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官上任

第四章 新官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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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陽把金石煤炭公司的四千元支票送到太平鎮,肉兔養殖加工基地的陳兔子就趕在三八婦女節早上把半噸甲級兔肉送到了報社。沈小陽破例一大早趕到報社,和後勤的同志一起搞分配。想着報社的人事問題又要討論了,便把報社領導的六箱兔肉全裝到了自己桑塔納的後車廂里,打算送貨上門時順便做做工作,爭取這次小職務能真正到位。不料,偏在這時,辦公室主任來了,要把領導們的兔肉都領走。沈小陽心裏不樂意,嘴上也不好說什麼,只得把已裝到後車廂的兔肉再往下搬。

這時已快到八點了,報社領導和同志們的上班高峰到了。兩個副總編和幾個部主任看到沈小陽又在忙福利,便走過來表揚了一番,鼓勵沈小陽再接再厲。

政法部主任老張比較可惡,沒注意這微薄的福利,倒注意到了沈小陽的那台桑塔納,衝著車看了一會兒,壓低聲音問:“小沈,你這車不會是哪偷來的贓物吧?昨天公安局的治安通報會上說,咱市發現了不少贓車哩!”

沈小陽四處張望了一下,也做出一副挺神秘的樣子說:“老張,也許還真讓你說准了———人家三千塊錢就願轉讓給我,我也覺得挺蹊蹺……”

正說著,主管版面的副總編田華北推着破自行車過來了,見沈小陽守着兔肉在忙活,表揚說:“小陽,你這同志還真行啊,到底在節前把兔子贊助來了,嗬,還甲級的哩!不錯,不錯!”又問,“不是說你姐夫老計不願贊助么?怎麼又變了?”

沈小陽說:“計夫順的毛還是拔不動,我又找了李大頭,讓大頭花錢買的。”

田華北想了起來,悄聲問:“小陽,怎麼聽說李大頭又進去了一次?”

這當兒,福利已分得差不多了,沈小陽扛起田華北和自己應得的兩箱兔肉,和田華北一起上了樓,邊走邊壓着嗓門說:“田總編,你消息還蠻靈通的嘛!李大頭這回麻煩可不小,差點兒勞教兩年,我撈起來費了老鼻子勁兒。”

田華北笑問:“於是,你又趁機訛了人家半噸兔肉錢?”

沈小陽說:“你知道的,這又到了關鍵時刻,大頭總要給我幫點小忙的!”

田華北清楚這關鍵時刻的含意,轉而問:“今晚有什麼安排?”

沈小陽反問道:“田總編,你參加哪邊?李大頭這邊有一場,在福滿樓,酬謝哥們兒弟兄。城東分局王局長也去,還有禮品,我讓大頭辦的。峽江賓館還有一場,我請客,有人替我買單,沒什麼禮品,讓人買單,再讓人準備禮品不太好。”

田華北立即選擇了有禮品的福滿樓,還解釋了一下:“目前全國都在進行打拐專項鬥爭,咱們看看情況,是不是能為城東分局搞點打拐的系列報道!”

沈小陽正想着要為王局長幫這個忙,見田華北主動說起了,便順水推舟道:“對,對,田總編,你太會掌握輿論導向了!這報道就我來寫吧,我知道,他們的事迹很不錯呢,都救出二十多個被拐賣的婦女了,還有一個西川大學的在校女生!”

到了田華北辦公室,沈小陽把兩箱兔肉放下,想歇一歇,把自己的一箱扛走。

田華北不知是誤會了,還是又想佔小便宜,看了看兩箱甲級兔肉說:“小陽,你怎麼這麼客氣?把你的一箱又送我了?!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沈小陽只得再次放棄了自己應得的一份福利,臉上笑得自然,嘴上說得慷慨:“田總編,你看你,和我客氣啥呀?咱們誰跟誰?自己人!”

田華北便做出一副“自己人”的樣子,招招手,把沈小陽叫到了面前,長臂往沈小陽肩上一搭,神神秘秘地問:“小陽,你怎麼把趙總編得罪了?”

沈小陽一頭霧水,有點迷糊:“不可能吧?田總編,你是知道我的,別看我在外面鬧得歡,只要進了咱報社院門,整個一林妹妹呀,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見了哪個總編不恭恭敬敬的?除了和你老領導隨便點!”

田華北把門關上,聲音變得更加細小了,像在泄露黨和國家的重要機密:“———那麼,趙總編怎麼這麼反對提你呀?我那麼替你說話都不行!昨晚開完人事會後,氣得我吃了兩片安定都沒睡着!”

沈小陽大為驚訝:“田總編,你們研究人事的會開過了?我事先咋沒聽到一點風聲,你看看,連做點工作都來不及了!情況怎麼樣?我這小職務還有希望么?”

田華北說:“事先我也沒聽到風聲,是臨時動議的,這次雖然黃了,希望么,不但有還很大!你還年輕,又是黨員,提肯定要提的。在這次會上,我是撂下臉和趙總他們說了:一定要把你擺在後備幹部的頭一名,大家也同意了,還要我做做你的思想工作。”

沈小陽氣了:“田總編,這話你三年前就說了!”

田華北和氣地說:“所以說快了嘛,政法部副主任老王還有一年退二線,這也是會上定了的,你就耐着性子再等等吧,小媳婦上轎十八年都等過來了,哪在乎這十天八天?小陽,我可把招呼打在前面:千萬不要鬧情緒,要經得起組織的考驗啊!”

沈小陽卻公然鬧起了情緒,拉着臉說:“算了,算了,田總編,你們也別考驗我了,這回我肯定是經不起考驗了,公而忘私這種話你別給我再說了,從此以後,我就奔着私而忘公的道上前進了!”說罷,把兩篇關係稿塞給了田華北。

田華北只看了看標題,就皺起了眉頭:“小陽,怎麼又是飯店開業?”

沈小陽繃著臉:“一篇是飯店開業,另一篇不是,是娛樂中心剪綵!”

田華北有些為難:“盡發這些關係稿,咱《峽江日報》乾脆改峽江關係報算了。”

沈小陽發泄說:“這我不反對,只要你們老總們都同意!我看與其登李東方、錢凡興這些市領導的長篇講話,還不如多發點關係稿呢,反正都沒人看!”

田華北說:“我們記者既要講職業道德,更要講政治,講良知。你記住了,我們《峽江日報》是峽江市委機關的黨報,別他媽一天到晚忙關係忙昏了頭!”

沈小陽反唇相譏:“我講職業道德,講良知,把這些年峽江污染情況集中報道一下,再把紅峰商城的事徹底抖一抖,你們哪個審稿領導敢簽發?田總編,你只要說能發,我今天就去國際工業園和紅峰商城採訪,保證給你們來個驚心動魄!”

田華北被堵得無話可說了,看了看手上的兩篇稿子:“小陽,這樣吧,娛樂中心剪綵這條刪成一百字以內的簡訊,大發飯店開業那條,就發一句話新聞吧。”

沈小陽叫了起來:“你這心也太黑了吧?大發飯店只發一句話新聞,日後桑塔納的汽油發票誰給報銷?田總編,你現在把話說清楚:我借來的這台車,你到底用不用?是不是以後趕場吃飯,我小記者開車去,你大總編騎破自行車去?”

田華北立即妥協了:“好吧,好吧,大發飯店也壓縮到一百字以內發吧!”

