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分手
艾略特走進門,指着摺疊床說:“那好像是個櫥式摺疊床。”
我坐在辦公桌后的椅子裏,像大人物那樣把腳放在桌子上。
我說:“放到這兒再妙不過了。”
他脫下大衣,走到辦公桌前的那張硬靠背椅那兒,把大衣搭在椅背上,然後坐下來,看着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那對灰色的眼睛卻在笑。
“你好像沒和我提過你也在這兒住。”他緩緩地說。
我聳聳肩,說:“我還不至於傻到去街上流浪。”
他又指了指我身後,那兒左邊角落裏有四個抽屜式檔案箱,他說:“我猜你把短褲放到有字母‘S’的那個抽屜里了。”
我轉過身,抽出最底下的抽屜,拽出兩條短褲,說:“在字母‘U’的抽屜里。”
我們大笑起來,眼淚都笑出來了,一對硬漢!
我控制住笑,看看桌子上的短褲好像是我的工作對象。我說:“這以前是個律師的辦公室,我猜他也把三角褲放到檔案箱裏。”
艾略特一邊用手帕擦着眼睛,一邊對我說:“停,停,老兄,你的情況真的很不妙。不是嗎?內特?”
我把短褲收起來,然後說:“是的,非常不妙。城市的那些人不是要僱用我,就是要賄賂我;不是讓我閉嘴,就是要我講話,我很受歡迎。”
“真的?”
“是的,千真萬確。你知道道維斯將軍對我很友好嗎?”
“是嗎?”
我把兩個手指交叉,舉起來說:“像這樣,猜哪個代表我?他要我在審訊奈蒂時,講出真相。”
艾略特想了想說:“你的意思是,他要你出賣舍邁克?”
“太對了。”
艾略特摘下帽子,把它扔到桌子上,說:“好么,舍邁克會名譽掃地的。”
我點頭稱是。“他不想把博覽會的客人全嚇跑。”
“博覽會可是道維斯的寶貝呀,他和他那個什麼主席的兄弟盧福斯,你是說他找你,親口告訴你……”
“不全是那樣,他喜歡老生常談,我需要個‘翻譯’,我的路易叔叔不得不充當了這個角色。”
艾略特笑了。“我以前見過他幾次,但沒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
“你知道是他抓住卡朋的嗎?”
“什麼?我成了什麼?殺人犯?”他有點激動。
“你是道維斯的工具,老兄。”
“是的。”他的笑容變成了傻笑。
我決定不再說下去。為什麼要打碎他的幻想呢?
我請他到這兒來,是讓他看看我的辦公室,讓他暢所欲言,在這兒不會像他禁酒辦公室那樣隔牆有耳。
我向他打聽奈迪克案件的結果。
他非常無奈地說:“簡直是一場馬戲表演。這周的第二審,檢察官坐在那兒審問正式的副檢察官。有時我想,也許是處理的角度不同,才使正義扭曲了。”
米勒他們大搖大擺地走出了作案現場——公園旅館。理論上是由於陪審員的曲解,實際上主要是由於新聞鏡頭的指向問題。奈迪克夫人的律師已經提出了控告,他認為這次槍殺是非正義的。他說,在米勒他們進去之前,梳妝枱的抽屜里根本就沒有手槍。本來,米勒在回答那個律師的提問時很可能前後矛盾,但是檢察官使審問提前結束了,並且他警告奈迪克夫人的律師,如果他想挑釁,那就不能被允許繼續盤問目擊者,米勒因此而被無罪釋放了。
我問:“那你是怎麼說的?”
