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鋪花的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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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河塘村那天,陳仲成沒開警車,也沒穿警服,是坐香港黃老闆的黑牌奔馳車去的。原來也沒說去看相,是到新區高爾夫球場打高爾夫球的。車開到半路上,經過河塘村時,黃老闆無意中說起這村上有個甘四先生,是如何了得,連他包了三個二奶都算出來了,更奇的是,上次一見面就說他要破財,並且是為女人,後來果然就破了財,廣東的二奶鬧起來了,一下子就出去五十萬!還說,和他一起去的一個副區長當時正犯事,甘四先生也給算出來了,算得那個准啊,都神了!甘四先生說那個副區長有牢獄之災,起碼在牢裏住半年,結果,副區長沒多久就因為經濟問題被抓起來,審查時間不多不少,正是半年零十天,後來判了兩年緩刑出來了。
陳仲成不禁動了心,
高爾夫球也不打了,讓黃老闆掉轉車頭去了河塘村。
到了河塘村才知道,這位甘四先生不但看相算命是一絕,竟然還是村主任。據女“秘書”四寶寶介紹,還是這幾天經民主選舉上的台,陳仲成的好奇心就更大了,非讓四寶
寶馬上把甘四先生找來見見。四寶寶先還搭架子說,今天是民主選舉的村委會第一次開會,甘子玉又是一把手,不好叫的。黃老闆一聽就笑了,指着陳仲成說,知道他是誰嗎?峽江市領導,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還是市公安局長,比你們村上的一把手不知大到哪去了!你快去叫吧,就說是香港老闆黃紅球帶來的。四寶寶這才不敢怠慢了,跑到村委會把甘子玉拖了回來。
因為已經從四寶寶口中得知陳仲成是市領導,又是市公安局長,甘子玉看相算命的事隻字不提,說來說去都是這次民主選舉的事,大誇市長助理賀家國和縣委季書記是如何有氣魄,敢在沙洋縣帶頭搞民主試點。興奮之餘也嘆息:民主雖好,集中也不能丟,光民主不集中也辦不成事,還談了談會上的反腐敗,———民主討論了快兩個小時,差點沒打起來,還是沒定下來。
陳仲成倒也饒有興趣,一邊聽,一邊問,問得還挺仔細。
黃老闆有些急了,一心想讓甘四先生好好給陳仲成露一手,便說:“四先生,陳書記今天難得出來休息一下,你就別談工作上的事了!快給陳書記看看,咱陳書記的命相怎麼樣?”
甘子玉直笑:“黃先生,你瞎鬧什麼?我和你隨便說說,和陳書記不能這麼隨便嘛!”
黃老闆以為甘子玉怕惹事,拍着胸脯說:“陳書記是我的朋友,你別裝正經了,就隨便吧!”
甘子玉看了看陳仲成,仍是推辭:“我都知道陳書記是咱市領導了,還算啥呀!”
陳仲成這才發話了:“就算算我的過去嘛,我的過去你不知道,權當是個遊戲嘛。”
甘子玉又看看陳仲成,這回看得比較細,看過陰陰笑道:“陳書記,我還是別說了吧?”
陳仲成愈發好奇了:“你說,大膽說,黃老闆把你吹得那麼神,我倒要見識一下!”
甘子玉沒辦法了,只好算,定定地看着陳仲成,眼睛突然放出光來,開口就說:“陳書記,你不容易,你能有今天都是奇迹!在這之前你有三次大難,兩次危及生命,第二次最險,已經走到奈何橋上了———不是黃老闆今天帶你來,我都覺得你是鬼!陳書記,咱這麼說吧,你出身很苦,不是一般的苦,第一次危及生命是因着飢餓,你差點兒被餓死……”
陳仲成臉上不動聲色,微笑着聽,心裏卻驟然掀起了一陣驚濤。
這位甘四先生說得太對了!他出身是很苦,還不是一般的苦———父親在他沒出生就病逝了。四歲那年隨母親從老家青湖,改嫁到秀山大成鄉三灣村。村上誰把他們娘倆當人看啊?繼父更不是東西,喝醉酒就打母親。一直到他十五歲考上省警察學校,十五年中他永遠處於一種飢餓狀態中。第一次危及生命的事情就發生在那段人生歲月里,是一九六○年春天的事。那個春天太悲慘了,讓他永遠忘不了。三灣村八十多戶人家餓絕戶的就有二十多戶,全家死絕的人家,窯洞裏都長出了荒草。愛打人、愛喝酒的繼父最先餓死了,接下來是母親。母親是為他死的,最後不到二斤玉米面母親一直藏在枕頭裏,看着繼父餓死都沒拿出來,自己也沒捨得吃,要斷氣了,把枕頭推到他面前,一句話都沒說就去了。在接下來的兩天裏,他還不知道枕頭裏的秘密,餓得啃枕頭時,才把秘密啃了出來,這兩斤玉米粉救了他一條年輕的生命。
“……沒餓死你,你的運氣就開始好轉了,這一轉不得了,你就鬼神難擋了……”
可不是么?一九六三年上了西川省警察學校,不但從此吃上了不要錢的飽飯,還穿上了警服。其實按他的學習成績,完全可以讀縣城高中,然後上大學。可飢餓給他留下的記憶太深了,就是為了早點吃上這不要錢的飽飯,他才在班主任老師的惋惜聲中,背着一個補釘連補釘的破包袱,穿着一雙草鞋離開三灣村,徒步一天一夜走進了省城峽江。當時一路走,一路想,以後當警察也好,再也不會受別人的欺負,倒是可以欺負別人,甚至還想過:哪一天從警察學校畢了業,就穿着警服到三灣村走走,把那些曾經欺負過他和他母親的壞東西們全收拾一遍。
“……我說的鬼神難擋,指一件大事,該你死而沒死,別人替你死了,死得很慘……”
甘子玉說的應該是一九六五年十月的那次大火了,那時他已在峽江市市中區解放路派出所做了戶籍民警,有一天夜裏,對門的大眾旅社突然失火了,火勢一開始就很大,他和同時分到派出所的同學小劉正巧一起值班,便去救火,一趟趟往外背人,背了多少人都記不清了。只記得最後是抱着一個小女孩時被一塊燃着的木樑砸倒的,後來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已是十天以後了,全身燒傷面積達百分之七十幾,一條腿也被砸斷了。可總算活過來了,被評為愛民模範。同學小劉卻犧牲在火海里,被追認為革命烈士。也就在那年,他入了黨,被破例提拔為解放路派出所指導員,是峽江市整個公安系統最年輕的一個指導員。欺負別人的念頭就此消失了,面對組織給予的榮譽,面對老百姓尊敬而感激的笑臉,你怎麼能不好好
為人民服務?怎麼能不往進步向上的正道上奔呢?更何況那時他又有一個如此賢惠善良的好妻子!
