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一夜之間,他倆的生活全都變了。

拉臘對凱勒說:“從今以後,我就在家裏辦公。菲利普需要我。”

“好的,我理解。”

電話和祝願卡紛至沓來。瑪麗安·貝爾原本就是位不可多得的姑娘。她處事謹慎得體。從不礙手礙腳。“別為這些操心,阿德勒太太。就讓我來處理吧,如果您願意的話。”

“多謝,瑪麗安。”

威廉·埃勒比打過幾次電話,但菲利普拒絕接。“誰的電話,我都不想接。”他對拉臘說。

斯坦頓大夫說的沒錯,菲利普的手腕這會兒疼痛難忍。他盡量不吃止痛片,除非在萬不得已時。

拉臘總陪伴在他的身邊。“我們打算把世界上最好的大夫請來,親愛的。肯定有人能接好你的手。我聽說瑞士有位醫生……”

菲利普搖搖頭。“無濟於事了。”他看看纏着繃帶的手。“我是個殘廢人。”

“別那麼說。”拉臘語氣激烈地說。“有成千上萬的事,你可以做。就怪我自己。要是我那天不去雷諾,要是我和你一起去了音樂廳,這種事是決不會發生的。要是……”

菲利普苦笑道:“你過去一直要我多呆在家裏。好啦,而今我是再沒任何別的地方可去了。”

拉臘的聲音干啞起來。“有人說過:‘不要輕易想得到什麼,因為沒準你就得到了。’我是想過要你呆在家裏。可沒想過是這樣的呀。我無法忍受看你痛苦的樣子。”

“別為我擔心。”菲利普說。“我只是心裏亂得很,得理出個頭緒來。這事發生得太突然了。我……我大概至今還沒怎麼緩過神來。”

霍華德·凱勒帶着幾份合同來到了樓頂套間。“你好,菲利普。感覺好嗎?”

“好極了。”菲利普搶白說。“我感覺真是好極了。”

“這問題問得很蠢。抱歉。”

“別介意我的話。”菲利普道歉說。“我最近情緒很不正常。”他用右手敲着椅背。“那狗雜種要是割了我的右手就好了,那樣的話,有六七支左手協奏曲我仍可以彈奏。”

凱勒想起了那晚宴會上的談話。咳!有好幾支協奏曲是專為左手寫的呢。六七位作曲家專門寫過左手協奏曲。德穆特、弗朗茨·施密特、科恩戈爾德都寫過。拉韋爾作的左手協奏曲更是美妙動人。

保羅·馬丁當時在場,聽見了上述內容。

※※※

斯坦頓大夫到樓頂套間來看菲利普。他小心翼翼地揭去繃帶,一條又長又難看的疤痕露了出來。

“看看手能不能彎曲?”

菲利普試了試,根本不可能。

“疼痛怎麼樣?”斯坦頓大夫問。

“很厲害,不過我不想再吃那些該死的止痛片了。”

“我還是要給你開一份的,痛得受不了就服幾片。請相信,過幾天就不疼了。”他起身告辭。“我真的很難過。碰巧我也是你的崇拜者。”

“那就去買我的唱片好啦。”菲利普莽撞無禮地說。

※※※

瑪麗安·貝爾向拉臘建議說:“請個傷科醫生來治治阿德勒先生的手,你覺得有效嗎?”

拉臘想了想。“可以試試,看看能不能治好。”

拉臘把這個想法告訴菲利普時,他搖搖頭。“不,那有什麼用?大夫不是說過,……”

“大夫也會說錯的。”拉臘堅定地說。“我們打算什麼法子都試試。”

第二天,一位年輕的傷科醫生來到公寓,拉臘把他帶進菲利普房間。“這位是羅斯曼先生。他在哥倫比亞醫院工作。他將儘力幫助你,菲利普。”

“祝你走運。”菲利普譏諷地說。

“請給我看看那隻手,阿德勒先生。”

菲利普伸出手,羅斯曼仔細檢查起來。“看來肌肉損傷比較厲害,不過我們還是盡量想想辦法看。手指能動嗎?”

菲利普試了試。

“不怎麼能動。是嗎?我們試着練練看。”

菲利普忍受着難以想像的疼痛。

他們折騰了半個鐘頭,然後,羅斯曼說:“我明天再來。”

“不。”菲利普說。“別費心了。”

拉臘早就在一旁看着。“菲利普,不想試試嗎?”

