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死不暝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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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方在全市黨政幹部大會上講話時提到河塘村以後,河塘村的名氣驟然大了起來,連躺在醫院的大老闆鍾明仁都注意到了。鍾明仁專門把賀家國找來談了一次,了解有關情況,看法和李東方完全一致,認為河塘村的選舉結果意味深長。
鍾明仁指出:“……問題不在於選了一個算命先生上台,而在於我們的黨員同志人家老百姓一個不要!河塘村32個黨員中不可能一個好人沒有,為什麼人家就是不要呢?以前的黨員幹部太腐敗嘛,老百姓一旦有了民主權利,不趕你下台才怪呢!實際上警鐘早就敲起來了,我們有些同志就是充耳不聞,就不願多想想怎麼做好這個人民公僕,怎麼好好為老百姓服務,還在那裏為了自己的所謂政治利益機關算盡,想着法子保護腐敗分子,我看呀,這不但是失職了,也很愚蠢——我就不信搞民主選舉老百姓會選他趙某人做省長、副省長!”
鍾明仁一邊批評趙啟功,一邊也冷靜地進行了反思,頭一次把賀家國當做了自己的同志和朋友,說得誠懇而坦然:“……當然,平心靜氣地想想,也不能說趙啟功對我的批評就不對,此公是不是別有用心,是不是搞政治訛詐,我們先不管他,可他的觀點基本上是對的,一把手現象確實存在,決策不民主,用人不民主的現象,不但在峽江市,在西川省存在,在全國不少地方也存在。改革開放之初,左的那一套還很有市場,不這麼干不行,政治形勢需要有喬廠長這種人拳打腳踢去開創局面,所以一部《喬廠長上任記》才會風行全國。以後政治形勢穩定了,政治生活正常了,再這麼干就不行了,勢必要走到事物的反面,走上主觀和客觀相背離的道路……”
那天鍾明仁情緒不錯,針對民主說了不少話,說到最後,又一次主動問起了國際工業園,要求賀家國一定說真話。賀家國見鍾明仁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況都還不錯,才把有關情況說了——仍沒敢說透,怕鍾明仁一下子接受不了。說完后,還趁機向鍾明仁推薦了兩本環保方面的書,一本是《寂靜的春天》,一本是《大熊貓深思錄》。
話雖然沒說透,鍾明仁已經有點吃不消了,這位大書記怎麼也不相信國際工業園的污染會這麼嚴重,而且除了關園,竟然無路可走。15年了,鍾明仁看到的,聽到的,全不是這麼回事。鍾明仁聽罷雖然沒有發火,可態度還是有所保留的,他深思着說:“如果你和李東方說的這些情況都是真實的,那麼,錢凡興就從沒和我說過真話。”賀家國也不客氣了,把錢凡興的所作所為如實彙報了一番,包括在時代大道資金問題上“逼宮”的設想。鍾明仁氣壞了,這才知道自己差一點被逼上梁山,連嘆了幾聲“可怕,可怕”,感慨說缺少民主作風真是害己害人啊。
賀家國擔心鍾明仁的心臟吃不消,不敢多說了,建議鍾明仁以後搞點微服私訪。
鍾明仁苦笑起來:“——你這狗娃,又異想天開了吧?我搞什麼微服私訪啊?現在還是微服私訪時代啊?有了電視以後,我這個省委書記就成西川最大的明星了,走到哪裏人家認不出來?!”嘆了口氣:“我對電視這東西真沒有什麼好感,害得我連上街逛逛的自由都沒有嘍!”