“……你現在的夫人不是原配,你原配夫人在哪裏我看不清,可能已不在人世了……”
是的,第一個妻子死於一九八三年的大年二十八,那時他已是沙洋縣公安局長了。妻子帶着十二歲的兒子回老家過春節,公共汽車在西角山裡翻了車,十二歲的兒子當場死亡,妻子被搶救了三天,最終還是去了。他拉着妻子的手後悔得痛不欲生!原說好要和妻子一起回老家過節的,因為政委生病,他主動留下來值班就沒回去。如果他也回去,就不會讓妻子兒子坐公共汽車,就會開着縣公安局的警車走,慘禍也許就不會發生了。妻子卻無怨無悔,彌留之際還說,辦私事哪能用公車,不影響你的進步么?聽到妻子這話,他心都碎了。
“……你有過一段孤獨的日子,也就在這段日子,遇上了第三次大難,是工作上的事……”
當然是工作上的事!為了他的進步,妻子、兒子連命都送掉了,從一九六五年當上人民警察到一九八五年,整整二十年他沒收過任何群眾、下屬一點禮品,只知道好好工作,可他得到了什麼?一直到一九八五年還是沙洋縣公安局局長,雖說進了縣委做了常委,也只是帶上了一個括號副縣級。想開了,一下子就想開了,人生在世不就這麼回事嗎?該收就收,該送就送,送禮把自己送上去了,就能更好地收禮了。這一干還真有效果,一年以後就進了一步,坐到了峽江公安局副局長的位置上。副局長一做又是五年,市委組織部的同志幾次透信說要提,硬是沒提起來,當時的市委書記還是鍾明仁,他壯着膽把一塊外商送他的名表送到了鍾明仁家裏,這下子惹了大麻煩:鍾明仁當場開銷,指着鼻子狠批了他一通,讓他緊張得差一點兒尿了褲子。好在鍾明仁還記得他過去的功績和榮譽,算給他留了面子,沒把這事捅出去。正因為這件事,在鍾明仁做峽江市委書記期間,他一直沒提起來,當時他甚至想,這輩子算是混到頭了。
“……你的新夫人幫了你的大忙,你的新夫人有一段助夫命……”
一點不錯,和新夫人宋雪麗是一九九一年認識,一九九二年結的婚,好像就是結婚前幾天,鍾明仁調到省里做了省委副書記,趙啟功做了峽江市委書記。他便帶着宋雪麗往趙啟功家跑,先是彙報工作,后就下圍棋,最後宋雪麗不願去了,說是趙啟功不正經。他暗中一驚,心裏的滋味真是說不上來,喜中有悲,甜中透苦。他並不想把新婚太太青春的身軀作為賄賂奉獻給趙啟功,是想在摸到趙啟功的底之後送禮的———這也是接受盲目給鍾明仁送禮的教訓。那一夜他翻來覆去睡不着,天一亮終於做出了一個一生中最無恥的決定:把宋雪麗奉獻上去,為此,給宋雪麗說了多少好話呀,還不能把話說透,只要宋雪麗去替他跑官,把局長和常委的位置跑下來。宋雪麗被逼無奈,只好一次次去找趙啟功,有時在家裏,有時在賓館,有好多次徹夜不歸。隨着宋雪麗徹夜不歸的日子一次次增多,趙啟功對市公安局的工作越來越重視了,半年之後便在常委會上提出讓他做局長,進市委做常委。不曾想,鍾明仁在省委常委會上提出了反對意見,硬是給打了回票。更倒霉的是,宋雪麗偏在那時懷上了趙啟功的種。事情辦到這種地步,已沒有退路可走,就此罷休,暗虧就吃大了。於是,他讓宋雪麗流產之後不到三天又去找趙啟功糾纏,又是長達近一年的奉獻和等待,終於如願以償了。然而,他和宋雪麗的夫妻關係也基本上玩完了。宋雪麗對他的評價是:一個世上最下流的男人!
“……陳書記,以後的事就不說了吧?”
陳仲成這才回過神來,看着甘子玉,笑道:“怎麼不說呢?說,你繼續說,挺有趣哩!”
甘子玉道:“也沒必要再說了,再說沒意思,陳書記,你現在是市領導,這誰不知道?”
黃老闆插上來說:“那你就幫市領導算算以後的前程!”
陳仲成擺擺手:“什麼前程呀,就說說我以後順不順吧,還有沒有什麼大難?”
甘子玉直笑:“陳書記,你可別當真,都到了這個地位了,哪還會有什麼不順的事?”
陳仲成顯然想讓甘子玉說下去:“怎麼?還天機不可泄露呀?”
甘子玉仍是不為所動,搖搖頭說了一句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哩!”
陳仲成呵呵笑了:“好,好,這話說得好,那就不打攪了!”
黃老闆覺得有點怪,待陳仲成出門上了車,順手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百元大鈔,數都沒數,便遞給了甘子玉:“甘先生,你怎麼不給陳書記算算以後的事?”
甘子玉這才悄悄說:“還算什麼?他哪還有什麼前程?搞不好有牢獄之災,我從來都是算福不算禍,尤其是高官的大禍!”
黃老闆嚇了一跳,疑惑地看着甘子玉:“甘先生,你不是唬我吧?”