他故意聳聳肩,說:“我認為這位妻子是希望她的情人把她的丈夫關起來,但米勒卻自作主張殺了她丈夫,所以她就和米勒反目了,控告米勒。”
我說:“也許她這樣做只是給大家看的,這樣,既保全了她的面子,又使事情本身掩蓋得天衣無縫。”
他點了點頭,“你也許是對的,也許她根本就不是米勒的情人,不管怎樣,槍一定是米勒放進去的。”
我說:“如果米勒和蘭格種的槍都能結果的話,那我們就能到樹上摘子彈了。”
“事實不全是這樣,其他幾個偵探在提供證詞的時候,有些緊張,我想他們也像你一樣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卷了進去。”
“你認為他們不知道嗎?”
“是的,我猜米勒是在背對他們時偷偷把槍放在裏面的。”
我贊同地說:“他做得很高明。”
艾略特環顧一下周圍,說:“這是個很漂亮的辦公室,比我的那間大。”
“但是,你並不住在辦公室里。”我補充說道。
“是的,你為什麼不繼續住在亞當斯旅館了呢?”
“那已成往事了,住在那兒很奢侈。”我給他講邦尼對我的妥善安排。
艾略特點了點頭,說:“聽起來像是你們倆的一場好交易。”然後他從兜里掏出一張紙,遞給我,說:“我已經和這個人說好了,他可能對你有用。”
我大聲地讀了出來,“小額信貸公司。”上面還有一個名字和電話號碼,地址在傑菲遜公園區。
“真正有魁力的工作,所有找職業的人都寄希望於他們,核實貸款額,調查保險抵押,你知道——令人興奮的一族。”
“艾略特,非常感謝。”
他聳了聳肩,“星期天怎麼安排?”
“安排什麼?”
“內特,聖誕節,到我家同我的貝蒂一起吃聖誕大餐怎麼樣?”
“喔,聖誕大餐,你真是太好了!但是我從不特別慶祝聖誕節,我是猶太人,難道你不記得了嗎?”
“你不是,否則我不會請你,來吧!我們準備了一隻大大的烤鴨,邀請了幾個親戚,還為一位正直的私人偵探預備了一個上好的位置。”
“是為我嗎?”
“是的,帶珍妮一起來吧!”
“我能過幾天打電話回復你嗎?如果珍妮已經有了別的安排,那麼……”
“我理解,沒問題。”他站起來,用一個手指指着我說,“如果珍妮沒別的安排,你們都得來。”
“好的。你着急走嗎?”
“我今天下午有個新聞發佈會,宣佈新年前夜的搜捕,要讓百姓知道,我們只抓小偷,不抓聖徒。”
“也許明年的新年前夜,這就合法了。”我說。
“那對我來說真是再好不過了。但是到那時,我至少還得做些解釋。”他穿好衣服,戴好了帽子。“告訴我,你會去我家過聖誕節嗎,內特?”
“我會的。”
“很好。我為你準備了用紅綵帶繫着的一大盒子禮物。”
辦公室里很冷,儘管桌子後面有個電暖器,但那簡直是個擺設。
“我想,那盒子還不會大到用手拿不了吧?”我說。
“也許吧。”他笑着說,然後揮揮手,走了出去。
我給傑菲遜公園的小額貸款公司打電話,同那兒的經理安德森先生約好,我們下周一下午見面。他很友善,他說他一直在等我的電話。艾略特真的跟他說好了,這真是非常好的聖誕禮物,甚至要勝過他許諾的那個大盒子。然後我打電話給電話公司,問問我的事務所的電話號碼還能不能載入一九三三年的電話簿。“A-I偵探事務所,內森·黑勒。”這個A-I的號碼可能把我的號碼列在黃皮書的第一個了,這有可能促使更多的主顧登門。
我還給城裏幾家同行的事務所打了電話,告訴他們我已經開始營業。他們的收費標準很合理:每天十美元加上一切花銷。那幾個中型的事務所都有三、四個人,通常手頭積壓很多活兒。我的收費是二十美元一天,加上一切花銷,我不打算再變動這個價格。我想,漲價固然不錯,但多數情況都是降價。
