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謀殺

第六章 謀殺

聽證會的一切內容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聽證會是在資料室的一間會議室里舉行,由檢察官親自主持。既然舍邁克特別小組的所有組成人員都是正式的副檢察官,我不禁會猜想他們之間一定會有激烈的利益之爭。然而,與我的想像恰恰相反,事實證明,他們相當“團結”,竟然會一個鼻孔出氣。

舍邁克掩蓋得非常出色,竟然沒有人問我奈蒂受傷的經過。正在住院的蘭格在他的書面證詞中已經把事情的“經過”描述得非常詳盡了。米勒在強調自己以前的那些言論的同時,還照應了蘭格的“故事”。檢察官問我的問題,僅限於打在奈蒂身上的那關鍵的一槍,就這樣給奈蒂事件備了案。

瓦克——拉塞爾大樓的那間辦公室里的其他目擊者也出席了這次審問,他們中也沒有人被問到奈蒂受傷的詳細經過,相反的,他們講的主要是弗蘭克·赫特的死亡經過。波拉姆說,赫特非常恐慌,因為他帶着出國的護照,他害怕被警察搜身搜去。肯帕戈納則說,赫特抓住一個機會,企圖從安全出口逃跑,卻正趕上我走進來,他驚慌失措,這時,有人扔給他一把槍,他惶恐地扣動了板機,我就開槍打死了他。沒有人知道是誰扔給他的槍,也沒一個人追究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想,大概奈蒂也為此做了些安排吧!我開始慶幸審問前和奈蒂有過簡短的談話,他和舍邁克都沒有難為我。

聽證會就像事先安排好的那樣結束了,但由於證人們是陸陸續續到來的,所以聽證會十點半才開始,等到審問結束時,我已錯過了和珍妮一起進午餐的時間。下午兩點左右,我往她的辦公室打電話,為讓她白等了一個中午而表示歉意。

她說:“聽證會進展得順利嗎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只是有一點點的不高興。

“是的,很順利。我出來時心情十分不錯,真想洗個澡。”

她的聲音變得柔和了一些,說:“我這兒有浴室。”

“好極了。”得到她這樣的回答,我簡直興奮極了。

珍妮是個很可愛的女孩,二十五歲,體重五十一公斤,金色的秀髮像起伏的波浪,一雙褐色的脈脈含情的大眼睛聰明伶俐。自從三年前我們談到要結婚以來,她幾乎每周都給我一次和她發生親密關係的機會。去年,我送給了她一枚鑽戒。我和她之間的惟一問題是我不能確定自己對她的喜歡是不是愛,我也不知道這個對我們來說是不是重要。

我神秘地說:“我要對你做些補償。”

她帶着威脅的口吻說:“我知道你會那樣做的。”

“今天晚上怎麼樣?我們可以去豪華一點兒的餐廳。”

“我今天會工作得很晚,如果你想來,那就在我辦公室外等我,九點半左右。我做三明治給你吃。”

“好吧,那明天晚上,去貝斯馬克餐廳。”我趕緊提出新的建議。

“我要去伯高夫,那才夠貴呢!”她撒嬌地說道。

“我們去貝斯馬克過一個特別的夜晚,我有點兒事要告訴你。”

真的是很特別,我還沒告訴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我辭職了。

她說:“內特,我已經知道了。”

“什麼?”

“我看了今天的報紙,在一篇關於槍殺案的連載文章的註腳部分刊登的。”她帶着一絲安慰的語氣緩緩說道。

“我……我本想自己告訴你的,現在……你……”

“今天晚上,你可以親口告訴我。其實,對於你的辭職,我並不生氣。如果你叔叔能再給你安排一個工作,那就再好不過了。”她試圖盡量使我不感到窘迫。

但珍妮喜歡根據自己的願望草率地下結論,這有時使我更加窘迫。

我只好說:“今天晚上,咱們好好談談。”

“好的,我愛你,內特。”

她的聲音很大,一點兒也不在乎別人會不會聽見。

“我也愛你,珍妮。”