“我試過了。”他吼道。“你沒看出來嗎?我的手死了!神仙也沒法妙手回春了!”

“菲利普……”拉臘的淚水奪眶而出。

“對不起。”菲利普說。“我只……只是一時不能適應。”

那天夜裏。拉臘被鋼琴聲驚醒了。她起身下床。輕手輕腳地走到客廳門口。菲利普身穿睡衣,端坐在鋼琴前,右手輕輕地彈着。他抬起頭,驀地看見了拉臘。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拉臘朝他走過去。“親愛的……”

“真是天大的笑話,不是嗎?你嫁給一位鋼琴演奏家,到頭來落得和一個殘廢人在一起。”

她伸出雙手,摟住他。“你不是殘廢人。你還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別再充當什麼樂觀女郎啦!”

“對不起,我只是想……”

“我知道。請原諒,我……”他伸出那隻殘廢了的手。“……我只是一時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回去睡吧。”

“不。你去吧,我沒事。”

他一直坐到天亮,想着他的未來。他心裏狠狠地嘀咕道:還談什麼未來!

※※※

拉臘和菲利普每天都一起用晚餐,然後看看報紙或電視,隨後便上床睡覺。

菲利普歉疚地說:“我知道我算不上個好丈夫,拉臘。我一點……一點都不想做那個事。相信我,這根本不是你的關係。”

拉臘坐在床上,聲音顫抖着說:“我不是為了你的身子才嫁給你的。我嫁給你,是因為我全身心地瘋狂地愛着你。我現在還是這樣。假如我們永遠不能再做愛了,我也無所謂。我只想要你擁有我,愛我。”

“我確實很愛你。”

※※※

宴會和慈善活動的請柬源源不斷地送來,菲利普一概謝絕。他不想離開公寓一步。“你去吧。”他總是對拉臘說。“這對你的生意很重要。”

“沒什麼比你對我更重要的了。我們就在家裏美美地靜靜地享受一頓豐盛的家宴吧。”

拉臘要廚師務必準備好菲利普愛吃的所有菜肴。可他沒胃口。拉臘儘可能安排在家開會或接見。白天,她如果非得出去不可的話,她總要對瑪麗安說:“我出去幾個小時,照應一下阿德勒先生。”

“我會的。”瑪麗安爽快地答應。

一天早上,拉臘說:“親愛的,我真不願離開你,可我不得不到克利夫蘭去一天。你不會有什麼吧?”

“當然不會。”菲利普說。“我又不是孤弱無靠的人。你就去吧,別為我擔心。”

瑪麗安拿來了幾封她代菲利普回好的信。“請您簽個名,好嗎,阿德勒先生?”

菲利普說:“好的。幸好我是個‘右撇子’,對吧?”他的話語裏帶着苦澀的譏諷。他看看瑪麗安,說:“對不起,我並不是存心想拿你出氣。”

瑪麗安輕聲說:“我知道,阿德勒先生。你不認為出去走走,到朋友家去串串門對你來說是個好主意嗎?”

“我的朋友們都在工作。”菲利普沒好氣地說。“他們是音樂家,都在忙着演奏。你怎麼居然蠢到連這都不懂?”

他氣沖沖地出了屋子。

瑪麗安站在原地,看着他出去。

一小時后,菲利普回到辦公室。瑪麗安正在打字。“瑪麗安?”

她抬起頭。“什麼事,阿德勒先生?”

“請你原諒我。我精神不正常。我不是存心對你無禮。”

“我知道。”她平靜地說。

他在她對面坐下來。“我之所以不想出去,”菲利普說,“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像個畸形人。所有的人肯定都會盯着我的手看。我不想要任何人的憐憫。”

瑪麗安端詳着他,沒說什麼。

“你總是那麼好,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可是我成了這個樣子,誰都無能為力。不是有句俗話說‘人物越大,摔得越重’?這不,我就是個大人物呢,瑪麗安。真夠大的,人人都來聽我演奏,國王、王后……”他突然不說了。“全世界的人都聽過我的音樂,我在中國、俄羅斯、印度和德國都舉行過獨奏音樂會。”他哽咽起來,淚水奪眶而出。“你最近是否注意到我經常哭?”他說,極力想控制住自己。

瑪麗安溫柔地說:“別這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不能好起來了。根本不可能!我是個該死的殘廢人。”

“別那麼說。要知道,阿德勒太太說得對,你還有成百上千的事可以做。等這陣子疼痛過去了,你就可以着手幹起來。”

菲利普掏出手帕,揩了揩眼睛。“天哪!我都快成一個愛哭鼻子的嬰兒啦。”

“要是能讓你好受些,”瑪麗安說,“那就哭吧。”

他抬着頭看着她,笑道:“你多大啦?”

