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尤奇是被樓上樓下的音響吵醒的。

星期天的早晨總是這樣,擁有音響的小幹部們都把音量調到最大,好像在互相較勁,鬧得這座70年代建造的小樓微微顫抖,不堪忍受尤奇跟着流行歌曲的旋律爬起床來,仔細一聽,劉德華郭富城張學友還有葉倩文聲嘶力竭地嚎成一片,好像在打擂台。

尤奇不勝煩惱,皺皺眉,對譚琴說:"還都是機關幹部,素質這麼差,整個兒媚俗!我若有個好音響,玩個高雅的給他們看看!"

譚琴坐在鏡子前修飾面孔,頭也不回地說:?你玩得起高雅嗎?"

尤奇就緘默了。

目前,他確實玩不起,一套好音響要大幾千甚至上萬的錢,那還是在理想懷抱里的東西。譚琴跟他講話是越來越少,卻總是一針見血,見血就封喉——讓你無有話說。這座樓里的住戶經濟條件大都和他差不多,靠工資吃飯,有的還不如他,他還時不時有點小小的稿費收入。但許多人家的家庭現代化程度卻比他高,新式家用電器應有盡有,他們的錢哪裏來的?這一直是個他不明白的問題。

吃過早點,尤奇剛在書桌前坐下,譚琴挎上包說:"你把那幾件衣服洗一下。"

尤奇說:"你呢?"

譚琴說:"我要出去。"

尤奇問:"出去幹什麼?"

譚琴說:"我有我的事,你問那麼多作什麼?"

尤奇有些詫異地望着她。從前她出去他若不聞不問,她還會怪他對妻子不關心,沒有責任感。尤奇弄不清這種變化是從何時開始的。他手在稿紙上拍拍:"你不曉得我要利用星期天寫點東西嗎?"

譚琴說:"都什麼時候了,還寫那些東西,有屁用!"尤奇心裏一堵,就說:"蘿蔔白菜,各有所愛!"

譚琴說:"你愛蘿蔔還是愛白菜我不管,你先把衣服洗了。"說著她一轉身就出了門。

洗衣服原本是不成問題的,結婚以來衣服都是由他來洗,他是最好的智能洗衣機。不光洗衣,還包下了洗菜和洗碗,最大程度地維護着妻子那纖纖玉手的光滑和白皙。他曾懷着一點點自褒和一點點自憐加一點點自嘲標榜自己是三喜(洗)丈夫。不過那都是在琴瑟和諧的情況下,琴瑟既已不諧,又何喜(洗)之有?

尤奇決定不予理睬。

譚琴的這種指令性語言越來越令他厭煩,難以接受了。

他鋪開稿紙,擰開筆帽,本來有個完整的構思,一時卻無從下筆。感覺一點都沒有,腦子一片茫然。喧鬧嘈雜的流行歌曲還在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湧來,拍打他的腦門。他簡直想削尖腦袋從那潮水裏鑽出來透V1氣,卻也做不到。他快要窒息了。他無法集中精力,無法平靜心緒,枯坐半天,紙上沒落下一個字。

他感到了掙扎之後極度的精神疲憊,眼神模模糊糊。最要命的是他無法否定譚琴對他的寫作所作的價值評判。他寫的是些沒屁用的東西,自然,他也就是個沒屁用的人了。這時他才察覺出,譚琴的語調里透着一股深深的不屑和輕蔑。

尤奇,你這是何苦啊!

他丟下筆,換了套衣服,下了樓,走出機關宿舍區的鐵門。

在門口,他茫然地往街兩頭望了望,然後向東而去。他沒有目的地,所以他不用着急,沿着樹陰下的行人路慢悠悠地遊逛。他神思恍惚,來來往往的行人在他眼裏都是一些游移不定的影子。打發時光是一件易事,也是一件難事,關鍵在於使用何種方式,他忽然這麼想。街頭的景色幾乎每天都要看一遍,但他仍覺得很陌生,好像從不認識這座城市似的。是的,他雖然在此工作了七年,加上大學的四年,已經呆了十一年了,卻還沒融入這座城市。他還是個外來者,跟那些來城裏打工的農民一樣,指甲縫裏還殘留着鄉下的泥巴,不同的只是,他穿着一套國家幹部的外衣。