那天下午,我從亞當斯旅館搬到邦尼給我準備的辦公室。邦尼早已為我安排好了,一進門就能看到靠右側的牆邊立着一個棕色的大櫥櫃,那是一張摺疊床,櫥櫃底部的抽屜里放着床單和毯子。那是一張雙人床,邦尼對我蠻有信心的嘛!我躺上去,伸了伸腰,它沒有珍妮的床舒服,但比我在亞當斯旅館的那張可要強多了。

盥洗室不很寬敞,但已足夠我放三套衣服的了。我另外還有一個書箱和一些破爛兒,正好能放到盥洗室上面的架子上,我可以把衣箱放在地板上。

還有一個問題:我怎麼才能讓這個房子不像住處,而更像辦公室呢?我可不願意讓未來的顧客注意到我的辦公室里有梳妝用品和摺疊床,那樣,他們會就此推斷,這是個窮偵探的辦公室兼住所,那一定會對我的生意很不利。這件事確實讓人頭疼。

我對摺疊床已經無能為力了,但我能把梳妝用品藏起來,我需要找一個大的多功能抽屜,把梳妝用品和一些衣服放在一個個小抽屜里。我想,我應該把內褲放在帶“U”字母的底部抽屜里。我苦笑着搖了搖頭,真有些滑稽,放棄當警察,離開了一種罪惡的生活以後,我竟然在想這些東西。當我坐在桌沿上嘲笑自己的時候,我注意到了桌上的電話。

那是一部黑色燭台式的電話,旁邊放着一個新版的芝加哥市電話薄。我那扁鼻子的“小媽媽”——邦尼,想得可真周到啊!上帝保佑他!

我坐到椅子上,給道維斯銀行的路易叔叔打電話。雖然我們不怎麼親密,但是一直保持着聯繫。這些天發生了這麼多事兒,我想我應該和他談談,也許他還能幫我買兩個批發價的檔案箱。

我通過了三個秘書,才找到他。

他擔憂地問:“內特,你好嗎?”今天是星期三,而槍殺發生在星期一,我真的不記得他到亞當斯旅館找過我,並表達過他的關心。

“我很好,今天的聽證會證實,我完全是無罪的。”

“當然無罪,你應該得到一枚獎章。”路易叔叔激動地說。

“我和米勒、蘭格每個人都得到了政府的許多讚賞,我想得不得獎章是一樣的。”我平靜地說。

“你應該受到嘉獎。”

“不,你知道,我已經辭職了。”

“我知道,我知道。”

“你也是在報紙上看到的嗎?”

“我聽說的。”

誰告訴路易叔叔的呢?

他突然說:“內特,內森。”

一定是有什麼事,否則他還會像剛才那樣叫我。

“路易叔叔,有什麼事?”

“我明天能和你一起吃午餐嗎?”

“當然,誰請客?”

“當然是你有錢的叔叔啦,你能來嗎?”他的語氣很客氣。

“能來,在哪兒?”

“聖·赫伯特餐廳。”

“棒極了!由我富有的叔叔付帳,我還從來沒去過那兒呢!”

“那麼,明天中午提前一點兒到那兒。”

他的話讓我不太明白。

“提前一點兒?好的,你是主人,你是我惟一有錢的親戚。”

“內特,穿得漂亮些。”

他為什麼這樣說呢?好像這頓飯並不那麼簡單,但我還是爽快地答應着。

“我會穿乾乾淨淨的西裝。”

“我會喜歡的,我們不是單獨進餐。”

“喔?”

“有個人要見你。”

原來我的猜測是有道理的。

“誰要見我?”

“道維斯先生。”

“噢,是這樣,是羅斯福還是將軍?”

“將軍。”

我甚至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你不是開玩笑吧?”

“不是。”叔叔一本正經地說。

“芝加哥最大的銀行家要見我?前任美國副總統要見一名離了職的小警察?”我無論如何無法相信那是真的。

“是的。”

“為什麼?”我雖然很激動但還是很迷惑。

“明天中午你能來嗎,內森?”

