忽然改變了主意。從心裏說,魏東不願意這樣安排李聽梵,畢竟她選擇到A市是奔着自己來的,李蘇寧又一向有恩於自己,但恰恰是這個因素使魏東不敢違忤穆天劍的意見。穆天劍對自己與李家的關係可是一清二楚的,自己已經被列為省級後備幹部,正在接受重點培養,被派到中央黨校學習,就是表明離進入副省級行列已經為期不遠了,在這個關鍵時刻,絕不能為了那點所謂的情義而葬送大好前程。
本來前天魏東與穆天劍提出另行安排李聽梵的工作是在放氣球,意在試探他的口風。當時聽穆天劍否決自己的想法,他還有幾分高興。從本意說,魏東是想把李聽梵提起來的,一來她具備這個條件,二來也好對老領導交代。李聽梵來A市這兩年,工作很出色,上上下下口碑都不錯,不僅老純峰,市委班子裏其他人也都認為這是棵搞宣傳工作的好苗子。按照眼下這樣安排,雖說職級沒降低,但誰都看得出來,接市委常委的班基本上是沒有希望了,這未免有些殘酷。
“可是……她是省里下派的後備幹部啊!”魏東還想爭取一下,委婉地提醒穆天劍。
“你就把這個後備幹部看得那麼重?此一時彼一時嘛!”穆天劍睨了魏東一眼,不屑地說,“情況是在不斷地變化,我們的思維方式也要與時俱進。昨天後備,今天就可能不需要再備了,這種情況很正常嘛。何況我並沒有說不讓她當這個後備幹部了。”
魏東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說得多餘了。穆天劍這番表述,無異於在警告自己,“後備幹部”上級可以叫你當,也可以隨時取消你的後備資格。
“穆部長考慮得很周全,我完全擁護。這樣安排,對聽梵這個年輕同志也是關懷愛護,我想她是會理解省委和穆部長這片良苦用心的。”
“是呵,她還年輕,來日方長嘛!”穆天劍打着官腔說。
魏東畢竟心裏對李聽梵有幾分歉疚,於是力主由她同時兼任管委會主任,而此前穆天劍的意見,只是想叫她擔任工委書記一職。
常委會上不出所料地發生了爭執,但由於事先魏東已經與幾位主要班子成員達成了一致,所以其他人有不同意見也影響不了大局,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散會時天已見黑,魏東不待休息,馬上讓人把李聽梵叫到自己辦公室,向她宣佈了常委會的決議。
李聽梵的反應令魏東有幾分吃驚,她似乎有所準備,態度非常平靜,一點條件沒講便答應到新崗位任職,只是問了一句,什麼時候辦理工作交接。這反倒使魏東心裏越發不得勁兒,生怕李聽梵誤會自己是落井下石,看老上級倒霉了才把她貶到底下去,加之穆天劍臨走時對李聽梵說了那樣一句話,很容易讓她以為這樣的調動是他這個市委書記的意見,於是寬慰她道:
“交接的事不急,你聽辦公廳安排吧,司徒副書記會送你過去的。——聽梵,你也是在大小機關工作過十多年的人了,經歷的人和事不比我少,一定會明白我的苦衷,上級的意圖我不能不執行,即使是不理解,這是黨內的規矩。回去見到老太太,要多給我做做解釋,待我抽出時間,也要上省城去看看她老人家。你放心,只要我魏東還在A市,你的事我就要負責到底,畢竟你還是省里挂號的後備幹部嘛!”
李聽梵起身告辭,微笑着說:“謝謝魏書記關心。——可是對這個後備幹部,我並沒把它放在心上。”
看着李聽梵落落大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魏東忽然覺得自己變得有些卑瑣,尤其是李聽梵最後那句話,讓他感覺出自己與她在人格和心靈上的差距。他無奈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