……
從鍾明仁那裏回來,賀家國向李東方進行了一次彙報,李東方覺得時機成熟了,準備把國際工業園15年來的污染材料陸續送到醫院,讓鍾明仁自己看,自己作出判斷,以便促成問題的早日解決。同時,李東方要求賀家國根據鍾明仁的這個談話精神,把河塘村的材料好好搞一下,儘快在《內部情況》上發出來。李東方把話說得很明白:在廉政風暴越刮越猛的時候,就是要把政治警鐘敲響一點,在長鳴的警鐘聲中,進一步統一全市各級領導幹部的思想。
賀家國硬着頭皮接受了任務,情緒卻不太高。
河塘村的民主試驗並不成功,除了警鐘長鳴的意義,幾乎沒有其他實際意義,賀家國心裏最清楚:他的民主理想已被現實無情地粉碎了。河塘村的新村委會開了三次會吵了三次,第三次還打起來了,一個姓王的村委被飛起的煙灰缸打破了腦袋,縫了五六針。除了一個為風水改村門的決議外,什麼決議也沒作出來。村主任甘子玉一看玩不轉,乾脆不管事了,整天忙於給人算命看相,據說陳仲成被捕前就找他算過,算得還很准,甘子玉的名氣就越來越大,一段時間內,省市不少小車直開河塘村,影響極壞。副主任聶端午倒幹事,卻也不是什麼帶領群眾奔小康的正事,而是不斷上訪,從鎮上到縣裏,帶着十幾個人三天兩頭跑個不休。不但告前任三屆村委會的黨員幹部,也告甘子玉,說甘子玉有意包庇甘姓腐敗分子,和腐敗分子同流合污。
計夫順只要向賀家國彙報起來就叫苦連天,罵罵咧咧。
這時候又發現,計夫順也把他坑了一把,市農行把300萬貸出去后才知道:那88畝地過有轉讓金太平鎮一分錢沒交。想追回貸款已來不及了,不到三天時間,太平鎮賬上的錢只有不到20元了。行長拿計夫順沒辦法了,非逼着市領導賀家國寫下“合謀詐騙”的字據。賀家國只好自認倒霉,把字據留下了。當天衝到鎮上對計夫順就是一頓臭罵,罵計夫順內戰內行,外戰外行,不到外面去騙,竟找到他這個抓點的市長助理來騙。計夫順卻覥着臉和他開玩笑,說這是讓他為民主付點小代價,氣得賀家國恨不能撲上去狠狠咬計夫順兩口肉。
帶着沈小陽等人下去搞材料時,河塘村的民主已不堪收拾了。
計夫順和劉全友彙報說,河塘村近300口子村民昨天一齊找到鎮上來群訪了。300口子分屬兩派,一派是以聶端午為首的老上訪,要求政府主持公道,揭開村裏的腐敗蓋子。另一派是自發組織起來的村民,要求解散這屆村委會,重新選舉——選村支書段繼承做村主任。兩邊的人差點在鎮政府門口打起來……
賀家國沒聽完頭就大了,沒好氣地道:“這兩個月不到,又要重選了,那民主開玩笑啊?他們早幹什麼去了?當初為什麼要投甘子玉的票?為什麼不投段繼承和我們黨員同志的票?民主的結果必須尊重,民主的代價也得他們自己承擔,天下沒有免費的晚餐!”看了計夫順一眼,還諷刺了一句:“連我不都付了300萬代價嗎?!”
計夫順一時沒敢做聲——那300萬讓他內心有愧。
劉全友卻苦着臉說:“賀市長,你說的這些話呢,我們也和他們說了。可他們不少人說,他們當時就投的段繼承的票,還有人說,他們是一時糊塗,你上級政府不能糊塗,不能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呀!”
計夫順這才賠着小心說:“賀市長,這事我也向你彙報過的:小段他們落選后,我們鎮黨委專門給河塘村32名黨員開過會,在政治思想工作上狠下點功夫,加上甘子玉、聶端午他們上台後不幹正事,這一正一負,情況又起了些積極的變化。”
賀家國心裏一動:“你們的意思是不是重選?”
計夫順試探着說:“這得你市領導點頭,這裏是你抓的點嘛!”
賀家國認真問:“重選一次,你們覺得有把握把段繼承他們選上來嗎?”
計夫順想了想:“民主選舉的事說不清楚,有希望,但不敢說有把握。”
賀家國又泄了氣:“沒把握還說什麼?再出一回洋相啊?還是多做做甘子玉、聶端午他們的工作吧,不行就讓村支部先取代村委會行使職權!對那個聶端午要警告一下:村裏的事村裡民主解決,老跑到鎮上、縣裏鬧什麼?鎮上、縣裏又沒有包庇誰!”
計夫順說:“還不光鎮上、縣裏呢,他們正說要到市裡找李書記和錢市長上訪呢!聶端午四處宣傳說,市眼下正大搞反腐敗,正可借這個東風解決問題!”
劉全友也發牢騷說:“這都是民主鬧的呀,以前聶端午哪有這個膽!”
賀家國說:“你們給我攔住!他們真跑到市裡給我大出洋相,我拿你們是問!”
計夫順和劉全友連連答應,說是再做做工作吧。
沒想到,計夫順、劉全友兩人出面。也沒把河塘村的工作做下來。
聶端午和多數村委仍堅持清賬組不要甘姓大戶的人進組,說是民主決策,必須少數服從多數。計夫順指出:這個意見很荒唐,不是少數服從多數的問題,而是挑起宗族矛盾的問題。計夫順代表鎮黨委和鎮政府嚴肅批評了聶端午。聶端午當時沒說什麼,第二天一早,帶着村委會五個村委和幾十個村民開着幾台手扶拖拉機進了城,真就到峽江市政府上訪來了。到市政府門口,馬上打開了一條標語:“反腐敗要動真格的!”好像峽江現在的反腐敗是做遊戲!更要命的是,這幫人竟攔了錢凡興的車,害得錢凡興到省政府開移民工作協調會遲到了半個多小時,挨了白省長的批。
錢凡興本來就對賀家國的民主試點不滿,這回逮着發泄茬子了,在市政府門前擺脫糾纏后,就在車裏給賀家國打了個電話,把正在峽江賓館研究《內部情況》稿件的賀家國連諷刺加挖苦地訓了一通。賀家國也不示弱,聽完錢凡興的訓,抓起電話變本加厲死訓計夫順,把計夫順罵了個狗血噴頭,也不聽計夫順的任何解釋,連在場的沈小陽聽了都一驚一愣的。
沈小陽可沒見過賀家過這麼發火。
這時候,賀家國心裏殘存的最後一點民主理想也消失了,要計夫順採取一切有效的措施阻止這種影響惡劣的群訪,必要時可以考慮用對付法輪功人員群訪的辦法來對付,不準一個人走出太平鎮!