又叫內森了。

“當然,也許咱們還有可能敲道維斯先生一頓。”

“內森,準時到。”他嚴肅地說。

掛上電話后,我足足坐在那兒想了十分鐘,可還是想不明白。舍邁克和奈蒂要見我是一回事,道維斯要見我卻是另一回事了,我怎麼也想不通這是為什麼。

我忘了問檔案箱的事。

大約六點鐘,我走到街上,發現等待我的又是一個寒冷的夜晚。天很陰,下着小雨,行人路上濕漉漉的,只有高架鐵路橋下面的伯內恩大街是乾燥的。一輛汽車從伯利服裝店門前急馳而過。我從邦尼那兒走到拐角的一家飯店門前,那是一座白色的建築,黑色的招牌上豎寫着幾個白色的字,在霓虹外框的照射下清晰可見:賓揚飯店。這幾個字下面寫着“餐廳”二字。這兒的東西不便宜,但也不怎麼貴,他們的食物很好吃,既然錯過了午餐,我一定要來點兒比火腿更好的東西。

儘管我飢腸轆轆,但我真的付不起。我辭職后不得不動用儲蓄,那是父親留給我的一點兒遺產和我自己存起來準備和珍妮結婚時買房子用的一點兒錢。

在乘火車去北部珍妮的公寓前,我有一小時的空閑時間,於是我去了瞎豬酒店。邦尼也在那兒,面前擺着一個空啤酒杯,他看到我,驚訝地站了起來。

我很不好意思,他為我做了那麼多,我該說些什麼才能表達我的心情呢?

我帶着感激的微笑,卻說:“買那麼大一張床,你這個沒有腦子的傢伙。”

他興高采烈地說:“去死吧!”

“我下午打電話給你,可你不在。”

“我坐火車去了大公園。我通常都是上午出去,今天下午皮安和溫茨堅持讓我去處理一些事。”

“原來你有事兒要辦,但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把那張大摺疊床換了。你知道,你忘記給我弄個檔案箱了。”

他聳聳肩說:“他們明天會送來的。”

“你在開玩笑嗎?”

他說沒有。

我說:“我希望你知道,我會報答你的。”

邦尼點點頭說:“很好。”

“你應該矜持一點兒。”

“我才沒那麼高雅呢!”

巴迪從櫃枱後走過來,揚了揚眉毛,帶着諷刺的口吻說:“黑勒,你的電話,你的一個政府官員朋友。”

我到櫃枱後面接電話。

我說:“艾略特,有什麼事?”

“內特,你有空嗎?”

我看看錶,半小時後有和珍妮的約會。

“艾略特,很重要嗎?”

“我想你會感興趣的。”

他聲音壓得很低,一定很重要。

“好吧,你能來接我嗎?”

“是的。我在交通大廈,我盡量在五分鐘內趕到。”

“很好,顯然你知道我在哪兒,想停下喝杯酒嗎?”

“不,謝謝你,內特。”他笑了,他喜歡裝作沒有幽默感的樣子,但實際上他很有幽默感。

“你應該用你那輛前面有個大鏟犁的卡車接我,你只要把大鏟犁伸過來,就能輕而易舉地把我接過去了。”

他大聲地笑了起來,說:“我還是只按喇叭,似乎更容易些。”

“你很會別出心裁。”說著,我掛上了電話。

我打電話給珍妮,告訴她我會遲到,可她還沒到家。

我回到座位上。

邦尼問:“內斯要幹什麼?”

“他沒說,聽上去很緊急,不管去哪兒,我們都得去。自從混亂髮生以來,我一直沒機會跟他談一談。我看到報紙上說,槍殺事件發生的當天,他和另一個禁酒機構的官員審問了被拘留的肯帕戈納和波拉姆等人。我知道,他同這事也有關係,我本來打算打電話問問他,但我對此並不了解。”

事實上,我一直在有意無意地躲避他,我今天本來不該去見他,但他是芝加哥為數不多的正直的政府官員中的一個,我很喜歡他,尊敬他,直到我想出解決的辦法前,我還不知道是否要告訴他真相。現在,我和舍邁克玩着欺騙的遊戲,我還是不知道是否應該私下告訴他真相。

