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走馬上任(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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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知春今天遭了劉明的一頓搶白,心裏禁不住有些窩火——好賴自己也是在任十幾年的老行長,在總行那裏都是三朝元老了,前年曾經有一段時間總行風傳要提拔自己做總行副行長,但是老苗確實不願意離開地方,自己在當地打拚幾十年,方方面面都風調雨順,俗話得好說:“人熟是寶”,在省內,無論是地方黨委、政府、經濟、金融還是工商界,都要給老苗很大面子的,憑什麼你劉明就不把我放在眼裏?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劉明這個後生也太書生氣了些。
苗知春本不勝酒力,但是今天吃了劉明的訓斥,本想灌他喝一些酒的,沒想到劉明並不吃他這一套,於是把矛頭轉向了杜念基。沒想到這小子還真能喝,一斤多白酒下肚都臉不變色,反而把自己弄多了。酒席散后,他趕緊回到自己長期包租的1818房間,躺在床上就不想起來了。
這時鮑達走了進來,抱怨地說:“你剛才就不應該提起班子成員的分工問題,現在搞得我們很被動。”
苗知春說:“我本想趁杜念基喝多了的時候逼他就範,結果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劉明從中間插了一杠子,真是晦氣!”
鮑達說:“我曾經聽人說過,劉明和杜念基是一個鼻孔出氣的,現在看來,兩個人交情不淺啊。”
“交情不淺又能怎麼樣?”苗知春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杜念基既然到我這一畝三分地來了,就要聽我苗知春的指使,孫猴子還能跳出如來佛的掌心?”
“這話倒是不假。”鮑達說,“杜念基本來在他們省分行做得風生水起,一門兒心思等着接老行長的班,卻沒想到並不受藺明蟄的賞識,反而被平調交流到這裏來,看來他也是大勢已去了。”
“我苗知春也不是欺生的人,他這個第一副行長只要不耽誤我的事,我會讓他過得很舒服的,兩下里井水不犯河水,你好我好大家好,這才是過日子的正道。”
鮑達點頭稱是。這時有人敲門,他起身打開門,沒想到杜念基站在門外。杜念基見鮑達在屋裏,就趕緊說:“兩位行長在研究工作啊,我一會兒再過來吧。”
苗知春沒料到杜念基這麼快就醒酒了,只好說道:“是杜行長啊,進來吧,進來吧,沒事的。”
杜念基就走進房間,三個人坐下來,唐明皇給他們倒上茶,隨後趕緊退了出去。
苗知春說:“杜行長,你今天可把我喝多了。”
杜念基笑着說:“得罪老大你了,不過今天大家也真是高興。以後可不敢再喝這麼多酒了,我剛才回到房間裏也吐了,這可真是‘野蠻裝卸’啊。”
鮑達說:“杜行長真是海量啊,我們這裏有句俗話:能喝多大的酒,就能當多大的官。”
杜念基趕緊擺擺手說:“好哥哥,你可別這麼說,老弟我酒量是不小,可是這些年官職卻不見漲啊。”
“你會有發展前途的。”鮑達應付道。
杜念基就衝著苗知春嚴肅地說:“苗行長,我今天酒雖然喝多了,但說話是算數的。我來就是要向你表一個決心,我杜念基來到省分行工作,堅決支持黨委的工作,堅決服從黨委的決議,努力工作,這一點,請苗行長放心。”
鮑達說:“杜行長你不僅要支持和服從黨委,更要支持和服從苗行長啊。”
“那當然了,苗行長就是我們省行黨委的帶頭人嘛。”杜念基勉強地笑了笑說。
苗知春握了握杜念基的手說:“杜行長,我相信你說的話。我這個人最重視實際行動,以後我們慢慢相處,慢慢了解吧。”
這時,苗知春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劉明來了電話,堅持自己立即返回北京總行,苗知春也不過分挽留,吩咐唐明皇在賓館買了機票,三個人一起送劉明上了飛機。
4
晚上,杜念基在賓館的自助餐廳飽飽地吃了一頓飯,回到客房,躺在床上看着電視裏的肥皂劇,百無聊賴,心裏想到:新的單身生活就這樣開始了,未來到底怎樣,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藺明蟄雖然交代給了自己一個絕密而重要的任務,但是僅靠自己一個人來開展工作,了解情況,攻破堡壘,確實太難了。能不能出色地完成總行行長交給自己的任務,杜念基的心裏一點兒底都沒有。唉,凡事不能急於求成,還是看風使舵,見機行事吧。
給陸婷打電話報了平安,妻子在電話里千叮嚀,萬囑咐,事無巨細地過問了所有的情況,言語裏流露着說不出的惦念和擔心。兩個人相識和結婚後,杜念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長期離家在外過,做妻子的當然放心不下。杜念基笑着說:“都老大不小的了,有什麼好擔心的?我還能餓着自己、凍着自己不成?”