計夫順覺得挺為難,“賀市長,聶端午他們並不是為法輪功上訪……”
賀家國道:“這我不管,老計,你看着辦好了,反正你的土政策、土辦法多!”
計夫順有些急了:“那……那就不要民主與法制了?這……這可是你一直強調的。”
賀家國火氣更大:“還民主與法制?老計,你別給我繞了,你什麼時候搞過民主與法制?啥事不是糊弄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吧,我現在認了,只要實際效果了!”
通過電話后,恰好在場的沈小陽小心提醒說:“賀市長,我姐夫他們的土辦法可狠着哩,鎮上郝老二那幾個地痞現在還被押着修路,都快兩個月了,一個個被曬得像鬼似的!”
賀家國揮揮手說:“這事我知道,不這麼干怎麼辦?就看着郝老二他們今天抓人家的兔子,明天扒國家的公路?四處橫行霸道?!”他苦笑了一下,自嘲道,“抓了太平鎮這個點,我算了解中國國情了!書生氣太重什麼也幹不了,連後山村村民的身份證都辦不下來。我親自到村裡勸村民辦身份證,村民們反倒指責我亂收費,而老計他們背着我讓派出所把警車一開,銬走兩個吵得最凶的,幾百個身份證一下子全辦上來了!”說到這裏,賀家國打住了,繼續談工作,“——還是說稿子吧,河塘村的稿子也不能光警鐘長鳴,還要重點談一下民主的漸進性和改變國民素質的問題……”
沈小陽和宣傳部的幾個同志看着賀家國,馬上記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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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家國在太平鎮的種種試驗差不多全失敗了,經常掛在嘴邊的民主與法制也不要了,只要實際效果了,讓計夫順產生了某種帶有幸災樂禍意味的開心。那天接到了賀家國的電話后。計夫順理直氣壯了,決定來點硬的,讓劉全友和派出所張所長陪着,開着兩輛警車,帶着五、六個民警去了河塘村,把聶端午、甘子玉和跟着聶端午上訪的幾個村委全傳到了村委會。
訓話之前,計夫順先把一副亮晶晶的手銬往桌上一撂:“大家先給我看清楚了,這是啥玩意兒?”
村主任甘子玉最先看清楚了,認定計夫順要拿四處上訪的聶端午開刀,不無深意地瞅了聶端午一眼,遞了支“三五”煙給計夫順,好像是計夫順的同謀:“計書記——這不是手銬么,銬人用的,咦,還是新的哩,計書記,咱今天銬誰呀?”
計夫順抽着甘子玉敬的煙,卻黑着臉,拿主動送上門的甘子玉先開了刀:“水和你‘咱’?你和我套什麼近乎?還問銬誰?就銬你!你身為村委會主任除了大搞封建迷信活動,什麼正事不幹,難道不該銬嗎?!”提着手銬在桌上敲着,“甘子玉啊甘子玉,你就給我好好造吧,啊,繼續造,前算八百年,后算八百年,有病不吃藥,地球要爆炸!我看你甘四先生得先給自己算算了,算算你什麼時候也會鬧上一場牢獄之災!”
甘子玉嚇白了臉,極是委屈地辯解道:“計書記,我……我可沒說過有病不吃藥,地球要爆炸哇!那……那都是法輪功的事,我……我可不是法輪功,從沒練過,真的!我……我……計書記,我向你彙報過的,我是八卦預測學,是科學上的事!”
張所長馬上配合道:“如果練過法輪功,還是個說服轉化的問題,甘子玉,你不是說服轉化的問題啊,可能是法輪功骨幹分子的問題啊!你沒說過着話,怎麼群眾會有這種強烈反映呢?群眾既然有這種強烈反映,你就得跟我到派出所去說說清楚,不說清楚就別回來了!”
甘子玉仍辯解:“計書記,張所長,這是有人害我啊,目前河塘村的情況很複雜……”
計夫順揮揮手:“好了,好了,甘子玉,你別說了,我和張所長今天對你知識警告,你也不要太緊張,群眾對你的這種強烈反映,我們要查,也是對你負責嘛!你呢,心裏要有點數,先把你的八卦預測學收起來,好好配合村黨支部,把工作抓起來。”
甘子玉抹着一頭的大汗,連連應着,又不停地四齣散煙。
計夫順這才把目光掃向了聶端午:“老聶啊,你本事大呀,還真帶人到峽江市裡去鬧了,連錢市長的車都攔了!說說吧,下次準備什麼時候去?我和劉鎮長、張所長陪你們一起去!”桌子一拍,又像鬧起民主之前耍起了威風:“聶端午,我告訴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再這麼領人鬧下去,我有你的好看,這銬子你給我看清楚了!”
