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二)
如果唐雯早點來這兒,完全有可能與張仲平碰上。但她今天沒坐車,想散散步,以便排遣一下心裏風起雲湧般的鬱悶。
她滿腦子揮之不去的都是那間空蕩蕩的選修教室,怎麼也想不明白到底哪兒出了差錯。怎麼會這樣?自己精心準備了半年之久的選修課,怎麼會連一個學生也沒有?她不是沒有預計過最糟糕的情況,可她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會那麼糟糕。
路過一家文具店門口時,唐雯眼睛無意中掃到了那塊豎著的廣告牌,白紙紅字,上書“跳樓價大甩賣,所有商品一律三拆出售”。她的眼光在廣告牌上停住了,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了那家文具店。
剛走進文具店,裏面就竄出來一個嗑着瓜子的小姑娘,嘴裏親熱地叫着阿姨,問她想買點什麼。
伸手不打笑臉人,唐雯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語氣,但話說出來還是硬邦邦的,“你們老闆是誰?叫他出來,讓他自己看看這廣告牌是怎麼寫的。”
小姑娘見形勢不對,奇怪地打量了唐雯幾眼。
唐雯氣不可耐地指着廣告牌說道:“你看看,我問你這是什麼字?這是‘拆’字,拆遷的‘拆’,拆房子的‘拆’,不是打折的‘折’,打折的‘折’沒有一點,知道嗎?你們趕緊改過來,附近就有一個小學,這樣的錯別字,會誤人子弟的。”
小姑娘見唐雯氣成這樣反倒覺得好笑,忍不住奚落道:“阿姨,你沒事吧,一個錯別字至於讓你這麼激動嗎?”
唐雯見這小姑娘寫了錯別字還不以為恥,語音更加嚴厲了幾分,“你這是什麼話?文具店是學生常來的地方,要是被不認識這個字的小學生看到了,會害人家一輩子當白字先生的,你跟我趕緊把廣告牌換掉。”
“好好好。”小姑娘懶得跟唐雯爭執,拿着大毛筆把那一豎加粗了,勉強把“拆”字的一點遮住,“這下可以了吧?您老順心了吧?”
唐雯看了看,還是忍不住說道:“這樣看着還是不怎麼舒服。為什麼不重寫一張告示,乾淨清爽的多好呀?”
唐雯話還沒說完,小姑娘忍不住了,聲音揚起來好幾度,“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呀。天不管地不管,你以為你是城管啊?別給臉不要臉的,故意找碴還是怎麼的?”話音剛落,一大群圍觀的群眾跟着鬨笑起來。
唐雯臉上一紅,說:“你個小姑娘怎麼這麼說話呀?我這不是為你好,為你們店裏好嗎?你不嫌寫錯別字丟人現眼呀?”
“丟人現眼?我看你才丟人現眼呢。你以為就你一個人知道這是錯別字呀,別人也知道,可別人不說。那是什麼?修養。你為我好,為我們店好,我還有我們店謝謝你。你教第一遍我是不是改了?我改了。改了就可以了嘛!你還在這兒嘰嘰歪歪、左一句右一句的,幹什麼啊?阿姨,這個世界不是圍着你轉的,不是你覺得好才是好的。看着不清爽我也知道,可是,一張這麼大的紅紙要幾塊錢,買顏料又要幾塊錢,我寫好重新掛起來要不要時間?要,那也是要算成本的。我們是做小本生意的,不是參加書法比賽的,這樣遮一下可以了。你放過我,去教育別人好吧?我就怕沒人聽你瞎掰。”
小姑娘沒去當演說家真是可惜了。其實也怪不了她,她剛才還在電話里和男朋友吵架哩,這會兒氣全撒唐雯身上了。她噼里啪啦說完把手裏瓜子殼一丟,對圍觀的群眾揮揮手說“散了散了”,便自顧自地走進了文具店。
唐雯被小姑娘徹底擊垮了,居然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獨自站在那兒,愣愣地看着那個扎眼的廣告牌。
唐雯壓根兒不會想到,自己的窘態居然從一開始就一直被一部單鏡反光機記錄著。
大街上堵車,曾真在車內對準唐雯不停地“咔嚓”按着快門。這姑娘,哪兒熱鬧往哪兒湊,算是當記者的職業病。
坐在副駕駛座的同事有點不耐煩地催促曾真:“行了行了,就是普通的口角,你怎麼什麼事都當新聞啊?咱們還是趕緊回電視台討論左達跳樓的跟進方案吧。”
一語點醒夢中人一般,曾真馬上收拾自己的相機,“你們先回台里,我先去有點事。”說著拉開車門跳了下去。
同事問道:“你去哪啊?”
“跟頭兒說我去找線索了。”曾真邊說邊伸手擋的士,火急火燎地打車離開了。
她有點後悔自己剛才的任性,怎麼沒等徐藝說一句話就把電話給掛了,她得去3D拍賣公司堵張仲平或徐藝。他們也太欺負人了,竟招呼都不打一個便飛車從她身邊擦身而過,什麼意思?!