路邊商店裏,流行歌曲大吵大鬧,猶如一群佔領軍。尤奇為流行這個詞找到一種解釋,那就是無處不在。機關大院臨街的圍牆全被推翻了,修起了一長溜鋪面,有的出租,有的機關用來辦公司。黨政機關辦經濟實體,這也是一種新的潮流。市領導還在大會上動員又動員,全民經商的氣勢簡直不可阻擋。許多機關幹部都躍躍欲試。奇怪的是,他這個來自鄉下,錢包最需要填充,在仕途上又最無希望也最無牽挂的人,偏偏對此無動於衷。

權和錢,時下這兩樣被人瘋狂追逐的東西,他都不怎麼感興趣。也許,是無法企及才滅了念想的吧?不知道。目前他稍有興趣做的事,還只有被譚琴斥之為沒屁用的寫作。可是他非常清楚,文學是無法讓他安身立命的,它僅僅能給他一點精神安慰而已。那麼,他要什麼呢?他這一生,能夠做什麼呢?他不知道。

尤奇胡思亂想,埋頭走了一陣,看看錶,才過去半小時,不由有些失望。

看樣子,得找個人聊聊才行,不然這日子混不過去,而且這個人最好是異性。

尤奇買了一個蛋卷雪糕,站在街頭的梧桐樹下,邊吃邊想那個能與他聊天的人。他想他已站成了一處風景,只是看不出這風景屬於哪一季。,城裏的風景大多是沒有季節的。

尤奇總算想起女孩子葉曼來。吃完雪糕,他就往流芳賓館走。葉曼是那裏的服務員,星期天她不一定在,試試看吧。尤奇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了目的,他的腳步就變得匆忙起來了。

要看一遍,但他仍覺得很陌生,好像從不認識這座城市似的。是的,他雖然在此工作了七年,加上大學的四年,已經呆了十一年了,卻還沒融入這座城市。他還是個外來者,跟那些來城裏打工的農民一樣,指甲縫裏還殘留着鄉下的泥巴,不同的只是,他穿着一套國家幹部的外衣。

路邊商店裏,流行歌曲大吵大鬧,猶如一群佔領軍。尤奇為流行這個詞找到一種解釋,那就是無處不在。機關大院臨街的圍牆全被推翻了,修起了一長溜鋪面,有的出租,有的機關用來辦公司。黨政機關辦經濟實體,這也是一種新的潮流。市領導還在大會上動員又動員,全民經商的氣勢簡直不可阻擋。許多機關幹部都躍躍欲試。奇怪的是,他這個來自鄉下,錢包最需要填充,在仕途上又最無希望也最無牽挂的人,偏偏對此無動於衷。

權和錢,時下這兩樣被人瘋狂追逐的東西,他都不怎麼感興趣。也許,是無法企及才滅了念想的吧?不知道。目前他稍有興趣做的事,還只有被譚琴斥之為沒屁用的寫作。可是他非常清楚,文學是無法讓他安身立命的,它僅僅能給他一點精神安慰而已。那麼,他要什麼呢?他這一生,能夠做什麼呢?他不知道。

尤奇胡思亂想,埋頭走了一陣,看看錶,才過去半小時,不由有些失望。

看樣子,得找個人聊聊才行,不然這日子混不過去,而且這個人最好是異性。

尤奇買了一個蛋卷雪糕,站在街頭的梧桐樹下,邊吃邊想那個能與他聊天的人。他想他已站成了一處風景,只是看不出這風景屬於哪一季。,城裏的風景大多是沒有季節的。

尤奇總算想起女孩子葉曼來。吃完雪糕,他就往流芳賓館走。葉曼是那裏的服務員,星期天她不一定在,試試看吧。尤奇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了目的,他的腳步就變得匆忙起來了。

葉曼是尤奇在蓮城圖書館認識的。

尤奇過段時間就要到圖書館的期刊閱覽室翻翻雜誌,嗅一嗅那裏的文學氣息。那裏雜誌很多,翻閱雜誌的人卻很少,如今的人都喜歡上哪兒是完全可以想見的。而文學期刊的架子前,往往只有他一個人。不過這正對尤奇的胃口,他要的就是那份書籍包圍起來的清靜。