聶端午不怕:“計書記,你別嚇唬我,我們這是反腐敗,受法律保護!”
計夫順說:“誰不支持你反腐敗了?可你們的反法合適嗎?民主選舉時黨員候選人一個不要,現在是什麼結果,你們也看到了。甘姓村民一個不要,你們這反腐敗我就很懷疑,肯定挑起宗族矛盾!我那麼和你說,你就是不聽,鬧到鎮上、縣上還不算完,又鬧到了市裡!今天段繼承和你們村委們都在場,我也把話說清楚:你們反腐敗我支持,清賬小組由村黨支部負責組織,段繼承任組長,鎮黨委派人監督。”
聶端午很固執:“這不民主,得少數服從多數,多數村委定了的事就得執行!”
計夫順桌子一拍,“有民主還要有集中,還有有黨的領導!”
聶端午根本不認賬:“賀市長講話時說了,村委會的原則就是民主自治。”
計夫順道:“那我也告訴你:賀市長還說了,村裏的問題村裡解決,村裡解決不了的,由鎮上定,鎮上定不了的,由縣裏定,再到市裡胡鬧,就把你們全銬起來!”
聶端午很強硬:“賀市長要這麼說,我連賀市長一起告!賀市長憑什麼銬我!”
劉全友也拍起了桌子:“就憑你連賀市長一起告,——張所長,把他銬起來!”
張所長抓起桌上的銬子威脅道:“老聶,你真想跟我走一趟,是不是?”
聶端午主動把手伸了出來:“銬吧,現在有民主和法制的武器,我怕啥!”
張所長被激怒了,和兩個民警衝上去,揪住聶端午就要銬。
計夫順卻被聶端午的話提醒了,怕鬧出更大的亂子——今天畢竟不是過去了,民主管用不管用不說,民主的種子畢竟讓賀家國種上了,聶端午真拿起民主的武器和他拼到底,結果如何真說不準。便攔了上來:“等等,等等,讓我再和老聶談談。”
聶端午氣更壯了:“談什麼談?你們銬好了,為了民主權利我不怕銬!”
計夫順忍着氣問:“老聶,你一口一個民主,一定要少數服從多數是不是?”
聶端午點點頭:“這還用問?這道理連小孩子都知道!”
“在村委會九個村委里,你們是多數?”
“當然是多數,這大家都知道的!村委都在這裏,你可以當場問!”
“在河塘村你們也是多數嗎?你們所有外姓村民加在一起也沒佔到一半吧?”
聶端午怔了一下,不做聲了。
計夫順說得是事實。
計夫順心裏有底了,帶着諷刺,繼續說:“老聶,你現在差不多成民主專家了,我輕易都不敢和你說話了。我問你,民主在民對不對?重大問題要由全體村民決定對不對?我們讓河塘村全體村民表決一下看看,你們這個清賬組的方案能不能通過?如果在村裡佔多數的甘姓村民不讓一個外姓村民進清賬組又怎麼辦?啊?這種民主結果你們也能接受嗎?”
聶端午想了想說:“真是這麼個結果,那腐敗就更要反,說明問題很嚴重!”
計夫順臉一拉:“那我看你這民主就是假的,你就是故意搗亂,你敢在搧動鬧事,我就對你採取措施!不信你就試着看好了!”有看了看其他幾個村委,“清賬組的事,就這麼定了,我再說一遍,由村黨支部和段繼承同志負責!有什麼想法都可以和段繼承說,也可以和我說!”又對張所長交待:“誰在跑到市裡去群訪,你就給我銬回來!”
聶端午氣反倒壯了起來:“那我把話說清楚:哪怕只我一個人,我照樣到市裡去上訪!”
計夫順被逼上了絕路,心一狠:“反了你了,張所長,給我銬!”
張所長早就想銬了,計夫順話一落音,馬上把聶端午銬了起來。
在回去的路上,計夫順還試圖做工作,告訴聶端午:民主是共享的,不是哪一個人或者哪一部分人的特權。你有民主權力,別人也有民主權力;你的民主權力不能侵害別人的民主權力,更不能以民主為借口,四處胡鬧。聶端午先是不理不睬,待計夫順說到最後了,頭一昂,突然冒出了幾句話:“當年譚嗣同為維新變法都死了一回,我聶端午怎麼就不能為民主被你們銬上幾次?你們多銬我幾次,我的威信就上去了!”
計夫順哭笑不得,諷刺到:“好,好,等你威信上去了,劉全友的鎮長就讓你當!”
到了派出所,天已黑透了,把聶端午關到後院黑屋裏,計夫順要回去了。
張所長把計夫順送到門口,請示說:“計書記,怎麼處理這頭犟驢?”