下午在去市立大廈見珍妮前,大約四點,我找出了一個小箱,把一些洗滌用品,換洗的內褲,一件乾淨的襯衫和一件相對乾淨的海軍馬甲裝進去。我去摩爾森酒店的旅行者客房洗了個澡,刮好臉,把臟衣服裝入小箱,鎖在一個小柜子裏,然後去找珍妮。
那時已經五點了,天要黑了,暮色中的霓虹燈明滅閃爍,天空有些陰,看上去,這是個凄涼潮濕的,而不是快樂潔白的聖誕節。路上正是交通高峰期,車水馬龍。一到市立大廈,我就站到前廳很高的大理石台階上等珍妮,看着下了班的職員們匆匆忙忙往家奔,但他們當中沒有珍妮。
珍妮像大多數在大廈里工作的職員一樣是靠關係進來的。她在會計辦公室做個小職員,但她同時也為那個辦公室的主管迪克·達利做許多秘書的工作。由於這裏的許多職員是從後門進來的,有一部分人既不會讀,也不會寫。珍妮的父親是個藥店老闆兼一個區的區長,珍妮受過高中教育,這使她做起秘書工作來得心應手。她看上去很敬佩達利先生,很大一部分工作都是主動替他做的。
三年前,通過一個市立大廈的朋友介紹,我和珍妮相識了,那時,珍妮剛到那兒工作不久。雖然她父親是個比較富有而有影響力的人物,她家住的房子也足夠她住,但她還是不滿足。她二十一歲就嫁給了一個叫多爾蒂的人,他比她大十歲,住在北部(他是有權勢的市議員鮑蒂·保勒的政治夥伴),駕駛着一輛豪華小轎車。後來有一天晚上,他因酒後駕車,與另一輛車相撞,死了。
珍妮在認識我以前已經守了一年寡。我們在一起時,她很少提到她的前夫。我所知道的關於他的情況,都是我從別的地方了解的。而關於她,我只知道,在她丈夫死後,她沒有回到她富有的父親那裏去,而是在北部租了一所漂亮的公寓。像珍妮這樣的人,總是不斷地追求一切好東西,把目光放在那些好東西上,根據心情的變化,尋求刺激。她不想多談過去,因為過去對她來說已經淡漠了,我也不想過多地知道她的過去。
我一直站在台階上等珍妮,門口的警衛們在一旁竊竊私語,並不時用懷疑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來掃去。六點十分的時候,珍妮突然在電梯口出現了。她看上去美得令人眩暈:秋水般含情脈脈的大眼睛,鮮艷而豐滿的嘴唇,走起路來款款有致,像個模特兒。她手上帶着一副編織的乳白色手套,雙手插在褐色的羊毛外衣的兜里,大拇指露在外面。外衣是雙層領的,衣帶上、下各有兩個大扣。她脖子上戴着一條淺褐色的圍巾,頭上戴着一頂毛絨絨的氈帽,帽沿下露出一隻棕色的美目,另一隻眼睛被頭髮輕輕遮住,一隻胳膊下面夾着一個乳白色的小錢包。
我斜靠在一根柱子上,她朝我走過來,帶着可愛而又驕傲的笑容看着我。
她說:“我得工作得晚一點兒,是為了達利先生。”
我有點不滿地說:“該死的迪克·達利,都因為他!”
我的聲音不大,但走廊里有回聲,一個警衛轉過身,瞪大眼睛看着我。
珍妮故作平靜地說:“如果他沒訂婚的話,也許我會……”她傲慢地笑了笑,更加可愛了。她轉身朝門口走過去,我在後面緊緊地跟着她。
來到大街上,我挎着她的胳膊說:“你是因為最近一陣子我經常失約,而讓我等了你這麼久嗎?”
她露齒一笑,潔白的牙齒閃着珍珠的光澤,可愛極了,但一點兒也不傲慢了。“你說對了,但我確實有些工作要做,而且我得洗個澡,我們可不總是去貝斯馬克酒店啊!”