艾略特畢竟是卡朋的一個心腹大患。最初的禁酒小組很腐敗,一九二八年財政部對這個組織進行了清理和整頓。一九二九年從芝加哥大學畢業沒幾年的二十六歲的艾略特,被選為主要負責人。為了尋找正直誠實的人,他清理了小組的個人檔案,結果發現在芝加哥三百多名禁酒人員中幾乎沒有他要找的人,還有九個不能觸動的人,儘管他們都有不同程度的腐敗行為。艾略特因此任用了一些他的人,這些人一般都很年輕,三十幾歲或三十歲以下,他們從事着各行各業,其中有化妝專家、卡車司機、酒店侍者等。他們嚴厲地懲治那些非法釀酒和販酒的商販,取得了很大的成績,同時也引起了卡朋的注意,因為他們已搜集了足夠的證據指控卡朋。

但是,奈蒂說得很對,艾略特對輿論很軟弱,他的行之有效的舉措和各種努力都在與新聞界的戰鬥中付之東流了。因此,艾略特和他那精明強幹的小組也不再期望能清除卡朋幫了,他們失去希望的原因首先是財政大臣弗蘭克·威爾森和警界的許多人都在幫助卡朋逃稅;其次,是因為卡朋幫的活動仍然很猖獗。

五分鐘以後,我聽到了艾略特的汽車喇叭聲,我讓邦尼繼續給珍妮打電話,一定要找到她,然後我就出去了,鑽進了艾略特的黑色福特轎車。

艾略特開動了汽車,這時,我把上衣脫了下來。

“長官,哪兒着火了?”我問他。

他用眼睛的餘光瞥了我一眼,然後忍着笑說:“你的老舞廳。”

他看上去很有氣質,即使是坐在方向盤前,他都顯得既謹慎又放鬆。如果有人這樣描述某個人:純正的挪威血統,滿面紅光,鼻樑上有一些雀斑,一米八十多的大個兒,肩寬背闊,一副典型北歐人的健碩的身板,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艾略特·內斯。他是個年輕的政府高級官員,只有二十九歲。他穿着一件褐色的駱駝毛大衣,裏面是一套熨燙平整的灰白色西裝,我們倆中間的椅子上放着他的帽子。

艾略特突然問我:“你聽說過奈迪克這個人嗎?”

“沒有。”

“他因涉嫌兩宗搶劫案而受到追捕:一宗是搶劫鞋店,另一宗是搶劫銀行。”

“怎麼樣?”

“市長的特別小組就要逮住他了,十分鐘后我們很可能撞見他們。”

“市長的特別小組?米勒他們?”我還是不太明白。

艾略特看着我說:“你猜中了。”

現在,我們的車來到了克拉克大街,正穿過德爾伯恩車站,很快上了第十二條街。這是一個十分黑暗的夜晚,車站裏只有火車進進出出。

“我們去哪兒?”

“公園旅店一四○房間,它在……”

“我知道它在哪兒。”

那個地方離我父親過去的書店只有五、六個街區遠,挨着舍邁克住的議會賓館,是中產階級的猶太人居住區。

米勒和蘭格都住在那兒。

艾略特說:“一年前,在調查鞋店搶劫案中,米勒和蘭格遭遇了奈迪克,把他逼得無路可走,但他們被奈迪克打倒了,並被繳了武器,還當了一個多小時的俘虜。”

我點頭說:“我想起來了。”

艾略特接著說:“這件事使他們倆一直感到屈辱。還有個謠言,只是謠言而已,說米勒和奈迪克的妻子是情人,那時是她帶米勒他們找到奈迪克的。”

“那麼,她站在誰的一邊?是她丈夫還是米勒?”我問。

艾略特聳聳肩,說:“我不知道,我想她更像是牆頭草。”

“為他們倆?”

他又聳聳肩,“這只是謠言,前天你們那件事發生以後,我已經在辦公室聽過他們的報告了,我想你會發現米勒的進一步行動……非常有趣。”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和你有關係。我的理由是銀行搶劫案,但事實上,奈迪克還與一些禁酒事件有關係。”

“你是說他販酒?”