計夫順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想了想,拍着張所長的肩頭說:“讓你送個人情,關兩天放了吧,我裝不知道。不過,得讓着犟驢清醒一點,以不上訪鬧事為原則!”
說完這話,計夫順向街面上掃拉一眼,無意中發現有個人從不遠處的路燈下匆匆走過,身影、面孔好像很熟。開始還沒多想,又和張所長說了幾句別的,話沒說完,突然反應過來:那人的面孔怪不得這麼熟,竟是一直沒抓到的通緝逃犯郝老大!
計夫順沒顧多想,拉起張所長就追:“快,剛才過去的那小子好像是郝老大!”
張所長去河塘村是帶了槍的,這時還沒取下來,本能地拔出槍,隨着計夫順追拉上去,邊追邊衝著那個被計夫順認定是郝老大的人吼道:“站住,給我站住!”
那人回頭看了一下,反而跑得更快了,轉身衝進了菜市場旁的一條小巷。
計夫順在那人回頭的當兒認得更清楚了,確實是郝老大,要張所長開槍示警。
張所長衝天開了一槍,又連喊幾聲“站住”。
示警的槍聲和喊聲都沒能阻止那人逃跑的腳步。
計夫順急了:“開槍!張所長,快開槍,打他狗日的腿!”
張所長卻不敢開槍,握着槍遲疑着:“萬一……萬一不是郝老大呢?!”
計夫順一把奪過張所長手中的槍:“怎麼不是郝老大?扒了皮我也認識他的骨頭!”說罷,兩手笨拙地握着槍,瞄都沒瞄。衝著郝老大身體的下方就是一槍。
這一槍沒擊中,子彈擦着地皮飛了出去,打穿了十米開外的一隻空可樂罐。
計夫順本能地把槍口一抬,第二槍才擊中了,一粒子彈打到了郝老大的屁股上。
郝老大捂着流血的屁股沒跑出多遠,一頭栽倒了。
計夫順把槍往張所長手上一扔,撲上去死死壓住了郝老大。
於是,郝老大再次落入了法網,法網時,身上帶着兩把藏刀……
這樁當機立斷勇抓逃犯的事迹,嗣後給張所長帶來了兩次立功受獎的機會,一次是市裡,一次是縣裏。縣公安局還獎給張所長一千元現金,——這倒不是張所長要貪天功為己有,而是不得不這樣上報。計夫順作為鎮黨委書記,沒有權力使用槍械。事發當天,計夫順就向張所長交待了,他開槍的事要保密,他知識配合。張所長心裏很慚愧,年底拿到那一千元獎金后,主動送到計夫順家去了,一定要沈小蘭收下。
那時,計夫順已不在人世了,只有牆上的遺像在沖張所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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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陰影悄悄逼近計夫順時沒有任何預兆。
這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工作日,七月四號,星期二,一個平平常常的工作日。那天,氣溫一下子高了起來,一大早周遭空氣便熱呼呼的,老婆沈小蘭起來做早飯時就汗流滿面,計夫順卻老吵着說冷。沈小蘭覺得不太對頭,一摸計夫順的額頭,發現計夫順有些發燒,勸計夫順歇一天,別到鎮上窮忙活了。計夫順沒同意,勉強吃了半根油條,喝了一碗稀粥,還是提着個公文包出了門。
這一天事不少,既要研究上項目,又得討論補發工資,他不去還真不行。鎮長劉全友軟了點,不是那些副鎮級們的對手——工資拖了一年零三個月,副鎮級們全窮瘋了,恨不能把300萬貸款一次性分光,他不能不警惕。300萬貸款到手后,儘管他反覆交待要保密,密還是沒保住,鬧得人人都知道有這塊從天而降的大餡餅,補發工資的呼聲便此起彼伏,甚至還有人提出“適當發點獎金”的問題。鎮上窮成這熊樣,一個個不想着怎麼振興經濟,盡想着發獎金——發兩巴掌吧!計夫順聽了就來氣。
強打精神走到汽車站,上了途徑太平鎮的公共汽車,又想到了上項目的事。