甘子玉矜持地道:“信不信由你,———回頭你可以問問,他過去的事我算得準不準。”
黃老闆上車后馬上問了:“甘先生算得到底準不準啊?”
陳仲成坦然地笑了笑:“談不上準不準,沒出我的預料,都是些規律性的東西。我們這代人,有幾個出身於富豪高幹之家?誰的身世不苦?三年自然災害誰沒經過?人的一生中又怎能沒點坎坷?尤其是我這種干公安的,碰上一次兩次有生命危險的事不是很正常嗎?!”
黃老闆對甘子玉的信仰極是真誠:“可他算出你的夫人不是原配!”
陳仲成說:“也是瞎蒙嘛,他就沒敢說我的第一個妻子死於
車禍,更沒提我兒子。”
黃老闆也不勉強陳仲成一定去信仰甘子玉:“你不信就好,他還說你有牢獄之災哩!”
陳仲成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黃老闆啊,怕我有牢獄之災,你以後少跟我打交道嘛,別連累了你們這些做生意的朋友!”
黃老闆立即放棄了對甘子玉的信仰———至少是口頭上暫時放棄了對甘子玉的信仰,忙道:“哪能啊,陳書記,這種話我也不相信,信的話,也不和您說了!”
陳仲成分析道:“我看呀,這又是矇騙的一種:他以為我找他就是心虛,就是犯了什麼事,你黃老闆最清楚,我們只是順路休息一下嘛!”想了想,又說,“這種算命看相的人竟然當上了村委會主任,也算是一絕了,恐怕只有在我們市委書記李東方同志領導下的峽江才會鬧出這種貽笑大方的笑話!”
黃老闆知道陳仲成的後台是趙啟功,現在和李東方不太對勁,沒敢插言。
趕到新區
高爾夫球場時,和趙啟功不期而遇。趙啟功每個月總要忙中偷閑到他當年一手抓起來的新區高爾夫球場打打球,放鬆一下,沒想到今天趕巧碰上了。
陳仲成忙走過去和趙啟功打招呼。
趙啟功多少有點意外,也不給陳仲成留面子,臉一黑,沒好氣地說:“老陳啊,峽江的爛事這麼多,你怎麼還有心思跑到這裏來打球呀?啊?”
陳仲成靈機一動,賠着笑臉道:“我哪有這閑心呀,主要……主要是想見見你老領導!”
趙啟功警覺了:“怎麼?又出什麼麻煩事了?是不是又要我替你收什麼風?”
陳仲成忙道:“不是,不是,趙省長,上次您批評我后,我再也沒敢亂來。是李東方和賀家國的事。您知道么?在李東方的支持下,賀家國跑到太平鎮的河塘村搞起民主選舉了,把一個算命先生選上了村主任!我剛剛做了一番實地調查了解,那個算命先生還給我胡說了一通。”
趙啟功不為所動,話語中帶着嘲笑:“老陳,你現在工作做得可真細呀,連太平鎮一個村委會都親自跑去搞調查!你什麼身份啊?有這個必要嗎?”繼而又問,“怎麼聽說前陣子你還跑到峽江賓館去捉了賀家國的奸?盡搞這種見不得人的小名堂幹什麼?這就是你老陳的水平?”
陳仲成支吾說:“這事早過去了,也不是我搞的,是下面的同志掃黃時無意碰上了。”
趙啟功根本不信:“那麼,華美國際公司又是怎麼回事?你們市局經濟犯罪偵查員老往那裏伸什麼頭?你搞清楚了,那不是賀家國的公司,是西川大學的校產,賀家國壓根兒不是貪財的人,真貪財他也不會做這個市長助理了!你們就別再給我惹麻煩了,我現在麻煩夠多的了!”
陳仲成沒想到暗中調查華美國際公司的事,趙啟功也知道了,再不敢多加辯解了。
趙啟功又不客氣地警告說:“老陳,你自己也要小心了,別光盯着人家的屁股看,也摸摸自己屁股上的屎擦乾淨沒有!你做的那些事你心裏有數,別人心裏也會有數,在這種被人盯着的時候就得收斂點了,不論是對賀家國還是李東方,都得多尊重,不要再四處激化矛盾了!”
說到這裏,高爾夫球場老總和幾個工作人員從會所迎了出來。
趙啟功就此打住,瞬即換了副和氣的笑臉,在老總和工作人員的迎接下,走進了貴賓室。老總招呼陳仲成時,陳仲成卻在發愣,根本沒聽見……
熱臉碰上了冷屁股,陳仲成情緒變得更壞了,高爾夫球也不敢打了,要黃老闆馬上送他回城。回城的路上,一直鬱鬱不樂,禁不住又想起了甘子玉關於牢獄之災的話———難道他真有牢獄之災?這回就跳不過去了嗎?他跳不過去,趙啟功又如何跳得過去?趙啟功這陣子怎麼像換了個人似的?真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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峽江賓館的鬧劇過後,徐小可連着兩三個星期沒怎麼答理賀家國。賀家國打電話她不接,約她出去她不幹,還要賀家國注意點影響。影響確實不小,那陣子機關里傳得沸沸揚揚,說什麼的都有,還有人跑來向賀家國打聽:問他和徐小可什麼時候結婚?賀家國心裏一點底也沒有,對這些傳言和詢問惟有苦笑而已。好在工作上的事不少,忙起來也就把徐小可淡忘了。
卻也沒忙出什麼成績,除了四處得罪人,一事無成。陳仲成仍做着政法書記,田壯達的案子進展不大,紅峰商城官司正在重審,結果如何尚不得知。連河塘村的選舉都不成功,嘗試着搞了一回民主,竟選上來個算命先生,不但計夫順、劉全友這些基層鄉鎮幹部不服氣,就連李東方和錢凡興都說他胡鬧。他嘴上不承認,心裏也有點打鼓了:民主看來真不是一蹴而就的。
這天快下班了,到底碰上了一件讓賀家國高興的事:徐小可突然跑到他辦公室來了,說是馬上要到機場接幾個客人,給了他一把鑰匙,讓他晚上到她家“聽旨”。賀家國心中一喜,意識到了什麼,推掉了當晚的兩場公事應酬,精心修飾了一下,去了徐小可的家。
用徐小可給他的鑰匙打開了徐小可家的房門,一腳踏進房內,就嗅到了一股淡淡薄的香水味,再一看,客廳的桌子上燃着幾根火苗亂躥的紅蠟燭,賀家國偏判斷徐小可已從機場接回人回了家。四處瞅瞅,並沒發現徐小可的影子,正想到卧房去看看,卧房的門突然開了,徐小可只穿着件黑顏色的真絲弔帶睡裙,款款走了出來。
賀家國上前摟住徐小可纖細的腰枝,笑道:“市領導來領旨了!”
