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要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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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卞占豐邊應着“請進”邊過去拉開門,一朵笑靨在眼前綻開,是劉子珺。
“卞處長連中午也不休息呀?”劉子珺這樣問着,卻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卞占豐的辦公桌上堆滿了文件,他本來想藉著午休這點時間小憩一會兒,見她這樣問,不好點頭,只得說自己沒有午睡的習慣,接着問劉部長有什麼事。
劉子珺嫵媚地一笑,答稱有點事想見見魏書記,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空閑。卞占豐說書記上午去玉佛山賓館接待一個上級檢查團,還沒回來,劉部長如果事兒不急,可以再約個時間,由他提前向書記稟報一聲。
“你坐吧,卞處長。”劉子珺在沙發上坐下,把手裏的坤包放在身邊,反客為主道,“那我就在這兒等他一會兒,反正下午我單位里也沒有什麼急事要辦。”
卞占豐稍稍一愣。這女人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居然毫無局促忸怩之態。未及應答,劉子珺又開口了:
“你別一口一個劉部長劉部長的,聽着多生分,叫我一聲大姐不虧吧?俺家老張總說,卞處長多麼有水平,多麼平易近人,見了面我才知道他說的真的一點也沒水分,有水平沒架子,還是個小帥哥呢。”
說著“咯兒咯兒”地笑起來。
卞占豐也笑了,聽着奉承話總是很舒服,不過他還有些不好意思,原因是劉子珺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的那道火辣辣的眼神。
“張總編那是在抬舉我,A市誰不知道,張總編才叫有水平的人呢,不然能掌管那麼大一張報紙?那可是黨的喉舌啊,關乎全市輿論導向呢!”
“嘁!”劉子珺不屑地一撇嘴,“啥喉舌啊,導向啊?說白了,不就是吹喇叭抬轎子的活兒嗎?”
卞占豐心想,這女人可真敢說話,在市直機關里鮮有人會在一個只見過一兩次面又沒有什麼深交的人面前說話這樣直白的。如今的機關里,混久了的人都成了“機關油子”,就像深水裏的牡蚌一樣,無時無刻不把自己緊緊地包裹在那層厚厚的殼裏面,彼此打交道也不少說話,但都是“今天天氣哈哈哈”之類的,開會學習時發言說的也都是一些空話套話不痛不癢言不由衷的話,說的人沒把它當成真話說,聽的人也沒把它當成真話聽。按說市婦聯也算是個機關,估計像她這樣毫無顧忌地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的人恐怕也不多。
劉子珺是剛剛從魏東家裏出來的。今天上午婦聯沒有會,她溜出來拉上許雋如去“金絲鳥瑜珈會館”泡了小半天。這家瑜珈店的老闆是從印度留學回來的一個年輕女人,叫孟薇薇,據說她所引進的是正宗印度古典瑜珈,而她本人則是印度著名瑜珈大師馬哈斯博士的“親授弟子”。一向喜歡追逐時尚的劉子珺自會館開業那天起就成了第一批瑜珈會員,並且這半年來愈加痴迷其中。孟薇薇得知她的身份后,對她也照顧有加,給她辦了一張可以享受六折優惠待遇的貴賓卡,冀望通過她的關係拉到更多的女性顧客。與劉子珺不一樣,許雋如的生活交際圈比較窄,對這種新潮的玩意兒更是陌生。進到富麗堂皇的大廳,看到那麼多奇葩麗姝個個天仙兒一樣,她首先就自慚形穢了,打起退堂鼓,不想再往裏去。劉子珺硬把她拽到了老闆室,孟薇薇一聽是市委書記的夫人光臨,自是特殊關照,拿着彩色圖冊詳細介紹了女子瑜珈的種種好處,並親自陪着這位貴夫人從頭到尾嘗試了一遍瑜珈的全套項目,燃脂,纖體,塑形,美顏,舒緩、優雅的新穎體驗,在一動一靜、一呼一吸間不知不覺地挑起了許雋如的興緻,特別是孟薇薇一再強調的長年做瑜珈對於重塑女人玲瓏有致的身材,滋養女人婉約柔和的美麗,營造女人清新寧靜的心靈所起到的作用,更讓她動心。回到休息間,她已經決定要辦一張會員卡了。
“大姐能經常光顧,就是對小妹的高看了,哪能讓大姐破費呢!”嘴甜如蜜的孟薇薇自然不會讓許雋如掏錢,吩咐手下取來一張與劉子珺的卡外表相同的貴賓卡,雙手遞給許雋如。不同的是,這是一張免費卡,無需花一分錢就可以享受會館裏的全部消費內容。
從瑜珈會館出來,許雋如不讓劉子珺走,拉她回自己家吃飯。劉子珺高興地答應了。小蓉動作麻利,很快就做出一頓簡單的午飯。吃着飯,劉子珺說起丈夫想當市委宣傳部長的事,懇求許雋如在魏東面前吹吹風。
“這種事,他哪會聽我的?”許雋如不無抱怨地說,“那傢伙回家從來不談公事,吃過飯就躺在沙發上看報看電視,眼裏就像沒有我這個人似的。再說了,我也從來沒摻和過這些事呀!”
劉子珺暗想,從這一段時間的交往來看,這女人可能在丈夫面前的確沒有什麼影響力,於是隨便問道:
“老部長死了這麼長時間了,那個位子不應該總空着吧?不知道姐夫心裏有沒有什麼打算?”