這次他笑了,看了我一眼,說:“我只是聽說的。”

我搖了搖頭,也笑了。我很了解艾略特的心事,市長的特別小組如今搶了他的風頭,因為,如果警察不殺奈蒂,艾略特·內斯就會動手幹掉他,米勒和蘭格製造了艾略特一直渴望造成的新聞熱,看看奈蒂槍殺事件發生后他的表現,就可以看出他對米勒、蘭格他們的態度了。他借題發揮,大做了許多文章。

當艾略特開着車在街道上穿行時,他對我說:“那麼聽證會的結果令你很滿意啰。”

我回答說:“是的,完全無罪。”

“聽着,”他安靜地說,“你不必告訴我都發生了什麼,我是說在瓦克——拉塞爾大樓發生的一切,你不必做任何解釋,我對你的任何解釋都不感興趣。”

我什麼都沒說。

他繼續補充道,“你上繳的警徽已是最充分的解釋了。”

於是,我把全部真相告訴了他,以及我和舍邁克的交易,和奈蒂的談話,但我把奈蒂說他的話漏掉了。

“艾略特,這些都是沒有記錄的。”我向他解釋說。

他點點頭,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的精神不集中,我們的車差點兒撞上一輛大卡車。

過了一會兒,他說:“放棄特別小組很需要勇氣,那是個薪水很不薄的活兒,暗中的津貼更是相當豐厚,但我很高興你辭了職……雖然在警察局裏少了一個值得我信任的人,但社會保住了一個正直的人。”

我說:“作為一名芝加哥警察,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是誠實、正直的,我為此而奮鬥了十年。”

“我為此奮鬥了三十年。刑事研究室對奈蒂要吃下去的那張紙的破譯結果你看到了嗎?”

在報紙上都登了。

我說:“是的,像一張食品單……‘把比利叫晚餐’……‘土豆’……我想它是他寫給自己看的。”

艾略特嚴肅地說:“局長說它是黑社會的密碼。”

我懷疑地正視着他,我們都笑了起來。

我說:“奈蒂活了過來,舍邁克他們一定會寢食難安的。”

“沒錯,你看今天的新聞了嗎?”他問。

“沒看。”

“舍邁克發表演說,要把黑社會的人都趕出芝加哥。”他停頓了一下,說,“然後他逃到佛羅里達去了。”

我們駛過商業區,再有兩個街區就到了。

艾略特突然認真地說:“關於那個被你打死的傢伙……我知道那使你困擾不已,我殺過自己人,我想我了解你的感情,不想再殺任何人,甚至任何動物。內特,別把這放在心上。我真高興你又成了自由人。”

公園旅店就在前面了,我們能看到它藍色和紅色的霓虹牌匾閃爍的燈光,那是街區中間一座很顯眼的建築。

在車行到離旅店只有半街區遠的時候,艾略特又說:“我願意幫你成為一名私家偵探,你知道,我曾在一家信貸公司當過調查員,我想,我能幫上點兒忙。”

我們下了車,朝前門走去,我讓他停下來,看着他那雙灰色的、略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睛,我說:“有人說,當一個人得到一個好朋友時,他就變得富有起來了。你和邦尼使我變成了富翁。”

他笑了,然後朝旅店的門口看了看,說:“咱們去看看市長的人在幹些什麼吧!”

穿過簡陋的大廳,我們來到服務台,服務台後面有個梳着披肩發,穿着紫白兩色花長裙的婦女,她四十五歲左右,帶着一臉疲憊的神色。

她問:“你們也是警察嗎?”

艾略特點點頭,把證件給她看,她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

她聲音顫抖地說:“那個胖警察像個匪徒似的用槍逼着我,把我帶到樓下。”說著,纂緊了拳頭。她拿腔作調地表達自己的憤怒,像個家庭婦女。

艾略特問:“怎麼回事?”

“他們要見朗格先生,一共有五個警察,我告訴他們朗格先生在三六一號房間,帶着厚厚的眼鏡的那個胖子讓其他人上樓,說他要留下來看着我,以防我給朗格先生報信,然後他就用槍逼着我。”

我看見艾略特的臉上迅速地閃過一種充滿厭惡的表情。

他問:“他們還在上面嗎?”

