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

開篇

A市的地勢東高西低,東郊是著名的玉佛山。說它著名,海拔卻不過四百來米,只是山裏有一尊不知哪個年代生成的天然石佛,據專家考證,這一帶的礦脈中含有玉的成分,遠古時代,先民們便以玉為原料雕琢加工出不少玉刀玉斧玉玉琮,而石佛其實也是一塊璞玉,佛以玉成,山以佛名,於是便有了玉佛山。玉佛山山勢不高,奇松怪石卻不少,最有傳奇色彩的是佛光寺後面的“登天石”,那裏是山巔,一塊高約數丈、碩大無朋、顏色黃綠相間的巨石凌空突兀,上面寸草不生。這塊石頭很耐人尋味,從正面看,高低兩層酷似一把太師椅;從左面看,宛若古代將軍戴的頭盔;從右面看,則像是封建年代文官頭上的烏紗,所以它便有了“將軍盔”、“官帽石”等好幾個名字。巨石峭立,圓潤光滑,沒有可以攀爬的路徑,只是在正面嵌入了一道鐵鏈,鏈端有一隻圓環,手抓圓環,腳蹬石壁上人工鑿出的踏窩,可以一躍而上。據說只要爬到頂部,便能看到上面刻有“一步登天”四個大字,“登天石”之名便是由此而來。不過雖然躍躍欲試者多,卻少有能攀得上去的,於是人們說,這塊石頭有靈性,只有有官運的人才能爬上去,而一旦爬上去,定會官運亨通,一覽眾山小。早些年,市公路局局長陪着省里的客人來此遊覽,一行人紛紛嘗試“登天”,卻只有局長一人攀登成功,結果不出幾日,局長便高升到省里當了交通廳副廳長。從此以後,這塊石頭可以測出官運的說法更為流傳,大官小官們紛至沓來,連外省市都有不少人專程前來膜拜,為的就是一卜官運。

玉佛山的東面山勢較緩,沿着一片丘陵伸展開來,是正在建設中的高新經濟技術產業開發區。西側險峻陡峭,高聳的“登天石”下,是千年古剎佛光寺。佛光寺住持覺明長老年逾七秩,一襲灰布袈裟,童顏長髯,雙目深邃,經年手持一部佛經在禪房裏品茗默讀,鮮與遊人交談。據說這位老和尚有些來歷,但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只知道他同時也是省政協委員。一年前,一對老夫婦攜女兒走進寺里,意外地受到覺明款待喝茶。那位老者約在六十歲上下,面容清癯,神態高貴;女兒則三十齣頭,面容清秀溫婉,氣質優雅。進到寺來,老者並沒像大多數香客那樣對着石佛頂禮拜謁,而是駐足在大殿兩側的楹聯前細細觀賞,誦讀有聲,並頻頻頷首。

聚三五名流斫膾銜杯,問世間何物是愁幾時才老?

破萬千塵劫煮茗焚香,聽園內佳花如笑好鳥頻啼。

“好聯!意境頗佳,然而平仄略有不合。”他對跟在身邊的女兒說,“名流與塵劫,銜杯與焚香,都犯失對之忌,且老與啼兩個字詞性不對。”

正待離去,佛龕後轉出覺明,稽首為禮:“施主請留步,願借禪房敘茶。”

老者回禮,一家三口隨覺明轉入後堂。

覺明親手給客人奉上茶盞。老者吹去浮茗,輕啜一口,道聲“好”:“峨嵋雪芽?難得在這山裡喝到這般好茶!”

“施主差矣,有道是天涯何處無芳草?此乃老衲將普通龍井親手加以炮製,佐以香料而成,不過其味道香氣綿長,不遜於峨嵋雪芽、廬山凍頂而已。”

兩人說起大殿楹聯,覺明說是一個弟子張南山來看望自己,臨走時為寺里撰的。

“施主似也嚮往採菊南山之樂,不過以老衲濁眼,施主應該是秉政中樞之人,雖想布衣草履躬耕壟畝,恐怕也難以如願。”

老者笑了,看了女兒一眼,並未對覺明的猜測表示可否,卻反問道:“長老腰干挺拔,氣度威嚴,一舉一動頗合章法,想必早年有過戎伍經歷?”

覺明點頭:“施主所言不差,不過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休再提它。”

說罷取出簽筒,請客人拈上一卦。老者想想,說,還是測個字吧!於是覺明取來文房四寶,老者提筆,略加沉吟,寫了一個大大的“民”字。

覺明接過字,注視老者良久,感嘆道:“‘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老衲這些年為無以計數的人求過卦測過字,施主是唯一一個關注這個字的人。有官如此,蒼生之幸爾。”

老者請覺明為之解析,覺明沉吟片刻,開口道:

“民字五畫,五為陽數,乾位,其力可主宰天下;上部為‘屍’字內斂,下有‘弋’字去點,弋者箭也,以箭射之,民則為屍,屍者天下糜爛之兆也,故為政者宜善為養民乃得民力。亞聖云:‘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唐代魏文貞有句名言,道是:‘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載舟,亦可覆舟。’民字深合此意,說的都是這個道理。”

老者嘆口氣,說:“可惜現在真正明白這個道理的人太少了。”

問起寺中香火情況,覺明說,小寺雖然敝陋,然而因為有玉佛庇護,居士、信眾還是不少。老者問常來進香的都是些什麼人,覺明答,經商者,求學者,還願者,祈福者,不一而足,這些年當官的來得更多一些,他們感興趣的是寺后那塊“登天石”,都想一試身手,雖然沒有幾個人能攀得上去,但給石下的香台進供施捨卻很大方。

三杯茶罷,老者一家告辭。後來覺明才知道,這位老者是省里一個挺大的官兒,是陪老伴來A市看望在這裏任職的女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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