徐小可一把推開賀家國,嗔道:“市領導,我今天得和你好好談談!”
賀家國在徐小可粉頸上吻了一下:“徐處長,我知道,你小姑奶奶終於發現了我的潛在價值,一心想嫁給我了,是不是?我早就和你說過嘛,我是只股本擴張能力很強的績優股,買下決不會上當!”說巴,又是一番纏綿的愛撫親吻。
徐小可卻說:“算了吧,賀領導,我被你這支垃圾股坑死了!”拉着賀家國在紅燭耀閃的桌前坐下,為賀家國和自己各調了一杯酒,杯一舉,“來吧,在我宣佈這個決定前先干一杯!”
賀家國攬着徐小可,笑問:“徐處長,你還是先宣佈吧:我們的婚禮什麼時候舉行?”
徐小可譏諷地看着賀家國:“呸!真以為我要嫁給你了?你以為我怕那些流言蜚語呀?”
賀家國忙道:“你不怕,肯定不怕!——你這不是為了我嗎?我怕呀,因為峽江賓館那一齣子,不少別有用心的傢伙都誣衊我是流氓市長了,你肯定很同情我,就決定嫁給我了!”
徐小可嘆了口氣,這才問:“李書記和你說過了?”
賀家國有點摸不着頭腦了:“李書記說過什麼?”
徐小可又點了一下:“我的事啊!”
賀家國回憶了一下:“你的事?沒說過你什麼事呀!”
徐小可見賀家國不像裝洋相,便說:“我主動找李書記談了一次,問李書記:如果我和你正式結婚,我的工作能不能不動?而且,我還把那晚發生的一個重要細節告訴了李書記,李書記考慮了一陣子,又和錢凡興商量了一下,同意不動我了,——當然,必須買你這支垃圾股。”
賀家國樂了:“這可是李書記上任后辦得最漂亮的一件事!”酒杯一舉,“來,小可,干!”
徐小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為什麼?為李書記還是為我?”
賀家國道:“為李書記,更為你!”
徐小可仍不響應:“那你找李書記干去吧!”
賀家國立即拋棄了自己的領導:“小可,為你的永遠善良美好乾杯!”
徐小可這才笑着把酒杯舉起,和賀家國碰了下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飲罷,又說:“家國,你這個糊塗蟲,都沒問問我和李書記說了一個什麼重要細節?”
賀家國這才想了起來:“哎,對了,我還沒來得及問:怎麼回事?”
徐小可說起了那天峽江賓館發生的事:“家國,你知道么?陳仲成、趙娟娟給我們下套的那天晚上,錢凡興市長一直在峽江賓館,就在五樓,他常去的那個套房裏,從晚上九點呆到十一點。”
賀家國還沒意識到徐小可想說什麼:“是不是錢市長當時不知道我們的事?後來錢市長不是打了電話給陳仲成么——不是錢市長,那晚還不知怎麼收場呢!”
徐小可冷冷一笑:“錢市長怎麼不知道我們在出洋相?賓館經理把他叫出了門,請他干涉一下,他把賓館經理一頓吼,嚇得經理連話都沒說完。更可氣的是,錢市長離開時,賓館裏外都鬧翻天了,趙副市長說是太不像話了,想管管,錢市長卻硬把趙副市長拉走了。”
賀家國一下子明白了:“如果李書記找不到錢市長,錢市長根本就不會管我們,是不是?!”
徐小可點點頭:“一點都不錯!家國,你不要以為只是陳仲成這些明裡的對手想看你的笑話?錢市長也想看你的笑話,也想讓你早點下台滾蛋!你還笑話我是豬腦子,你的腦子這麼好就不想想:你和李書記是什麼關係,市裏的這些頭誰不知道?人家樂意你做這個市長助理嗎?”
賀家國驚出一身冷汗,脫口罵道:“他媽的,我真沒想到連錢市長也容不得我,我這一做市長助理,那麼多槍口都瞄上我了,我再替他當抹布也沒用!”
徐小可說:“家國,你明白就行了,也別罵了,反正倒霉的不是你,是我!事後錢市長專門找我談過一次話,那意思還想讓我勸你激流勇退。誰是什麼人我心裏有數得很,才去和李書記談了一次。現在我也決定了,就陪你做孤家寡人了。李書記說,鬧到這個地步,不結婚政治上影響確實不好,我就決定和你結婚了。”
賀家國苦笑道:“小可,這種勉強的政治婚姻還有意思嗎?”
徐小可說:“還有點意思,——起碼現在還有點意思,不行以後再離嘛!”
賀家國差點跳了起來:“你想清楚了,以後再離還不如不結呢!”
徐小可拍了拍賀家國的臉頰,開玩笑道:“你叫什麼叫?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你賀家國要真是個績優股,我就長期投資,就算是垃圾股也不怕嘛,我還可以對你進行資產重組嘛!”
賀家國這才笑了:“還不知你是只什麼股呢!”說罷,把徐小可抱到了卧室床上。
徐小可真是嬌艷無比,簡直是魔鬼身材,看上去決不像個30歲的女人。更讓賀家國着迷的是,這魔鬼在他們二人的秘密世界裏永不安分,總是能給他帶來一些意外的新鮮感和驚喜。夫妻生活在前妻趙慧珠那裏日復一日一成不變,在徐小可這裏卻日日常新。這日,和徐小可在床上親熱時,賀家國便想,不知結婚後徐小可是不是還能這麼吸引他?激發他不斷探索兩性之間所能達到的新境界,窺視着生命本能中那些無解的奧秘?