“是的,事實上,我還沒去過呢!”我補充說。
“我和達利先生在那兒吃過很多的午餐。”她不無得意地說。
“珍妮,你是個該死的騙子。”
“我知道。”
貝斯馬克酒店位於拉塞爾和魯道夫之間,一九二七年在原酒店的基礎上重新修復,完全是德國式的佈局。一個着裝精緻的貝斯馬克門衛給我們開了門,我們走上鋪有紅地毯的台階,通過大廳,然後來到主餐廳。
脫下外衣,珍妮看上去比穿着那件羊毛外衣時更加可愛:她穿着一條紅褐色的雞心領絨毛連衣裙,上面有白色的花紋點綴着。我們走進餐廳時,她已經把帽子和褐色的圍巾都摘下來了。
當侍者帶我們來到預定的餐桌時,我低聲問她:“難道你也是穿着這個去上班的嗎?”我的聲音里有些不高興。
她大聲回答說:“當然。”然後輕聲對我說,“親愛的,這條圍巾和這頂帽子是特別為你準備的。”
“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那還用說。”
我們把兩把椅子放到桌子的一邊,坐下來。不一會兒一個穿白色上衣的男孩,來給我們的水瓶里填滿了水和冰塊。這裏的牆都是用手刻的桃木製成的,南面的牆上在壁爐兩旁都掛着製作精美的花毯,草枝做成的裝飾物從天花板上直垂下來。這兒的佈置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所有的設備都很現代。我和珍妮偶爾光顧的伯高夫是一家法國餐廳,那裏的客人很多,熙熙攘攘,沒有這些繁複的佈置,也沒有現代的氣氛。而這兒並不像我以為的那樣充滿了鄉上氣息,我感覺德國人本身的觀念在變,貝斯馬克餐廳就是一個好例子。
雖然今天來的不是我熟悉的那種古樸的餐廳,但難得有機會到高級飯店吃飯,我決定好好吃一頓。
我們吃飯時只說了幾句話,珍妮通常都能裝得若無其事,而今天卻掩飾不住內心的憂慮。看起來她很想了解我新工作的情況,但打死她,她也不願主動問我,那不是她的風格,她在等我主動把自己的事告訴她。
最後,當她吃草萄奶油蛋糕的時候,我一邊喝咖啡,一邊說:“我想你不會喜歡我的新工作。”
她把叉子上的奶油蛋糕放到嘴裏,微微聳聳肩,笑着說:“你叔叔不能給你安排一個高職,這需要時間,是嗎?”
“珍妮,我根本沒有讓路易叔叔給我安排工作。”
珍妮一愣,然後把又子放到盤子上,睜大眼睛看着我,說:“我不明白,你辭職了,那你為什麼……”
“你知道我會從事什麼職業,我總是談到的。”
“我知道?”
“想一想,該死,我們已經訂婚了,我想你應該比別人更了解我。”
她手裏擺弄着我送給她的那枚鑽石戒指,想了想說:“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那根本行不通。”
“是的,但那是我要做的。”有時我確實很固執。
“你的意思是要做個私人保鏢,就像電影裏的里卡多·科茲一樣嗎?”她的表情說明她認為這不可思議。
“是的,但是我不會吸煙,也不會有個漂亮的秘書總跟着我,最重要的是我做的不是私人保鏢,而是私家偵探。你知道,不管怎樣我都會那麼做。”
她輕輕咬了一口蛋糕。
我說:“我想你會不高興的。”
“我說我不高興了嗎?”
她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不,我能未卜先知。”
“你想過讓你叔叔給你找個工作嗎?”她又回到原來的思路。
“沒想過。”
“那麼,你為什麼要辭職呢?”她放下叉子,專註地看着我。
“你以為是為什麼?”
“是因為你不想捲入奈蒂槍殺事件,還是別的事件?”