“26。”

“26歲就這麼精明達理,不簡單啊,是嗎?”

“不。但我知道,這種事對你是多麼大的打擊。倘若能避免這種事情發生,讓我做什麼我都在所不辭。可事情畢竟發生了,我知道你定能想出個好辦法來正視它的。”

“你就別在這裏浪費時間啦。”菲利普說。“你真該去當個精神病醫生。”

“我給你弄點喝的來精神精神如何?”

“不用,多謝。你有沒有興趣玩盤15子棋?”菲利普問。

“我很樂意,阿德勒先生。”

“你要是打算做我的棋友,你最好開始叫我菲利普。”

“菲利普。”

從那以後,他們天天都玩15子棋。

※※※

拉臘接了特里·希爾打來的電話。

“拉臘,我恐怕得告訴你個壞消息。”

拉臘趕忙問:“什麼事?”

“內華達賭管會已表決,在進一步調查之前吊銷你的賭場執照。你說不定要吃官司。”

這真是晴天霹靂。拉臘想起了保羅·馬丁的話。別擔心。他們沒有任何證據。“我們有什麼對策嗎,特里?”

“目前還沒有。沉住氣,我會處理好的。”

拉臘把這消息告訴凱勒時,他說:“天哪!我們正指望夜總會賺錢來支付三幢樓的抵押金呢。他們打算把執照還給你嗎?”

“我不知道。”

凱勒動了動腦筋。“好吧,那我們就賣掉芝加哥飯店,用餘下來的錢作為休斯敦地產的抵押金。房地產市場真是倒了霉啦!許多銀行和儲蓄與信貸機構都面臨困境。德雷克塞爾、伯納姆暨蘭伯特已經停業。寶貝米爾肯也維持不了幾時。”

“情況會好轉的。”拉臘說。

“最好是轉快點。我不斷接到銀行電話,催我們還貸款。”

“別擔心。”拉臘信心十足地說。“你要是欠某家銀行100萬,你就被它捏在手裏了。你要是欠了1000萬,它就捏在你手裏。他們不會對我們撒手不管的,他們經不起我們出什麼事的。”

次日,《商業周刊》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標題是:“卡梅倫‘帝國’搖搖欲墜——女強人吃官司已成可能,鐵蝴蝶振雄風看來無望!”

拉臘一拳狠狠地砸在雜誌上。“他們竟敢登這種東西?!我要起訴他們。”

凱勒說:“這主意可不怎麼的。”

拉臘急切地說:“霍華德,卡梅倫大廈差不多全租出去了,是吧?”

“70%,到目前為止,還有上升勢頭,南方保險公司包下了20層,海外合股投資公司包了10層。”

“大廈峻工后,能騰出足夠的錢解決我們所有的困難的,還要多久才能完工?”

“6個月。”

拉臘按捺不住激動之情。“到那時,瞧我們的。世界上最大的摩天大樓!那將是多麼壯觀啊!”

她轉身看着背後的大樓框架藍圖,那是一幢高插雲霄的全玻璃幕牆建築,每一牆面都映照出對面鄰近大樓的身影。最底下幾層有個中庭,中庭周圍是供人散步的長廊,長廊內側是一排排豪華商店。這之上是公寓套房和拉臘的辦公場所。

“我們要舉行一次盛大宣傳活動。”拉臘說。

“好主意。”覬勒蹙起眉頭。

“怎麼啦?”

“沒什麼,我剛剛想起了史蒂夫·默奇森。他可是很想得到那塊地的。”

“行啦。我們搶先了他一步,不是嗎?”

“是的。”凱勒不緊不慢地說。“我們搶先了他一步。”

拉臘召來了傑里·湯森。

“傑里,我想為卡梅倫大廈竣工儀式來點特別的舉措。有什麼想法嗎?”

“我有個很棒的想法。竣工儀式是不是在9月10日?”

“是的。”

“那沒使你想起什麼嗎?”

“嗯,那是我的生日……”

“不錯。”傑里·湯森臉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我們何不為你舉行一次盛大的生日宴會來慶祝摩天大廈的竣工?”