就在這時,女記者小糊塗敲門進來了:“喲,你們又在策劃什麼陰謀?”

田華北恰巧背對着辦公室的門,便裝作沒看見小糊塗,且迅雷不及掩耳地換了話題,一副嚴肅的嘴臉:“———小陽,你對工作的積極態度是可取的,這段時間的成績大家也都看得到,我就不多說了。不過,在團結同志這方面呢,你還要進一步努力。”迴轉身,像似才發現小糊塗,“———哦,小胡啊,有什麼事?”

小糊塗可不像她的綽號,一點也不糊塗,眨着一雙細眯眯的小眼睛,怪委屈地問:“田總編,我……我這月的錢怎麼少了二十塊?問財務財務也說不清楚。”

田華北有些不悅地說:“那就問我了?我管得了這麼多麼?!我看你還是去問你自己吧!你胡記者這個月發了多少稿啊?在報社能看到你的麗姿芳影嗎?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忙些啥!你看看人家沈小陽,月月超額完成發稿任務,還幫咱報社搞了不少福利!又是豬頭,又是豬腳爪,今天又是甲級兔子!”

小糊塗噘起了嘴:“就是少了二十塊錢嘛,有兩篇簡訊算到了小陽頭上了!”

沈小陽忽然想了起來:上個月他操作過於頻繁,實在忙不過來了,讓小糊塗幫着寫過兩篇關係稿,用他的名字發的,財務肯定把二十元稿費算到了他頭上了,忙對小糊塗說:“可能財務真搞錯了,這二十塊錢我給你!”想到自己現在還沒提上去,還得繼續團結群眾,遂又熱情地問,“小胡,晚上有安排么?”

小糊塗搖頭說:“沒有安排,沈主任,你哪裏又有飯局?”

沈小陽見小糊塗喊自己沈主任,心頭的火又被挑起了:“小糊塗,你是不是真糊塗了?你什麼時候提拔我當主任了?故意在田總編面前耍我呀?!”

小糊塗挺真誠地說:“不是耍你,小陽,大家都說你早該提了。”

沈小陽益發氣憤難抑,便故意把話說給田華北聽,刺激田華北的敏感神經:“大家都說該提有什麼用?現在誰還把群眾的意見當回事?!峽江市的廣大群眾都說咱田總編能當市委宣傳部長,進常委,李東方讓他進了么?!”

田華北嚇白了臉:“小陽,你胡說什麼?你以為我也像你,天天想提拔!”

在頂頭上司田華北面前放肆地發泄了一通,沈小陽又樓上樓下跑了一圈,故意帶着失落的情緒追着其他社領導請示工作,嚇得那些領導一個個直躲。沈小陽的詭計因此得逞,心想,十天半月內,內心有愧的領導們是不敢和他照面了,他正可趁機操作自己的事情,於是,一溜煙下了樓,躥進桑塔納里,開車就走。情緒就算鬧上了,那些精神文明、計劃生育、這會那會的報道,讓小糊塗他們好好乾去吧。

過細一想,這陣子私而忘公的事還真不少。政治騙子田華北既然主動提出要給城東公安分局上打拐系列報道,王局長那裏的操作力度就得加大了。王局長做了三年分局局長了,一心想再進一步,就是缺政績,他得好好搞搞這個系列。不能再讓他們的那個宣傳幹事寫了,那小子喝酒可以,文筆不行,他沈大筆這回得親自動一回大筆了。田華北也是愚蠢,為了吃頓飯拿點小禮品,就主動安排上系列,簡直是賣報求榮,這狗屁總編都不知道其中的操作餘地有多大。

開着車一路往城東分局去,沈小陽想,可以考慮把下崗的二姐沈小梅安排到城東分局去做合同民警,再把劉經理小姨子的農轉非解決一下。只是一下子就安排兩件事,會不會讓王局長感到不公平?算了,只談劉經理小姨子這一件事!二姐還是別干公安了,公安現在的形象並不好,就讓她先到劉經理的糧食公司當會計吧。那麼,劉經理的贊助還要不要了?那本《峽江改革風雲人物譜》還缺兩萬塊印刷費一萬塊書號費呢!這問題端的有點磨人:三萬塊等於二姐五六年的工資了,挺不划算,看來思路還得拓寬,得把關係網好好梳理一下,給二姐另作安排。這才想到了雪白麵粉公司的張經理,去年,他出面請劉經理幫過張經理一次忙,張經理也該還還情了!

就把二姐先安排到雪白麵粉公司去過渡一下吧,還是當會計。

這一來,從系列報道開頭的一連串操作就很清楚了:城東公安分局王局長欠他的情,得給劉經理的小姨子解決農轉非;劉經理欠他的情,得掏三萬塊公款贊助他那本改革風雲;張經理不但欠劉經理的情,也算變相欠他的情,得給二姐安排個會計。挺完滿的一個系列工程嘛,李大頭這狗東西不鬧嫖妓這一出,這麼多好項目還不一定都上馬呢!

二姐就算委屈她了,暫時從事一下雪白的事業吧!大姐沈小蘭也得安排了,再不安排肯定得出大事!先從紅峰服裝公司弄出來再說。大姐是服裝公司總支書記兼經理,正經國有企業科級幹部,先掛到國際工業園劉總的星光電鍍公司去吧,星光電鍍公司雖說是個造污企業,效益倒還不錯,也缺個管內勤的副總。那麼,劉總的事就得辦了。劉總五十九歲,快到終點站了,一心想為自己樹碑立傳,去年就提出要在《峽江日報》上弄一個版或者半個版談談經驗———你造污的企業,說關你不知哪一會兒,你還談談經驗———劉總偏要談!為了大姐不鬧出動亂,也只好讓他談了。角度得掌握好,時機也得選准,得找一次峽江被污染的契機,談談他們星光電鍍公司怎麼嚴格執行環保法規的。這陣子峽江又被污染了,契機說來就來了,讓劉總趕快談起來吧!得和他說清楚,報社內定的半版三萬的贊助是一分不能少的……

這時,車開到了上海路口,離城東公安分局只有不到三十米了,偏偏遇上了紅燈。沈小陽一踩剎車,穩穩地將坐騎停在了斑馬線這邊的邊緣上,心裏不免一陣小小的得意,瞧瞧,什麼水平?誰敢說兄弟我這駕照是操作來的!

不料,前面紅燈變了綠燈,變了好久了,熄了火的車卻發動不起來了。

一時間,後面堵起了一大串車,喇叭震天,響成一片。

站在路口的黑臉交警過來了,上去就給沈小陽來了個標準的立正敬禮。

沈小陽見那黑臉交警這麼文明,慌忙把手舉過頭頂,算是還了禮。

黑臉交警禮畢,臉一拉:“我日你媽,你這車還能開走嗎?!”

沈小陽臉上的笑僵住了,想還交警一句髒話,沒敢,只說:“就好,就好!”手忙腳亂點火啟動時,又及時添了句,“同志,我……我是《峽江日報》記者,這正要到你們城東公安分局採訪王國易局長哩!”

這話派了大用場,黑臉交警像碰了什麼神物,“哦”了一聲,漠然走開了。

紅燈綠燈交替着亮過三個回合,沈小陽的車終於在一聲怒吼之後啟動了。

把車開進城東公安分局院內停下,便在三樓局長辦公室見到了局長王國易。

王國易正和調來不久的年輕政委談着什麼,見了沈小陽,怔了一下,笑道:“老弟,又來撈誰呀?”沒等沈小陽應聲,又對年輕政委介紹說,“秦政委,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峽江日報》大記者沈小陽,也算是咱們分局的業餘宣傳部長!”