在床上親熱時,兩人又開起了玩笑。
賀家國說:“娶你也真得有點膽量,你徐小可是什麼人物?是我們峽江出名的阿慶嫂啊,哪個男人對你敢放心呀!”
徐小可說:“沒信心的男人不敢放心,有信心的男人就會放心。”
“我就沒信心,不知哪天就會被人家搞垮。”
“你垮了,我再去找個有信心的男人!”
“就不能含蓄點,在困難的時候鼓勵領導兩句?”
“什麼領導?說清楚了,結婚以後,你得服從我的領導……”
賀家國乖乖地服從徐小可的領導,一個星期後以閃電式的速度結了婚。結婚時,按徐小可的意思在福滿樓擺了五桌,熱熱鬧鬧舉行了婚禮,李東方、錢凡興這些領導一個沒請,請的都是徐小可的姐妹和賀家國華美國際公司的朋友,卻故意請了陳仲成。陳仲成來了一下,扔下一百塊錢禮金,喝了幾杯酒,說是還有任務,及早走了。一幫年輕人便從福滿樓鬧到家裏,鬧了大半夜,搞得賀家國和徐小可到天亮時才擁着迷糊了一會兒。
早上起來,徐小可去拿牛奶,出門一看,新房門口擺着一隻純白的花圈,一條挽帶上寫着:“賀家國、徐小可千古”,另一條挽帶上寫着:“峽江市人民敬輓”。
徐小可氣得不知說什麼好,回屋推醒賀家國,要賀家國出門去看。
賀家國看到花圈,破口大罵:“他媽的,這些缺得的王八蛋!”
徐小可倒清醒了,怕賀家國粗喉嚨大嗓門一聲張,招來些鄰居看熱鬧,影響更壞,便勸:“算了,算了,快把挽帶扯下來,拿到樓下扔了。”
賀家國正扯挽帶時,沈小蘭和紅峰服裝公司的一幫女工們匆匆趕來了。
沈小蘭和女工們看着花圈也很生氣,把花圈拿走後,又七嘴八舌勸賀家國:
“賀市長,徐處長,你們別生氣,這送花圈的傢伙代表不了峽江人民!”
“賀市長,你要不是個為老百姓做主的清官,壞人還不會給你送花圈呢!”
“賀市長,你可能就是因為我們得罪壞人了……”
“賀市長……”
“賀市長……”
這一聲聲“賀市長”,把賀家國的心叫熱了。賀家國覺得,比起那隻送喪的花圈來,這些真誠的面孔才更能代表峽江人民。便也不氣了,和徐小可一起,把沈小蘭和女工們讓進新房裏,又是泡茶,又是拿糖,忙得不亦樂乎。
沈小蘭進屋一坐下,就埋怨說:“賀市長,你真不像話,給我們紅峰公司幫了這麼大的忙,煙沒抽我們一支,茶沒喝我們一口,我們誠心請你去吃次飯,你都一再回絕……”
賀家國說:“怎麼沒吃過你們的飯?吃過一次嘛,還喝了碗營養湯。”
沈小蘭挺慚愧:“賀市長,你別提那碗營養湯了,你喝的沒有吐得多!現在260萬拿來了,我們日子好過多了,請你們新婚夫婦吃頓飯能做到了,你們就給我們一個面子吧,也讓我們有機會謝謝你。”
賀家國說:“別,別,真吃了你們的飯,我就說不清了,以後也不敢替你們講話了!你們這官司還沒完,紅峰商城還沒拿回來,還有700多萬租金沒討回來嘛!”
沈小蘭從一個女工手裏要過一個禮品包:“賀市長,其實我也知道請不動你,你和徐處長結婚我們事先也不知道,姐妹們昨夜臨時一湊,辦了點禮品……”
賀家國忙勸阻:“沈經理,你們把禮品趕快退掉,心意我們領了!”
徐小可也說:“沈大姐,紅峰公司還那麼困難,你們就不要這麼客氣了!”
沈小蘭着急地說:“賀市長,徐處長,你們就是廉政也不能這樣不講清理嘛!再說,這些被面、床單和一些布藝,是我們公司三十多個下崗姐妹連夜趕着繡起來的,一針一針繡的,這片心意你們能推嗎?你們推了,我們可真沒法向公司幹部群眾交待啊!大家會說你們瞧不起我們困難企業的幹部群眾!”
賀家國注意一看,果然是手繡的被面、被單、布藝製品,一件件做工都很精細。尤其是那些布藝,既是裝飾,又很實用,插袋做成了一個大熊貓,擦手手巾做成了聖誕老人的白鬍子,簡直是工藝品。看得出,這些女工們為了他很是動了一番心思的,心裏禁不住一陣陣感動,一時真不知說什麼好。
徐小可悄悄碰了他一下,他才醒悟了,把禮品從沈小蘭手裏接了下來。
沈小蘭又說:“都是不值錢的東西,可能也不合你們的意,就當個紀念吧!”
徐小可一一欣賞着那些精美的手工布藝製品,連連讚歎:“不錯,不錯,沈大姐,我是真心話,真不錯!我們就是花多少錢在外面也買不到!真謝謝你們了!”
賀家國被徐小可無意中的一句話提醒了,眼睛突然一亮:“哎,沈經理,這不就是一條出路嗎?你們有這麼多能人巧手,為什麼不能組織起來,創個品牌,搞一搞布藝生產?我看會有市場,甚至會有很大的市場!”
沈小蘭和女工們都愣住了,來之前她們誰也沒想到過,這竟會是一條出路。
賀家國進一步指點道:“拿到手的260萬,除了非花不可的,盡量集中使用,我請華美國際的朋友們在9999網站上給你們免費發信息,做廣告,把這些布藝都做成圖片發到網上去!你們起點高一點,瞄着全國的旅遊市場,還有抓住西川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最好再搞一批樣品給我看看,我有機會也幫你們推銷宣傳!”