拉臘略微沉思了一會。“這是個很好的主意,我很喜歡。我們要把每一個人都邀請到。我們要在全世界引起轟動。傑里,我要你準備一份嘉賓名單,一共200人。我要你親自辦這件事。”

湯森咧嘴一笑。“看你急的。我這就去準備好,然後交你過目。”

拉臘再一次把拳頭狠狠砸在那本雜誌上。“我們要讓他們瞧瞧!”

“對不起,打擾一下,阿德勒太太。”瑪麗安說。“全國建築工人協會秘書打來電話,請你接三線。你還沒有回復他們星期五晚宴的邀請。”

“告訴他們我脫不開身。”拉臘說。“請代我道聲歉。”

“是,夫人。”瑪麗安離開了房間。

菲利普說:“拉臘,你不能因為我把自己變成隱士了。去參加那些應酬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

“沒什麼比在這兒陪你更重要的了。在巴黎為我們主婚的那個有趣的小個兒男人不是說過‘同甘共苦,福禍與共。’”她蹙起眉頭。“至少我認為他是這麼說的。我不會法語。”

菲利普笑着說:“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對你的感激。我感覺到我真是在讓你活受罪。”

拉臘貼近他。“此言差矣。”她說。“是共沐愛河。”

※※※

菲利普正在穿衣。拉臘幫着他扣襯衫扣子。菲利普照照鏡子說:“我看上去就像個該死的嬉皮士。我該理個髮了。”

“要不要讓瑪麗安和理髮師約個時間?”

他搖搖頭。“不。對不起,拉臘。我還不想出去。”

第二天上午,菲利普的理髮師和一位指甲美化師來到公寓。菲利普一看,吃了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要是穆罕默德不肯去就山,只好讓山來就穆罕默德啦。他們將每星期都為你來一次。”

“你真叫人不可思議!”

“好戲還在後頭呢。”拉臘咧嘴一笑。

次日,來了一位裁縫。他帶來了幾套西服套裝和襯衫的樣衣。

“這又是怎麼回事?”

拉臘說:“就我所知,你是唯一擁有六套燕尾服、四套無尾晚禮服和兩套西服的男人。我想我們早該為你準備幾套合適的衣服了。”

“為什麼。”菲利普反對說。“我可不打算出門呀。”

可他還是同意給他試了樣衣。

幾天後,又來了一位做鞋的師傅。

“這回有什麼理由?”菲利普問。

“你該添幾雙新鞋啦。”

“我對你說過,我不想出門。”

“我知道,寶貝。可是等你出門的時候,總不能等鞋穿呀。”

菲利普緊緊摟住她。“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可不是嗎?”

※※※

拉臘他們正在辦公室開會。霍華德·凱勒說:“我們打算在洛杉磯建購物街的事看來要泡湯了。幾家銀行都決定收回貸款。”

“他們不能那麼干。”

“他們已經幹了。”凱勒說,“我們如今是入不抵債了。”

“我們可以抵押一幢樓來償還貸款嗎?”

凱勒耐心地說:“拉臘,你貸了那麼多款,至今沒有一點收益。單這一幢摩天大廈,就有6000萬債務正等着你還呢。”

“這我知道。可是離竣工還有4個月吧。我們可以把那筆貸款滾動一下。大廈的施工在按計劃進行,是嗎?”

“是的。”凱勒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要是一年前,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問這個問題的。怎麼說,對公司每一樁生意的現狀她心裏總該有個數啊。“我想你要是多花些時間在公司里,也許會好些。”凱勒說。“好多事情正等着處理,有些決定是非你親自做不可的。”

拉臘點點頭。“那好吧。”她很不情願地說。“我今天上午就來上班。”

※※※

“威廉·埃勒比請你接電話。”瑪麗安通報說。

“告訴他我沒空。”菲利普看着她回到電話機旁。

“很抱歉,埃勒比先生,阿德勒先生這會兒沒空。我可以轉告嗎?”她聽了一會。“我會告訴他的。謝謝。”她放下話筒,抬起頭來看着菲利普。“他真的非常渴望和您共進午餐。”

“他也許是想談談傭金的事吧。他可是再沒福氣拿了。”

“你說的也許對。”瑪麗安溫和地說。“他想必一定很恨你,就因為你遭了傷害。”

菲利普心平氣和地說:“抱歉。我說話聽上去就那德性?”

“是的。”

“你怎麼受得了的?”