我還沒有告訴她整個事件的經過,這還需要一些時間。也許我應該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訴她,既然她終究會成為我的妻子,那我就應該充分地信任她。於是,我講給她聽。
我講完以後,她生氣地搖着頭說:“他們只是進來把你拽了出去,甚至沒告訴你要幹什麼嗎?卑鄙小人!”她又搖了搖頭,說,“但是,為什麼辭職了呢?”
“你還不明白嗎?不明白他們找我的原因嗎?”
她聳聳肩,然後說:“我猜可能是林格爾案件。”
“是的。”
“他們想讓你在審判奈蒂時為他們作證。”她有點明白了。
“是的,我會為他們作證。”
“如果你呆在警察局裏,為他們作證,會得到一些好處的;你幫他們隱瞞實情,卻又辭職了,什麼好處也得不到。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我得到了一件東西,我會得到私人偵探的許可證。”
“喔。”
我給她講跟舍邁克的會面時,她顯得很高興;我給她講同奈蒂的會面時,她有些害怕;當我講到道維斯時,她興奮極了。
“內特,你腦袋裏少很筋嗎?為什麼不接受道維斯的好意?”
“在博覽會期間監督扒竊就能掙到三千美元,即使沒有其他主顧上門,我這第一年也會開門紅的。”
“那是小事,你能從你叔叔和道維斯那兒得到更多的好處,你能在銀行或商界得到一份真正的工作。”
“不,珍妮,我已經開始營業了,現在我是A-I偵探事務所的主管。”
她迷茫地看着桌子中間銀色燭台上閃爍的燭火,說:“那我們怎麼辦?我們的房子又在哪兒?”
“我銀行里還有一筆錢,目前不必動用它。但是我想咱們還得等一年,先看看我的生意怎麼樣,如果生意不好,我就想別的辦法,這樣能令你高興起來嗎?”
她抬起頭,對我微微一笑,說:“內持,我是為你着想。”
“那麼請相信我。”
“我相信你。”
“你願意看看我的辦公室嗎?”我向她建議說。
“我當然願意。”她爽快地答應了。
“離這兒很近,就在范伯恩和普利茅斯那邊。”
“離斯坦德俱樂部很近嗎?”
“是的,轉一個彎就是了。喂,如果你不想走着去,我去叫出租車。”
“內特,我願意走着去,咱們去拿衣服吧!”她這時變得很乖。
我們手挽手走進了暮色里,她離我這麼近,我卻感覺好像很遠,剛才我還能聞到她身上的花香,但是……
我打開大門,她走上台階,我跟着她走上去,然後打開辦公室的門,讓她進去,我隨手打開了燈。
她說:“一張摺疊床?”
我回答說:“我也住在這兒。”
“喔,不比亞當斯旅館的差。”她滿意地點點頭。
“要好一些,如果我喜歡,還能有位女性客人。”
“換成單人的吧!女性客人?”
我詭秘地一笑,說:“好的,你看我的辦公室怎麼樣?”
“一個房間,相當寬敞。”
我打開衛生間的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看看這個。”
她說:“滿高級的嘛!”
我從後面抱住她,說:“瞧,我知道這沒什麼特別的,但這是我所擁有的全部,它對我很重要。”
“我更願意你講給我聽。”她轉過身來,看着我說。
“親愛的,你知道我愛你。”我輕輕地對她說。
“我也愛你,內特。”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於是,我抱緊她,她也抱緊我,但看上去很心不在焉。我開始吻她,很長很深的一吻,我把一切都溶了進去,包括我的舌頭。她很熱,她狂吻我,好像孤注一擲。
她脫下羊毛上衣,把它輕輕放到桌子上,雙手叉腰,說:“我不睡摺疊床,好像睡在盒子裏,我只睡我家那樣的四周是牆的床,那樣有安全感。”
我聳了聳肩,無可奈何地說:“你不想看看它是怎麼用的嗎?”