秦政委忙和沈小陽握手:“沈記者,幸會,幸會,以後還請多幫我們宣傳!”

沈小陽和秦政委握着手,應付着,卻對王國易道:“王局,我怎麼一來就是撈人?咋就不把我往好處想呢?我這宣傳部長又上任了,準備給你們上打拐系列報道,幫你們重點宣傳一下。正好秦政委也在,咱們是不是先商量商量?看看怎麼操作?”

王國易眼睛一亮,高興地說:“好,好,太好了,小陽,難得你這麼雷厲風行!”

卻不料,三人正要坐下來商量系列報道的事,沈小陽的呼機突然響了,兩行漢字赫然出現在呼機上:“沈小陽,有重要採訪任務,請速回電話!田華北。”

沈小陽極不情願地給田華北回了個電話,開口就抱怨———因着正在鬧情緒,又是在人家公安分局,口氣就格外地大了起來,田總編就不是田總編了:“老田,咱報社那些哥兒們姐兒們都死絕了?有什麼了不得的重要採訪非要我去?我這正採訪城東公安分局王局長和秦政委呢!”

田華北在電話里說:“小陽,你別給我叫,這回不是我給你派的活,是賀市長親自點了你的名,要你跟他去採訪!你立即給我去市政府,找賀市長報到!”

沈小陽再也沒想到,新官上任的市長助理賀家國會這麼夠意思,會點名讓自己跟他跑,心裏十二分的得意,可當著王國易和秦政委的面,卻故意做秀說:“老田,你別拿市長壓我好不好?就算錢市長、賀市長都點名讓我去採訪,也得看我有沒有空啊?我這邊走不開!”

田華北叫了起來:“小陽,你別給我惹事!他媽的講點政治!”

沈小陽繼續誇張着虛假的感情:“老田,政治要講,義氣也要講。你知道的,城東公安分局王局長、秦政委他們,不但打拐的事迹感人,也都是我的哥兒們……”

王局長、秦政委卻有些怕了,擔心這位沈哥兒們如此玩義氣,不買市長們的賬,會給他們惹下極不必要的麻煩,忙壓下了電話,勸沈小陽趕快到市政府去。說是打拐還沒有結束,好人好事還在不斷湧現,過幾天來採訪也許效果會更好。

沈小陽這才做出無奈的樣子,帶着很大的遺憾走了,走到門口,請那位不太熟悉的秦政委留步,卻把王國易拉到了走廊盡頭,悄聲道:“王局,有個小事,當著你們秦政委我也不好說:我有個親戚,沙洋縣的,想在你們這兒落個戶,你看能不能儘快幫着辦一下?”

王國易狐疑地問:“小陽,你說清楚:是落戶,還是農轉非?”

沈小陽說:“光落戶我還找你局長?哪個派出所不能落?!”

王國易有些為難:“我這是市中區,農轉非指標真是有限……”

沈小陽不悅地說:“那就算了,不行,我直接找市領導批吧。”

王國易馬上改了口:“你別急嘛,我手裏指標有限,沙洋縣有指標嘛!沙洋縣正賣戶口,八千一個,我讓沙洋那邊給辦一下不結了,八千全免,辦完來我這裏落戶!”拍拍沈小陽的肩頭,又補了一句,“你老弟義氣,我也得講點義氣嘛!”

這一把操作得不錯,沈小陽挺滿意,下樓上了車,直驅市政府。

因為頭一次被市裏的領導點名指調,又是被賀家國這樣了不起的新派人物點名指調,就免不了受寵若驚,免不了有些飄飄然而不知所以然,也就免不了闖上一回紅燈———還是在上海路口,還是撞到了那個黑臉警察手上。

黑臉警察見沈小陽的車在紅燈亮過以後,仍沖入斑馬線足有一個整車的距離,像發現了現行搶劫犯,一邊打着嚴厲的手勢。一邊快步沖了過來。

這回黑臉警察不敬禮了,開口就罵:“日你媽,會開車不?紅燈也敢闖啊?”待發現是剛才碰到過的那位記者同志,才不罵了,手一揮,“退回去,退回去!”

沈小陽一邊倒着車,一邊解釋:“是,是……是賀市長找我,有重要採訪!”

黑臉警察像沒聽見,身子一轉,又衝著一個騎摩托車的中年男人敬起了禮。

這時,綠燈亮了,沈小陽一踩油門,加速衝過十字路口,投奔他的賀市長去了。

這接連發生的兩場虛驚,讓沈小陽產生了新想法:既然開上了車,就有了交通違章的必然性,就免不了要和這些黑臉或者白臉交警們打打交道了。下一步的操作範圍看來得擴大到交警部門了,當緊當忙時總得有幾個能幫上忙的哥兒們弟兄。如果操作得好,能弄到一副警車牌照就更牛×了。

救火似的開着車,快到市政府大門口時,又想,這陣子真是忙糊塗了,光顧撿芝麻,差點丟了個大西瓜!這位新上任的賀市長他又不是不認識,怎麼早沒想到操作一下呢?還等着人家賀市長出面來請!真是的!

15

賀家國未等錢凡興“散會”兩個字落音,屁股已離開了椅子。待得與會的副市長們各自收拾面前的文件、筆記本,正式進入散會狀態時,賀家國已走到了會議室門口。坐在賀家國對面的錢凡興見狀便笑,說是小賀的動作總是比大家快半拍。

賀家國也回頭衝著錢凡興笑了笑,問:“錢市長,你還有事?”

錢凡興揮揮手:“沒事,沒事,你忙你的,就這麼快節奏進入情況吧!”

下了樓,到得二樓辦公室,秘書三處的副處長趙曙明過來彙報說:“賀市長,《峽江日報》來了個記者,叫沈小陽,說是您點名讓他來的,您看在哪裏接見?”

賀家國口氣隨便地說:“什麼接見不接見的,叫他進來,馬上跟我下基層!”

賀家國在此之前和沈小陽打過兩次交道,都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三年前,賀家國要做市政府副秘書長時,沈小陽在《峽江日報》上為他發過整整一版的長篇專訪,題為《我以我血濺軒轅》,把他報國為民的熱情淋漓盡致地表現了一回。熱血無處可濺,搞華美國際投資公司時,沈小陽又為他搞過一個專訪《天生我才》,寫得比前一個專訪更精彩。沈小陽為他下海大唱讚歌的同時,也不無遺憾地指出了現行體制的某些弊端,呼籲“不拘一格降人才”。在文章結尾,沈小陽公然說:華美國際公司的開張,意味着改革開放的中國大地上又多了一個大款,而峽江市的百姓也許就此永遠失去了一個公僕。這篇專訪文章最終沒能在《峽江日報》上發出來,據說是當時的市委書記、岳父大人趙啟功不讓發。嗣後,大家都很忙,賀家國和沈小陽就斷了聯繫。到得9999網站和“華美科技”成了峽江市民的談論焦點時,沈小陽才又來了一次,很扭捏的樣子,翻來覆去說想出一本散文集。賀家國一聽就明白了,當場讓會計開了張兩萬元的現金支票給沈小陽。

這次走馬上任,賀家國又很自然地想到了沈小陽,想借沈小陽之手,出幾篇有分量的大文章,刺激一下上上下下的麻木神經。的確是麻木啊,峽江的經濟這個樣子,市長錢凡興仍抱着時代大道的規劃不放,在一把手李東方縮小規模的指示下達后,政府這邊還是變着法子擴大工程總盤子。從剛才碰頭會上無意中得知,一期預算是降了些,從原計劃的二十二個億,降為十五個億,可四條老街照拆不誤,最終還要搞成什麼中國的香榭麗舍大街,日後的追加預算肯定少不了。據錢凡興說,這就叫做實事,做大事,不這樣干老百姓還不會答應。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老百姓心裏到底想的什麼,在目前這種經濟困難時期過的什麼日子,錢凡興他們知道嗎?!