瑪麗安莞爾一笑。“這並不難。”

※※※

第二天,威廉·埃勒比又打來了電話。菲利普走開了。瑪麗安和埃勒比談了幾分鐘,然後出來找菲利普。

“是埃勒比先生打來的。”瑪麗安說。

“下次告訴他,讓他別再打了。”

“也許你應該親自對他說。”瑪麗安說。“星期四一點整你將和他共進午餐。”

“我將什麼?”

“他建議在‘大馬戲場’,不過我認為到小一點的餐館或許更好些。”她看着手中的拍紙簿說:“一點整,他將在‘福記’中餐館等你。我會安排馬克斯開車送你去的。”

菲和普瞪着她,極為惱火。“你問都沒問我一聲,就為我定了個午餐約會?”

瑪麗安平靜地說:“我要是問你,你肯定不會去的。你要願意可以解僱我。”

他久久注視着她,然後淡然一笑,“怎麼讓你給知道啦?我是有好久沒吃中餐了。”

※※※

拉臘從辦公室回到家后,菲利普說:“星期四,我將出去和埃勒比一起吃午飯。”

“那太好了,親愛的!你是什麼時候做出這個決定的?”

“瑪麗安替我作的主。她認為出去走走對我有好處。”

“噢,真的?”可我這麼說的時候,你就是不肯出去!“她想得真周到。”

“是的。她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我真蠢!拉臘想。我不該這麼把他們丟在一起。眼下菲利普又是如此脆弱。

到了這種時候,拉臘知道她不得不把瑪麗安掃地出門了。

※※※

第二天,拉臘回到家時,菲利普和瑪麗安正在遊戲室玩15子棋。

那是我們的遊戲。拉臘心裏說。

“你要是再老悔棋,看我怎麼揍你?”菲利普說著,笑着。

拉臘站在門口看着這一切。她好久沒聽見菲利普笑了。

瑪麗安抬起頭來,一眼看見了拉臘。“晚上好,阿德勒太太。”

菲利普一躍而起,“你好,親愛的。”他親了她一下。“她差點叫我輸得精光①。”

『①原文是俚語。意為“輸得連褲頭都脫掉了”。下文拉臘的心裏話一語雙關。』

只要我有辦法,你就“精光”不了的。拉臘心裏說。

“今晚用得着我嗎,阿德勒太太?”

“不用,瑪麗安。你可以開路了。明天早上再來吧。”

“謝謝。晚安。”

“晚安,瑪麗安。”

他們看着她離開。

“她是個好伴兒。”菲利普說。

拉臘摸摸他的臉。“我很寬慰,親愛的。”

“公司的事都好嗎?”

“很好。”她無意用自己的麻煩去加重菲利普的心理負擔。她將不得不再次飛往雷諾,去和賭管會的委員們交涉。萬不得已,她會找出個辦法避免吊銷飯店的賭場營業執照。不過,倘若能勸阻他們,那將省去不少麻煩。

“菲利普,往後我恐怕得多花些時間到公司上班了。有些事,霍華德自己做不了主。”

“沒問題。我沒事的。”

“過一兩天,我要去一趟雷諾。”拉臘說。“你何不跟我一起去?”

菲利普搖搖頭。“我現在還不想去。”他看看殘廢了的左手。“我得慢慢習慣這個。”

“那好吧,親愛的。我要不了三兩天就回來。”

次日一大早,瑪麗安·貝爾來上班時,拉臘正等着她。菲利普還沒醒。

“瑪麗安……你見過阿德勒先生送給我做生日禮物的那隻寶石手鐲吧?”

“是的,阿德勒太太?”

“你最後一次見到它是什麼時候?”

她頓住,想了想。“當時,它在你卧室的梳妝枱上。”

“這麼說,你確實見過?”

“唔,是的。出了什麼事嗎?”

“恐怕是的。手鐲不見了。”

瑪麗安注視着拉臘。“不見了?誰會……?”

“我盤問過這裏的所有職員,他們全都一無所知。”

“那我是不是打電話給警察局報……”

“那倒不必。我不想做什麼使你難堪的事。”

“我不明白。”

“不明白?為你好,我想我們最好還是私了這件事。”

瑪麗安驚愕地盯着拉臘。“你知道我並沒拿那隻手鐲,阿德勒太太。”

“我只知道是你拿的。你只得離開這裏了。”她恨自己竟干出了這種事。可是誰也別想把菲利普從我手裏奪走。誰都別想!

※※※

菲利普下樓來吃早飯時,拉臘說:“哦,對啦,我將另聘一位秘書到家裏工作。”

菲利普吃驚地看着她。“瑪麗安出了什麼事?”