“反正你不在我身邊,我就放心不下。”陸婷在電話里啜泣着。
“怎麼會總不在你身邊呢?我每周都會回家的,還要跟你唱‘每周一歌’呢!”杜念基故意逗着妻子。
陸婷被逗笑了,說:“誰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你現在是每周五晚上回家,周一早上又去上班,在家裏住三個晚上,在單位住四個晚上,真的是朝三暮四,不三不四了。”
杜念基知道妻子是在委婉地警告自己,在外地一定要好自為之,不可越雷池一步,就說道:“你放心,我現在還兼任了個紀委書記的職務,自然會好好約束自己的,保證‘家裏紅旗不倒,外面彩旗不飄’。”
陸婷依舊不依不饒地說:“你剛才不是說過,你們原來那個紀委書記就是因為嫖娼犯了事嗎?可見紀委書記這種角色也是只監督別人,不監督自己的肥缺。”
“你可別攻擊我黨的紀律監督體制,不管別人怎麼樣,我是不會做那樣的人的,這一點,你放心好了。”杜念基認真地說。經過一番感情經歷和痛苦抉擇,杜念基真的不想再在男女恩怨方面有什麼節外生枝的事情了。
放下電話,再看看電視裏的節目真的沒有什麼意思,杜念基就打開帶來的筆記本電腦,連上客房內的網絡端口,登陸了商貿銀行的內部網站,想察看一下行內信息。
網站上已經公佈了幾家省分行的人事變動情況,可以看出,藺明蟄在全國乃至海外的商貿銀行分支機構之間,正在進行着一場比較大規模的人事調動,總行和省級分行間廳局級幹部的輪換達到了十幾人,新提拔的幹部也將近十人。杜念基心裏明白,藺明蟄正在構建屬於他自己的商貿銀行的王國。
西南某省的商貿銀行網站辦得很活躍,不僅開闢了員工論壇,而且還設了聊天室,杜念基饒有興趣地點擊鼠標,進了論壇一看,裏面還蠻熱鬧的,員工發表的帖子各式各樣,五花八門,有抱怨工資福利待遇低的,有表達鴻鵠之志的,也有抨擊商貿銀行管理體制的。有一位員工寫的打油詩很有意思:
《商行員工的悲慘生活》
作者:商行員工
乾的比農民工還累點兒,掙的比下崗的還少點兒。
吃的比豬吃的還差點兒,穿的比要飯的還舊點兒。
住的比伊拉克還破點兒,生活比薩達姆還慘點兒。
制度比破篩子還漏點兒,資金比小牛子還短點兒。
放貸比流星飛還快點兒,收貸比蝸牛爬還慢點兒。
效益比倒閉前還好點兒,福利比破產後還多點兒。
行長比李嘉誠還闊點兒,員工比逃荒的還窮點兒!
杜念基看了不禁啞然失笑,心想:這首詩肯定出自最基層的一線員工之手,顯然言過其詞了。於是試着回帖道:
這些話說得也太過分了點兒。
我們銀行員工確實窮了點兒,
但比別人掙的還是多了點兒。
工作時要多講點兒貢獻,
索取時要多講點兒風格。
大家多干點兒,
商行就好點兒。
笑容多一點兒,
抱怨少一點兒,
心情就會好一點兒!