輿論必須反映人民的心聲,不能繼續製造這種麻木了。

正想着,沈小陽進來了,進門就感慨:“賀市長,現在見你一面不容易了!”

賀家國說:“有什麼不容易?峽江什麼地方能擋得住你沈大記者?!”

沈小陽見辦公室並無別人,往沙發上一坐,說話益發隨便:“你也不容易呀,賀市長,到底上來了!這說明咱峽江的改革開放還是大有希望的!”

賀家國正經道:“小陽,這種話別給我四處亂說!我沒做市長助理的時候,人家幹得不也很好嗎?天又沒塌下來,地球正常轉動,坐地日行八萬里!”

沈小陽笑道:“行,行,賀市長,你這麼講政治,這官就能當穩當了!”

賀家國說:“請你也給我講點政治,幫我多做正面工作,少給我幫倒忙。”

沈小陽馬上問:“賀市長,是不是再給你來篇大專訪?讓你好好亮次相?”

賀家國手一擺:“這就是幫倒忙———什麼也別說了,先跟我走!”

沈小陽跟賀家國出了門,問:“賀市長,今天去哪兒?”

賀家國說:“去紅峰商城,再不去,那裏的亂子就要鬧大了!”

沈小陽一怔,吞吞吐吐問:“賀市長,對紅峰商城,市裡有什麼打算?”

賀家國不在意地說:“你打聽這麼多幹什麼?不該問的事不要問。”

到了樓下門廳,秘書三處副處長趙曙明已帶着車等着了,三人上車就走。

車一路往紅峰商城開時,賀家國、沈小陽和趙曙明都不怎麼說話了。

紅峰商城的風波在峽江鬧得沸沸揚揚,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心裏都有數。這家商城原來是峽江市紅峰服裝公司門市部。紅峰服裝公司八十年代紅火過一陣子,生產的紅峰牌服裝曾暢銷西川省內外,一度時間還打進過上海、北京一些大商城。這幾年不行了,市場變化太快,新品牌不斷崛起,廠子老停產,老老少少上千號人吃不上飯了,就把總營業面積近三千平方米的門市部大樓租給了早先做過電視台主持人的名人趙娟娟開了商城。經理沈小蘭指望用趙娟娟上交的房租維持大家的基本生活。不曾想,趙娟娟只交了五十萬元定金,就再沒向紅峰服裝公司交過房租。開頭態度還好,說是商城開業,裝修費用太大,緩一緩就交。這一緩就緩了一年多,仍是一分不交,態度也變了,說不是她不交,而是紅峰公司停她的電,給她的營業帶來了很大的困難,也造成了很大的損失。所謂的“經濟糾紛”就這麼發生了。紅峰公司無奈,只得向區法院起訴,要求趙娟娟付清拖欠的六百七十萬租金,中止合同。區法院接到紅峰公司的起訴,一壓就是半年,待得做出一審判決,訴訟時間已是一年多了,趙娟娟的欠款及罰息已達一千零三十二萬。判決也荒唐得很,裁定紅峰服裝公司在履行合同時有過失,給承租人趙娟娟造成了相當損失,因此,只讓趙娟娟拿出一批積壓服裝抵款二百六十萬,合同不準中止。紅峰服裝公司不服,上訴到市中院,市中院來了個維持原判。因為中院的判決是終審判決,紅峰公司一下子炸了鍋,兩個月內進行了三次群訪,從市裡一直鬧到省里。前天,市委一位副秘書長代表市委請沈小蘭到市委談話,沈小蘭竟抗命不去。說是除非改變這種不公平的判決,她不會再進峽江市委市政府的大門了。

現在,身為市長助理的賀家國在李東方的授意下,終於代表市政府過來了。

紅峰服裝公司的幹部群眾期待這一時刻顯然已經很久了,幾百號人無聲地聚集在大門口,既像夾道歡迎,更像無聲地抗議。賀家國掛着市政府小號牌照的銀灰色桑塔納在三月的陽光下緩緩開着,像一把剪刀將人群一剪兩半。剪過的人流迅即合攏,瞬時間又化作一片無聲的海洋。在廠內破舊的兩層綜合樓門前,賀家國、沈小陽和趙曙明下了車,和沈小蘭以及幾個紅峰公司的幹部見了面。

沈小蘭見了沈小陽頗感驚訝,說:“小陽,你跑到這裏湊什麼熱鬧?”沈小陽跟在賀家國和趙曙明身後,根本不看沈小蘭,沈小蘭的話也裝沒聽見。

賀家國注意到了這一情況,上樓時就問,“怎麼?小陽,你認識這位沈經理呀?”

沈小陽這才苦笑起來:“賀市長,那……那可是太認識了,她是我大姐!”

賀家國有些意外,“哦”了一聲,也沒再說什麼。

到了樓上一間散發著霉味的所謂會議室,連水都沒倒一杯,沈小蘭就要彙報。

賀家國做了個手勢:“沈經理,請先等一下,”走到窗前,打開窗子,指着樓下的人群,建議說,“沈經理———你們能不能先勸樓下的同志們回去?都聚在這裏能解決問題嗎?社會影響也不太好嘛!你們已經夠引人注意的了。”

沈小蘭說:“賀市長,他們願意等在這裏,說明他們對中共峽江市委、峽江市人民政府還抱有希望!我請問:我們人民政府什麼時候開始怕人民了?”

賀家國笑了笑:“如果人民政府真的害怕人民,我今天就不會來了。”

沈小蘭眼圈紅了:“快兩年了,我們那麼反映,你們誰來過?!”

沈小陽忍不住插上來道:“賀市長今天不是來了嗎?賀市長剛上任!”

賀家國馬上覺察到沈小陽話中有漏洞,便說:“過去市委、市政府沒來過人,並不是說就不關心你們,據我所知,李東方同志就為紅峰商城做過三次批示,進入司法程序后,李東方同志仍然密切關注着案子的進展。今天也正是李書記、錢市長委託我來的!如果你們抱着這種對立情緒,打算給市委、市政府施加壓力,對不起,我現在就走!我不能在這裏浪費時間,全市下崗工人近二十萬,政府都要關心的!”

沈小蘭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姿態:“賀市長,那就請你走走看!樓下這幾百號餓着肚子的工人群眾能讓你甩手就走?你們不是說要開除我的黨籍嗎?告訴你們:不要說開除黨籍,坐牢的思想準備我都有!你們就看着辦吧!”

沈小陽嚇白了臉:“姐,你怎麼這麼說話!你還敢把我們賀市長扣為人質嗎?你要弄清楚了,賀市長今天是代表市委、市政府來了解情況,解決問題的!”

沈小蘭含着淚,厲聲道:“沈小陽,請你給我閉嘴,這裏輪不上你說話!”