“她辭職了。她在三藩市另……另找了份工作。”

他驚訝地看着拉臘說:“哦,那太糟了。我還以為她喜歡這兒呢。”

“她肯定是喜歡的,不過我們總不該擋人家的路呀,是吧?”原諒我。拉臘心裏說。

“對,當然不該。”菲利普說。“我真想祝她好運。她已經……?”

“走了。”

菲利普說:“我恐怕得另找一個15子棋棋友啦。”

“等生意上的事有了個眉目,我來陪你玩。”

※※※

菲利普和威廉·埃勒比在“福記”中餐館一張僻靜的餐桌邊坐了下來。

埃勒比說:“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菲利普。我一直給你打電話,可……”

“你就不用說了。很抱歉,我不想接任何人的電話,比爾。”

“真希望他們抓獲了那個狗雜種,他居然對你下了這種毒手。”

“警方已經夠客氣的了,他們對我解釋說,行兇搶劫並非什麼要案。在他們眼裏,這種事不過就和丟了幾隻貓差不多。他們是斷不會抓他的。”

埃勒比遲遲疑疑地說:“我聽說,你再也不能演奏了。”

“你聽說的沒錯。”菲利普舉起殘廢了的手。“它死了。”

埃勒比湊過身子,懇切地說:“可你並沒有呀,菲利普。你的人生之路還長着呢。”

“能幹哪一行?”

“教書。”

菲利普嘴邊擠出一縷無奈的笑意。“挺有諷刺意味,不是嗎?我的確想過,等哪一天我不再舉行音樂會了,就去教書。”

埃勒比平靜地說:“是呀,這一天已經來了,不是嗎?我已經冒昧和羅切斯特伊斯曼音樂學院院長談過。他們願不惜任何代價聘你任教。”

菲利普皺起眉頭。“那就意味着我要搬過去住,可拉臘的總部在紐約呀。”他搖搖頭。“我不能對她做這種事。你不知道她對我有多好,比爾。”

“我絕對相信。”

“為照顧我,她實際上已經放棄了她的事業。她是我所知道的最體貼、最富感情的女人。我非常愛她。”

“菲利普,你至少可以考慮一下伊斯曼的許諾啊?”

“轉告他們,我很感激,不過我怕是不能應聘。”

“你要是改變主意,告訴我一聲,好嗎?”

菲利普點點頭。“頭一個就告訴你。”

※※※

菲利普回到樓頂套間時,拉臘已經到公司上班去了。他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心緒難寧。他想着和埃勒比的談話。我是想教書。他自言自語地說。可是我怎麼能開這個口,要拉臘搬到羅切斯特去住呢?沒有她,我是決不會一人去的。

他聽見開大門的聲音。“拉臘?”

是瑪麗安。“哦,對不起,菲利普。我不知道有人在家,我是來還鑰匙的。”

“我還以為你這會兒已經到了三藩市呢。”

她看着他,一臉迷惑。“三藩市?為什麼?”

“你不是在那兒另找了份工作嗎?”

“我還沒有工作。”

“可是拉臘說……”

瑪麗安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她沒告訴你她為什麼解僱我嗎?”

“解僱你?她對我說,你辭職了……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

“那不是真的。”

菲利普一字一頓地說:“我想你還是坐下慢慢說吧。”

他們面對面坐了下來。“這裏出了什麼事?”菲利普問。

瑪麗安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想你妻子大概以為我……我對你有所圖謀。”

“你在說什麼?”

“她賴我偷了你送給她的寶石手鐲,以此為借口把我解僱了。我想她肯定是把它藏到什麼地方了。”

“我不信。”菲利普辯白說。“拉臘決不會幹出這種事。”

“為了不失去你,她什麼都做得出的。”

他端詳着瑪麗安,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說什麼好。讓我同拉臘談談,再……”

“不。千萬別談。你最好不讓她知道我來過這裏。”她說罷站起身來。

“那你打算怎麼辦?”

“別擔心。我會另找一份工作的。”

“瑪麗安,要是我能做點什麼……”

“不用啦。”

“真的嗎?”

“真的。多多保重吧,菲利普。”她走了。

菲利普看着她離去,心煩意亂。他無法相信拉臘能幹出這種騙人害人的事情。他想不通,她為什麼沒把這事告訴他。也許瑪麗安真的偷了手鐲,拉臘不說是不想敗他的興,他想道,瑪麗安是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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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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