沒想到帖子發出去剛一會兒,杜念基就遭到了猛烈的抨擊,有的人說他故意假裝高風格、高姿態,有的人說他是偽君子,有的人乾脆說他就是當行長的。杜念基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退出了論壇。
聊天室里也比較火爆,網友們都在針砭時弊,抒發鬱悶,更多的人是在猜測、研究和打探商貿銀行股份制改革之後的工資、福利、待遇問題。
這時,有個叫“小不點兒”的網友發了一句牢騷:“上班讓錢累死,下班沒錢窮死。”
杜念基琢磨着,剛才那首儘是“點兒”的打油詩是不是這個“小不點兒”寫的呢?於是給自己取了個“大一點兒”的網名,上去跟他說道:“你真的沒錢嗎?我借你點兒,怎麼樣?”
“你是誰?”沒想到對方馬上有了回應。
“比你大一點兒嘛!”杜念基答道。
對方發過來一個用放大鏡觀察着的小人兒,杜念基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年輕人玩的這些東西自己根本摸不出門道。對方又發過來握着的兩隻手,杜念基只好說道:“很高興認識你。”
“你真的願意借給我錢嗎?”對方進入了正題。
“那你得讓我知道你確實缺錢。”
“我真的很缺錢,男朋友比我掙的還少,我們等着買房子結婚呢。”對方竟然無意間暴露了自己的性別,難道這個人是個女孩子?想了想,杜念基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網絡上虛擬和欺騙的東西太多了,不能當真的。
“商貿銀行的員工可不許說謊啊。”杜念基說。
“我說的是真的。”小不點兒說,隨後發過來一個哭着的小女孩兒的圖片,“可憐可憐我吧,富人老爺!”
“好吧,把你的信用卡號告訴我。”杜念基試探道。
過了一會兒,對方果然發過來一串十六位的號碼,杜念基驚奇地發現,那頭四位號碼竟然真的代表那張信用卡確實是商貿銀行員工專用的員工卡。
“密碼呢?”杜念基接着試探。
小不點兒生氣了:“大哥,存錢是不需要密碼的——難道你反倒想竊取我信用卡上的錢嗎?!”
“呵呵,逗你玩兒呢!你還真懂業務啊。”
“廢話,我就是干這行的!你到底能借我多少錢?”小不點兒鍥而不捨。
“先借你100吧,怎麼樣?”
“也行啊,先解決了這禮拜的飯錢再說。看你的行動了啊?”小不點兒滿懷信心。
“你不會失望的。”杜念基回答道,隨後拿出紙筆記下了那串信用卡號碼,心想:先花100元錢拴住這個挺有意思的網友再說,也好讓她在以後寂寞的日子裏陪自己聊聊天。其實自己完全可以通過這串信用卡號碼查出持卡人的一般情況的,想一想,還是算了。
“你看過論壇上的那首詩了嗎?”杜念基接着問道。
“看過了,挺有意思的。”
“是你寫的嗎?”
“我不會寫‘小╳╳’那三個字!”小不點兒又生氣了,發過來一隻拳頭。她指的是詩中的“小牛子”三個字。
也許對方真的是一個女孩子呢!杜念基心想,於是趕緊說道:“那詩里全是‘點兒’,我還以為是你這個‘小不點兒’寫的呢,對不起啊!”
“沒關係,原諒你的無知了。”小不點兒似乎很大度。
“你覺得那首詩寫得怎麼樣?”
“只是表達一種鬱悶的情緒而已,有些言過其實了。”
“同意。”杜念基說。
“哈哈,你一定是那個回帖的人吧!”小不點兒很機靈。
“是的。”杜念基老實地承認了。
“其實,我倒是挺同意你的話的。”
“是不是因為我答應借你100元錢了?”
小不點兒又生氣了,發過來一連串的拳頭。杜念基趕緊又說:“逗你玩兒吶!生氣了?”
“沒有。”接着又是握着的兩隻手。
一時間,杜念基想不出還要說什麼話,沉默了下來。
“你不想跟我聊了?”小不點兒問。
“我想休息了。”
“886。”小不點兒說,杜念基知道那是“拜拜了”的意思。
“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