這項目是劉全友極力主張乾的,倒真是個好項目,就是有點冒險:搞好了叫放水養魚,地方稅費這一塊就開了源;搞不好呢,又是知法犯法,費躊躇哩,這可是僅有的一點錢種啊,萬一它不生崽,再把錢種都賠進去,還不如現在分光吃盡呢!可不上這項目又怎麼辦?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倒是想過讓賀家國牽個線,上個科技含量高的項目,這既不犯法又來錢,然而,敢去找賀家國嗎?為把這點錢種弄到手,他連詐騙的名聲都擔上了!現在賀家國一生氣,就不喊“老計”了,開口一個“詐騙分子”,閉口一個“計騙子”。還老追這300萬的下落,這種時候去找賀家國,那不等於主動送上門去交“贓”自首嗎?300萬的下落目前屬於太平鎮最高機密,只有他和劉全友兩人知道,幾經轉移,已經很安全地擺到肉兔養殖加工基地陳兔子的賬上了。
到太平鎮招手站下了公共汽車,踏着平整的路面往鎮裏走時,計夫順的思想有了點求解放的意思:弄郝老二這幫小兔崽子給鎮上義務修路,賀家國都很支持,這回為振興經濟犯點小法,賀家國也許還會支持一下吧?賀家國畢竟不是剛到鎮上來的那個賀家國了,基層是個什麼情況也知道了,起碼能眼睜眼閉放他一馬吧?再說了,不讓他開源掙錢,這300萬貸款他可真還不起,市農業銀行只怕又要多出一筆爛賬了。經他手借的大筆款項就這一筆,他和劉全友說了:只要掙了錢,花建設當年欠下的舊賬先不管,這300萬一定要還上,決不能讓賀家國為難,自己也不擔騙子的虛名。
因為聽到了銀子的響聲,這日的書記、鎮長碰頭會人丁興旺,人頭到得最齊,也都到得挺早。計夫順走到樓下的樓梯口就聽到了三樓小會議室傳來的陣陣談笑聲。鎮長劉全友的聲音挺大,頗為歡快,好像餉銀已領到了手似的。走進會議室一看,連常年泡病假不管事的專職政法副書記庄聾子也來了,正轉着圈散煙哩。
見計夫順進來,庄聾子忙遞了一支中華煙過來,還湊上去給計夫順點火。計夫順燒還沒退,頭昏沉着,嘴發苦,並不想抽,可因着心裏對泡病假的庄聾子很厭惡,便端着一把手的架子讓庄聾子點,自己卻不吸氣,庄聾子點了半天也沒點着。
計夫順把煙往地下一扔:“什麼破煙,吸都吸不着!”
庄聾子說:“計睡覺,這可是大中華!”說罷,彎腰去拾地上的煙。
計夫順像似無意地一腳把煙踩扁了:“老莊,你這政法管得好啊,連逃犯都得我親自抓!”
畢竟是大中華,庄聾子還是把踩扁的煙拾了起來,捏捏圓,自己給自己點上了,奉承說:“計書記,還是你抓政法比較好,我就沒你那麼高的威望,張所長不聽我的,郝家幾兄弟敢和我對打!”
計夫順沒好氣地說:“你再多病幾場,威望就上來了——找地方坐下!劉鎮,開會吧!”
劉全友立即宣佈開會,十二個副鎮長、副書記的眼睛全定在了計夫順臉上。
在生命的最後一天,太平鎮黨委書記計夫順同志在一把手的座位上看到了一幫極是馴服的政治小動物,心情比較舒暢,話就說得隨便且幽默:“不錯嘛,啊?同志們都齊到了?今天這個會,可能是我做太平鎮一把手以來到的最齊的一次!連我們的稀客庄副書記都來了——庄聾子,你耳朵這麼聾,連張所長抓歹徒的槍聲都聽不到,今兒個咋也聽到銀子的響聲了?在哪裏聽到啊?”
庄聾子拿不到工資就不管事,整天扛着破獵槍打野雞,內心比較慚愧,只好乾笑着裝傻。
劉全友為了緩和氣氛,開玩笑說:“計書記,老莊不叫庄聾子么?他那聾是裝的!”
計夫順翻看着手上的工作日記,不看任何人,也沒點任何人的名,嘴上卻連刺帶挖:“鎮上的困難,老百姓的疾苦,我們有些同志是既看不到,又聽不到,泡病號的泡病號,大撒把的大撒把,得罪人的事,吃力不討好的事,坑蒙拐騙的事,全讓我和劉鎮干!聽到補發工資就來了,也不問問錢是從哪來的!當真天下掉餡餅了?經濟上不去,繼續這麼‘泡沫’下去,咱就吃‘泡沫’吧!”
包括劉全友在內,誰都不敢做聲,計夫順的威信早已不容置疑了。
計夫順繼續說:“銀子就讓它先響着吧,補工資的事我們先不議,工作第一。先議議中興市場項目吧,看看要花多少錢?200萬夠不夠?如果200萬不夠,咱們工資就少補點!誰先拋玉引磚呀?劉鎮,這項目是你提議的,你先說說吧!”
劉全友很謙虛:“老計,你是一把手,你定了我們干就是了!”
計夫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哎,劉鎮,犯法的事你別讓我一把手定,咱們還是民主決策,出了問題集體承擔責任,你再說說吧,有些同志難得來一次,還不知道,我也挺躊躇哩!”