“是的,有一個警察下來說他們找到了朗格,然後他們就都上去了。”

“有多長時間了?”

“你們進來前沒幾分鐘,警官。”老闆娘一五一十地說著。

我們乘電梯來到三樓,一個穿着褐色衣服的人站在走廊里,拿着槍看着一個女人和一個男孩。那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三十多歲,穿着一條藍白格的長裙;小男孩大約十二歲,穿着一件藍紅條紋的毛衣,看上去像是那個女人的兒子。他迷惑不解地看着周圍的一切,看看警察,又看看他媽媽,他的媽媽神色恍惚地站在那兒。

我們剛剛走近他們,就聽到屋裏傳出了槍聲。

他們三個同時跳了起來。

那女人突然由冷靜轉為瘋狂,她大聲尖叫:“不!”那個警察抓住她,企圖控制她的情緒。那男孩嚇壞了,緊緊地抱住了她的媽媽。

看見我們走過來,那個警察用槍指着艾略特說:“你們是幹什麼的?”

艾略特給他看看自己的證件,然後指着三六一房間說:“我是艾略特·內斯,我要進這個房間。”那個警察雖沒說要阻止我們,但我懷疑他也沒有這個膽量。

艾略特收好證件,掏出手槍,推開了三六一號的房門。

較遠處的窗前,有一個人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滾,他旁邊有一把椅子和開着一個抽屜的梳妝枱。梳妝枱上放着一棵兩英尺高的小型聖誕樹,底座是由鐵絲纏着綠色木頭製成的,這棵聖誕樹看上去好像是自己家製做的。躺在地上的人背部中了三槍,鮮血直流,傷得很重,必死無疑了。

米勒手裏拿着槍站在那個人身旁,槍筒還冒着幽靈似的煙。

其他兩個便衣警察一看到我們進來,就馬上走到我們身邊。我以前沒見過他們,他們是兩個身材不高的胖子,一個有鬍子,一個沒鬍子。有鬍子的站在門口,沒鬍子的站在左邊的雙人床附近,他們都靜靜地看着我們。

米勒瞪大眼睛,驚奇地說:“內斯,黑勒!你們來幹什麼?”

艾略特俯身把地上的人翻過來,看了看,對我說:“是奈迪克,我想他還有呼吸,但就快斷氣了。”然後他看看電話機旁的警察,說,“叫救護車,快點!”

我們能聽到他用壓低的聲音讓服務台接最近的西奈山醫院。

艾略特站起來,仍呆在屍體旁,問:“米勒,這是怎麼回事?”

“內斯,你無權過問。”

“只要我想過問,我就有權,你聽懂了嗎?這個人因涉嫌幾宗政府要案正被通緝,米勒,怎麼回事?”

米勒把槍放在梳妝枱上,那把槍在聖誕樹下很像是一件禮物,惟一的聖誕禮物,只是有些恐怖。米勒指指開着的抽屜,裏面有一把點三八式小手槍。

米勒說:“他去拿槍,我不得不開火。”他像個演技很差的演員。

艾略特說:“往背上打三槍,能要了一個人的命。”

米勒繼續說:“我們衝進來,堵住嫌疑犯奈迪克的出路,我讓人把他的妻子和孩子帶了出去。但在我讀逮捕令的時候,他把逮捕令搶過去撕了。”說著,他指了指奈迪克附近撕成兩半的逮捕令。

我輕蔑地反問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想吃了它呢?”

米勒有些臉紅,說:“你沒有發言權,黑勒,閉嘴。”

艾略特問:“然後呢?”

“他坐在梳妝枱旁,突然打開抽屜,想去拿手槍,我不想冒險,就開了火,然後他就倒下了。”

艾略特轉身問我旁邊的警察:“為什麼你沒阻止奈迪克?”

他做了一個無能為力的手勢,說:“我離他太遠。”

另一個警察已經打完了電話,艾略特問他說:“那你呢?你為什麼沒在奈迪克拿槍時阻止他?”