“是的,我很感興趣。”
我把床放下來,上次去聖·赫伯特遲到三分鐘很可能就是因為它,打開它要三分鐘,關上它也要三分鐘,這樣算來,我本應該提前三分鐘才是。
“沒什麼了不起的。”我說。
“喔,我不知道是這樣的。”她說,“關上燈,行嗎?”
我關上燈。
街上霓虹燈鮮艷的光照射進來,她開始慢慢地脫衣服,沒有挑逗,非常平靜,有條不紊:輕鬆地把胳膊從袖子裏抽出來,從頭上把裙子脫下來,輕輕放到桌子上,然後脫下乳罩和短褲。昂首挺胸,帶着無禮而驕傲的笑容,她雙手叉腰站在那裏。她知道自己在霓虹燈下有多麼美,有多麼誘人,她慢慢地朝我走過來,開始脫我的衣服。
她手裏拿着一個避孕套,顯然她隨身攜帶着幾個。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她從錢包里拿出來一個,溫柔地給我帶上。
她是我接觸的女孩中第一個願意在上面的,但我並不介意,我能看着她,她的臉多麼可愛!當她把頭向後仰時,我們都達到了忘我的境界。我觸摸、親吻她柔軟挺拔的胸,我進入她的身體,在下面控制住她,我們慢慢地彼此擁有。她呻吟着,最後變成了狂喜的尖叫,我把精子射進她的身體。
我一邊愛撫她,一邊說:“我希望能和你真的融為一體。”
她還趴在我身上,憂傷地笑着對我說:“你想要個兒子,是嗎?”
“我想是的。我想有一個家,一個和你的家。”
她溫柔地下來,走進衛生間,腦後的髮髻上下搖動。一會兒工夫,她出來了,回到我身邊,輕輕地把避孕套從我身上拿下來,扔到一邊。
她走到桌子跟前,穿上胸罩和短褲,然後鑽進被子裏,舒服地躺在我身邊。我可以聞到她頭髮的香味。
我們都靜靜地躺着——也許半小時時間,我以為她睡著了,但突然她說:“你認為你還能接受舍邁克的好意嗎?”
“什麼?”
“回到警察局,當警察,也許會是副檢察官,還可能成為他的特別小組的成員。”
“成為特別小組的一員?你想聽聽市長特別小組都幹了些什麼嗎?”我要讓珍妮理解我的決定。
我告訴她奈迪克槍擊事件的經過。
她不解地說:“我不明白,那和你有什麼關係!”
“珍妮,他們是芝加哥的敗類。我不介意一星半點兒的貪污行為,但他們太過火了。珍妮,你知道我父親是怎麼死的?”
“他用你的槍自殺的。內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忘掉它吧!”
“不是很久以前,只有一年半,因為我給他錢,他才自殺。”
談到父親的死,我總是有些內疚。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讓他繼續經營他的書店,你給了他一千美元,那是你在林格爾事件之後得到的獎金。好了,內特,那是往事了,忘了它吧!”
“我告訴他那是我積攢下來的,但是他發現了錢的來歷,然後他就自殺了。”
想起這些,我心裏總是很難受,那個兇手是我。
“內特,我知道。”
“我用那把槍殺了一個人,我甚至沒見過他,都是因為他們置我於一場凶殺案中。大家都認為我在出賣自己。”我的情緒有些激動,不好控制了。
“人們都出賣自己。”
珍妮想安慰我,但我更激動了。
“我懂,我不是白痴。”
“你不是?”
“擺脫它,我只想擁有自己的生活。”我繼續說。
“我以為你想和我一起生活。”
“是的,我想和你一起生活。結婚生子,永遠過着幸福的生活。”
“一個美麗的夢,內特。其實這個夢也很容易實現,只要你肯接受那些好意中的任何一個。”
“什麼好意?”
“舍邁克的或道維斯的,該死,甚至奈蒂的,那樣才會有錢。”
“你是說你贊成那樣嗎?”