劉全友這才說起了他力主上馬的那個好項目:鄰省有名的假煙批銷中心團窪子煙葉市場最近關閉了。鄰省打擊假煙力度很大,一些煙販子們便陸陸續續跑到太平鎮的中興市場來了。鎮工商所和稅務所的同志覺得是個開源放水的機會,建議鎮政府出面投資200萬左右,擴大中興市場規模,在稅收、管理費、門面、攤位租金上撈一筆,劉全友就動了心。
劉全友說得很誠懇,也很實際:“……同志們,我不能不動心啊,工商、稅務的同志幫我算了一下,一年起碼收上來800萬!有這800萬吃飯財政這一塊就解決了。風險也想過,不過並不大,不會像上次基本國策那麼被動——假煙不是我們造的嘛,風聲一緊,打假照打,我們的市場叫中興市場,不叫假煙市場,出了問題也找不到我們頭上。”
一年800萬確是誘人。更誘人的是,以後的工資就有着落了。副鎮級們便覺得是個好買賣,反正出了問題板子也打不到他們屁股上,有一二把手在前面頂着哩,基本國策的例子擺在那裏!於是,一個個本着思想解放的原則,積極發言,支持中興市場擴建項目上馬。庄聾子最是放肆,竟扯到了走私問題上,說是有的地方連走私都敢幹,咱搞塊地方讓人家賣賣假煙算什麼?真煙假煙一樣有害健康。
計夫順本來倒是蠢蠢欲動,想上這個好項目的,一看副鎮級的反應這麼熱烈,反而警惕了,待庄聾子話一落音,便插上去說:“老莊,你真有膽的話,我倒有幾個更好的項目哩!”
庄聾子不知道是反話,樂了:“計書記,你說,你說咱就幹起來嘛!”
計夫順說:“只怕你思想不夠解放,不敢幹!——販毒、買賣婦女,你敢幹嗎?!”
庄聾子和副鎮級們全怔住了。
計夫順這時倒想清楚了:“中興市場項目,我看還是先放放吧,起碼現在不能幹!人家鄰省正追着打,咱這邊卻頂風上,萬一追到咱頭上來,不雞飛蛋打了?劉鎮,你振興經濟、廣開財源的迫切心情我理解,可這不是正道,搞不好又得把咱倆套進去。套進去也無所謂,可300萬的貸款怎麼還呀?我當真成詐騙分子了?”沉默了一下,“我看這事還得找找賀市長,讓他給咱介紹一下西川大學的華美國際公司,和他們一起搞個什麼項目才好。有200萬現金,還有鎮上的房產、土地,這種成功合作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當然,要繞個小彎子,200萬以陳兔子的名義投。”
劉全友發牢騷說:“計書記,這干法也太慢了吧,只怕三年也掙不到800萬。”
計夫順陰陽怪氣說:“搶銀行最快——劉鎮,是你帶頭去搶,還是我帶頭去搶?”揮揮手,“好吧,這事就這麼定,我明天就去找賀市長談,劉鎮,你跟我一塊去,想法借台車。”
根本不徵求任何人的意見,上項目的事就算“民主”討論過了。
計夫順又說起了補工資的事,名義上是研究,實際上仍是自己一錘定音:全鎮黨政幹部每人補四個月工資,農中教師每人補半年工資。庄聾子大膽問了句,為什麼農中教師補半年工資,黨政幹部只補四個月?計夫順當場開銷道,因為農中教師沒人給他送大中華,也沒地方四處蹭飯吃。
因為頭昏的厲害,想到衛生所拿點葯,十點不到,計夫順便讓大家散了會。
副鎮級們走後,劉全友跟着計夫順去了辦公室,一路嘀咕着,問計夫順咋在會上變了卦?
計夫順要劉全友別糊塗:“劉鎮,你不想想,小動物們反應這麼熱烈說明了什麼?說明有問題!吃魚人人有份,腥氣落在咱倆頭上,再說也不是什麼好事,何必呢!基本國策的事有忘了?”
劉全友還要堅持:“可這真是一次機會,老計,你再想想……”
計夫順根本不想,迅速轉移了話題:“全友,你就別公而忘私了,說說你的事吧!你家有兩個大學生,我答應過你的,起碼補你半年工資——這樣吧,公開說呢,你也是補四個月,另外,你再打兩千塊錢的借條,我批一下,你悄悄領出來,你看好不好?”
劉全友慫恿說:“計書記,你也再領兩千吧,你批四千,我領出來再分。”
計夫順稍一遲疑,搖起了頭:“那不行,那不行,我是一把手,傳出去影響不好,再說,我現在日子也好過多了,我老婆沈小蘭的官司勝訴了,她兩年多的工資也都補了……”
就說到這裏,郝老二搖搖晃晃進來了:“計書記,我得找你談談!”
計夫順像沒看到郝老二,也沒聽到郝老二的話,仍和劉全友說:“劉鎮,就這樣吧,中興市場的事別再想了,一想誘惑又上來了,我就是這樣,明明知道不是正道,心裏還老犯痒痒。”
劉全友應着,轉身出了門,出門時絕沒想到郝老二會向計夫順下毒手,還和郝老二開了一句玩笑:“郝老二,鎮上的路修得不錯呀,我看你乾脆承包下來算了!”
郝老二白了劉全友一眼:“今天我就想和計書記說說這事——計書記賴我!”