沈小蘭趁機說:“260萬都用去200萬了,賀市長,你要能幫我們弄點貸款就好了。”
賀家國笑了;“我前幾天才幫你叫老計弄了300萬貸款,今天你又開口了,我到哪去弄呀!”
沈小蘭也笑了:“那是兩回事,太平鎮就是你抓的點,我們紅峰公司也算你抓的點嘛!”
賀家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哎,哎,沈大姐,這你可別賴我,你們公司可不是我抓的點,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嘛!”想了想,又誠懇地說:“等你們的官司重審后再說吧,只要有好項目,有機會,能幫的忙我總會幫的!”
沈小蘭握住賀家國的手,連連點頭:“賀市長,那好,那好,那就太謝謝你了!”
也就在這一天,沈小陽發在《內部情況》第一期上的長篇文章《令人深思的紅峰商城訴訟案》經李東方批准,在《峽江日報》公開發表,發了整整一版。紅峰商城的官司就此從幕後走向前台,再度成了街頭巷尾的議論話題和新聞焦點。
同一天的《峽江日報》上還出現了一條與此相關的新聞:市人大免去鄧雙林中級人民法院院長職務,任命程功為中級人民法院院長。
賀家國十分欣慰,對徐小可說:“這麼看來,我也不全是白忙活,沈小蘭他們快熬出頭了!”
徐小可拍拍賀家國的大腦袋;“可憐的寶貝,你呢?只怕苦日子才開頭吧?”
賀家國有些不解:“我什麼苦日子?賀市長的生活充滿陽光!”
徐小可嘴一撇:“是月光,徐領導的月光從此照耀着你了,——快去把領導的那些絲襪全洗了,領導不說你就不自覺,一打絲襪都穿完了,你讓領導明天穿什麼?”
賀家國這才明白過來:“徐小可,你的資產重組現在就開始了?這開始得也太早了吧?!”
42
陳仲成覺得趙啟功近來的態度發生了顯著的變化,有一種疏遠他、進而拋棄他的趨向。西川省和峽江市貌似平靜的政局中正醞釀著一場你死我活的政治大風暴,不論是田壯達的案子,還是紅峰商城的官司,都足以把他和相當一批達官顯貴拋進萬劫不復的深淵。不管他和趙啟工願意不願意激化矛盾,矛盾實際上都已激化了,目前態勢只是一場大戰爆發前的靜場而已。
這才在真切地感覺到,自己被一條叫做趙娟娟的柔軟絞索深深套住了。隨着李東方到任后的步步緊逼,套在脖子上的絞索不再柔軟,開始變得發硬,且越勒越緊,快讓他喘不過氣來了。《峽江日報》公開報道紅峰商城的官司就是一個明確的信號。情況很清楚了,趙啟功當初是看錯了人,留李東方來守峽江市的攤子是一大失策。貌似軟弱的李東方骨子裏其實硬得很,是要置他和很多人於死地的。李東方連鄧雙林這樣廉潔聽話的法院院長都容不得,如何會容得了他們這幫人?現在不趕他下台,決不是給趙啟功面子,而是有着更險惡的用心。
更可惡的是市長助理賀家國,此人就像一把燃着的火,隨時可能點爆另一些定時炸彈。
在趙啟功調離峽江市之前,陳仲成再也想不到自己會面對今天這種危險局面,他也真是太膽大妄為了。明明知道趙娟娟和趙啟功的關係非同一般,卻出於一種報復的心態,把趙娟娟毫不客氣地睡了。據說鄧雙林就沒敢,有一次鄧雙林在亞洲賓館開會,趙娟娟去找鄧雙林談紅峰商城的官司,主動把衣服脫了,鄧雙林嚇得看都不敢看,連連說,領導怎麼交待我怎麼做,這事就免了吧。鄧雙林這熊包沒下水,最先倒霉的卻是鄧雙林,法院院長還是被李東方拿下來了。
他和趙娟娟的第一次是怎麼想的?好像沒想什麼,報復之類的念頭,是事過之後為了心理的平衡才產生的。當時好像還是他主動的。趙娟娟早年做過電視台主持人,是峽江有名的美人,實在是撩人,吃飯時,他就藉著敬酒似乎無意地把手三番五次碰到趙娟娟高聳的乳峰上。待得曲終人散,到了趙娟娟的包房,看到趙娟娟身上艷紅的乳罩,艷紅的三角褲,艷紅的吊襪帶和艷紅的絲襪,只有一連串雄性動物的本能動作。他記得,他把趙娟娟身下那口罩般的小小三角褲從襠部一把扯斷,連褲子都沒脫下來,就把趙娟娟按在地毯上了,幾近強姦。趙娟娟說他像只好久沒見過葷腥的餓狼,不懂一點溫柔和情趣。那次完事之後,他把趙娟娟細如凝脂的軀體抓出了幾塊青記。
以後在趙娟娟的指點下,就懂得情趣了,還用趙娟娟的攝像機攝了像。不是趙娟娟要攝,是他要攝。留着下次做愛時自我欣賞,攝過好幾次,什麼鏡頭都有,絕不比哪一部收繳上來的毛帶遜色。有他鑽在趙娟娟修長玉腿下的,有他帶着黑皮革脖套被趙娟娟像狗一樣牽在手上的,還有些更不堪入目的玩意兒。當時,趙啟功做着峽江市委書記,趙娟娟的官司很順,在鄧雙林那裏就搞定了,他這個政法委書記幾乎沒插上手,因此,也沒想到趙娟娟會是一條絞索,更沒想到這些錄像帶回帶來什麼麻煩。那時趙娟娟帶給他的只是溫柔和享受。到得賀家國在政法工作會議上發難,形勢急轉直下,他才想到了那些要命的錄像帶,專門找了趙娟娟一次,要趙娟娟當著他的面把錄像帶洗掉。趙娟娟屈辱說早已洗掉了。陳仲成心裏不太相信,可也沒辦法證明趙娟娟說了假話。