沈小陽火了:“姐,你的事以後還要不要我管了?要我管,你就別逞能!”

沈小蘭說:“我逞什麼能?中國共產黨執政的天下,法治的社會,一群共產黨人靠法律打不贏一場有理的官司,哪裏出問題了?我和紅峰公司的幹部群眾非要搞搞清楚不可!你們可以不負責任,我對紅峰公司的九百三十二名幹部職工得負責任!這個合同是我沈小蘭簽出去的!”

賀家國看着窗外的人群,平靜地問:“那麼沈經理,你認為問題出在哪裏?”

沈小蘭含淚叫了起來:“這還用問嗎?出在腐敗上,司法腐敗!從區法院到中院的辦案人員都被趙娟娟買通了!官司沒判,趙娟娟就知道結果了!人家原先是名人,現在是大款,有錢請客送禮,我們窮,沒錢請客送禮!”

賀家國迴轉身,正視着沈小蘭:“好,好,很好,沈小蘭同志,我請你給我拿出證據來!拿出證據,我們就把司法腐敗好好反一反,不論他是誰,也不論涉及到哪級幹部!可如果沒有證據,這話請先不要說!我提醒你一下:你這話是要負法律責任的!”說罷,衝著沈小陽和趙曙明揮揮手,“他們現在不太冷靜,我們先回去吧!”

沈小蘭怔了一下,凄切地叫了起來:“賀市長,你……你們別走,別走!樓下的幹部群眾真……真不會讓你們走的,他們盼你們盼了兩年了!”

還真沒走成。

賀家國帶着沈小陽、趙曙明下了樓,剛走到門口,幾十個幾乎可以做他們母親的老年婦女擁了過來,一片灰暗的服飾和花白的腦袋把他們重又逼回到樓梯口。

賀家國周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頭頂,他沒想到沈小蘭的話轉眼就變成了現實,自己頭一次下基層就碰到了這種難堪的事。他是帶着真誠的同情來幫紅峰服裝公司的幹部群眾解決問題的,可她們的眼神中流露出的除了冷漠就是敵視。

趙曙明是市政府的老秘書了,大概經歷過這種場面,靈機一動,撒謊說:“哎,哎,各位嬸子、大娘,讓一讓,大家都讓一讓,讓賀市長出去上趟廁所……”

女人們不睬,反而向前逼得更緊了點,其中有人說:“樓上有廁所的!”

賀家國沒辦法了,只好帶着趙曙明和沈小陽又回到了樓上。

沈小蘭的態度這才變了,抹着淚,連連道歉說:“賀市長,剛才是我不好,現在我冷靜了,真冷靜了!您能聽聽我們的彙報么?能么?紅峰商城還被趙娟娟佔着,一千萬的欠款又要不回來,我們真是無路可走了呀!”

賀家國臉漲得通紅,極力忍耐着:“沈經理,你贏了,真沒讓我走成!不過,我也把話說明白:我今天可以不走,可以在這裏奉陪你們,但是,什麼彙報我也不會聽!除非你們現在就採取措施,請樓下的職工們離開這裏!馬上離開!”

沈小陽也上去跟着勸:“姐,你們快讓樓下的人走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都堵在這裏,讓賀市長怎麼聽你們的彙報?你們這是給誰施加壓力呀?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嘛!”

沈小蘭這才鬆口了,帶着身邊的幾個幹部下樓去做勸離工作。

沈小蘭下樓后,沈小陽賠着小心解釋說:“賀市長,我……我事先真不知道你是要到這裏來,知道的話,我……我就迴避了。我姐這個人就是認死理,我一直替她擔心,我……我正想辦法把她弄走呢!她今天真不是沖你,是沖窩囊官司……”

賀家國擺擺手:“別說了,別說了,小陽,我心裏都有數。”

沈小陽卻仍是說:“賀市長,你真得幫幫他們工人啊,我知道的,工人們太可憐了!”

聽了沈小蘭代表紅峰服裝公司做的彙報才知道:因為一千萬欠款要不回來,二百多名離退休工人的勞保工資十個月沒發了。紅峰商城仍被趙娟娟佔着,五百多名下崗工人沒有崗位,每月一百二十元的生活費也欠了兩年。公司沒有辦法,只好把服裝廠內的院子改成了小菜場,讓無路可走的下崗職工販菜賣菜勉強維持生計。這還是李東方當市長時簽字特批的。服裝車間和公司幹部總共留了一百多人,有活干時發點工資,沒活干時一分錢沒有。

賀家國似隨意地問:“那麼,你們這幾個在崗幹部每月拿多少工資呢?”

沈小蘭說:“談不上每月拿多少工資。在座的同志,每人每年拿到的工資不會超過一千元。像這位劉工,情況特殊,夫妻二人都在我們公司,老婆又常年有病,實在太困難了,我們黨總支研究后,做了個特殊決定,每月保證發二百元。至於我個人,這兩年我沒拿過公司的一分錢工資和獎金。賀市長,您如果不信,可以派人查,查出我打官司的這兩年中以任何名義拿了一分錢,你們開除我的黨籍!”

劉工馬上證實道:“賀市長,如果說咱們黨內還有好黨員的話,我們沈經理算一個!這兩年要是沒有沈經理,恐怕不少人得上街討飯,有些家庭得出人命!”

賀家國心一下子熱了,關切地問:“沈經理,沒有工資,你們一家怎麼生活?”

沈小蘭輕描淡寫說:“我和孩子跟他爺爺,飯還有的吃,我那口子自顧自。”

賀家國不解地問:“你那口子怎麼能自顧自呢?總得承擔些家庭責任吧?”

沈小陽替沈小蘭解釋道:“我姐夫在沙洋縣太平鎮當鎮黨委書記,也一年多沒發工資了。好在是個芝麻官,早上一頓省了,中晚兩餐總有人請他吃。”說罷,帶着譏諷開了句玩笑,“所以,賀市長,對腐敗問題,我們恐怕也得辯證地看,沒有吃吃喝喝的腐敗風,咱困難鄉鎮的基層幹部准得餓跑一半!”

賀家國根本沒心思開玩笑,瞪了沈小陽一眼,沒接茬兒。

沈小蘭嘆了口氣:“賀市長,比起公司困難職工,我的情況還算好的。”

賀家國對沈小蘭的反感已消失得了無蹤影,動容地表示說:“沈經理,你們做得對,在這種困難的時候,黨員幹部一定要和群眾同甘共苦!在紅峰公司群眾的眼睛中,你們可就代表黨的形象啊!”

沈小蘭話說得也不客氣:“可賀市長,咱黨的形象被腐敗敗壞了,被一些大黨員敗壞了!賀市長,您設身處地想一下,如果您是紅峰公司的一名員工,面對這場無理可講的敗訴,會作何感想?您會認為我這個小黨員代表黨的形象嗎?”

賀家國鄭重地說:“沈小蘭同志,我仍然認為你代表黨的形象,正因為有許多像你這樣堅持原則,堅持正義,對群眾負責的黨員同志,我們這個黨才大有希望!不過,必須指出的是:身為基層黨組織的領導人,你一次次帶頭群訪,不顧影響,是極其錯誤的。李東方書記和錢凡興市長讓我鄭重轉告你:過去可以既往不咎,再發生這種群訪,峽江市委一定嚴肅處理,直至開除你的黨籍!”

沈小蘭反問道:“那麼,市委能對紅峰公司九百多幹部群眾負責嗎?”