“你怎麼謀生和我沒有關係,但是,如果我成為你的妻子,我的任務就是給你精神上的支持。”
我說:“瞧,我一直夢想着成為一名真正的偵探,警察局不是實現這一理想的場所。現在我有機會自己試一試,也許會不成功,但那是我的理想,你能讓我試一試嗎?能給我一年的時間嗎?像你剛才說的那樣,為內森·黑勒A-I偵探事務所的主管做一年的精神後盾嗎?一年以後,如果我的收入還不能和芝加哥的高級職員差不多的話,我就放棄它,然後去請求我的路易叔叔給我找一個工作。你覺得這樣夠公平了吧!”
珍妮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笑着說:“當然。”
過了一會兒,她說:“你知道嗎?在會計辦公室工作真的很有趣,能接觸到許多重要人物和許多大事。就拿我的老闆達利先生來說吧,他和你年齡差不多,只比你大幾歲,他卻那麼有勢力。他不僅參與經濟事務,更主要的是參與政治。你知道,我父親是個區長,所以,我比大多數人更看中這一點。他只比你大幾歲,卻管着從各地來的許多人,還和許多有權有勢的人來往,你能想像得到嗎?他晚上還去夜校呢!有時他去上課,我就頂替他,他知道我會幫他隱瞞的。”她繪聲繪色地說著。
我說:“太不幸了,你已經訂婚了,否則就能同那個小老鼠結婚了。”
她忘情地說:“喔,你知道,他也訂婚了。”然後我輕輕地撫弄她的臉蛋,她說,“內特,我想說一點。”
“是什麼?”
“達利要去很多地方。”
“我才不關心他去哪兒呢!去地獄吧!”我說。
“你嫉妒了。”
“更像生氣。”
“喔,內特,對不起……我只是想從你這兒得到更多的東西,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所有的潛力都挖掘出來。你明白嗎?親愛的。”她的語氣很輕柔。
我什麼都沒說。
她在黑暗中揣測着我的想法,轉過臉看着我。
她吻我的嘴,我沒回吻她。
她調皮地笑着說:“怎麼了,要我把你的舌頭弄出來嗎?”
我也忍不住笑了,“不要用任何東西,讓我自己伸出來吧!”
她仍在笑,“好吧。”然後她開始往我身上爬。
我說:“不,珍妮,我要在上面。”
“好的,內特,我也想讓你在上面。”她仍然笑着。
我們交換了位置。
我在上面進入她的體內,我以前從沒有不帶避孕套這樣做過,很奇妙,很甜蜜。然後我躺在床上。
她把一隻手放到我的胸口,說:“內特,怎麼了?”
“珍妮,穿上衣服,好嗎?”
“什麼?”
“請!”
“我怎麼了……?”
“沒什麼,只要做就可以了。”
她慢慢地起床,很快地穿好,穿上羊毛外衣,我看見她眼裏充滿了淚水。我自己也穿好衣服,送她到火車站。
我們默默地站在那兒等火車,誰也沒說一句話。
火車進站的時候,我說:“珍妮,對不起,只是……有些人要控制我,整整一周我才掙扎着擺脫了,這一周我被賄賂了很多次,請原諒我。”
她看着我,褐色的大眼睛裏充滿了淚水,硃紅色的雙唇緊緊地閉着,顫抖着。她摘下手套,把訂婚戒指取下來,放在我手裏。
她輕輕地說:“內特,聖誕節快樂。”然後奔向火車。
但她又很快地轉過身,親了我的臉一下,然後上了火車,離開了。
我回到辦公室,坐到辦公室後面的椅子裏看着平展的床,聞着她留下的香氣。我本應打開窗戶,放掉它們,但我沒有那麼做,我知道時間會讓它們自然消失的。
現在只有九點三十分,我打電話給艾略特,告訴他聖誕節我去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