賀家國和徐小可在峽江賓館同居那夜,趙娟娟突然來了個電話,要他帶人去“掃黃”。他沒當回事,還大大咧咧說,要掃黃,我先掃你這小×的黃,你這小×就是峽江第一黃。趙娟娟不高興了,口氣一下子變得比趙啟功還大,點名道姓地命令道:陳仲成你聽着,我沒心思和你開玩笑,這事你趕快給我辦去!辦不好,別怪我不講交情,那幾盤錄像帶可都是你的傑作,我把它往李東方手上一交,市委就該知道誰是第一黃了!陳仲成心裏很氣——在峽江還沒有哪個女人敢這樣命令他,他干過的女人並不只有趙娟娟一個!可一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的錄像帶,和趙娟娟身後的趙啟功,便害怕了,只好把解放路派出所所長劉方平找來安排了一番。劉方平是他批條子進的公安系統,他的話劉方平不敢不聽。於是,一出鬧劇便完全按趙娟娟的旨意上演了,連他什麼時間才該去峽江賓館也是趙娟娟在電話里指定的。他這個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張不但在床上,而且在生活中也成了趙娟娟手裏牽着的狗。
用於床上遊戲的柔軟的脖套變得一點點硬了起來,像血腥的絞索,死死勒住他了。昨天,賀家國和徐小可結婚,趙娟娟又指使手下的馬崽往人家新房門口送花圈。他知道后嚇了一跳,想到趙啟功在高爾夫球場門前的警告,立即打了個電話給趙娟娟,要趙娟娟千萬別惹事了,說是再這麼鬧下去,只怕大家都得栽進去。趙娟娟偏偏就和賀家國拼上了,在電話里滿不在乎地說:陳仲成,你們這白道靠不住了,我只好從黑道下手了,你就等着破案吧!陳仲成真害怕了:這個心高氣傲的女人真要是對賀家國下了手,責任可全是他的,違反趙啟功的意願進一步激化了矛盾不說,也對李東方沒法交待。李東方早防到了這一招了,已經當面把話說得很清楚,賀家國在峽江地屆被西瓜皮滑倒都得他陳仲成負責。
於是,當天下午派了兩個保衛人員暗中保護賀家國,自己一下班,就趕到趙娟娟在新區經二路新開的娛樂城去了。掛着警牌的專車照例沒敢用,用的還是港商朋友黃紅球的車,上班時的警服也脫了,西裝革履,打扮得也像個港商。
到了娛樂城,陳仲成把車停在後門院中,輕車熟路去了三樓自己的銷金窟。
三樓走廊里靜悄悄的,一個人影沒有,陳仲成用隨身帶着的鑰匙開了八號房的門。進門一看,嚇了一跳,奢侈豪華的套房裏生生多出兩件“藝術品”,是全裸的東方美女。一個身披紅紗凝立床前,一個長發披肩,對鏡梳妝。見他進來,兩個“藝術品”就活了起來,用吳儂軟語一聲聲叫着“老闆”,親熱地偎依過來,轉眼間將“藝術”化為淫蕩。其中一個吊著他的脖子,另一個用高聳豐滿的碩大乳房在他背後蹭着,兩隻軟手伸向了他的腰際,解下了他的褲帶。
陳仲成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也不客氣,一手摟着一個,瞬即和兩個“藝術品”融為一體。真是兩個不可多得的好東西,也不知趙娟娟又從哪兒收羅來的。浪得夠味,淫而不盪;叫得夠味,不是虛偽的奉承,身下的水也是好水。因着這番真實而深切的感受,陳仲成便與這場遭遇戰中有了超常發揮:一比二,竟雄風大振,於極度愉快的崩潰中完成了生命中的又一次虛無。
其中一個“藝術品”看到他身上當年燒傷、砸傷的疤痕,壯着膽子問:“老闆,你是黑道上的人吧?身上怎麼這麼多傷啊?怪嚇人的。”
陳仲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瞪了那個多嘴的妓女一眼,什麼也沒說。
置身於這種場合,又和兩個妓女同時幹着這種事,在烈火中救人的歷史功績就不能談了,談也沒人會相信。那一瞬間,陳仲成心裏很不是滋味,難得有了一回愧疚感。1965年在解放路派出所,當他和同學小劉衝進大眾旅社火海奮勇救人時,再也想不到25年後的今天自己會墮落到這種地步!確是墮落啊,這一點連自己也不得不承認。
嗣後,“藝術品”們要伺候他到按摹浴缸洗澡,他揮揮手將她們喝退了。
獨自洗完澡,穿着睡衣出來,兩件“藝術品”已經不見了,沙發上坐着趙娟娟。
趙娟娟絕口不談那兩件“藝術品”,只問:“鄧雙林院長被撤了,我怎麼辦?”
陳仲成說:“我不是和你說了嗎?不能再抗下去了,李東方、賀家國盯得這麼緊,你抗也沒用,不就是幾百萬么?該給人家就給人家嘛,你就別再賴了,這次賴不了了!”
趙娟娟氣道:“陳仲成,我告訴你:不但是錢,我更在乎這口氣!”
陳仲成說:“要說氣,我比你還氣!可有什麼辦法呢?趙啟功當著副省長、省委常委都頂不住,誰還頂得住?你知道李東方現在怎麼對待我的嗎?簡直把我當條狗了,我幾次找他彙報工作他都不聽!”
趙娟娟冷艷逼人:“你本來就是條狗,所以,不能光吃食不咬人。”
這已經不是床上的玩笑話了,陳仲成周身的血一下子全涌到了臉上,真恨不得撲過去,一把掐死面前的這個冷艷美人,一他今天的身份地位,這種恥辱是難以忍受的。
趙娟娟看出了他壓抑在心頭的憤怒,可根本沒有緩和氣氛的姿態,冷艷依舊:“陳書記,你不咬,只好我來咬了。我出10萬買賀家國一條狗腿,你我都知道,峽江可是個窮地方,這價在峽江還從沒有過!”
陳仲成忍不住了。撲過去,一把揪住趙娟娟:“你敢這麼做,我有你的好看!”
趙娟娟拚命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陳仲成有力的手:“放開,你弄疼我了!”