賀家國說:“我今天到這裏來,就是要負這個責!我也不相信中國共產黨執政的法治國家,靠法律打不贏這場官司!市委、市政府不能用行政命令干預法律,過去不能,今後也不能,但是,市委、市政府有能力逐步剷除包括司法腐敗在內的種種腐敗!對這一點,你們一定要有信心,你們手裏如果已經掌握了趙娟娟的行賄證據,請交給我,我將和有關部門一查到底!”

沈小蘭嫣然一笑:“賀市長,你知道趙娟娟是什麼人物嗎?”

賀家國說:“我不管她是什麼人物,也不管保護她的是什麼人物!”

劉工小心地插上來道:“賀市長,聽說……聽說她是趙啟功省長的親戚。”

賀家國不禁一怔:“哦———這……這不可能吧?”

沈小蘭當時並不知道賀家國和趙啟功的翁婿關係,逼了上來:“賀市長,如果可能呢?如果趙省長就是趙娟娟的後台呢?”

賀家國沉默片刻,手一揮:“那也要按黨紀國法辦事嘛!”

這話一落音,沈小蘭和身邊紅峰公司的幹部們全鼓起了掌。

嗣後,關於這場訴訟的彙報又進行下去,直到中午十二點半才結束。

辦公室的同志送飯來了,是一籮筐饅頭和一盆漂着黃菜葉的白湯。

沈小蘭說:“賀市長,你是不是也吃點?體驗一下我們基層生活?”

賀家國笑了:“我到‘上層’才四天,過去老和康師傅打交道。就吃點吧可不行,吃就要吃飽噢!”

饅頭還不錯,是熱的,沈小蘭說是下崗工人自己蒸的,每個比街上便宜三分錢。白湯就有點怪了,有一股濃重的魚腥味,卻又沒見着一片魚肉一根魚刺,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做的。

賀家國便問:“沈經理,這是什麼湯?”

沈小蘭大口喝着,說:“是營養湯,賀市長,我保證你沒喝過。”

賀家國還要問時,劉工說話了:“賀市長,這是我們沈經理的一大發明:用附近各菜場魚攤上撿來的鱔魚骨頭和魚內臟做的,每天熬一大鍋,給上班的同志補充點營養……”

賀家國的心像被誰突然捅了一刀,禁不住一陣抽搐……

16

沈小陽這一天算是賣給了賀家國,上午是紅峰公司,下午是國際工業園。進了園區就沒停下過腳步,在五個多小時裏連着察看了十個造污最嚴重的廠子。管委會主任方中平的彙報是在陪同賀家國察看的過程中斷斷續續完成的。在星光電鍍公司見到了那位劉總,沈小陽本想和劉總商量一下“談經驗”的事,可見賀家國老盯着電鍍污染問題追個不休,便沒敢造次。直到對星光電鍍公司的察看結束,賀家國帶着秘書處長趙曙明先一步走了,沈小陽才見縫插針說了幾句,要劉總快點準備事迹材料,爭取搶在市委、市政府對所有造污企業採取動作之前,先把稿子發出來。

劉總有些沮喪:“小陽,你看看賀市長臉上的表情,還能讓我談經驗么?”

沈小陽安慰說:“不怕,不怕,打個擦邊球嘛,你別談治污了,談創業!”

劉總又有了些高興:“早先我就說談創業,你偏叫我談治污!”

沈小陽說:“到什麼時候說什麼時候的話嘛,我哪知道賀市長會這麼快上台,會這麼重視治污問題?!好了,劉總,這事就這麼定吧。另外,我也得麻煩你一件事:我大姐你知道的,為紅峰商城的事忙活兩年了,再鬧下去准得出大亂子,你看能調到你們星光來么?你真安排了,不但是給我幫了忙,也算是為市裡分了憂。”

劉總有些為難:“小陽,你大姐沈小蘭名氣也太大了,我肯定沒問題,反正要下了,也不怕你大姐以後和我鬧,問題是班子裏的那些同志能同意么?”

沈小陽慫恿說:“劉總,只要你同意,他們說啥也沒用!拿出點氣魄嘛!”

劉總想了想:“我盡量辦吧,你最好讓市裡哪個領導再批個條,我好說話。”

沈小陽說:“好,好,我就讓賀市長批吧!”說罷,急急忙忙走了。

到國際賽艇公司追上賀家國時,賀家國正用一口嫻熟的英語和公司的一位外方經理說著什麼。雙方說得都很激動,沈小陽卻沒聽懂幾句。悄悄問了問公司的女翻譯才知道,賀家國是在和那個外方經理談苯污染的問題,指責對方出口污染。外方經理也不示弱,說是你們請我們來的,賀家國便大談中國現在的環境保護法。並且說:是我們請你們來的,現在可以請你們走!

離開國際工業園回到市政府時,已經快六點了,沈小陽想着晚上還有兩個操作性質的飯局,便想快點回去。賀家國卻不放手,又在辦公室對沈小陽和趙曙明發佈指示,要他們把今天的所見所聞儘快形成文字,做兩篇大文章。一、紅峰商城訴訟的來龍去脈;二、如何根除國際工業園的造污?

沈小陽敬服賀家國的膽量和氣魄,卻擔心這兩篇大文章發不出來。

賀家國說,你們只管給我寫,安排發表是我的事,我會請示市委李書記的。

沈小陽再無話說,只得記下要點,拿上資料,領命而去。出了賀家國辦公室的門,在走廊還矜持着,保持着快步走的姿勢,下了樓就小跑起來。待得躥進自己的車裏,益發忙亂了,一邊開車,一邊用手機一一打電話,向兩個飯局的同志們先行電話報到,告知自己從市領導手裏獲得了解放的好消息。

報告這一好消息時,也沒忘了借讚揚賀家國抬高自己,說是這位新上任的賀市長真不得了,簡直是峽江的朱總理,跟着這樣的市長幹活能把人累死,還得跟着喝“營養湯”,真不如跟腐敗首長跑,有吃有喝又有送。

在電話里吹了十幾分鐘,忙碌的身影首先出現在“福滿樓”。

落座后就更忙了,這一桌人都是衝著他沈小陽來的,都是他作業系統中的重要環節,他不熱情可不行。於是,先替雪白麵粉公司的劉經理謝了城東公安分局的王局長,感謝王局長一舉解決了劉經理小姨子的戶口問題;又替王局長謝了報社領導田華北同志,感謝田華北對城東公安分局和王局長的特殊支持。嗣後,又給在座其他各位哥兒們弟兄分別敬了幾杯酒,成功地把酒桌上的歡樂之火點了起來。

待得王局長和同志們喝得很有些樣子了,沈小陽抽空出去了一下,把真正的東道主———正在隔壁喝着的“嫖妓犯”李大頭引來給王局長敬酒。王局長和李大頭明明剛在局子裏打過交道,在這種場合卻心照不宣地做出陌生狀,由沈小陽做了一番介紹。在沈小陽的介紹中,李大頭成了報國為民的著名企業家,王局長便說“久仰”、“幸會”。李大頭便在這幸會的當兒敬了王局長三杯,王局長一一喝了,喝過後也回敬了李大頭三杯。因着李大頭是報國為民的著名企業家,王局長就果斷放棄了公安人員的高尚身份,和無恥的“嫖妓慣犯”李大頭稱兄道弟了。這時,報社領導田華北也扯着破鑼嗓子旁若無人地吼起了《你有幾個好妹妹》,沈小陽才借口賀市長等着要稿子,奔峽江賓館第二戰場去了。

田華北一見沈小陽要走,馬上放棄了嘴上的那幾個好妹妹,非要送沈小陽。

沈小陽知道自己這位頂頭上司有窺私癖,也就沒多加阻攔。

果然,剛出了包房,田華北就問:“小陽,賀市長和你是什麼關係?”