算她運氣好,剛到3D拍賣公司樓下,便碰到了徐藝。
徐藝可沒想到曾真會追到這兒來,見她沒皮沒臉地對着自己笑,不禁像根木頭似地杵在那兒,倒把什麼都給忘了。實際上,他那會兒正一邊走向自己的車子一邊撥打着張仲平的電話。
張仲平這時已到了香水河投資擔保公司地下車庫,徐藝電話打進來,卻沒說話。他還以為是地下車庫信號不好哩。他餵了好幾聲,見徐藝一直沒應答,便把手機掛了,先撥了顏若水的電話。
這是他的習慣,每次去領導辦公室拜訪,他都要在樓下報告說自己已經到了,看方不方便上來。他不太願意在領導辦公室碰上別的人,尤其是他那些做拍賣生意的同行。
顏若水的電話佔線。那是因為他此刻正在跟魯冰通着電話。
魯冰是南區法院院長,管執行局,勝利大廈的案子就是他直接管的。顏若水給他打這個電話的目的很明確:左達剛跳樓,新聞就鋪天蓋地而來,衛視台地方台一家接着一家報,這個聲勢弄得也太浩大了。顏若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他想探探魯冰的口氣,看左達之死到底對勝利大廈的拍賣有沒有什麼影響。
兩個人寒喧了好一陣這才扯到正題上來,魯冰說關於這件事他也剛知道,下面怎麼辦要看左達的死會不會牽扯出別的什麼事情出來,他建議最好是先看看公安局那邊怎麼說。
就這功夫,兩輛檢察院的車開進了香水河投資擔保公司地下車庫,就停在張仲平車子旁邊不遠。有個笑話,說有些貪官污吏心理壓力比山還大,只要一看到檢察院的車子便心發緊腿發軟。張仲平絕對不會這樣,但看到兩輛檢察院的車子心裏還是激靈了一下,立即長了一個心眼,連忙躲在車裏觀察起來。
檢察院車上下來幾個穿制服的人,徑直向香水河投資擔保公司專用電梯口走去。
張仲平確信他們進了電梯,這才把身子坐正了。他看着檢察院的車,再次撥了顏若水的電話,這次倒是通了。
顏若水問他是不是到了。張仲平看着檢察院的車子,故意說還沒有呢,路上有點堵,不過也快了。顏若水奇怪他怎麼會打這個電話,讓他到了之後直接上樓。
張仲平說:“我……我是說,我現在去單位見你,沒什麼不合適吧?”
顏若水倒奇怪了,問他有什麼不合適的。
顏若水說:“仲平你多慮了,左達已經跳樓了,我們公司下午要開會,那事你不急呀?你不覺得應該馬上過來嗎?……你等會。”顏若水那邊可能有了什麼情況,卻沒有掛機,他跟一個女孩的對話便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張仲平耳朵里,“小余,你沒看我正在通電話嗎?”
電話里的小余說:“顏總,可能你要馬上去下會議室,有幾個重要客人要見你。”
顏若水有些不悅,“什麼重要的客人,也要等我把電話打完吧?”
小余說:“顏總,是幾個檢查院的同志要見您,而且很急。”
這邊,張仲平緊張地聽着電話里的聲音。
顏若水問:“檢查院的人?……你等會……張總?喂?”
張仲平說:“喂?顏總,我聽着,您是不是有事要忙?”
顏若水說:“噢……對對對……是這樣,你還是先別來了,調頭回去。我這會兒不方便,晚上六點左右我給你打電話。”不等張仲平反應,顏若水快速掛斷了電話。
張仲平一顆心不禁懸了起來。檢查院的人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找顏若水?找他是為了什麼事?
張仲平當然找不到答案,他看着檢查院的車,把車子熄了火,掏出手機撥打徐藝的電話。他可沒想到此刻的徐藝還在跟曾真周旋。
徐藝說:“老同學,你別這樣逼我好不好?我姨父真的不會接受你的採訪的,他對你什麼也不會說。”
曾真說:“他會的,我跟他聊過了。他說得很好,現在左達死了,我必須找到對左達知根知底還能理解他的人,你姨父就是。”
“你放心,我姨父一定無可奉告。”
“那不行,是他把我的興趣提起來的,他不能把我放在空中不管。老同學,你應該了解我,我在發給你的信息里說得很明白,我不想重複我的話。”
“那你要採訪什麼?警方已經證實左達自殺是他自個兒的事,和我們半毛錢的關係也沒有。”
“從刑事案件的角度已經撇清了與你們的干係,可是,從社會事件的角度呢?反正我是不會放過你姨父的,他剛才故意躲我,這是他不對。至少,他也太不懂禮貌了。”
“曾真,這樣好不好?我請你吃大餐,替姨父向你賠不是,行不行?”
“賠禮可以,不過不是你,是你姨父。如果他拒絕,我就可以報道左達的死另有隱情,‘自殺現場出現商人張仲平,背後的交易令人費解’,你覺得怎麼樣?”
“可是,你這是無中生有啊?我們之間哪有什麼交易?沒有。”
“那我不管,我是記者,記者可以合理假設,可以提出質疑,不是嗎?”
“你……”
徐藝一時語塞,就在這個時候,張仲平的電話撥了進來,“徐藝,你馬上到香水河投資擔保公司地下車庫來,馬上,我在我車上等你。”
“好,姨父您等着,我馬上過來。”徐藝聽出了張仲平的着急,知道可能又有事情發生。他一刻也不耽誤地上了車,曾真以為他要開溜,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拉開他這邊的車門,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徐藝又好氣又好笑,很是無奈地說:“老同學,你這是幹什麼?我真有事。”
曾真一臉不以為然:“這會兒,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們快走吧。”徐藝還想說什麼,曾真直接打斷了他,“行了。我不會放過你的,除非讓我見你姨父。現在……你還是乖乖地開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