計夫順這時並不知道自己已大禍臨頭,還當郝老二是以前那個被他的土政策馴服了的小動物,根本不拿正眼去看郝老二,坐到辦公桌前翻找自己的醫療卡,邊找邊說:“郝老二,你有什麼可說的?啊?你在國道上便民服務可是我和賀市長親自抓的,群眾普遍反映鎮上的路也是被你破壞的,我不處理行嗎?啊?你狗東西今天還敢來找我,皮又癢了是不是?”
郝老二湊了上去:“計書記,我這皮還真有點癢了,你又想怎麼治我?”
計夫順還在那裏埋頭翻找醫療卡:“好治嘛,你家郝老大我都收拾得了,何況你這小兔崽子!你先給我彙報一下,又準備怎麼造了?”
郝老二冷冷地說了句:“殺人!”隨即從懷裏拔出匕首對着計夫順的後背就是一刀。
計夫順驚呆了,一時間竟沒做出任何抵抗和躲避,脖子上、胳膊上接連又挨了郝老二兩刀。脖子上的一刀刺到了主動脈血管上,鮮血像開了閘的水一樣暴湧出來,星星點點,噴到了郝老二的身上、臉上,這一片紛飛的血腥,讓計夫順意識到了自己生命的極度危險。計夫順這才反應過來,一邊高聲呼救,一邊抓起桌上的煙灰缸,拚命砸向郝老二。
郝老二也紅了眼,竟沒去躲,腦袋上挨了煙灰缸一擊,身子一個踉蹌,握着刀又撲了上來,圍着辦公桌追殺計夫順。左一刀,右一刀,在計夫順身上捅個沒完。待得劉全友和臨近辦公室的同志趕來相救時,計夫順已被郝老二刺了十二刀,渾身鮮血倒在辦公桌旁。
郝老二這時還想逃,揮着滴着血的匕首,對拿着各種家什涌到面前的劉全友和機關幹部們說:“冤有頭,債有主,我今天只和這個不講理的惡霸書記算帳!劉鎮長,你們讓開,沒你們的事!”
劉全友哪能讓開?手中的破拖把一揮:“郝老二,我砸死你這個狗日的!”第一個沖了上去。不料,手中的拖把沒砸到郝老二,自己的胳膊倒被一刀刺中了。素來膽小的劉全友不知從哪來的勇氣,什麼都顧不得了,胳膊上流着血,仍死死抱住郝老二,眾人一擁而上,這才把郝老二制服了……”
捆了郝老二,劉全友讓庄聾子打電話同志張所長,自己跑到鎮政府門前的路上攔了一台車。
送計夫順去沙洋縣人民醫院時,計夫順已知道自己不行了,拉着劉全友的手,斷斷續續交待說:“全友,你……你可記着,一定得給我還……還上那300萬的貸款啊,咱不是花縣長,咱不能騙!還……還有上項目,犯法的事真不能幹,就找……找賀市長,鎮上的事也都……都交給你了。我補發的工資別……別都給小蘭,給我下崗的姐姐送三……三百塊去,拜託你了……”
劉全友淚流滿面,緊緊握住計夫順的手,連連應着:“老計,你放心,儘管放心,這些事我都辦!還有啥事,你……你說,你是一把手,我聽你的……”
計夫順似乎還想說什麼,可嘴張着,眼睜着,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主動脈血管被刺穿,一身熱血這時已差不多流盡了,生命的能量也耗盡了,抬到醫院急救室計夫順已氣息全無。
一直到死,計夫順的兩隻眼睛都大睜着,怎麼撫摸也閉不上。
劉全友想着自己和計夫順這一年多吃的委屈,受的罪,再也壓抑不住了,摟着計夫順渾身是血的屍體,不管不顧的號啕大哭起來:“老計,老計,我知道你死不瞑目,太平鎮讓你放不下心的事太多了!你呀你,也真是想不開啊,你操那麼多閑心幹啥!這政法治安根本就不該你管,你不多操這份閑心,哪會送掉着條命呀?!老計啊老計,你這以後有事我找誰商量去啊?誰還能像你這樣敢擔責任敢扛事啊!老計啊老計,你不想想,你這麼走了冤不冤啊?累死累活,還沒人說你一句好話,身上至今還背着個嚴重警告處分,國家還欠你一年零三個月工資啊,這叫什麼事啊……”
這時,沈小蘭也聞訊趕到了,跌跌撞撞衝進急救室,又是一番悲痛欲絕的哭號:“夫順,你怎麼……怎麼就這麼走了?連……連最後一面都不和我見了?你看看,我……我下午還到醫院給你開了退燒藥,是用你老爹的公費醫療本開的,鎮上再沒錢報銷,自己有病也許也得看啊!歹徒那心咋這麼黑呀,怎麼……怎麼就下得了手呢?你……你可是發著少去上的班啊,我叫你歇一天,你……你……你不理不睬,連句話都沒和我說……”
這哭號撕人心肺,在場的醫務人員和沙洋縣委季書記都落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