沈小陽做出不在意的樣子:“能有什麼關係?就是正常的工作關係嘛。”

越是這麼說,田華北越是不信:“有什麼內幕消息么?你的稿子哪天見報?”

沈小陽這時已在往車裏鑽:“田總編,你別問了,賀市長現在不讓我說。”

田華北越發好奇,扒住車門問:“市委、市政府是不是要有大動作?”

沈小陽神秘地道:“田總編,你就等着原子彈爆炸吧!”

17

沈小蘭難得這麼高興,見計夫順喝得醉醺醺回來也沒生氣,只開玩笑說:“計書記,我看你們鄉鎮幹部真用不着開工資,日子這麼難過,還革命小酒天天醉!”

計夫順酒氣衝天說:“老婆,我這是麻痹自己的神經,不醉就痛苦!”

沈小蘭說:“正因為痛苦,才更得振奮精神,別整天混吃混喝,矇騙群眾!”

計夫順往老式破沙發上一倒:“你以為我是你?會拿着雞蛋碰石頭?!”

沈小蘭笑了,坐到計夫順身邊:“哎,計書記,這話你別再說了!我這雞蛋還就把石頭碰裂了!告訴你吧:紅峰商城的事終於引起市委、市政府重視了!市長助理賀家國今天到我們這兒來了,還和我們一起吃了飯。”

計夫順顯然很意外,坐了起來:“這麼說,你們還真鬧出點名堂了?”想想又覺得不太對頭,“那個新上來的賀家國可是趙啟功的女婿,他能支持你們了?”

沈小蘭怔了一下:“哦?趙啟功的女婿?賀家國?計夫順,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計夫順牛了起來,不以為然地道:“沈經理,你以為我也像你,那麼沒有政治頭腦?連一個個市縣領導的來龍去脈都不弄清楚,我這工作怎麼做?”

沈小蘭的情緒明顯低落起來:“照這麼說,我還不能高興得太早?”

計夫順說:“那當然,我不也經常這麼哄騙底下人么?蒙過一天算一天嘛!”

沈小蘭覺得賀家國到底不是計夫順,又多少堅定了些信心:“我就不相信一個市領導也會這麼不負責任———哎,你猜猜看,賀市長這次是帶誰一起來的?”

計夫順略一沉思,眼睛一亮:“帶着你家弟弟沈小陽,是不是?”

沈小蘭手一拍:“哎呀,到底是政治動物,一猜就准!小陽給你吹過了?”

計夫順哼了一聲:“還要等他吹?我小舅子我能不知道?前天還找我操作過兔子呢,天上要是有道縫,他准能把老天爺都操作起來!這筆杆子早兩年給姓賀的寫過馬屁文章,姓賀的這一上去,他這小動物還不貼上去了?!”

沈小蘭知道丈夫對弟弟沒什麼好感,便說:“今天我對小陽也沒好氣!”

計夫順態度卻有些緩和,嘆着氣說:“老婆,咱們以後對小陽可得客氣點了,事實證明,小陽同志活得比咱好,咱就得服氣,就得好好向他學習,向他致敬!”

沈小蘭瞥了計夫順一眼:“計書記,你什麼意思呀?這麼陰陽怪氣的!小陽的毛病歸毛病,可這兩年也沒少幫過咱,咱多少也得憑點良心吧!”

計夫順一把摟住沈小蘭,笑道:“看看,誤會了吧?小蘭,我說的是真心話,你讓小陽抽空到咱家來一趟,我得瞪起眼睛和他說點正事!小陽既然貼上了市一級的領導,我就得讓小陽幫着操作一下了!”

沈小蘭掙開計夫順:“你歇着吧,太平鎮黨委書記當得好好的,操作什麼!”

計夫順認真了:“什麼當的好好的?沈經理,我現在連自殺的心思都有!”

恰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沈小蘭走過去,開開門,沈小陽一頭倒了進來。

沈小陽也是醉醺醺的,進門就嚷:“姐,快泡杯濃茶,快,快,今晚兩場!”

計夫順馬上接過話頭:“還都是大賓館,還都是好酒,小日子過得不錯嘛!”

沈小陽衝著計夫順燦然一笑,自嘲道:“計書記,有點腐敗是不是?”

計夫順忙道:“小陽,這話我今天可沒說———我現在思想也比較解放了!”

沈小蘭把泡好的濃茶往沈小陽面前重重地一放:“都解放到酒缸里去了!你們就這樣喝吧,哪天喝死了才好!”旋又問,“小陽,賀市長又和你說啥了嗎?”

沈小陽吹着浮在水面上的茶葉,吸吸溜溜地喝着濃茶:“姐,你操那麼多心幹啥?不怕老啊?就是賀市長說了啥,我也不能告訴你!你看你今天鬧的,差點讓我和賀市長都下不了台!姐,你這兩年活得太累了,也該換個活法了:我給你聯繫了一個單位:星光電鍍公司,每月工資一千三,你給我個話,去不去?”

沈小蘭怔住了:“我都四十齣頭了,還真有這麼好的單位要我?”

沈小陽茶杯一?:“也不看看是誰操作的,姐,你就抓住機遇吧!”

沈小蘭略一遲疑,便搖起了頭:“小陽,我現在還不能走,我走了,紅峰公司九百多人怎麼辦啊?商城的官司又怎麼辦啊?我不能這麼不負責任嘛!”

沈小陽咂起了嘴:“還責任?姐,你以為你是誰?是市長省長中央首長?誰要你負責了?別以為我不知道,趙啟功當市委書記時就想撤你了!我這麼替你安排,是為你着想,也是為黨分憂,為國分憂。你再這麼鬧下去,峽江改革開放的大好局面就被你破壞了,虧你還是黨總支書記,覺悟都不如我這個新黨員!”

沈小蘭又倔上了:“沈小陽,你說什麼?趙啟功想撤我?趙啟功是什麼東西?不是趙啟功,趙娟娟能這麼狂嗎?官司會敗訴嗎?!我還就不信這個邪,就得討個說法!”緩和了一下口氣,又說,“前一陣子你姐夫還說,不是我不明白,是這個世界變化太快,變化再快,中國共產黨執政的這個基本現實還沒變!”

沈小陽衝著計夫順譏諷地一笑:“你看看我姐這口氣,像不像總書記?”

計夫順便也好言好語地勸道:“小蘭,小陽說得對,是沒人要你負什麼責嘛,你現在離開紅峰公司市裡巴不得哩!你想想,峽江市哪個基層幹部敢像你這麼和上面抗?說到底,這也不是你個人的事嘛,你何苦來呢!”