“我從床這邊跳了過去,但是……米勒,他——已經開槍了。”

艾略特生氣地看着米勒,說:“咱們到走廊談談吧!”然後,他用一個手指指指一個警察,又指了指另一個,說,“你們倆留在這兒,別讓你們的嫌疑犯逃跑了。”

我們來到走廊時,那個女人被警察抓着一隻胳膊,她哀求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艾略特看了看她,問道:“你是奈迪克夫人嗎?”

女人低下頭,輕聲說:“我是朗格夫人。”

米勒插嘴道:“奈迪克是以朗格的名字登記的。”

艾略特又問了一遍:“你是奈迪克夫人,對嗎?”

她看着地板,點了點頭。“他……死了,是嗎?”

她一直低着頭看着地板,沒有要求進去和她的丈夫在一起。這時,男孩開始大哭,但沒人安慰他。

有幾個房客打開門,探出頭來,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艾略特嚴厲地朝他們大吼道:“這是警察的事——干你們自己的事去吧!”門隨即都被關上了。

艾略特臉上帶着神秘的微笑,迫使米勒一直往後退,直到靠到牆上為止。他問:“你認為你殺的人該死?”

米勒點頭承認,“一個賊,我討厭賊,奈迪克就是一個賊。”

“以前你見過奈迪克沒有?”

“沒見過。”

“他以前沒有用槍對準你或你的搭檔蘭格嗎?”艾略特追問道。

“沒有,那……那是謠傳,沒人能……”米勒吞吞吐吐而且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什麼?”

米勒咽了一口唾沫,說:“沒人能證明那是真的。”

“我明白了,你們都很賣命,首先你們要幹掉奈蒂,現在輪到奈迪克了,下一個是誰?”艾略特窮追不捨。

“內斯,我們只是在執行公務。”米勒無可奈何了。

艾略特抓住了他的一隻胳膊,靠近他說:“聽我說,你這個狗娘養的殺人狂,我對你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你總是濫用職權,濫殺無辜,我會打垮你的,明白嗎?”

米勒沉默不語,但他在顫抖。

艾略特轉身走開了,然後他轉過頭去看着米勒,說:“你以為你的好朋友舍邁克還能幫你掩蓋多久?你知道,紐伯利願意出一萬五千美元買奈蒂的人頭;而且奈迪克的妻子不是你的情人,我請你吃聖誕大餐。”

米勒開始使勁兒地眨巴眼睛。

艾略特補充道:“喔,順便說一句,黑勒今晚不在這兒,你們不必找他麻煩,他完全是無辜的,只是因為碰巧和我在一起。我會告訴你的人,你也要告訴他們這一點。市民記不得看到了多少警察,明白嗎?”然後他轉身對我說,“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我說:“艾略特,給我一分鐘,我要和他單獨談談。”

艾略持點點頭,走開了。

米勒看着我,試圖嘲笑我,卻碰了一鼻子灰。

他說:“我討厭你什麼都想參與。”

“你想讓我幫你做那些可恥的勾當,但你找錯人了。”

“你為什麼把內斯帶到這兒來?”

“從第一天起內斯就參與了這件事,但是沒關係。米勒,紐伯利出一萬五千美元要奈蒂的命,你和蘭格應該告訴我。”

“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咱們假設一下,如果奈蒂當時死了或現在死了,我希望得到我的那份錢——五千美元。代我問候蘭格,告訴他在手指痊癒以前忍着點疼。”

“黑勒,你墮落了。”

“是的,為什麼不呢?像你這樣的獵手,下一個對象是誰?給你一點兒忠告:我不知道你和奈迪克的女人是什麼關係,但我想她不想你殺死她的丈夫,我希望你能使她和你口徑一致。米勒,你才剛剛使接近你的人捲入你的計劃,咱們法庭上見。”

我把他留在那兒,讓他自己好好想想,然後,我到出口找到了艾略特。

他說:“你下樓,回家去吧!救護車和記者隨時會到,你不需要製造新聞。”

我向他咧嘴一笑,說:“別告訴我艾略特·內斯會幫他們掩蓋真相。”

他微微一笑,很心不在焉的樣子,他會被今天看到的事弄病的。

他說:“市長真的把匪徒安置到警界了。”

然後他推開門,讓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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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血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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