那天尤奇去時,見惟一的一個女孩在翻文學刊物。她穿件紅色的薄毛衣和毛邊的牛仔褲,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裏,很專註,很單純的樣子。尤奇莫名地就有些感動,就悄悄地踅到她身邊去。更巧的是,他發現她手中那本雜誌里,正好有他的一篇小說。小小的虛榮心就在他胸中躁動起來了。從不與陌生女性打交道的他居然紅着臉搭訕道:"小姐,喜歡看小說呀?"葉曼瞟瞟他,不在意地說:"隨便翻翻。"

尤奇說:"我告訴你一個小小的秘密。"葉曼不解,問:"什麼秘密?"

他覺得自己有些淺薄,可是走到這一步了,就淺薄這一回吧。他指着她手中的雜誌,腆着臉說:"其中有我一篇小說,就是那篇叫的。"

"噢?"葉曼很驚奇,一雙大眼亮亮地看着他。他謙遜地說:"看了嗎?請你多提寶貴意見。"葉曼搖了搖頭說:"可惜我還沒看,我也不會提什麼意見。"

他說:"那你現在就看,我等你。"

葉曼為難地說:"可我時間不多,快要走了。"

尤奇就很有些失望,情緒一下子就下去了。他悻悻地,正要離開,葉曼忽然問:"哎,作家就是你這樣的嗎?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作家呢!"

尤奇看到她眼裏充滿了疑問,就說:"不是,作家不是我這樣的,我充其量只是個作者。你喜歡哪樣的作家?哪樣的小說?"

葉曼想想說:"我喜歡瓊瑤,有時候看得飯都忘了吃!"

"是嗎?"尤奇有些掃興,覺得與這樣的女孩子打交道沒有更多的意義,就坐下來默默地翻雜誌。

但女孩葉曼這時顯得熱情起來,掏出筆記本請他簽名,還把她的名字和工作單位告訴了他。原來她是流芳賓館的服務員。尤奇平生第一次給一個女孩簽名,感覺一下子又好了起來。

葉曼說:"我叫你尤老師行嗎?"尤奇點頭:"行啊行啊!"

葉曼話題一轉:"我以後請你跳舞行嗎?"

尤奇心頭一熱,連連點頭:"行啊行啊行啊!"

葉曼沖他燦爛地笑了一下,就告辭走了。直到那個充滿青春活力的背影消失,他才把目光收回來。

幾天後葉曼果然將電話打到辦公室來了。科長叫他聽電話時眼神怪怪的。一聽到葉曼清脆婉轉的聲音,他的心就怦然而動。葉曼發出的跳舞邀請令他整整半天心神不寧。晚飯後向譚琴請假,說出去和一個作者聊聊天。他當然不能說是出去和女孩子跳舞的。因為是第一次對妻子撒謊,沒有經驗,心裏慌得不行。幸好,譚琴只是瞟瞟他,沒多說什麼。如果她多審問幾句,他只怕就老實交待了。走出家門時他不禁從內心發出了勝利的歡呼,他慶幸戰勝了自己,並且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只是到了舞廳后,他才發現與葉曼合不上拍。葉曼只會跳迪斯科。而他只會交誼舞,而且只能是在大學裏學的那一種。興奮之餘不能不感到遺憾。只好一個跳時,另一個在一旁欣賞。後來他們索性都不跳了,坐在一旁聊天。葉曼說了許多沒多大意義的話,他聽得津津有味。黯淡的光線中她的眼睛星星一樣閃爍不止。葉曼說,她頂佩服作家的就是他們能寫文章讓人看了又哭又笑。尤奇就說,葉曼,我祝願你一輩子都笑呢!葉曼卻說,你還要我笑,我媽說我除了笑就什麼也不會呢。

純樸的女孩葉曼讓尤奇感到輕鬆愉快,他那被機關禁錮久了的心靈得到了鬆弛和釋放。可惜自那個夜晚后,葉曼再也沒和他聯繫過。按理說,是應該他主動聯繫她的,可好幾次,電話筒都拿在手裏了,卻沒有把那個號碼撥出去。

他有些顧忌。顧忌什麼?說不清。他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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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水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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