沈小蘭氣了:“照你們的說法,我早就該走了,是不是?那九百多人的死活,我都不要管,是不是?你們這還有點原則嗎?我不說黨性原則,就說做人的原則:當初是我代表公司和趙娟娟簽的合同,鬧到今天這種局面,我甩手走了,心裏能安嗎?人家不罵我祖宗八代?”擺擺手,“好了,你們都別說了,紅峰商城的官司不翻過來,我哪裏都不去,就陪公司的幹部群眾走到底了,這也算是一種活法吧。”

沈小陽覺得挺沒趣,站了起來:“好,好,姐,你厲害,你英雄!你這活法也真讓人佩服,———你就好自為之吧,別等哪天連命都玩掉了!”說罷,要走。

計夫順上去攔住了沈小陽,笑得無限甜蜜:“哎,哎,小陽,你傢伙先別忙走啊,你姐的事說完了,我的事還沒說嘛!坐,坐,你再坐坐,咱們好好聊聊!”

沈小陽卻不坐,在門口站着,一臉的不屑:“你的事?計書記,陳兔子給你彙報了吧?那半噸兔肉可是我讓大頭掏錢買的,你那採訪的事咱還是從長計議吧!”

計夫順笑了笑:“你咋還記着這事?我都忘了!我是說調動,你能不能幫我操作一下,調到哪個好一點的鄉里去?或者到縣哪個局去呢?只要是一把手就成!”

沈小陽沒當回事:“計書記,你把我當啥了?當你們縣委組織部長了?”

計夫順笑呵呵地把沈小陽按倒在破沙發上:“小陽,你不是貼上賀市長了么?賀市長後邊又有趙省長,你就讓賀市長給我幫個忙嘛!太平鎮這倒貼錢的一把手我真不想再幹下去了,你不知道,連劉全友那種家在鎮上的小動物都在活動調走!”

沈小陽這才認真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姐夫,讓我怎麼說你呢?你不是我姐,到底是基層上的一把手啊,不能光想着自己能不能開上工資。目光得放長遠一點,得學學人家賀市長,干出點名堂,創造點政績……”

計夫順打斷了沈小陽的話頭:“小陽,你別給我提政績,千萬別提!一提我就惱火。不是前任鎮黨委書記花建設弄了那麼多花花綠綠的政績,太平鎮也不會落到這一步!你都想像不到我們財政到了什麼地步,光對外的借款和擔保貸款就是一億三千八百萬,幾年也還不清!鎮上大小十二台車,已經被法院查封了九台,我和劉鎮的車也三天兩頭被扣。到鎮上任職一年零一個月,我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沈小陽擺擺手:“計書記,你別說了,這情況你說了不止一遍了。”

計夫順仍堅持說:“小陽,有些情況你不清楚,今天我得給你說透:經濟困難倒也罷了,更要命的是,人家前任書記憑這些花花綠綠的政績升了縣長,還牛得很哩,還要你負重前進,去起飛,去騰飛!我他媽的往哪裏飛?只能往違法犯紀的道路上飛,再不跳出這個火坑,只怕遲早會燒死在這個火坑裏了!”

沈小陽狐疑地看着計夫順:“姐夫,你別嚇唬我,啥違法犯紀?都咋回事?”

計夫順這才把被迫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吃超生罰款的事說了。

沈小陽和沈小蘭都長了臉,他們都想像不到,這個從縣委組織部下去又自稱懂政治的幹部怎麼會這麼沒有政治頭腦,這麼無法無天,竟敢在基本國策上做手腳,連一票否決都不顧了。

沈小陽皺着眉頭問:“計書記,這麼干時,你老人家考慮後果了沒有?”

沈小蘭又氣又急,手指杵到了計夫順的額頭上:“你是發瘋,是自掘墳墓!”

計夫順麻木地點着頭:“我知道,都知道!可我不這麼干又怎麼辦呢?我是一把手,得負責任。離休幹部要看病,農中老師要吃飯,那麼多爛事要應付,也只能以身試法了。好在這不是我的發明,花縣長在任時就這樣干過了,大家心照不宣吧。”

沈小陽倒吸了一口冷氣:“姐夫,你別說了,我給你找機會操作吧!”

計夫順囑咐道:“小陽,還得抓緊,真鬧出事來,我想走也走不了了!”

沈小蘭責任心又上來了:“你真走了,鎮上工作怎麼辦?爛攤子誰收拾?”

計夫順眼皮一翻:“誰收拾?要我說,誰拉的屎誰吃,誰欠的債誰還!別他媽的都把別人當冤大頭坑!我真走了,自問一下,還是於心無愧的,起碼我沒再拉一堆起飛的新屎!”

沈小蘭責問道:“這種講原則的大實話你咋不去和那位花縣長好好說說?”

計夫順泄了氣,哭喪着臉道:“我他媽敢嗎?!人家花縣長還嫌債欠得少呢,讓我解放思想,奔着十個億,一百個億去欠,前幾天把話撂下了,能欠下來就叫本事!鼓勵我們全球尋找資金,做好思想準備,迎接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到來……”

沈小陽啞然失笑:“就你們那鬼地方還全球尋找資金?還全球經濟一體化?”

沈小蘭卻笑不出來:“你既然頭腦很清醒,就要想法改變這種被動局面嘛!”

計夫順有些失態地叫了起來:“我頭腦清醒有什麼用?改變得了這種講政績的現實嗎?上行下效,從省里到市裡到縣裏,那些大型政治動物誰不在沒命地講政績?我計夫順這種最基層的小動物不踩着老百姓的脊樑往上爬就很不錯了!”

沈小蘭激動起來:“那你早就該向縣委市委省委反映,不行,我就去反映!”

沈小陽見沈小蘭又倔上了,有些怕,忙勸道:“姐,你可別發神經,你自己的麻煩還少嗎?你們紅峰公司的官司還不知怎麼說哩,就別再操那麼多心了!姐夫的事我找機會辦吧,必要時真得請賀市長幫個忙!”想了一下,又說,“姐,不是我杞人憂天,我真擔心你們的官司會把賀市長給填進去!”

沈小蘭這才想起來問:“哎,小陽,怎麼聽說賀市長是趙啟功的女婿?”

沈小陽點點頭:“咋突然想起問這個?人家早就是趙啟功的女婿了!”

沈小蘭長一聲短一聲地嘆着氣,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

沈小陽聽罷笑了:“姐,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說別人我不知道,說賀市長我太知道了,我早就深入採訪過他,給他寫過兩篇大文章!三年前不是趙啟功反對,李東方就讓賀市長當上市政府秘書長了!姐,你別看賀市長是趙啟功的女婿,他們翁婿關係微妙得很,賀家國的後台倒是李東方!賀市長和我說了,這次一定要按李東方書記的指示把紅峰公司的官司搞到底,你就放寬心吧!”

沈小蘭卻不敢放寬心,沈小陽走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又和計夫順談了好久。計夫順不知是應付她,還是寬慰她,又改變了看法,說是對一個男人來說,知遇之恩遠遠大於親情關係,更何況翁婿關係算不得什麼真正的親情。計夫順振振有詞說,紅峰商城的官司關鍵在市委書記李東方的態度,只要李東方不怕得罪他的老領導趙啟功,事情就大有可為。沈小蘭便又隨着計夫順的話頭去想李東方的態度,新的疑慮禁不住潮水般泛上心頭:李東方一直在趙啟功手下做市長,做了八年,過去和趙啟功的關係又那麼好,犯得着為紅峰公司九百多號幹部職工得罪自己的老領導么?再要問計夫順時,計夫順已睡著了,因為喝了不少酒,呼嚕打得像震天雷,身上的被子也滑到了地上。

沈小蘭拾起被子給計夫順重新蓋好,心事重重地坐到窗前發起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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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高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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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新官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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