“沒怎麼聽他說起過,”許雋如想了想,補充道,“那天我從濱海回來,接到了司徒的電話,後來老魏接了過去。我隱約聽到他們像是在議論這個事兒,提到一個黨校的什麼人,好像司徒挺看好那個人。”
劉子珺的腦子裏嗡的一下子,立刻判定許雋如說的不是假話。看來自己丈夫的擔心有道理,人家的確已經把工作做到前頭了。市委副書記出來幫忙說話,這形勢就嚴峻了。主管領導,又兼着黨校校長,司徒向彬的意見,魏東肯定不會置之不理的。
她沒心思再和許雋如閑聊,決定馬上找到魏東問個究竟。自從上次有了肌膚之親后,不知為什麼,魏東沒像她想像得那樣對自己表現出迷戀,反而像是在有意疏遠自己,有時甚至連電話都不接。這令她極度失望,以致產生了一種做買賣賠了本的感受。老娘哪是那麼容易耍弄的!電話不接,上門了你總不能不見吧?
許雋如仍然沉浸在上午的愉悅之中,又把話題扯到了瑜珈上來,說折騰了這小半天,感覺真是不一樣,周身舒泰,好像精神頭都足了,只是那個會館的名字起得不好,“金絲鳥”,聽上去像是專門給當二奶的人開心的地方。
劉子珺心不在焉地應付着,心想老娘現在就是你老公手裏的一隻“金絲鳥”了,只是他嘗過鮮又想甩掉,哪有這等便宜事!於是借口要回單位開會,匆匆告辭,直接來到市委機關大樓。
與卞占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磨牙,劉子珺忽然問道:“老弟今年不到三十吧,弟妹一定也是個大美女,在什麼單位呀?”
卞占豐苦笑:“弟妹?大概還在老丈母娘的肚子裏沒托生出來呢!我現在是單身王老五。”
劉子珺睜大眼睛驚叫道:“真的嗎?那哪成哦!你是不是標準太高,挑花了眼呀?得,這事兒包在大姐身上,我一定要給你找一個天仙妹妹來配你這個帥哥。這本來也是婦聯分內的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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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笑着,走廊里傳來腳步聲。卞占豐抬頭看看鐘表,說可能是書記回來了,待我過去通報一下。不一會兒,便返回請劉子珺過去。
魏東中午大概喝了酒,臉上還有些發紅,看卞占豐關上門出去了,就在轉椅上坐下,正色問道:
“大中午的跑過來,有什麼事嗎?”
這一刻,坐在眼前的市委書記又是平時在電視裏見到的那副莊重形象。“沒什麼大事,就是不想活了!”調笑的話已經到了嘴邊,一看魏東公事公辦的樣子,劉子珺便氣不打一處來,暗想,把老娘玩過了,現在又來扮聖人,哪有那麼輕鬆?!現在她已經不像在北京初次與魏東面對面地打交道時那樣心裏發怵了,自覺手裏有足夠的資本讓他聽自己擺佈,別看他坐在那裏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
“有點不大不小的事兒。”她把手裏的包放在寫字枱上,就勢坐在魏東對面的椅子上。
魏東顯然不大高興,微微皺起眉頭,但聲音卻還平緩:“我說過幾次了,不要到市委來找我,影響多不好?有事在電話里說嘛!”
現在才知道影響不好啊?劉子珺又是一氣,不過仍是做出動人的媚態:“這事只能當面說,不然你還不是三言兩語就把我打發了?今天你必須給我個明確保證,不然我天天來找你。”
聲音不高,卻滿含着威脅。
魏東有些惱火,卻沒有辦法,拿起案頭卞占豐剛剛放下的文件夾,自顧看起來。
劉子珺直截了當地質問道:“嘉緱的事,你到底什麼時候給辦?”
魏東直視着她,彷彿沒聽明白:“嘉緱的事?什麼事?”
劉子珺頓時柳眉豎了起來:“嗬,你這齣戲唱得不錯哦!別裝糊塗!嘉緱這後備幹部一備十來年,都要晒成魚乾了!我聽說,梁吾周也在活動要當宣傳部長。”
魏東火了,把文件往案上一拍,聲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這是你應該過問的事嗎?你當了這麼多年黨員幹部,連這點起碼的規矩都不明白?”
劉子珺卻不讓步,迎着他的目光說:“規矩我當然明白,可是A市不按規矩辦的事還少嗎?你這個市委書記也未必事事都按規矩辦吧?”
“你!”魏東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對自己說話了,別說是部下,即使是上級對自己有什麼不滿,也要客客氣氣的,可是這個女人,憑藉著那一夕風流,便覺得有了本錢,想把自己當成傀儡,這是他絕對不能想像的。
他緩了口氣,想想還是應當開導她,便說:“嘉緱固然幹得不錯,但比他優秀的幹部也不少啊!比如梁吾周,也是十多年的後備幹部嘛!”
劉子珺冷笑一聲,尖刻地說:“優秀?什麼叫優秀?還不是你們當上司的一句話的事?能當上後備幹部,本身就是優秀的,別拿這個理由來打馬虎眼。”
魏東說:“人事問題向來十分敏感,我不能不通盤考慮。再說,這麼大的事,眼下是全市都在關注的焦點,是要常委會研究決定的,你以為是你在自己家裏吃飯啊,想給誰個饅頭就給誰個饅頭,想給誰個包子就給誰個包子?”
劉子珺輕輕一笑:“這話得看怎麼說了,既是我家裏的事,也可以算是你家裏的事,要知道,我現在可是你家裏的人了!”
劉子珺站起身,兩隻丹鳳眼盯着魏東:“這也不是什麼違反原則的大問題,就這點小事兒,嘉緱成天念叨,都快中魔了。該怎麼辦,你心裏會有數的,我回去聽信啦!”
說罷莞爾一笑,款款向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