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攀緣
068
劉子珺心滿意足地從魏東家裏出來時,不曾料到會被一個她最應該防備的人撞見。
魏東住的是一幢單體別墅,旁邊有一座不大的街心花園,依山傍水,環境幽靜,市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大多在這裏購置房產。這是一處丘陵地帶,當初規劃時便是按照高檔住宅的標準設計的,各色風格的小樓或四合院式的平房相互間都保持着上百米的距離,而且夾竹桃、金銀花、銀杏、龍爪槐等喬灌木點綴其間,不但綠化率很高,外圍還有一圈鐵藝矮柵,充分考慮了“保護私隱”這一時尚追求,平常日子裏,鮮有外人來往。
傍晚的陽光帶有幾分柔和的溫馨,不像正午時那樣刺眼。滿街花香透過車窗撲鼻而來,使人有一種聞之欲醉的快意。梁吾周坐在龐武開的斯巴魯越野車後座上,打量着甬路周圍的情形。上午儀式散場時,他趁別人不注意,請示了魏東晚上有沒有活動,知道他不會出去。選在這個當口前去,主要是為了避開別人的耳目,因為晚飯時間,一般人不會往外跑,也不會在這個時間段去領導家裏叨擾。
離魏東的小樓還有不到百米,梁吾周忽然發現一個娉婷的身影從一道齊胸高的樹籬後走了過來。顯然那是個女人,藕荷色的小花傘遮住了臉部,但軟款有致的步態依然能透出無法掩飾的活力。令梁吾周吃驚的是,小花傘是從魏東家那扇柵欄門裏出來的。他急忙拍拍龐武的肩膀,叫他不要停下,直接越過魏東的家門開到前面。
小花傘與斯巴魯擦肩而過,梁吾周留意一看,是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女人,看上去有些眼熟,稍一細想,他的腦子裏忽然轟地一下——這不是張嘉緱那個在婦聯工作的老婆嗎?
汽車在拐角處停下來。梁吾周像自己做賊被抓了現行一樣,心裏怦怦跳個不停。卞占豐那天透露的信息得到了證實,看來張嘉緱果然是在走“夫人外交”的路線。這傢伙,真夠下本錢的了!
雖然都屬於市裡級別相同、身份相當的幹部,梁吾周與張嘉緱打交道的機會也挺多,不過夫人之間卻沒有什麼來往。用梁吾周的話說,自己那個當保育員的老婆是個“拿不上枱面的看家婦”,相比較之下,在市婦聯當著中層幹部的劉子珺的社交圈則寬泛得多。去年三八節時,市直機關工會組織了一次慰問家屬的大聯歡,要求每個人都把自己的另一半帶上。能歌善舞而又口齒伶俐的劉子珺那天晚上大出風頭,令許多男人為之傾倒,當然也沒少遭其他官太太們白眼。那天梁吾周與她跳了一曲“慢四”,回家后得到的待遇便是與老婆“背靠背”地睡了一宿。
打“夫人牌”也只能是這種品位的女人才行。梁吾周暗罵張嘉緱真他媽的有遠見,討了這麼個招人喜歡的花旦式人物做內人。
嫉妒也罷,羨慕也罷,還得按自己設計的路數出牌,而且還要把牌打得更見水平。梁吾周沒急着從車裏出來,而是又坐了十多分鐘,才推開車門拎着一個紙袋往魏東家走去。龐武將車開到遠一些的地方,坐在車裏等着他。
撳鈴,通話。魏東得知是他,倒沒打官腔,打開門放他進去了。梁吾周把紙袋放在身畔,在沙發上坐下,一眼便看出來主人的情緒不錯。魏東穿着一套白色的印花紐絆仿綢家居服,臉色紅潤,印堂發亮,頭髮像是剛剛梳理過的,一絲不苟。
“許大姐不在家?”梁吾周搭訕着問。
“別提了,剛剛和我慪氣,要上濱海去看女兒,非要我陪着去,我哪能走得開啊?這不,她前腳和保姆走了,你後腳就進來了!”魏東搖着頭,一臉無可奈何的微笑。
梁吾周也笑笑,暗想今天差一些當了一把白痴。有道是如今最犯忌的“官場四大傻”,“領導講話他嘮嗑,領導夾菜他轉桌,領導小姘他摸波,領導秘密他亂說,”自己晚這幾分鐘進來真是太正確了,躲開了領導的秘密,避免了不應該有的嫌疑。可是嘴上卻說:“其實書記大可不必把自己搞得那麼緊張,明天是星期天,陪許大姐去一趟也是應該的。”
梁吾周腦子裏卻又一次浮出劉子珺風中擺柳般的綽約身姿,心裏有說不出的好笑。
魏東問起汶川震中的情況,梁吾周介紹了一些所見所聞,兩人欷歔不已。
“吾周,”魏東的神態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你不來,後天我也想找你。省委決定推廣咱們市‘抓黨建帶團建’的經驗,讓我去做一個發言。這個發言材料組織部正在寫。我的想法是,黨校是不是組織幾個人從馬克思主義建黨學說的高度,寫一篇有點分量的文章,闡述一下我們這個做法對於新形勢下加強黨的後備軍力量建設所具有的重大現實意義?這篇文章要突出理論色彩,要用經典作家,馬恩列斯毛,包括鄧小平、江澤民的論述來佐證,要有說服力,還要聯繫當前的科學發展觀學習實踐活動,把它看做是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的具體成果。”
梁吾周做出一副茅塞頓開的表情,頻頻點頭,說:“書記的意見真是高瞻遠矚,非常深刻,非常有針對性。我們現在的許多工作都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善於從理論上總結提高,所以進步不快。您的想法抓住了要害,我回去就安排這件事,抽調幾個老理論,我親自當寫作組組長,一定要爭取在短時間內把文章寫出來,請書記過目。”
“對,就要這樣干。”魏東像是推心置腹地說,“在當前這個時刻,你要儘可能多地做工作,努力為自己創造條件,這樣也方便我為你說話。A市雖小,卻也藏龍卧虎呵,《三國》有話,‘曹營的事,難辦得很吶’!”