陳仲成悻悻放開了趙娟娟:“趙娟娟,我警告你:你如果對我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我想,我們的關係也該完結了,我們的路也算走到頭了!我是幹什麼的,你不是不清楚!我就是死,也會在死前先除掉你!你不要以為拿着我什麼把柄!”
趙娟娟嗚嗚哭了,哭得渾身顫抖。
陳仲成煩透了:“別哭了好不好?現在還沒到哭喪的時候!”
趙娟娟不哭了,抹抹淚,站起來出去了,片刻,又回來了,把三盤錄像帶往陳仲成面前一放:“陳書記,拿去吧,這本來就不是我要錄的,是你錄的,你拿走以後就可以放心了!絕話你也說了,我們的路走到頭了。我以後做什麼都和你無關,其實,我在電話里就說過了,我作案,你就去破案嘛!”說罷,冷冷看了陳仲成一眼:“你真是個流氓,我真不知道你憑什麼能爬到了這麼高的位子上!”
陳仲成心裏有數,面前這個要強的女人什都幹得出來,再說,誰也不敢保證這三盤錄像帶就沒翻錄過,只得忍住氣,勸趙娟娟道:“娟娟,你別鬧了好不好?和你說心裏話,我也想好好教訓一下賀家國,可你要知道,賀家國只是李東方手裏的槍,在紅峰商城事情上真正起作用的不是賀家國,是李東方!可以再和你說透一點,李東方盯住的不只是一個紅峰商城官司,還有田壯達的大案要案,還有整個政法系統,和一批趙啟功提起來的幹部!你感情用事,死死揪住一個賀家國不放,就可能壞大事,捅大婁子!甚至把趙啟功都填進去!到那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趙娟娟眼裏盈滿淚水,蠻橫而嬌柔地叫:“我不管你們這些,我就管我自己!這個賀家國,那麼狂傲,我去找他,他都沒正眼看我!還有他那個女人,什麼東西,憑什麼在我面前這麼神氣?一個破貨而已,只怕不知和多少市長、書記睡過,連她男人都不要她了,也不知賀家國怎麼就看上了她,還和她結了婚!”
陳仲成這才悟到了點什麼:趙娟娟對賀家國的瘋狂仇恨看來不僅僅是因為紅峰商城的官司,感情深處可能還有對賀家國的暗戀,以及一個成功而漂亮的女人對另一個成功而漂亮的女人的嫉妒。趙娟娟和徐小可都是峽江出了名的美人,早先趙娟娟還在電視台做過主持人,她們歲數也相仿,賀家國插手到紅峰商城的官司中后,個中情況也許就變得複雜
陳仲成便問:“娟娟,你和我說實話,那次你去找賀家國到底想幹什麼?”
趙娟娟毫不諱言:“想和他做愛,他只要有一點暗示,我就會脫了個精光!”
陳仲成皺了皺眉頭:“你就不能含蓄點,當著我的面這麼說!”
趙娟娟叫道:“你要我怎麼說?我又不是你包的二奶!”
陳仲成又問:“如果那天賀家國和你上了床,又會怎樣?”
趙娟娟說:“如果上了床,如果賀家國要我讓一步,我會讓的!可他沒正眼看我,他譏諷我,問我是不是想和他做場交易!我和你們可以做交易,和他不願做交易!他很優秀,貸款50萬起家,兩年幫西川大學賺了五個億!他根本不該和你們這種人為伍,當什麼狗屁市長助理,他應該去做李嘉誠!”
陳仲成勉強笑了笑:“那你就更不該鬧了嘛!”
趙娟娟說:“他現在不屬於我,屬於徐小可那個破貨!”
陳仲成問:“得不到,就毀滅他,是不是?”
趙娟娟道:“也不是毀滅,只是讓我他為傲慢付點代價!”
陳仲成勸說到:“這事往後拖一拖好不好?娟娟,你不要像個被寵壞了的孩子,什麼事都由着性子來。你不是不知道,你也被人盯着呢,區院、中院不少人都因着你倒了霉。不是我硬護着,你搞不好也進去了。”
趙娟娟仍聽不進去,淡然說:“陳書記,你別管了,我的私事我處理吧!”
陳仲成想想也是,如果是兩個女人爭風吃醋,趙娟娟就算把賀家國活撕了,也與他沒什麼關係。趙娟娟在這場激烈複雜的政治鬥爭中摻入一份私情,把水攪得更渾一些,從某種意義上說也許不是壞事。又想,若是趙娟娟真能以什麼狗屁愛情的名義把賀家國拉下水,對李東方倒也是個變相打擊,對他怎麼說都是有利的。因此,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吃過飯後,和趙娟娟打了一會兒保齡球便回去了。
被趙娟娟送出門時,已經快十點了,正是上客的高峰。娛樂城大堂里和門外閃爍的霓虹燈下,袒胸露背的暗娼成群結隊。陳仲成便提醒了趙娟娟一下,要她注意點社會影響,不要搞得太過分了。
趙娟娟問:“最近會有行動么?”
陳仲成說:“最近顧不上,臨時掃黃行動可能會有,我會讓人事先打招呼的。”從新區回城的路上,意外地接到了趙啟功的一個電話,是打到他手機上的。
趙啟功先問:“老陳,現在說話方便嗎?”
陳仲成看看倒車鏡和車窗外空蕩蕩的路面:“趙省長,方便,請您指示。”
趙啟功的聲音冷峻:“和你通個氣吧,李東方緊追不放,你的事恐怕收不了場了。”
陳仲成愕然一驚:“趙省長,那……那我……我馬上到你家去!”
趙啟功的聲音越發冷峻:“不必了,你心裏有個數就行了,不論誰找到你,你都不要亂說,你亂說你負責,這個招呼我先打在前面。當然,能做的工作我還會繼續幫你做,你這個同志也不要考慮得太多。你很難,李東方也不輕鬆,峽江並不只有一個田壯達案子,矛盾不少,也都很激烈,許多矛盾攪成了一團麻,所以,鹿死誰手現在還說不準……”
陳仲成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趙啟功也許要犧牲他了,心中禁不住一陣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