“謝謝書記,書記對我真是知遇不淺,我這一輩子也忘不掉。”梁吾周真有些感動了,因為魏東話里話外的意思還是傾向於幫助自己說話的,儘管那個女人剛剛從這扇門裏走出去。
梁吾周取出紙袋裏一個包裝精美的長方錦匣,打開來,裏面是一組奧運會吉祥物福娃金條,99·99%成色。這是他此次入川托當地黨校的熟人特地從成都造幣總公司搞到的,全球限量發行版,價值數萬金以上,是收藏者夢寐以求的絕品。
“我一個同學在北京奧組委工作,給我搞了一套福娃紀念品。這東西也不是我這把年紀的人喜歡的,聽說書記要當姥爺了,不如您留着給快要出生的小外孫子當玩具吧!”他託詞道。
魏東邊欣賞邊笑着說:“你的消息不夠靈通哦!我是當姥爺了,可不是外孫子,是外孫女。這不,你許大姐就是為這個事才去濱海的。”
“是嗎?”梁吾周一副驚喜的樣子,“那我這東西可是找對了主兒了,不然我還擔心沒有人要呢!”
069
出了魏東的別墅,夕陽的餘暉已經隱進朦朧的暮色里。梁吾周低着頭快步順着甬路走向斯巴魯,不待坐定,便吩咐開車。夤夜鑽營,雖說私底下人人都在這麼做,被人看到總是不那麼光彩。
龐武從後視鏡里瞄見梁吾周氣色不錯,知道事情辦得挺順利,沒徵求他的意見便把車開到楊柳河邊一處小酒店。這裏遠離市區,不大的店面建在一條水泥石舫上,只有四五個小隔間,每間裏也只能坐四個人。老闆和服務員都是漁夫漁姑打扮,餐具也全是陶壺泥碗,但一看就是專門訂製的,外表古拙,實際上卻很精美。龐武顯然是這裏的常客,熟門熟路地走進其中一個小包廂,一個身穿藍花衫、腰系圍裙的十七八歲的小丫頭邊叫着“龐哥”邊迎上來。龐武輕佻地在她粉嫩的臉蛋上掐了一下,把梁吾周讓到靠窗的位子,自己在下首坐下。
“楊柳河的河魚河蝦,這家店是最正宗的,而且現打現撈現上灶,絕對鮮活。”龐武介紹說,“三兩個朋友,來這裏點上一份嘎子魚,一份香烹毛蝦,燙一壺老白乾,那叫一個熨帖。想吃別的,還有干燒田雞腿,藕汁炒野鴨蛋,蓮蓬魚籽餅,泥鰍氽豆腐,全是特色菜,價格還上算。”
梁吾周頭一次來這裏,此前甚至不知道城南還有這樣一個去處,沒待接話,小丫頭進來溫酒,問道:“龐哥今天怎麼沒領個美女姐姐做伴呀?”
龐武有些發窘,笑罵道:“你這丫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知道這位是我的領導呀,成心告我的刁狀不是?”
梁吾周體諒地一笑,問道:
“你知道今天在魏書記家門前遇到的那女人是誰嗎?”
龐武邊倒酒邊搖搖頭。
“張嘉緱的老婆。”
“是她?”龐武的手停止了動作,睜大眼睛,“看來這小子真是豁出去了!前些日子你對我講,我還以為你是道聽途說呢!”
接着又罵道:“他媽的,什麼下三濫的招都肯使,別的本事沒有,連‘肉彈’都用上了!”
兩人舉杯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龐武自問自答道:“魏書記不至於為這樣一個半大老娘們動心吧?不過也不好說,那女人看上去還是有幾分姿色的,現在當官的,時興老少通吃。”
“別胡說,”梁吾周說,“魏書記這人平時自律甚嚴,尤其是眼下這節骨眼上,他正千方百計要再上一步呢,不會胡來的,我看張嘉緱也是一廂情願而已。”而心裏卻贊同龐武的評價。暗想,以那女人的姿色,若不是睡在張嘉緱床上,自己也會對她動心的。
“魏書記答應你了嗎?”龐武夾了一口魚,問。
“倒沒明確表態,但有這方面的暗示。不過,”梁吾周蹙蹙眉頭,“姓張的這樣不擇手段,顯然是志在必得,得儘快把他的氣焰打下去。上次我讓你辦的事,琢磨出什麼點子沒有?”
“領導放心,我老龐辦的事,哪件給你砸鍋了?不出一個月,你就聽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